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停稳,罗本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直挺挺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华服男子认出了马车的装潢,知道是张士诚府中幕僚,道了一声晦气,摆摆手,带着娇俏女子和侍从招摇离开。
施耳的马车这才停稳。
他从马车上下来,扶起摔在地上的罗本。
罗本跌跌撞撞走向那老妪:“婆婆,婆婆?”
罗本试图扶起那老妪:“我带你去看大夫!”
老妪死死盯着被踩坏的篮子,举起颤抖的双手。
看她手上被侵蚀的痕迹,就知道她一定当过很长时间的盐民。
老妪的浑浊的眼球突然变得清明,说话的声音很清晰:“贵人是从张公处来的吗?”
罗本哽咽:“是!”
老妪道:“能帮我问问张公吗?他说只要跟着他,以后盐民就不再受苦。我五个儿子都战死了,但我唯一的孙子快饿死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受苦?”
说完,她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根断掉的银钗,递给罗本:“帮我问问,帮我问问……”
她怀念地看着那根银钗,清明的眼球渐渐失去了光彩。
街道旁有人驻足围观,也有人掩面离去。
店家也走出来围观,叹息一声:“我那里还有一张旧席子,裹了葬了,总比抛尸荒野好。唉。”
说完,他摇摇头,进店取席子。
罗本愤怒地站起来,被施耳按住。
施耳道:“你想干什么!”
罗本攥紧老妪宁愿挨饿也要留着的半根银钗道:“替她讨一个说法!”
施耳平静道:“刚才那人是主公的女婿潘元绍,我已经弹劾无数次的人!你要讨什么说法?!你能讨什么说法?!”
因为年轻,尚未进入张士诚核心幕僚,并不太了解张士诚的心腹的罗本茫然看向华服男子离开的方向。
施耳替那老妪裹好席子,道:“赶紧去打探老妪的孙儿在哪,去晚了,她的孙儿就变成锅里一堆肉了!”
罗本满脸麻木地帮老妪裹席子。
但裹好席子后,他还是朝着张士诚府中奔跑,连鞋子跑掉了都没发觉。
施耳叹了一口气,吩咐仆人抱好老妪,自己去寻找老妪的孙儿。
几日后,罗本被赐金银千两,潘元绍被张士诚亲自压着向罗本道歉。
张士诚感慨罗本厚德,破格提拔罗本。
罗本被张士诚命为使臣,先出使元大都,然后出使韩宋、陈友谅、朱元璋、方国珍、陈友定等势力,与这些势力签订友好条约,约定大家互不侵犯,顺带打探消息。
罗本离开前,施耳、陈基、刘亮、鲁渊等张士诚心腹中真正的大才前往送行。
施耳叹气:“贯中,你这是何苦?车马劳顿,兵荒马乱,太过危险!”
罗本拱手:“老师,我仍旧坚信主公一定会变回原来的模样。主公现在不也开始开仓救民了吗?我愿意为主公马前卒,这是我自己请来的差使。”
陈基拍了拍施耳的肩膀,劝慰施耳道:“相信贯中吧。年轻人出去看看也好,也替我们这群老胳膊老腿好好看看,特别是看看那边,回来好好和我们说。”
罗本看着陈基虽还不到五十岁,但竟然已经全白了头发,不由哽咽。
他再三作揖,才登上离开平江的船。
第51章 开个庆典热闹一下
中秋佳节,应天又丰收了。
朱元璋虽然还在前线回不来,但下令让各城守将好好办一个庆典。
庆祝丰收、庆祝新年,是百姓难得的庆典。这个乱世,每个人的心弦都崩得很紧,有今朝没明日。一场庆典,虽只是让百姓们短暂放松一下,但朱元璋认为,看到百姓短暂出现的笑脸,一点点粮食浪费,值得。
陈家是朱元璋的钱袋子,也是朱元璋的钱粮大管家。
陈标一手牵着拴着三弟陈棡腰的绳子,一手翻动账册报数字。
陈英坐在轮椅上噼里啪啦打算盘,打完之后也报数字,让难得回应天的陈迪记上。
陈标报数字的时候总会有停顿,要么是总算学会走路的陈棡想乱跑,被陈标拽回来;要么连爬都不会的陈狗儿通过不断翻身,试图把弟弟猫儿挤出床沿,被陈标阻止。
陈标气得放下账册,轻轻敲击狗儿的脑门:“陈小四!不准欺负弟弟!”
