正对面是个刑架,上面挂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两脚都离地了,双手被锁在头顶两侧的铁环中,头发凌乱、浑身是血,大概是刚受过一番拷打,还有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他本来似乎在沉睡,听到声音慢慢睁眼,目光涣散,一点点落到朱厚照身上。男人一身龙袍、人群簇拥,是不属于这地牢的尊贵。
他盯着他好一会儿,像是终于看清楚了,轻轻一笑,“皇上。”
聂城在打量朱厚照,朱厚照也在打量他。脸上沾了血,看不太清楚长相,但应该长得不错,据钱宁说身手也很好,难怪小美人儿会瞧上他……
他眸色一沉。钱宁搬来把椅子,朱厚照撩袍坐下,又接过茶喝了口,才道:“你认得朕?”
“草民有幸,见过几次圣颜。”
朱厚照哦了声,“你看着像是个聪明人,怎么行事如此愚蠢?这豹房也是你能闯的?”
聂城轻咳一声,“擅自闯宫,的确……罪无可恕,只是锦衣卫的路大人乃草民义弟,兄弟有难,当大哥的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无论是禁宫大内,还是刀山火海,草民能闯……总是要闯一闯的……”
这话说得颇对朱厚照胃口,他露出一点笑容,“水泊梁山义气,那些儒生们都不屑一顾,你倒是推崇。”
“皇上谬赞……”
朱厚照忽然冷脸,把茶盏往小桌上重重一放,“朕几时赞你了?!”
他的火来得莫名其妙,旁人也不敢劝。朱厚照站起来,半晌才道:“你说你是为了兄弟,那么兄弟已经救到,朕还特意开门放你生路,你却偏要回来自蹈死路,为了什么?”顿了顿,“他们说,你想见朕,又是想做什么?”
阴暗的地牢里,聂城没有说话。满脸血污后面,是他乌黑沉静的眼睛。
朱厚照放他们出去,可逃出去其实根本没有用。路知遥的身份宫里人都知道,再稍微一查,连张家兄弟帮他们入宫都能查出来,要想不被抓到,除非他们立刻离开京师远走高飞。
但是不行,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他们要除掉刘瑾,就避不开京师,避不开皇宫,避不开……朱厚照。
目光瞥向旁边的刘瑾,聂城慢慢道:“草民不走,因为草民心气难平。我义弟身为锦衣卫,尽职尽责,却被刘公公押入豹房,要与猛兽相斗。草民想知道,他是犯了什么罪,要受此责罚?”
刘瑾牙一咬,他就知道!这人既是路知遥同伙,让他见到万岁爷肯定没自己好话!本想趁拷打的机会弄死他,偏偏钱宁也想到了这个,私下和他不知道聊了什么,然后便开始多方偏袒,阻挠自己的人下手,现在还真让他告到万岁爷跟前了!
他有点紧张地看向朱厚照。认真来说,他抓路知遥就是胡乱抓人,万岁爷不追究便无事,但查起来就有问题。虽说这位小祖宗性子向来古怪,对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儿,更别说别人的命了,可就是因为性情古怪,难保他不会突然正义感上头,要为他们主持一番公道!
朱厚照闻言,神情依然平淡,“哦,所以你是要给兄弟打抱不平?”
聂城直白道:“正是。”
朱厚照不作声。不得不说,这人实在很对他的脾气,若换了往常,自己也许就要当场给他封官进爵了。可是,眼前闪过那一晚,时年绝然的脸。她说,她有丈夫,她不想被背叛自己的丈夫……
他慢慢道:“要朕为你做主,也不是不行。其实,朕也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
朱厚照不说话,钱宁却心领神会,这种事他干的多了,此刻简直轻车熟路,“是这样的,时姑娘曾在藏龙山上救过万岁爷,对万岁爷有大恩,所以,爷想报答她,留她在身边享受一世荣华富贵,不知你意下如何?”
