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光明正大进京,并了结旧事的机会。
“我懂了。”
她轻舒了口气,像是终究又与他步调一致了,语气也恢复了常日里的洒脱:“报私仇嘛,千里之外,谈何报私仇呢。”
她道:“那咱们就一起回家吧。”
她是回家。
他也是回家啊。


第144章 挺招人喜欢的
萧牧半掩在袖中的手指微拢起,“嗯”了一声:“一起回去。”
“不过……侯爷如今面对的不止是旧仇吧。”衡玉道:“他们不知你原本是何人,他们如今忌惮的是萧节使,是卢龙军——此困局,不是侯爷一个人的。”
“去了结旧事之人是时敬之。”他声音平静:“而此番入京,萧牧所需要做的,是为北地日后而虑,能不战则不战。太子那边,我会尽力一试。”
衡玉不禁看向他:“所以,侯爷去了结旧事之余,此番等同是谈和去了——”
“战得久了,更知‘和’之一字,要比‘胜’字更为可贵。”走出长廊,萧牧道:“若当真谈不拢,不得不战时再战不迟,但在那之前,总要拿出诚意竭力一试。”
衡玉轻叹口气:“两军交战和谈固然不斩来使,可侯爷到底不是寻常来使,此事定不可掉以轻心。”
萧牧反而语气随意:“无妨,此行两件事想来总会成一件,怎么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哪是那么容易成的?
随便哪一件,分明都难如登天,且皆有性命之危。
而这两件事,一私一公,看似没有关连,但实则也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悖的——
他要了结旧仇,而此仇大抵与那个位置上的人有关,可同时他需为了北地与朝廷、或是说与代表朝廷利益的太子和谈。
“若两件事只能成其一,必须要放弃一个,侯爷会如何选?”衡玉忍不住问。
“若是你,会如何选?”萧牧反问。
衡玉想了想,道:“我不选——能成一个是一个呗,管不了那么多,去做就是了。”
只是她这想法显得多少没有章程了,所以想听听他这个一贯理智的人是如何打算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萧牧道。
“?”衡玉看向他。
“往前走就是了,若果真到了不得不选之时,往往也由不得你我了。”萧牧负起手说道。
衡玉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
世间诸般事是不由人的,打算得再好,事态也未必就会依循自己的打算发展。
“不过,也未必就要选呢,也得往好处想想……”衡玉道:“万一此番前往京师,两件事都没成呢?到时侯爷全身而退,带兵反了就是了——虽是不得不战,却倒也省事了。”
“你管这叫‘往好处想’?”萧牧好笑地看着她,旋即道:“若果真有那一日,倒少不得要请你来军中做军师。”
衡玉佯装戒备地看着他:“怎么,你想拉我一起造反?”
“不是盟友吗?”
“那是报私仇的盟友——”她认真盘算道:“造反,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萧牧倒也大方:“那到时你来开价就是。”
衡玉明白,二人言辞间虽是谈笑,但他心中却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若果真如所说这般轻松,那日便不会如此干脆地拒绝晏泯的提议了。
诸多世事非人力可以左右,但总要先尽了人力再说,哪怕这人力,需要用性命去尽——纵观古今,这世间,与史书之上总是需要有这样的傻人。
衡玉下意识地看着身侧的那个傻人。
在遇到这个人之前,她从来不知可以有人将家与国,分得这般清楚。
她虽也自认还算理智,但到底只是嘴上说说,且与他所处的位置截然不同——
他的家仇就只是家仇,从不曾有过半分混淆,他对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心中不会无恨,但却依旧愿为江山安定洒尽热血。
若说唯一的混淆之处,那便是,无论是家仇还是所肩负着的国之重责、北地重担,他都牺牲得太多了。
“侯爷,你不怨吗?”她忽然轻声问。
“怨。”萧牧没有犹豫。
“那何故如此坚守?”
衡玉觉得,若比起惨来,她是远不如他的。
家中世代皆为忠臣,洒了不知多少热血,却换来家人尽受冤而死,至今还背负着反贼之名,自己都没家了,还哪里来的心情要去护住天下人的家呢?