陈标叫不出“狗儿”这个名字,一直叫弟弟“四儿”、“五儿”。
陈猫儿出生时较为瘦弱,现在也时常多病,非常安静,连尿了拉了都不哭不闹,让陈标只得让人按时检查他的尿布,否则根本不知道他尿了拉了。
陈狗儿简直如名字一样“狗”,仿佛抢走了弟弟所有营养,越长越壮,身体倍棒就罢了,性格独得很,哪怕还不会爬,也要翻滚着抢地盘。
陈狗儿话不会说路不会走就让人如此头疼,陈标很担心四弟弟的未来,究竟会熊到如何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难道他二弟陈樉,还能算他弟弟中最乖的一个了吗?
陈标刚阻止完陈狗儿,又狠狠地拽紧绳子,把试图扑向柜子的陈棡拉回来。
二弟是尖叫怪,三弟是多动症,四弟小小年纪就霸道无比,五弟虽然安静但安静过头令人更加担心……陈标在心里默念着“长兄如父”,来缓解头疼。
爹你生那么多干什么啊!我真是感谢你给我这么多弟弟了!
陈英黯然地看着自己的腿。如果他腿脚便利,就可以帮标儿带孩子了。
陈标干咳一声,打断陈英的自怨自艾,道:“继续继续,今天把账算完。棡儿给我回来!“
准备偷偷往门外跑的陈棡垂头丧气往回走,一屁股坐在毛毡地毯上摆弄积木。
“哥哥!我回来了!”
陈标正忙着,陈樉背着小书包一步三跳跳进屋。
陈标道:“正好!你看好棡儿……喂,你往哪跑?!”
陈樉转头就跑:“我今天去常茂家住!”
陈标沉声:“抓住他!”
门口立刻晃出一个护卫,把陈樉拦腰抱住,送到陈标面前。
陈标板着脸:“放下书包,带棡儿玩!”
陈樉垂头丧气:“是,大哥。”
陈标把拴着陈棡的绳子郑重地交到陈樉手中,终于摆脱了一个熊弟弟。
他终于有空把还在满床翻滚的陈狗儿拖过来,用腿压着陈狗儿,不让陈狗儿乱动。
算账效率终于高了一些。三人合力,把需要的钱粮算出来,松了一口气。
算完后,陈英才道:“标儿,算账的事你可以交给其他人做。”
陈标摇头:“大帅说今年既然有余粮,就冒险一点,给新占领的城池也运一些钱粮,补贴他们也开一个小型的丰收祭和秋耕祭,让大家提前熟悉一下咱们朱家军的氛围。”
陈标笑了笑,道:“大帅有这个心,我们陈家要全力支持,一点错漏都不能有。”
看到笔友朱大帅写来的询问的信时,陈标忍不住对朱大帅好感度不断上升。
他脑海里那个残暴不仁的洪武皇帝,逐渐被这个心有百姓的英明雄主代替,但他也越发叹息洪武皇帝的晚年。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是歇了让自家老爹陈国瑞夺权的心思。
怪不得老爹对朱大帅死心塌地。看看朱大帅的脑子,看看朱大帅的层次,老爹完完全全比不了,拿什么和朱大帅斗?