聂城挑眉,并不意外朱厚照想留下时年,只是惊讶他们还挺尊重自己,居然征求起了他的同意,“留不留下,我说了不算,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怎么,只要她同意你就同意吗?”
“当然,但我觉得,她应该是不会同意的。”
这话落入朱厚照耳中,只觉像是炫耀,冷冷道:“你对她倒是很有自信,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把她带入豹房?为人夫君,就是这么保护妻子的吗?”
什、什么?
聂城眼中终于浮现出错愕。他刚才说……妻子?什么妻子?
朱厚照本来是故意刺他,却发觉他反应好像不太对,目露狐疑,“怎么了?”
聂城问:“是她这么告诉你的吗?”
朱厚照不解,心头猛地浮上个期待,“难道,她是在撒谎?你不是她的丈夫……”
话音未落,就被聂城的笑声打断。他低笑着摇摇头,仿佛无奈,又仿佛自傲,“是,她是我的妻子。草民对自己的妻子很有自信,所以无论她去哪儿,我都相信,她不会背叛我。”
朱厚照牙关紧咬。
他看着聂城,只觉那张脸前所未有的碍眼,几乎就想当场了断了他。但是不行。理智告诉他,如果真这么做了,时年更不会留下了。
聂城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朱厚照的声音,很淡,却别有意味,仿佛刚下了某个决心,“行,既然这个要求你不答应,那换一个。爷只喜欢欠别人东西,不喜欢别人欠我,你想要爷帮你,先把欠爷的还上。”
聂城:“草民欠了皇上什么?”
朱厚照背着手,透过小窗仰望外面的日光,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笑道:“你毁了爷一场精彩的表演,也让阿花少了个难得的对手,难道,不该还吗?”


第34章 猛兽(重写版)
时年被软禁了整整八天。每天提心吊胆,终于在濒临崩溃的时候,黄衣宫娥说:“夫人。皇上请您过去。”
时年大喜。立刻坐上了来接她的煖轿。这一次,他们把她带去了豹房的东面。顺着长长的台阶上去,发现这是一处环形的高台,四面都有座位。中间挖空。像是个小型的斗兽场。
朱厚照就坐在正南面,身侧是刘瑾和钱宁,还有一些臣子宫人。他原本笑得很快意。瞧见她后笑容一顿,不咸不淡道:“来了。”
时年虽然这段时间在心里把他骂了八百遍。真见了面却还是谨慎起来。规规矩矩行礼。“参见皇上。”
她低着头。也就看不清朱厚照的神情,只是用余光发现男人修长的手指拿过酒杯,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时年有些紧张,那一夜的场景又跃入脑后,两人闹得那样不堪。现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她不开口,皇帝也不作声,原本融洽的场面顿时尴尬起来。正在大家都有些无所适从时。场内忽然传出一声吼声,那样震撼,仿若猛兽出闸!
时年诧异转头,这才发现掏空的中部原来是块平地,此刻一只花豹被放出了笼子,正张牙舞爪地咆哮。上方举着根长竿,吊着块血淋淋的鲜肉,竹竿左右摇晃,那鲜肉也左右摇晃,花豹被血味引诱,跳跃着一次次去够,却始终差那么一点。
冬日的阳光照在花豹身上,斑斓的皮毛、锋利的爪子都在闪烁发光,伴随着豹子的咆哮声,那样震撼人心!
这就是朱厚照养的豹子!名垂青史的豹房中的豹子!
她终于见到了!
时年瞬间兴奋,目不转睛盯着场地中央!这居然真的是个斗兽场,而这花豹不愧是皇帝的爱宠,虽然被圈养了,却还有着没被驯化殆尽的野性,也就越发显得威风矫健!
啊啊啊!她都想摸手机拍照了!