她甚至想,若她是他,大抵要连这世间也一并怨上了,至少是不会再喜欢这世间了。
“我幼时便曾在父亲面前立誓,毕生要护大盛江山安稳。父亲说,时家所效忠的非是某个位置,更非某个人,而是大盛疆土。”
忆起旧事,他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落寞:“年少顽劣,心性不羁,曾答应父亲过许多事,都未曾做到。若是可以,此一桩,我想要守诺。”
其他事他不敢下定论,但于守护大盛江山此一事上,他相信,父亲至死也不会有悔。
“此诺侯爷守得很好。”衡玉看着他道:“纵日后所行之道看似有异,但我想若时伯父在天有灵,也会赞成的,因为他定会明白,侯爷之心未改,从来都只在一个‘守’字之上。”
舒国公的事迹她听过许多,其人刚毅,纵含冤而死,但守大盛江山之心不会有悔。
可于他的家人呢,他当真也不悔吗?
一些危机的来临,看似突然,却不会当真毫无预兆,尤其是身为一家之主不会没有丝毫察觉——所以时家才会有提前送走晏泯之举。
只是在舒国公看来,自己没有选择,或者说也曾试图做过挽救,但到底未曾动过造反之心。
萧牧很像他的父亲,却总归不是他的父亲,或者说他吸取了父亲的经验——所以他会“不得不战”。
“你倒是将开脱之辞都替我想好了。”萧牧语气中带了一丝笑意:“谢了。”
“不必客气,谁叫你我是盟友呢。”衡玉说着,忽然想到:“侯爷是不打算对裴家做什么了,对吧?”
“嗯,裴家不过是颗棋子而已,至于裴定,更是棋子手中的棋子,他在裴氏族中无足轻重,于我而言并无用处。”萧牧道:“且如今进京在即,暂且不宜暴露太多,应避免与姜正辅正面交锋,如此更方便入京之后行事。”
衡玉赞成点头:“那待侯爷走后,裴刺史也总算能睡个好觉,多吃一碗饭了,大抵是要烧高香放炮竹磕头恭送的程度。”
萧牧睨她一眼:“怎么,我是瘟神不成。”
衡玉“嘿”地笑了一声,见前方是一处岔路,便道:“侯爷不必再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萧牧看她一眼:“我是要去母亲处。”
“?”衡玉笑容一滞。
“一起去吧。”萧牧提议道。
衡玉张口便拒绝:“我才不去做那挡箭牌。”
他必是要与萧伯母说进京之事,不必想也知道萧伯母会是何等反应。
“怎会是挡箭牌,母亲手中便是有一百发箭,也舍不得落在你身上半支。”萧牧认真权衡着利弊:“有你在,她多少能少骂我几句。”
衡玉颇不仗义:“那也不去,从晨早来寻你,我到现下还饿着肚子呢。”
“好办,待从母亲那里回来后,我让人备下好酒好菜,权当答谢你此番舍命相陪了——”
衡玉“啧”了一声:“什么舍命不舍命,出行在即,还是少说些晦气话吧。”
萧牧好奇地看着她:“你素日最是口无遮拦,何时还讲究起这个来了?”
衡玉看着前方:“从前是不在意,最近刚学的。”
“是为了本侯刚学的吧。”萧牧问。
衡玉眨了下眼睛,正想着如何作答时,只听他继续说道:“专为了数落我而刚学的?”
“……呵。”衡玉从挤出一声干笑,转而也拿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侯爷……”
“嗯?”
“您少时,行事说话,是不是尤为欠揍啊?”
她问罢,便见那人负手在背后,身形笔直,表情感觉良好地道:“岂会,本侯少时还挺招人喜欢的。”
“想必那得是闭嘴时才有的待遇吧?”
“那待会儿到了母亲那里,你替我来说——”
“凭什么?”
“你不是让本侯闭嘴吗?”
“……!”衡玉险些没控制住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这厮小时候得亏不是和她一家,否则她一天打三遍不嫌多,至少得揍八回凑个吉利数!
待二人斗着嘴来到萧夫人居院中时,刚午歇醒来的萧夫人还未起身,正躺在床上捧着本册子看得入迷。
听到二人过来,连忙下床穿衣梳发,末了不忘将那册子塞到枕头下面压好,才端着长辈的端庄笑容走出去。
“什么?去京师?”听罢萧牧所言,萧夫人很吃了一惊。
“是。”
“和……阿衡一起?”萧夫人眨了眨眼。
萧牧犹豫了一下,才点头:“……是。”
萧夫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欣喜地看向衡玉。
明显感觉到自家母亲的思路歪了的萧牧,生怕她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紧接着就道:“是圣人相召。”
萧夫人一愣,笑容凝结在脸上。
“圣人?”