陈标唏嘘不已,这大概就是王莽看到刘秀时的痛苦吧?穿越者也不敌位面之子啊。
朱元璋这个位面之子占领应天后,老天爷都很给他面子。别的地方旱灾水灾蝗灾轮着来,他这里虽然也有影响,但受到的影响一直都最小。
再加上朱家军已经习惯闲时种田军屯,又将帮助百姓大建水利、磨坊等基础建设作为训练内容之一,朱元璋占领地已经连续丰收好几年。哪怕连年征战,地盘越打越多,粮食也越来越多,库中已经有了超过下一个收获期的存粮。
不过这点存粮,遇到天灾就捉襟见肘。但朱元璋仍旧将其拿出来,先给刚占领地的百姓和战俘们乐一乐。
幕僚中许多人都不理解,李善长更是急得差点要找一根绳子吊死在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苦口婆心:“我还是保证了能吃到下个丰收季的粮食,陈家海外贸易也在不断运粮回来。冒一点险,用粮食巩固人心,我认为很值得。李先生,粮食就要吃到人的肚子里才有用,烂在库里就是垃圾。”
李善长被朱元璋说服了,哭唧唧回去打算盘,做好如果明年不能丰收,该如何度过难关的最坏的预算。
李善长本身就是小吏出身,很擅长做事。他又与陈标接触多年,学了陈标经商那一套。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后勤更是如此。李善长总会算到一年后、甚至三五年后的后勤物资状况,以免寅吃卯粮。
家里好不容易有点余粮,朱元璋要给可能随时都倒戈背叛的新城池百姓、战俘开庆典,李善长没想一刀捅死朱元璋,对朱元璋真的是真爱了。
李善长边哭边为朱元璋谋划的身影,看得朱元璋其他幕僚都沉默了。
刘基叹息:“我性倨傲,即使百室资历更老,我本也有信心压他一头。但……唉,是基狂妄了。”
宋濂点头:“即便加上武将,百室也当为开国首功。”
此刻,一只吃饱了撑着的溜达徐达,背着手路过,闻言摇头。
老大地盘如今仍旧是最小,麾下文臣们都开始分功劳了,人心不古啊,嗝。
朱元璋力排众议,要给新占领城池的百姓和俘虏开庆典,常遇春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因为朱元璋特意把每个城池的庆典日子调了调,便于常遇春赶场子。
也就是说,所有新占领的稍大一点的城池,庆典都是常遇春主持。
常遇春深呼吸,深呼吸。
不行,冷静不下来。他站起来,一拳头捶断了一棵碗口大的小树。
大帅是不是真的不准备让我回前线了啊?!我的军功啊!!
常遇春真想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
这样的老大反了吧!啊啊啊啊啊!
“姐夫,你在干什么?”蓝玉刚换下了戏装,结束了今日的戏曲表演,换回朱家军的衣服,准备巡逻,就看见常遇春在捶树。
常遇春收回拳头,表情平静道:“好久没有动弹,怕荒废身手。”
蓝玉道:“老师说标儿在陈家吊了几个沙袋,供陈家武将们捶打。我也给你做一个?”
常遇春微微颔首,道:“大帅来信,为了安抚民心,让我去各个新占领的城池主持庆典,你要一起去吗?”
蓝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庆典肯定要演些热闹的戏曲?我当然去,我可是头牌呢。这次我演姐夫你?”
常遇春脸一黑:“我们可以换个曲目。”
蓝玉笑道:“但他们就爱看你的故事……唉,别踹啊,我可是你亲亲小舅子,你踹坏我,小心我姐姐掐你。”
常遇春脸更黑了。
小舅子懂事了,但是居然不怕他了!叶大先生究竟怎么教的学生?!
常遇春忍不住念叨道:“你也别老上台当戏子,当戏子有什么好?”
蓝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是喜欢听看戏的人向别人说,台上演坏人的那个是蓝小将军,是大好人,你们不要扑上去打他。他对我们百姓可好了。”
蓝玉模仿着百姓的话。
蓝小将军是个好人。
蓝小将军经常帮我们。
蓝小将军作战很勇猛,是个英雄。
蓝小将军正是担心有人会因为戏曲中的坏人迁怒演戏的人,才老自己演坏人。
蓝玉最初听到百姓的话,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后来他向曾经欺负过的人道歉,努力获得原谅;他严格遵守军纪,阻止其他军士扰民;他时常一边巡逻,一边询问周围百姓有什么需要帮忙,及时伸出援手……
至于作战勇猛,他一直都是一员悍不畏死的猛将。
现在他胸膛挺了起来,可以对看戏的观众的夸奖露出微笑。
是的,没错,夸的就是我。
蓝玉有摸了摸鼻子:“我就喜欢听他们夸我是个好人。以前我当小土匪的时候没得选,现在我想当一个好人。”
常遇春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让蓝玉滚蛋。
蓝玉不滚,他恐怕会因为蓝玉脱口而出的“常将军经典台词”而把蓝玉暴揍一顿。
如果因为这个原因把蓝玉打伤了,夫人肯定会拎着鸡毛掸子找他拼命。
最终,常遇春深深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又疲惫的身躯,召集文书小吏书写并张贴庆典公告的事。
“常将军!你吃了没?”