“你喜欢这个?”旁边忽然有人问。
时年转头,朱厚照正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好像有点太投入了,尴尬道:“啊,还……还挺喜欢的。这豹子很漂亮,皇上您养得真好……”
这话说完,朱厚照的表情却更奇怪了。
他盯着时年看了会儿,又把目光转向场地中。在这之前,他也带别的女人来看阿花,但那些女人无论一开始牛皮吹得多厉害,瞧见阿花的样子后没有不吓得脸白腿软的,连靠近些都不敢,一个个的丢人败兴。
她倒是胆子大。
不过,他唇角微扬,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她本来就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他轻咳一声,声音放轻了,“坐到朕旁边来。”
时年不知道男人的心情为什么突然就变好了,顺从地坐到他身侧略矮的位置。他一只手松松搭在她肩上,附耳道:“她叫阿花。朕养了她一年多,亲自伺候吃喝,还给她洗澡,在朕心里,她就跟朕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时年点点头,心里却想着,他好像不生气了,那自己这时候问一问聂城,可以吗?他会回答吗?
朱厚照讲了几句,就发现女孩并没有认真听,似乎牵挂着别的事情。他脸色一变,时年只觉肩头一痛,呼道:“你干嘛!”
朱厚照面无表情地松开她。时年摸着肩膀,敢怒不敢言,这表情让他愈发不快,忽然道:“行了,让他出来吧。”
时年一愣,只见兽场底部一扇小门打开,慢慢走出来一个人。一身白衣、挺拔高大,神色沉静如水。时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惊道:“聂城?!”
心头一瞬间涌上喜悦,太好了,他还活着!她还真怕朱厚照已经对他下毒手!
然而下一秒,她猛地回过神!等等!他们现在在干什么?聂城要干什么?
他进了兽场里面!
脑中冒出个可怕的猜测,她不可置信道:“皇上?!”
整颗心狂跳,不会吧?之前刘瑾说,要路知遥和豹子比武,现在路知遥跑了,所以,他们让聂城来?!
正在此时,场内又是一声咆哮!众人惊呼,原来是豹子终于咬到了鲜肉,獠牙撕扯,一把将竹竿也拖了下去。因为力道太猛,站在平台上举竹竿的小宦官也差点被拖下去,幸好被旁边的人一把抱住!
小宦官死里逃生,吓得瘫软在地,差点尿裤子了。
他逃掉了。可是,有个人还在里面。
时年脸色煞白,抓住朱厚照道:“皇上,你快让他回去啊……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朱厚照不答话,她怒道:“你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想要杀了他对不对?朱厚照!”
直呼皇上名讳,这是大不敬,旁边的人都吓得不轻。朱厚照见状想说什么,旁边刘瑾却开口了,“夫人,您错怪万岁爷了。是聂勇士自己说,他身为路大人义兄,要肩负起做大哥的责任,这以身斗豹的差事才落到他身上。万岁爷可没逼他。”
时年看着这张满是笑意的老脸,心中只觉厌恶,理都不想理他,还是盯着朱厚照。刘瑾自打得势,几乎没受过这种冷落,顿时脸色一黑。
朱厚照沉默一瞬,道:“确实是他自己答应的。”
他没有说谎。这件事想起来还觉得惊讶,那天他提出这个要求,本来是想以此恐吓聂城,逼他退缩让步、放弃时年,可万万没想到,聂城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竟然同意了!
阴暗的牢房里,浑身是伤的男人笑着说:“我若斗赢了豹子,皇上便为草民和草民的义弟做主,如何?”
那一刻,朱厚照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天生就是好勇斗狠、喜欢拼杀的人,聂城这样张狂,他也被激起了血性,“你若是斗赢了豹子,别说刘瑾,朕都可以随你处置。”
时年听到这里微愣,聂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扳垮刘瑾吗?
难道,他真的有把握可以斗赢豹子?
她冲到护栏边,只见花豹正趴在那里大口咀嚼,而它后方不远处,便是站立的聂城。阳光明晃晃照在脸上,他似乎觉得刺眼,抬手挡了下,视线也往上,看到了站在上方的时年。
两人目光对上,时年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距离太远,她不知道他听到没有。男人唇角微扬,朝她露出个笑,用唇形道:“放心。”
下一秒,花豹忽然扭过头,终于察觉自己的领地进入了一个入侵者!