“千秋节在五月,圣人召儿子入京参宴。”
“千秋节……”萧夫人的视线在萧牧身上定了片刻,才问:“那圣谕上,可有召我同去?”
萧牧微微一怔,道:“未曾。”
“怎么可能?”萧夫人拿“有没有搞错”的神态说道:“我可是堂堂一品诰命夫人,怎能将我落下?”


第145章 本侯不是禽兽
“许是……未有特意提及。”萧牧道。
“那也没说不准我去吧?”
“母亲——”
萧夫人抬眉:“怎么,翅膀硬了,莫不是嫌母亲粗鄙,上不得台面,去京师长见识也不愿带上母亲了?”
“岂会。”萧牧道:“只是此去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萧夫人打断他的话:“母亲这身子骨儿你还不清楚?一年到头,我可是连场风寒都不得的!”
衡玉忙提醒:“伯母,这话可说不得。”
这可是门玄学来着!
萧夫人恍然:“是是是……一时口误,口误。”
说着,又瞪向萧牧:“这些年我都没怎么出过这苦寒的北地,就窝在这小小一方定北侯府里,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去京师转转,你连这点事情都不肯答应?”
萧牧一时无言。
来之前他想过母亲的诸多反应,却未曾想到骂也不骂,便以此等态度要随他进京。
而这般反应,远远要比骂他几句,来得更叫人窝心。
“阿衡,你来评评理!”萧夫人看向衡玉。
衡玉心中颇为难,面上笑着道:“伯母,这天下之大,好去处不止在京师,伯母若想出去走动,我那儿有本各地杂记,其上有好些诗人名士笔下的好山好水,远比京师要值得一游——”
“阿衡……”萧夫人看着少女,霎时间红了眼睛:“连你也嫌弃伯母吗?”
衡玉顿时摆手:“伯母误会了,晚辈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那就是答应让我同去的意思了,对吧?”萧夫人拿帕子攒了攒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目含期盼地问。
衡玉露出此生最艰难的笑意,拿余光看了看萧牧。
对不起。
这个忙,她是真帮不了……
“你不答应也不要紧。”萧夫人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斜睨着萧牧:“我自己有脚有腿的,犯得上求你么?大不了你去你的,我去我的便是了。”
萧牧彻底沉默了。
话已至此,他所谓的答应或不答应,已全无了意义。
他唯有道:“还有些日子,母亲或可再考虑考虑。”
至于其中的利害关系,母亲不会不知,他说得多了,反而会起相反的效果,只会让母亲觉得此行尤为艰险,愈发坚定要与他同去的决心。
“不必你说,我自会好好考虑的——”萧夫人道:“好好考虑考虑这一路上要带些什么。”
萧牧还欲再言,她已径直甩了帕子赶了人:“行了,我得让人准备起来了,就不留你们用晚食了。”
待将两个孩子赶走后,萧夫人便叫了贴身婆子去了内室,将要准备的都交待了起来。
“夫人……”管事婆子欲言又止许久,才道:“您当真要去京师吗?”
天色稍暗下,萧夫人站在烛台旁,点亮了一根烛火:“不然我让你准备这些作何?”
“可郎君他……”
“不必你说,我自己的儿子怎么想的,我会不知道么。”萧夫人道:“此番入京,颇多凶险,京师里的人,必定不安好心……他明知如此还要去,可见是拿定了主意的,我与其骂着拦着,倒不如想想怎么帮帮他。”
孩子是回家啊,回家,她怎能拦呢。
“但您去了京师,哪比得上留在北地让侯爷来得安心?”
“那样他是安心了,可我如何能安心?”萧夫人道:“他的性情我了解,此去要做的事,怕是不止一层……他若有心于明面上求和,那我同去,更可彰显他的诚意。在那些人眼里,我这个当娘的是景时的软肋,可有些事,身为软肋的妇道人家才更好接触到……他们拿我当无用愚昧的妇人,于咱们而言反倒是机会,到时还不知谁咬谁一口呢。”
她说话间,拿起剪刀将一截昨夜留下的灯芯利落地剪掉。
管事婆子轻叹了口气:“夫人既知自己是软肋,就不怕被人扣做人质,用来胁迫郎君吗?”