“吃了。”
“常将军,我新做了饼子,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你自己吃。”
“常将军,什么时候考试啊!我想考文书吏!”
“等庆典后。朱大帅说,咱们朱家军每年秋收秋耕都会开个庆典热闹一下,新加入朱家军的地方也不能少,已经在从应天各处调集粮食……啊?怎么跪下了?”
常遇春扶起这个,另一个又跪下来,最后他面前跪了一片。
常遇春傻眼。
第52章 师兄帮我看住朱升
常遇春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硬着头皮把庆典的事安排下去之后,常遇春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满脸迷茫的模样,就像是遭受了人生最大打击似的,令人疑惑。
叶铮用竹筒做了一个可以挂在腰带上的杯子,正捧着热乎乎的养生茶散步。
他见到常遇春这副惆怅的表情,关心道:“常将军,怎么了?”
常遇春愁眉苦脸:“叶大先生,别叫我常将军了,我现在哪还像个将军?”
叶铮失笑:“好,我不叫你常将军。我们都这么熟了,你也不用叫我叶大先生,叫我的字就好。”
常遇春嘴唇蠕动了几下,没叫出口。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很尊重读书人,何况叶铮是他妻弟的老师,也是他半个老师,实在是喊不出口。
最终,他瓮声瓮气找了一个折中选项,道:“子正先生。”
叶铮笑着摇了摇头。相处之后他才发现,常遇春这个凶名在外的人,有时候脸皮挺薄。
叶铮很没有读书人形象地撩起袍子,也坐到台阶上,道:“伯仁有什么烦心事?”
常遇春叹气:“不算什么烦心事,就是……就是……”
就是感觉自己离前线越来越远了这种话,他能说吗?说出来会不会被人认为他不满大帅的安排?
愁。
常遇春找了个借口,道:“就是不太懂,不过办个庆典,那些人怎么一副要为大帅赴死的模样。”
叶铮知道常遇春不是愁这个,但还是顺着常遇春的问题回答道:“乱世人命如草芥,能活下去就不错了,什么庆典之类的事,太奢侈,太遥远,老百姓自己都忘记了。现在有人帮他们记得,他们当然很高兴。”
叶铮捧着竹筒,微微仰头,看着仲秋湛蓝的天空:“如果只求不死,那人和其他无知的动物有什么区别?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思想,有基于思想的其他需求啊。说白了,大帅就是把老百姓当人看待,老百姓就感动了。”
叶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常遇春,苦笑道:“百姓是人这件毋庸置疑的事,若有人认识到了,百姓就感激涕零。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伯仁你如此难过,我了解,很了解。”
常遇春:“……”你了解个……
咳,不能对子正先生骂脏话。
常遇春是个老大粗,本来没想到这方面。被叶铮这么一提,他真的有点难受了。
最终,他晃晃脑袋站起来,去府衙处理公务,提前安排好庆典相关事宜。
他要连续赶好几个庆典,时间很紧凑。
目送常遇春离开,叶铮又抿了一口茶,笑着叹气。
蓝玉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叶铮,抱怨道:“老师,我们都在忙,你怎么能偷懒?三位师兄可生气了。”
叶铮慢悠悠道:“气什么?他们居然敢对老师生气,不尊师重道的孽徒。”
蓝玉哭笑不得:“是是是,我们都是孽徒。老师,有些文书只有你能处理,你再不处理,师兄的活就干不完了。”
和叶铮相处久了之后,蓝玉才发现,他老师私下居然颇有些爱耍赖的老顽童性格,让他三位师兄分外头疼。
他刚刚去巡逻,就被师兄们抓着,让他赶紧去找老师回来工作。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蓝玉现在见到师兄们结伴前来,已经会条件反射道“老师又不见了?”。
有一次,老师和师兄们一同出现,他也条件反射来了这么一句,尴尬得想钻地缝里去。
“押”着满口抱怨孽徒的老师去工作后,蓝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继续巡逻。
常遇春忙碌起来的时候,陈标更忙碌。
在刚占领的城池上办秋收祭典,这种天才的点子,亏朱元璋想得出来。
懒惰的咸鱼穿越者陈标第一次完全支棱起来,用尽一切力量要替朱元璋办好这次庆典。
陈英不知道为什么陈标突然这么积极,但他很担心陈标会累着。
于是他写信给朱元璋,想问朱元璋把朱文正、李文忠两个义兄弟叫回来,派其他将领镇守他们的城池,他们回来帮标儿。
李文忠回来了,朱文正据说吃坏了肚子,没回来。
陈英满头黑线:“吃坏了肚子?!”
