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扶着苏先生的手掌微微用力了些。
片刻后,他道:“先生之言,亦是我意。”
他效忠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皇位。
幼时,他便曾在父亲面前立誓,要不惜己身护大盛江山安定。
而父亲当年对即将发生之事似乎早已隐隐有所预料,暗中便提早写下过一封书信……
父亲不让他深查什么,更不允他行祸乱江山之举,哪怕不能履行幼时誓言,就做个平凡人平安活下去也好。
他曾无数次于心底怨怪父亲愚忠。
他甚至未曾守诺,一直在追查旧事,心中恨意也不曾抹除半分。
后来,他决心投军,没了昔日时小将军的头衔,他自最艰苦的粗役士兵做起,身处军中见惯了勾心斗角、人性冷暖,在一场场战事中滚爬,数次于生死边缘徘徊,脸上不知染了多少血——
直到他手中的能力越来越大,站在了昔日父亲的位置上,再去俯瞰这江山众生时,他纵不愿承认,却也竟理解了父亲的心情。
但也仅限理解。
他到底不是父亲,纵然八年的时间将一切都磨得如味觉般麻木,可他骨子里依旧与父亲不同。
如父亲所言,他是被母亲宠溺长大的孩子,自以为是惯了。
该守的诺他会守。
该杀的人,他也一定会杀。
萧牧掩下一切情绪,将苏先生扶起身,抬手请其上坐。
另有严军师,三人相谈甚久,直到天色渐暗。
苏先生多少有些口渴了,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忽然道:“对了将军,苏某还有一事……”
“先生请讲。”
“听闻晴寒先生之幺孙,吉家姑娘……如今似乎客居于侯府之内?”
闻得此言,萧牧面上那谈正事的肃然之感无形中便消散了大半。
“正是。”
“说来当初小女之事,还不曾有机会当面与吉家道一句谢,若非吉家明事理,事情断无可能如此顺利解决……且事后小女返家,也曾多次提及两位吉家姑娘,赞不离口,纵为年少闺阁女子,却也叫人钦佩。”
萧牧不自觉扬了下嘴角。
她可不是寻常的年少闺阁女子。
“故而……不知将军可方便从中代为引见?”
“乐意之至。”萧牧道:“今晚苏先生的洗尘宴,或可邀吉姑娘同至。”
苏先生眼睛当即亮起:“到底我一个糟老头子,私下见面恐冒昧吓着吉姑娘……由将军于席间引见,实是再适合不过了!”
看着这位先生稍显亢奋的模样,萧牧只觉颇眼熟。
这不就是……母亲提到晴寒先生时的神态吗?
所以,到底是想道谢,还是……?
“不过……今晚?”苏先生后知后觉,忽然看了看身上的棉袍,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可否劳烦将军替在下备下一间客房?”苏先生矜持笑道:“一路风尘未曾卸下……苏某想要洁面沐浴,略理形容,免失仪态。”
“……”萧牧默然颔首。
所以,来见他之前,是不需要做这些吗?
终究,是他不配了。
第083章 很重要吗
萧牧派人去传话相邀时,衡玉正在房内与蒋媒官商谈着后日的采择之礼,吉吉坐在一旁边替自家姑娘剥着松子儿。
按说议亲之事,姑娘家本不适宜亲自在旁,然而吉吉情况特殊些,衡玉也想最大限度地让她自己拿主意,顺心意。
听罢女使的来意,衡玉还未及开口,蒋媒官便道:“阿衡,侯爷大约也是想找你谈一谈后日纳彩之事,快些过去吧!”
“纳彩之事自有蒙家安排准备,哪里用得着侯爷来与我商议?”衡玉说着话,已然起了身。
蒋媒官轻咳一声:“……那定是有别的要紧事!”
她这厢费心找着借口推衡玉赴宴,殊不知此举根本毫无必要。
“翠槐,快来替我更衣。”衡玉往内室走去,语气脚步轻快。
衡玉本以为设宴之处依旧在上次她醉酒的松风阁,却见女使一路带着她来到了饭厅。
女使通传间,衡玉隐隐听得其内有交谈声。
这是另有客在?
可侯爷待客,请她来作何?
这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真是吉二姑娘呀!”
女子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衡玉循声看去,一时颇惊讶:“苏姑娘?”