“你第一日认得我啊。”萧夫人看她一眼:“我这个人,可从来做不出拖累人的蠢事来,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呢。”
“您这意思……”婆子干瞪眼片刻:“您抱着这样的心思,当真更不能让您去了!”
“你说了可不算,我自己的事情啊,我自个儿说了才算。”萧夫人笑着道:“且你该是能懂的,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着孩子去哪儿,那咱们便想去哪儿。”
婆子眼眶一酸,听不下去了。
“再者说了,我得去见见未来亲家呢!”萧夫人忽然换上嫌弃的神态:“若我不去,就凭那臭小子,何时才能娶上媳妇?莫要忘了,京师还有个韶言呢!到时咱们都得打起精神来应敌!”
婆子眼中酸意一收,哭不下去了。
接下来数日,衡玉几乎未能再见得到萧牧。
他终日与严军师等人议事,外书房的门从早到晚紧闭着。
之后几日,则是亲自去了军营,一直在军营里呆到动身前夕,方才回府。
回来时已近深夜了,便与严军师和印海,三人随意摆了桌酒菜果腹。
“敬将军一杯,全当践行了。”严军师举杯。
“多谢严叔。”萧牧改回了久未曾唤过的称呼,将杯中酒饮尽后,自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严军师微微一惊:“将军,这……”
“我此去京师,军中一切事务便交由严叔打理,此兵符也交给严叔保管,必要之时可号令军中做出应对。”
听得此言,思及这背后隐含的最坏结果,严军师定定地看着那只兵符,片刻后,到底是双手接了过来。
“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暂时替将军守好北境。将军于京中,但可安心行事,不求一定如愿——”严军师看着萧牧,道:“只求将军平安归来。”
萧牧替他斟上酒水:“借严叔吉言,我也敬严叔一杯。”
印海半壶酒下肚,闻言摇头笑着道:“军师不必太过多虑,将军定能安稳而归,且说不定到时是一并抱得美人归呢,到时咱们将军夫人也有了……”
“未必吧。”严军师也摇头:“万一被吉家留下来了呢?思路局限了不是?”
印海拿挂着佛珠的手一拍脑门儿:“啊,我倒将最紧要的这个给忘了!”
听着两名下属拿自己打趣,萧牧未见不悦与不自在,甚至端着酒杯笑了笑。
三人遂含笑同饮。
“说来,属下倒一直有个疑问,是有关吉画师的——”
见萧牧示意自己往下说,严军师适才拿闲谈的语气道:“还记得九年前,将军初至北地不久后,曾让属下暗中打听过一个小姑娘的下落,说是曾在幽州城外的一座破庙中与之有过交集,虽是萍水相逢,却也很是担心她的安危,并猜测她极有可能是晴寒先生后人……之后种种,许是打探的过程中出了差池,得到的消息是那小姑娘已不幸离世……”
“当年那小姑娘,可果真正是吉画师吗?”严军师问:“此一事,将军可印证过了?”
提起此旧事,萧牧的声音听起来似又温和了几分,眸中带笑点头:“是她。”
严军师闻言笑着捋了捋胡须。
听这语气,看来二人已是相认过了——他指的相认,是吉家姑娘与时家郎君的相认。
将军如今也终有可以托付心事秘密的人了啊。
印海眼中则充斥着八卦的光芒:“将军与吉画师,竟还曾有过这段往事?”
他轻“嘶”了一口气:“照此说来,莫非早在九年前,将军已对吉画师一见倾心,埋下了情思……此番于营洲重逢,则是上天注定了再续前缘?”
萧牧忍无可忍地抽了抽嘴角:“本侯是人,不是禽兽。”
“这……从何说起?”印海先是一愣,片刻才恍然:“罪过罪过,我这当真是醉过头了,尽说些不中听的!”
九年前,吉画师才九岁吧?
若将军果真那时便存了心思,可不就是禽兽么!
打趣归打趣,这等事可不是可以拿来玩笑的——
印海很认真地反思了一番,改口道:“那时将军待吉画师有怜悯相助之心,而依吉画师今时今日之性情来看,彼时于将军必当也有给予……这未尝不是上天注定的相遇啊。”
相较于王敬勇和大柱的毫不知情,他对将军的过往,隐约是知晓一些的。
九年前的将军,在那等境遇下……
或正是那份怜悯,延续保全了将军心底的善意,而此番保全,便得以保全到了今日。
人在一些变故发生时,心性转变的关键时刻,遇到什么,得到什么,给出去什么,都是至关重要的——这便是所谓机缘了。
纵面对嘴碎如印海,萧牧此一刻也未有回避这个话题,认真道:“她是给了我许多,无论是九年前,还是此番重逢。”
“是吧。”印海叹道:“这不以身相许,根本说不过去吧?”