黑瘦了不少的李文忠喝了一口茶,鄙视道:“他丫肯定在找借口。标儿现在每日忙的都是需要算账的事。文正他一算账就头疼。”
陈英深呼吸了几下,道:“他可是标儿的堂兄!”
李文忠道:“他自己肯定也心虚。等着吧,要是他不是真的吃坏肚子不能骑马回来,肯定会想办法讨好标儿。”
陈英沉着脸道:“他最好会。”
李文忠失笑。
朱文正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又是朱元璋的亲侄子,按理说地位会最高。
但标儿出现后,谁和标儿最亲近,谁的地位就最高。
朱文正多次当着陈英的面骂陈英是标儿的狗腿子。
一般这时候,陈英背后都会钻出一只标儿,叉着腰问朱文正有什么意见。朱文正就怂了。
若论打架,陈英打不过朱文正。但只要是陈英因为标儿的事揍他,朱文正从来不还手。
嗯,李文忠也会一同动手。
如果朱文正敢还手,他们俩就会召唤义父义母了。
李文忠太了解朱文正。过了一日,朱文正送了一老年一中年两儒生过来,说代替他帮标儿的忙。
朱文正在信中拍胸脯:“绝对比我强!”
陈标捏着朱文正的信纸,仰头看着明摆着是被半强迫请来的两位儒生,尴尬地作揖替堂兄道歉:“朱先生,实在是抱歉,我那个堂兄……唉……我现在送你回去?”
朱升仔细打量了一下只是秋季,就已经穿得圆滚滚的陈标:“你怎么穿这么厚?身体不好?”
陈标认识朱升,但和朱升没有交情。
朱升就是给朱元璋出“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九字真诀的儒生。
他给朱元璋出谋划策之后,又进入半隐居状态,没有正式成为朱元璋的谋士。朱元璋只是有需求的时候,去找朱升解惑。
陈标认识朱升,是因为朱升虽然没有正式成为朱元璋的谋士,但朱元璋一直都有提供供奉,逢年过节还有礼物。
陈标长大一些后,他爹带着他一同去帮大帅送过过年礼物。
虽只见过一面,但陈标记忆力很好,还是能认出这位传说中的隐世大儒。
陈标脑袋都大了。他堂兄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把这位老人“请”到了应天?!
朱升发问,陈标老老实实回答道:“身体很好,只是有点畏寒。”
朱升伸出手,按住陈标的脉搏听了听,道:“嗯,你最近有些累着了,该多休息。有什么活,和我说,我替你做。”
他松开陈标的手腕,帮陈标把袖子捋下来,然后拍了拍身旁中年的肩膀:“这是我长子朱异,读书不行,勉强能做得一些小买卖,算算账还是能做到。”
朱异苦笑着拱手:“在下朱异,字存异。”
陈标歪头。
什么意思?朱老先生真要帮我?不走了?