“是我!”苏莲娘已朝她快步走来,亲近地拉起她的手,面上笑意浓极,眼圈却是微红:“当真没想到还能有幸再见到吉二姑娘……”
面前的姑娘于她而言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在。
一些事情的发生,若解决之道不同、身侧之人态度不同、最关键之时无人给予力量,心志说被磨碎,是一瞬间也是一辈子的事情。
衡玉笑着道:“我也未曾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苏姑娘。”
一旁,本坐着的苏先生已经自椅间起身,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袖,频频以眼神示意萧牧。
侯爷一双眼睛光盯着人小姑娘作何,倒是快给他引见啊!
“吉画师,这位是苏先生。”见衡玉看向自己,萧牧适才一一引见着:“这位是苏家娘子。”
“是我父亲母亲。”苏莲娘拉着衡玉的手走过来。
衡玉遂抬手施礼。
“吉姑娘……”站在苏先生身旁的妇人忙向衡玉还礼:“常听莲娘提起吉姑娘的,今日总算有机会当面与姑娘道句谢了!”
已张了嘴却被妻子抢在前头的苏先生暗暗着急。
怎么抢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话!
“伯母客气了,家中不过是以常理行事,当不得谢字。”
“怎么当不得呢。”妇人轻叹口气:“莲娘都与我细说过了,吉姑娘不单明事理,有决断,更对她保护有加,事后又专程让吉郎君修书送回幽州,以解我夫妇二人心结……”
苏先生:“……”
这个女人是一点话都不肯给他留吗?
吉姑娘到现在都顾不得看他一眼!
“若非是贵府,单凭我们,怕是撞破头也无处寻求公道,我可怜的莲娘,当真是要白白被姓曹的畜——”
“咳!”苏先生赶忙咳嗽打断了老妻的话。
这可是晴寒先生的孙女!
书香门第熏陶出的小画师,哪里听得这般粗俗之言!
妇人被他打断后微微一顿,重新措辞道:“只怕是要白白被那姓曹的禽兽愚弄欺负了!”
苏先生面上维持的笑意一时凝滞。
这口改得倒不失为有一丝没必要……
见妻子还欲再说,满脸写着“吉姑娘看看我”的苏先生强行挤上前揽过话题,与衡玉一番诚挚寒暄。
席间交谈时,酒过三巡,苏先生还吟了数首晴寒先生的诗,吟至悲切处,涕泪横流,被老妻嫌弃地在桌下狠狠拧了大腿。
宴毕,萧牧命人将苏家人送了回去。
“苏先生乃举家迁来,自不适宜住在侯府,严军师已提早在城中安排好了住处。”离开饭厅的路上,萧牧与衡玉说着。
“侯爷真乃礼贤下士之典范。”
萧牧闻言转头看向她,疑惑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你用来拍本候马屁的吗?”
无论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似乎总能立即找到拍马屁的角度。
“脱口而出的怎能是马屁呢?分明是真心称赞。”
萧牧轻“哦”了一声,看向前方,嘴角微微翘起。
他走得很慢,披着大氅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愈发伟岸。
一阵夜风起,他以拳抵在口边克制地咳了两声。
听着这咳声,衡玉本也弯着的嘴角收了回去。
他的“病”,根本一直都不曾转好吧?
“城外的温泉庄子……你若得空,待后日大柱的纳彩之礼后,我便安排人送你和母亲前去小住。”萧牧止了咳,声音尚有一丝沙哑。
衡玉似有些走神,轻轻点了下头。
萧牧目视着前方,没听到她的回答,犹豫了一瞬,问:“不喜泡汤?”
“岂会,喜欢。”衡玉半回神,“侯爷可要与我一起去泡吗?”
“?”
萧牧脚下猛然一顿,僵硬转头看向她时,面色虽还算平静,眼底却隐有忐忑之色。
衡玉张了张口,露出僵硬笑意,解释道:“此一起,非彼一起。只是邀侯爷同往之意。”
萧牧再次咳了一声,却是清咳。
“我便不去了。”
“可侯爷……病体初愈,身上又有战场上留下的旧伤,更应当调理才是。”衡玉快走了一步,转过身半堵在他面前,认真劝道:“若有公务,一并带去即可。且我听伯母说了,那庄子也不算远,来回也不麻烦的。”
善意该是相互的,她是这样认为的,也是无需去思考便下意识这般去做的。
萧牧驻足看着面前微微仰着脸的少女。
“很重要吗?”他像是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我之伤病或生死,当真重要吗?”