“……”萧牧到底还是断了说下去的心思,看他一眼,道:“你呢?当真要随我同去京师?”
“为何不去?”印海含笑道:“师父当年命我下山助贵人救世,我遂将禅杖换作刀剑,一路随将军走到今日……将军平晋王之乱,收服六城,哪一战少了我?”
萧牧嘴角含笑:“自与你相识以来,我的确称得上顺遂——”
“所以说嘛,此去京师,将军身边又焉能少得了我这个佛祖赐下的吉祥物?”
“你有此番良苦用心,我倒要多谢了。”萧牧朝印海端起酒盏。
印海笑着与他对饮。
虽明日便要启程赴京,然此一刻的气氛却是轻松的,且透着几分往日难得的平静。
如此气氛下,萧牧难得主动说起话来:“你就这么走了,那裴家姑娘——”


第146章 将他拿下,更为靠谱
印海听得那四字便眉头一跳:“将军好端端地,忽然提这可怖之言作何?”
严军师闻言笑问:“你可是出家人,按说不该无怖无惧吗?既觉可怖,未尝不是念起啊……”
“我与她有何念可起?”印海不以为然地靠在椅背上,笑得十分舒心:“此去京师,终于可得耳边清静了。”
“只怕你到时反要不习惯这清静咯。”严军师笑着摇头。
萧牧也笑了笑,未有再多言。
几人这厢饮酒闲谈,衡玉那边,也正与人围炉吃酒。
客院书房里,衡玉让人摆了桌酒菜,对面盘腿坐着的是程平。
酒已喝得差不多了,衡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了过去。
“何物?”程平戒备地看着她。
女孩子笑眼弯弯:“解药啊。”
程平狐疑地接过,打开来看,眉头不禁一跳:“这不就是颗杏仁糖儿吗!”
“本来也没给您下毒啊。”衡玉将双肘落在身前的几案上,笑着说道。
“骗谁呢?那日我分明腹痛难忍!”
衡玉:“泻药当然会让人腹痛——”
程平嘴角一抽。
“平叔。”衡玉笑着道:“其实您早就发现了吧,自己并未中毒,只是陪我演着玩儿呢,对吧?”
程平冷笑一声:“想多了吧你。”
说着,将那颗“解药”便塞进了嘴里,旋即嫌弃皱眉,甜得实在腻人。
衡玉替他倒了盏酒,递过去:“吃杯酒解解腻……”
程平接过灌了下去,拿起筷子去夹菜,边问道:“明日什么时辰动身?”
“一早就要走了。”衡玉笑着答。
女孩子一直是笑盈盈的,程平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微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她:“为何今晚给我‘解药’?”
“当然是因为我要走了啊,总得叫您安心不是。”衡玉又替他斟酒,边道:“我走后,平叔若想离开营洲,那便尽可离开。若不想走,或暂时不确定往何处去,便去城南的宅子里住下,全当做个管事,此事我已和吉吉说过了。”
程平听得皱眉:“你走,我留?”
衡玉不由看向他。
对上女孩子隐有些不解的眼神,程平神情一滞,旋即竖起眉毛问:“那我的卖身契怎么办!当初不是说好的卖身三年?”
“现如今情况有变啊,立契时我也未想到,这么快便能有了明朗的线索……”衡玉笑着道:“卖身契之事,待过了三年便自动作废了,平叔不必担心。”
“说得好听,万一我前脚刚走,你后脚便去告官,治我个私逃之罪,我要何处说理去!”
衡玉呆了呆:“我是这种人么?”
“你说呢?”程平皱眉反问。
“……”衡玉轻咳一声。
行吧,这的确也像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那我待会儿让翠槐将那卖身契找出来,还给您。”
程平的眉皱得更深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假的?你肚子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我可是一次都没猜准过!”
衡玉眨了眨眼睛。
“平叔——”她问:“您该不是想与我一同回京城吧?”
“……我可没这么说!”程平瞪眼,伸手去端酒,并不看她。
“可京城很危险的。”衡玉拿对小孩子说话般的语气轻声讲道。
程平冷笑:“当初你逼我上贼船时,怎么不提危险不危险?”