时年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它猛地起身。前腿伸直、略微伏低,以一个防御的姿势,紧紧盯着聂城。
聂城也敛神肃容,一动不动,与它对峙。
全场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大家之前只是听说,刘公公给万岁爷安排了人豹相斗的戏码,并没料到这一幕会真的发生,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明明是容纳了上百号人的观兽台,一时竟静得仿佛空无一人,连豹子的喘息声都能听到。
一下。又一下。
忽然——
花豹咆哮一声,一个跳跃就朝聂城扑去!众人惊呼,眼看它的爪子就要拍上聂城,他却在最后一瞬纵身跃起,堪堪躲开它的进攻!
花豹一击未成,再次朝他追去。聂城不慌不乱,绕着兽场躲避,每次都是在最后一瞬才躲开,看得全场惊呼连连!
时年觉得自己仿佛在坐山车。豹子的特性是四肢矫健、动作灵活,弹跳力尤其强,所以好多次她都觉得聂城死定了,他却总能死里逃生。当他再一次躲开豹子,还害得它撞上墙壁时,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看来真的是她过分担心了,聂城不会故意找死,他这是有十足的把握啊。
宋有武松打虎,明有聂城斗豹,可以的可以的,必须让周小茴写篇文歌颂一下了!
钱宁见她笑了,也笑道:“您看,万岁爷没骗您吧?因为聂勇士说要斗豹,万岁爷还吩咐太医给他治了伤,休养了好几天呢!”
他本意是想替朱厚照说好话,时年却捕捉到里面另一个信息,等等,聂城之前受了伤?!
她忽然又紧张起来,旁边刘瑾凉凉道:“聂勇士这是打算满场乱跑,把豹子累死吗?”
时年还没回过神,就听到这死太监扬声说:“聂勇士,你可抓紧些啊。只有半个时辰,若是平局,也是不算你赢的。”
时年瞬间怒视着他。
刘瑾假装未觉,心头冷笑。这个聂城,居然和皇上打下了那样的赌,还是当着自己的面,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当初在牢里没有整死他,现在在这兽场他休想再想活下来!
至于路知遥和这个女人,斩草除根,回头也都别想逃!
场内,聂城似乎听到了刘瑾的话,当花豹再一次扑过来时,他没有闪避,而是欺身贴近,避开它的爪子,一拳打中了它的腹部!
豹子腹部柔软,吃痛之下狠狠抓上墙壁,那里立刻塌下去一块,砖石飞溅!
聂城朗声道:“多谢刘公公提醒!”
这句话仿佛是个信号,接下来,聂城一改一味躲闪的行为,真正和豹子斗了起来,全场氛围也为之一变。
时年见过两次聂城打架。一次是未央宫的校场,一次在藏龙山上,当时他出手都是留有余地的,今天,她终于见到了聂城的另一面。
快如闪电、凌厉狠辣,每一次出招都直奔对方死穴,即使没有刀光、鲜血,也看得出凛冽杀意。这是亡命之徒的打法。在场也有不少练家子,彼此对视,心里都明白,能练出这种身手的人,那都是刀山血海里拼杀过的!
这人以前是干什么的?!
但时年看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聂城和豹子的每一次接触都让她心惊肉跳。当它的獠牙再一次贴着他的脸过去时,她终于受不了了,“皇上,我骗你的,他不是我丈夫,我没有丈夫!我做你的妃子好了,做你的压寨夫人也行的!你快让人救他出来,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
朱厚照也早就激动地站起来,目不转睛盯着场内,听到时年的话差点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说:“朕知道你是想救他,不用说这些话骗我。”
不是啊,我没有骗你啊!时年要哭了。
朱厚照说:“你放心,朕也不想他死,下面安排了禁卫军,必要时自会出手。但现在,只要他没开口求助,朕都不会派人。”
“为什么!”
朱厚照黑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轻轻道:“这是男人的赌局,你不懂的。我觉得聂城现在,也肯定不想让我出手。”
时年望向场内,那个和豹子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满心怀疑,是这样吗?