这八年间,他偶尔会有这样的疑惑。
“当然重要!”少女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湛亮眸子对上他视线的一瞬,她似有所察地纠正道:“侯爷断不该有此疑问的——寻常人尚且百般求生,如侯爷此等关乎天下安危,几乎被奉为神明者,又怎可不看重己身?”
萧牧静静与她对视了片刻,缓声问:“这天下人,当真就缺我来守吗?”
“自然。”少女认真道:“我也是天下人,我说了算。”
她也是天下人。
所以——
四下皆静,冬日夜寒,万物凋零冻土之下,却仿佛在时刻酝酿生机,待春日到来。
见她似还要说,萧牧抬手阻止道:“行了,马屁就不必再拍了——”
语气已不见了方才那宛若万年古井般的平寂。
“那温泉庄子?”
萧牧将手负在身后,绕开她一步,往前走去。
“本候考虑考虑。”
衡玉莞尔,提步跟上。
然而待半刻钟后,与萧牧分开之后,她看了眼四下的路,不知在分辨着什么,而后抬脚去了一旁的凉亭中坐下。
翠槐跟过去:“夜中寒凉,姑娘不回去歇息吗?”
“不急,坐一会儿吧。”
而这一坐,便足足坐了半个时辰余。
衡玉已冷得再坐不住,裘衣上的兜帽早已罩上,鼻尖脸颊微红,双手合拢在唇边轻轻哈着热气。
翠槐正要忍不住再劝时,却忽听自家姑娘开口喊道:“严军医!”
刚踏上这条小径,正皱眉凝神的严明猛然听到夜色中这道唤声,险些被吓着。
循声看去,只见披着狐裘的女孩子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吉画师?”他看了下四处,除了她的女使再不见其他人,遂不解地问:“这般时辰吉画师怎会在此处?”
“特在此等候严军医。”
严明闻言眼神微动,“吉画师怎知我一定会由此经过?”
“猜的。”
严明周身无声升起一丝戒备。
猜的?
猜他之前一定是在将军院中吗?
他可是军医,不是身有公务差事的幕僚将士——
“那不知吉画师为何事专程等在此处?”
未曾直接相请,而是深夜在此堵他,怎也不可能是寻他治病的吧。
果然,便听对方道:“有事相询,不知严军师可便移步一叙?”
严明看了她片刻,犹豫之后,到底微一点头。
第084章 将心换心
“吉画师想去何处说话?”
衡玉拿客随主便的语气道:“都可,严军医只管带路便是。”
严明:“……”
所以,她是连个谈话的场地都不曾准备,一切都现用现薅吗?
衡玉不觉有异。
到底侯府她又不熟,何处隐秘适宜谈话当然还是严军医清楚,谨慎些总归没错。
严明看了眼四周,道:“那随我来吧。”
衡玉随他来到园中深处一座水榭之内,让翠槐守在外面。
“吉画师可以说了。”此处不常有人来,只严明手中提着风灯映照出一丝淡光。
“严军医,侯爷并非患病,亦非旧伤未愈,对吗?”衡玉压低声音问。
严明握着灯的手微微收紧:“吉画师何出此言?”
面对他的警惕试探,衡玉选择了直接挑明——
“侯爷究竟所中何毒,严军医可有解法?”
严明瞳孔骤缩。
再开口时,语气已冷了下来:“吉画师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既来寻了严军医挑破,便是深思熟虑过。”衡玉回视着他:“我知此事非同小可,便是连萧伯母都不知情,定北侯中毒之事决不可泄露半分——”
严明皱紧了眉,依旧未松口:“吉画师既知晓其中利害,怎还敢妄言?”
“我想帮侯爷——”昏暗中,少女言辞坦诚直白。
严明眉心皱得更深了。
这种事要他如何回答?
承认她的猜测是真的,泄露将军中毒的消息?
还是将这小姑娘推进身后池中淹死灭口?