“那不一样嘛。”衡玉很坦诚地道:“人相处得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如今我将平叔看作可亲的长辈,自是做不到如从前那般只为自己方便了。”
“你也知道你从前……”程平讽刺到一半,神色微微一怔,再开口时,声音就低了许多:“这是要换个法子哄我干活儿了……”
说罢,站起了身来。
“您不喝啦?”
“还喝什么,一早就要动身,回去睡觉了。”程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衡玉嘴角微弯,看着他的背影,道:“平叔,三年之后,待契约作废罢——”
“怎么?”程平停下脚步,皱眉问。
身后传来女孩子带笑的声音:“到时我给您养老呗?”
程平“嘁”了一声,头也没回地道:“我可消受不起。”
说着,推门走了出去。
跨出门槛的一瞬,一贯无甚表情的脸上却多了丝笑意。
翠槐好奇地看着他。
程平猛地将笑意一收,抬手指向院中的一株桃树:“这树……要开花了吧?”
“啊?”翠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应当……是吧?”
程平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了句“嗯,挺好”,便快步离去了。
翠槐多看了两眼他的背影,随后进了书房里侍奉。
次日清早,侯府大门外,车马皆已准备妥当。
衡玉与萧牧,及萧夫人等人一同自府内走出来时,前来送行的吉吉等人早已等在了外面。
“姑娘!”
见衡玉出来,吉吉便快步迎了上去。
“怎来得这样早?”衡玉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怕赶不及送姑娘……”吉吉眼中包着满满的泪,偏又强忍着没掉下来。
衡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该说的,该告别,私下都已经说了许多遍,此时已无需多言了。
苏莲娘,佳鸢和妙娘子也都来了,二人朝萧牧和萧夫人行礼罢,也都上前同衡玉说着话。
顾听南也在,只是却是站在衡玉身边,身上背了只包袱。
一旁的王敬勇看了一眼她肩上的包袱。
“怎不见无双?”衡玉纳罕地问。
不是说好了来送她的吗?
虽然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为了送她——
但正因此,人没来,才显得奇怪。
印海的视线也似有若无地在众人间扫了一遍。
“这倒不知,许是晚了吧?”佳鸢往远处看了一眼,道:“应是赶不及了。”
衡玉点头:“待回头见着了她,帮我替她说一声,待她何时回京再见。”
要动身的不止她一个,时辰和一日的路程是定好了的,等是不能等了。
不过早两日也都在妙娘子的铺子里聚过一遭了,告别的话也说罢了。
佳鸢几人都点了头,又各自说了一番珍重之言。
衡玉转头看向萧牧:“伯母,侯爷,咱们动身吧。”
萧夫人望着她含笑点头,由春卷扶着上了马车。
衡玉也待要上马车之际,蒋媒官忽然又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目光殷切地道:“衡丫头,可万万要记得我的叮嘱才行啊!”
她的差事还未完成,暂时是不能回京的,哪怕有些利害关系大家心知肚明,但萧牧与朝廷未真正撕破脸之前,一切都还须照常维系。
所以,于蒋媒官而言,唯有衡玉将萧牧早日拿下,她方才能脱离苦海回京去!
衡玉勉强笑着点头:“记下了,蒋姑姑回吧。”
今日天色未亮,蒋媒官便跑去了她房中,门窗一关,同她露出了真面目来——
那些原形毕露之言,至今还在她脑子里徘徊着。
‘衡丫头,我能不能回京,就看你的了!’
‘萧侯待你有别于其他人,这女追男隔层纱,又有萧夫人相助,你若有心将他拿下,可是再轻易不过了!’
‘再不然……待到了京师,你给他牵个线?看看哪家姑娘有戏?’
‘……’
衡玉听到最后,只觉得好像还是前头那个法子……更为靠谱一些。
顾听南与她一同上了马车,笑着道:“小玉儿,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且还是第一回 离开营洲呢,更不必提是去京师这么远的地方了。”
她此番去京城,是有着出去走走的想法,当然,更要紧的是去吉家看望多年未见的好友——阿衡的嫂嫂喻氏就快要生产了。
“营洲也很好。”马车缓缓出了定北侯府所在的长街,衡玉撩开车帘往后方看去,“春日初始,我还未真正见到营洲的春呢。”
以后还有机会吧?