聂城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
做下这个决定时,他并没有犹豫,真的打起来却有些后悔。实在是太累了。他想起不知道多少年前,也有那么一次,好像是在宋朝,他在万里冰封的雪原,碰上了一只觅食的猛虎。当时他们也是这样,打得难解难分。
不过那时候,好像没有这么累啊。
腹部忽然剧痛,他动作一滞。像是什么裂开了,他恍惚间想起来,是在地牢拷打出的伤口,这几天已经细心养了,但时间太短,根本不起作用。
花豹闻到血味,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兴奋地吼叫。爪子再次过来,而这回聂城没有躲过去,被狠狠抓住几道伤口!
全场惊呼!
聂城在被抓中的一瞬立刻下坠,缓解了一部分冲击,但豹子的抓力也是一绝,他觉得自己皮肉都被掀翻了。然而这还不够,他刚摔到地上,豹子就紧随而至,死死按住了他!
男人被凶猛的花豹按在爪下,它胜利地咆哮,獠牙朝他脖子而来,却被他两只手一把挡住!他的手掐住了它的脖子,一人一豹放弃技巧,全凭蛮力,纠缠在一起!
时年死死掐着朱厚照,“你现在还不派人吗?皇上!”
朱厚照也犹豫了,片刻后道:“钱宁,让他们进去!”
钱宁立刻去下命令,然而很快就道:“万岁爷,下面没有人!微臣安排在那儿的锦衣卫都被调走了!”
朱厚照震惊,觑到刘瑾的神色,瞬间反应过来,“你做了什么?狗奴才,爷的命令你也敢违抗,要造反了吗!”
刘瑾一慌,“爷,奴侪……
时年现在没空听他狡辩,左右一看,“刷”地抽出钱宁腰间的绣春刀。她刚才就发现了,他妈的聂城和豹子打居然连个武器都没有,你们给他一把水果刀都好啊!
“聂城!接住!”
她使出吃奶的劲,狠狠一掷,绣春刀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直直朝场中的人而去。
聂城按着豹子的手青筋暴起,身上伤口一个接一个裂开,鲜血横流,痛得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撕成了无数片。血味萦绕鼻尖,让豹子不断嘶吼,而他竟也忽然兴奋起来!
想起来了。那一次也是这样,鲜红的血将满地白雪也染透了,而他气息奄奄被猛虎按在爪下,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是不行,他不能死。
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啊——”
男人忽然从胸腔爆发出声大吼,一把将豹子掀翻!耳畔响起时年的声音,绣春刀飞到头顶,他想也不想飞身跃起,一把抓住!
对面花豹暴怒,四肢踩上墙面,往前一扑,聂城也正好朝他扑去,手中长刀端端对准了豹子!
“阿花!”朱厚照惊道。
刘瑾心头一喜。这花豹可是万岁爷的爱宠,即使是比武也不想它出事的,这也是他们没给聂城武器的原因。如果现在他把它捅死了,万岁爷龙颜大怒,这场比武就算赢了恐怕作用也要大打折扣!
说时迟那时快,绣春刀在聂城手中转了个圈,寒光闪烁,聂城用刀柄狠狠击中花豹脖颈某处。
两人身体在半空中相交,豹子的獠牙也咬中了聂城肩膀,却没有继续往下用力——
下一秒,花豹的身体重重砸到地上,发出仿佛能撼动天地的声音。
然后,它躺在那里,不动了。
聂城也落到地上,气喘吁吁、白衣染血。半晌,直起身子,朝已经看呆的时年、朱厚照、刘瑾、钱宁还有所有人微微一笑,道:“我赢了。”


第35章 首捷(重写版)
聂城被众人迎上来。时年一见他就冲过去,“聂城,你怎么样?你流了好多血。要不要紧啊……”
聂城按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没事。”
时年才不信,他浑身都快被血染透了。她简直不敢多看。聂城越过她,走到朱厚照面前,单膝跪下。“皇上。”
朱厚照从怔愣中回过神。主动扶起他,由衷道:“好身手!不怪聂兄你张狂,你这一身本事。可比宫中的锦衣卫强多了,换了朕也要张狂!”