陈标不敢问。怕一问,朱老先生就恼羞成怒,拂袖走人,顺带写信给朱大帅,告自家堂兄一状。
自家堂兄写信说他浴血奋战,立了很大战功,吹嘘自己很快就能单独领军,当大元帅。
如果因为这件事堂兄被罚,当不了大元帅,陈标可受不了他堂兄抱着他哭嚎。
耳朵疼!
朱老先生已经年过六十,陈标胆战心惊在自家腾了窝……啊呸,腾出了一个院子,让朱老先生和朱老先生的儿子居住。
他又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仆人,并把大夫也叫来,给朱升、朱异把脉,看需不需要开点什么补药。
陈标战战兢兢给朱文正写信,问他是怎么把朱老先生这样重量级人物请出来的。
朱大帅都请不出来!
朱文正在心中得意洋洋道,他是专门三顾茅庐,说秃噜了嘴皮子,才把朱老先生请来暂时帮忙。
陈标皱眉,咬牙切齿:“三顾茅庐?你不是连番拉肚子,不良于行?你能骑马去朱老先生那里三顾茅庐,就不能回应天?”
朱文正再次送来的信,捎带了一箱子亮晶晶宝石,说给陈标当弹珠玩。
陈标冷笑。我稀罕你的破石头?我陈家什么宝石没有?!
不过朱升和朱异确实比朱文正好用许多,陈标便不再欺负他堂兄,逼他堂兄回来算账。
朱升居然去了应天,别说陈标被吓到了,朱元璋也被吓到了。
朱升年纪大,朱元璋一直较为纵容他,不要求他出仕,只有事便去问策。
他那个傻乎乎的大侄子究竟何德何能,把朱升请了出来?
宋濂等人也听过朱升的名声,虽还没和朱升打过交道,但都很好奇。
他们听了朱元璋对朱升的描述后,也纷纷疑惑。
朱升虽接连给朱元璋献策,但似乎并没打算把朱元璋当“主公”看待,只是为了结束乱世,是个典型的“隐世大才”。
而且朱升学的是新安理学。新安理学就是程朱理学的核心学派之一,其学术思想是以朱熹思想为正统,是纯粹的“朱熹理学”。
所以当朱元璋得罪天下文人的时候,朱升也表示了愤怒。
朱升倒不是说什么小脚不小脚,这不重要。他只是发现了朱元璋对程朱理学、特别是对朱熹的不尊重。
特别是朱元璋做此事,是在朱熹后人找借口拒绝和朱元璋联宗后。所以朱升认为,朱元璋只是因为私人情绪在打击报复。
因这件事,他和朱元璋之间有些不愉快。
现在他想通了?
朱元璋乐道:“他是不是要对我服软了?!”
宋濂摇头:“主公,一直修习一个学说的人,若让他改换其他学说,无异于让他否定自我。这不可能。”
刘基考虑问题比较阴暗:“他知道标儿是神仙童子吗?”
朱元璋点头:“知道。朱升也会算命理。当时那算命先生出事后,我就找过朱升。”
他不信任朱升,但他把朱升牢牢控制住,朱升也很老实地待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所以他才将陈标的神异之处告诉朱升。
其实朱升给朱元璋献了“九字真诀”后,就不可能再投奔其他人了。朱元璋绝对不会让他离开。他自己也知道。
刘基好奇:“他算出什么了吗?”
朱元璋摇头:“他说标儿命数模糊,仿佛被天机蒙蔽,不敢乱算。”
刘基叹气:“我怀疑给主公算命的是个半吊子,所以才敢把自己算出的话大大咧咧讲出来,遭遇天谴。”
他们一同哀悼了一下那个可怜的算命先生,继续讨论朱升。
宋濂虽然不认为朱升会改变自己的思想,但他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认为朱升如他两个儿子的名字一样,“求同存异”。
虽然朱元璋不太喜欢程朱理学,特别是朱子理学。但朱元璋逐渐展现出爱民如子的一面,让朱升认为可以辅佐朱元璋,于是才在朱文正莽撞后,顺水推舟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