竟是谁也说不定。
而目送着她的马车远去,吉吉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同样担心自家将军的大柱,在旁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以后咱们也能去京城看吉姑娘的!”
“不过是陪姑娘来趟北地,我怎么就将自己折在这儿了啊!”吉吉哭得不能自已,恍若隔世般道。
现下回想起来,真就跟做梦似得!
她怎么就嫁人了呀!
听妻子语气里隐隐有懊悔之意,大柱颇心惊胆战,赶忙又安抚一番。
看着这一幕,妙娘子几人都忍不住笑了。
又说了会儿话之后,几人便都各自离去了。
拉着她们的手,将她们带到阳光下的吉姑娘走了,而她们各自的日子都还要好好地继续。
“裴姑娘还未见过来,倒是稀奇了……别是遇到什么事了吧?”与柳荀一同离开的路上,妙娘子说道。
“裴刺史昨日还前来侯府拜访了侯爷,客气地说要替侯爷饯别,只是被侯爷婉拒了……裴家,应不会有什么事。”柳荀思忖着道:“兴许是如此关头,裴刺史不愿让裴姑娘再与印海有什么牵扯,将人拦下了也未可知……回头我让人留意一二。”
妙娘子轻轻点头,最后又看了眼衡玉离去的方向。
那些关乎甚大的大局纠葛她不了解,她只盼着吉姑娘和萧侯爷能够平安,大家都可以有再见的机会。
启程三日,遇大雨。
衡玉一行人在驿馆中落脚休整之际,收到了一封极蹊跷、且未署名的书信。


第147章 不可让军中弟兄遭她迫害
驿馆中的官吏躬身跟在萧牧身侧,引着人往馆内走去,一边双手将一封书信奉上:“……此信是两日前有人提早留在此处的,那人自称是侯爷的好友,说侯爷必会行经此处,便将此信留给侯爷。”
萧牧微驻足,替他撑伞的近随也停下。
他身侧的衡玉也看向了那封信。
萧牧接过,未急着打开,只问那驿官:“送信者是何模样?可有留下姓名?”
“姓名不曾留下,只说侯爷看罢信,便知他是谁了。”
驿官回忆着道:“瞧着约是四十岁上下,身形中等微胖,样貌么……无甚特征,披了件藏青裘衣,看起来倒也算富贵。”
言罢,又谨慎地道:“因他自称是侯爷好友,小人这才未敢怠慢……不知侯爷可识得此人吗?”
“嗯。”萧牧不置可否地道:“本侯知道了,退下吧。”
驿官便不再多言,恭声应下,于原地恭送,待萧牧走远了些,才敢离去。
这可是北地最位高权重的节使大人,换作往常根本不是他这等身份能见得到的,自然是要打起十万分精神对待。
但是这位节使大人——
“可真是年轻啊……”驿官转身之际,同身侧的小吏感叹道:“年轻有为,天赐将才啊。”
“是啊,才这个年纪就有了如此功绩,日后岂不更是大有作为?”小吏附和着道。
“胡言,还能大到哪里去?”驿官压低了声音训斥,又叹一声:“能守住眼下,那便是好运气了……萧节使有好运气,咱们北地才能有好运气啊。”
此番赴京,任他一个小小驿官,也能嗅出不平静的气息来。
他只希望萧节使的“运气”能够好一些。
“侯爷认得那驿官描述之人吗?”进了屋内,衡玉才问。
萧牧入京的消息早已一层层传了下去,沿途城池驿官皆提早做好了准备,此处供萧牧下榻的,便是一处单独的三层阁院。
萧牧摇头:“应当只是从中传信之人。”
他说着,在一把椅中坐下,王敬勇已将房门从外面合上,带人守在了外面,并示意下属仔细检查阁院内外。
他们此行,明面上带的人手不算多,不过三百余人,但个个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心腹,便是个车夫,也非寻常人等。
此番动身前,严军师未有过多交待,千言万语只汇为一句话——沿途便是只路过的蚂蚁,也要拎起来里外仔细搜查了,确定没有异样才能放行。
也得亏这个季节尚无虫蚁,否则依照王副将较真要强的性情,此时怕是已经命人在烧开水,准备去浇蚂蚁窝了。
屋内,萧牧已将信拆开。
他看了一眼,便放在二人中间的小几上,推向了衡玉。
其上简短,不过两行字而已——
侯爷赤诚忠胆,令人感佩。
吾先一步赴京,静待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