他对聂城的称呼竟已变成了“聂兄”。看来是真被他的勇武折服。大家倒也不意外。万岁爷从来便是如此。佩服真正有本事的人。
钱宁闻言有点尴尬。却也无话可说。毕竟一年多以前,他也曾被皇上命令去斗豹子,当时他吓得腿都软了。而聂城不仅斗赢了,关键的是那样的生死关头,他利刃在手却只是打晕了它,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别人不知道,反正他自问是没有的……
朱厚照瞥到时年满脸担忧,笑容一滞。心情忽然变得复杂。刚才她送刀、他接住,两人配合无间,透出的默契让他嫉妒,聂城的身手更是让他意想不到。
身为帝王,他本来觉得,无论时年的丈夫是谁,自己总是能比过去的。她现在转不过弯,假以时日,一定会发觉。
可这一刻,他却不确定了……
他沉默一瞬,淡淡道:“聂兄倒是有位好夫人,刚才多亏她出手,否则你就生死难料了。”
时年这才想还有这么个误会没解除,顿时尴尬得不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脸都红了,不敢看聂城,更不敢猜他现在什么想法。
妈呀,他不会认为自己在占他便宜吧……
聂城微微一笑,“是,我有位好夫人。”
时年惊讶地望向他,男人神情柔和,眼神里透着安抚。
所以,他已经知道了,还配合了……
朱厚照看见两人“眉目传情”,顿觉心口一堵,偏偏还不能发作,只好烦躁地别开视线。
刘瑾忽然道:“万岁爷,聂勇士伤得这么厉害,赶紧传太医给他治伤啊!可不能耽误了!”
朱厚照刚要应下,聂城却说:“不急。皇上,先把咱们的赌约算了吧。”
刘瑾脸色一变,聂城目光看着自己,当中意味实在明显。
他们的赌约。是了,他说过,只要聂城能斗赢豹子,他便把刘瑾交给他处置。朱厚照眉头微拧。许下那个赌注时,他并不真的觉得他会赢,如今的局面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让他赖账也是不可能的,沉默半晌,君王轻叹口气,“刘瑾,你自己过去吧。”
刘瑾强笑道:“爷,您在开玩笑吧……”
朱厚照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一问顿时火起,“爷几时开玩笑了?说起来,刘公公如今倒是愈发威风了,先是抓了路知遥,刚才又偷偷调走朕安排的锦衣卫,朕倒是想问问,路知遥犯了什么罪,这聂城又犯了什么罪,你竟接二连三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声色俱厉,刘瑾吓得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奴侪有罪,皇上息怒……”
时年早恨透了这老太监,立刻补刀,“对啊,刘公公已经先后害了他们两个,下一个不会就要对我下手了吧?”
她的份量明显比聂城路知遥更重,朱厚照闻言神色愈发冷峻,刘瑾看得心惊。他了解朱厚照,知道此时不能强辩,立刻道:“万岁爷,您千万别动怒伤了龙体,千错万错,都是奴侪的错……路大人的事,是奴侪一时心急!因为,奴侪太想让万岁爷开心了,瞧见路大人身手不凡,就想让他和阿花比试,您看了会喜欢……路大人确实没犯什么罪,是奴侪一片忠心,没成想做了错事……至于聂勇士,也是奴侪一时糊涂,想着毕竟我差点害了他兄弟,回头聂勇士要是找奴侪报仇,那我就没活路了……奴侪是心里太害怕了……”
他说着哭了起来,仿佛真的后悔不已。权倾天下的东厂督主、司礼监掌印太监,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满头白发,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朱厚照见状眉头一皱,想斥责,却又像是有些不忍。
时年心道坏了,刘瑾要翻盘。果然,朱厚照转向聂城,眼神有些为难,却还是道:“聂兄要怎么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