且不说这是不是人干的事,单说一点——小姑娘如今俨然已不再是无干人等,印海那些插科打诨的话究竟是不是空穴来风,纵然将军尚不自知,可他身为过来人,能看不出来吗?
是以,严军医几乎是烦躁地道:“吉画师既有疑问,为何不直接去问将军?”
“我几次三番以询问伤情病情之言试探过了,料定了他是不会承认的。”
严明:“……”
他做了什么孽,这种满含情窦初开气息、彼此为对方考虑的戏码为何要来他面前演?
“当然,严军医若说有解法,我便不再多管闲事,只当从不知此事。”
严明咬了咬牙。
自萧牧中毒后便一直紧绷焦躁不安的诸多情绪在这一刻再没能绷得住——
“我有个鬼的解法!”
“……”衡玉默然一瞬后,缓缓握紧了冷得冰凉的手指:“无人解得了吗?”
“难说。”严明深吸了口气,压制着语气里的起伏,抿紧了唇角片刻,才道:“解毒之事非吉画师所擅,若果真想要帮忙,不如去劝一劝将军,让他不要再以自己的性命安危做赌——他的身体绝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劝?”
“将军迟迟不愿将中毒之事告知任何人,因此便是有心想要寻医,也难免束手束脚。”
衡玉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我劝不了。”
严明看着她。
女孩子声音格外平静:“且我若是他,我也会这般做。”
若此时将中毒之事公开,必会让北地动荡。
这是他守着的一方疆土百姓,他不会为了一丝渺茫生机而将北地推向更艰险的境地。
严明的牙咬得更紧了些。
就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呗?!
“是,你们了不起,你们清高!我不过只是个目光狭隘之人,断理解不了为何会有人宁可不要命也要去考虑劳什子大局!”
看着愈发激动骂骂咧咧的严军医,衡玉倒十分理解他的心情。
身为医者,总会将救人放在首位的。
而这段时日,严军医显然被气得不轻……
“不单是大局。”她猜测着道:“公开中毒的消息,或许可以有更多寻医的机会,但同时搅局之人也会更多,利弊参半,结果难料……不过,严军医既主张寻医,那是否说明此毒尚且有人解得了?”
“也只是拼力一试罢了……”严明的眉始终不曾松缓开:“起初寻了数位名医,他们皆束手无策,但其中一人断言,世间有一人定可解此毒,只是此人已多年未有音讯踪迹,是否还在世间都尚未可知。”
“是何人?”
“只知人称白神医,曾在幽州附近出现过。”
衡玉眼睛一动:“幽州……白神医?”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寻常,严明忙问:“吉画师也听过此人名号?”
接连寻了这许久都没有丝毫线索,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世间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了。
“我幼时便曾在幽州见过此人。”
“当、当真?!”严明眼中骤然升起希望:“那吉画师还能否找到此人!”
希望突然出现,他甚至一时没敢问“此人还健在否”。
“实不相瞒,我也寻了这位神医数年了。”
衡玉坦诚道:“此人与我阿翁有旧,幼时我随阿翁游历之时曾于其家中小住——自三年前起,因永阳长公主旧疾难愈,我便试图差人去幽州打听此人下落,但旧宅已空,人已不知去向。”
她正是派人在幽州一带寻这位白神医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曹观亭的异样。
“幼时我便知,此人医术极高明,却不知为何不肯再出手行医。或许正是因此,不愿为人所扰,才离开了幽州。”
严明听得一颗心忽上忽下。
但无论如何,好歹可以证实确有其人了!
“那这数年间,吉画师一丝线索也未寻到吗?”
既为家中长辈旧识,那定多少知晓些旁人所不知的,找起人来总归不会是大海捞针。
水榭外,池水结了厚厚的冰,月下如镜。
离开水榭的路上,严明忽而问:“吉画师为何要帮将军?”
或是事情暂时有了一丝方向和希望,严军医此时的头脑更多了些去思索其它的空间。
衡玉反问:“将心换心,不该如此吗?”
侯爷和萧伯母待她如何她心中有数,若明知对方中毒而视若无睹,那当真不配接受别人的善意了。
严明甚少见地微微笑了笑。
是啊,将心换心。
同一刻,午后便跑出去的柳荀此时正于寒风中瑟瑟发抖。
柳主薄冷得怀疑人生之际,不远处有脚步声与说话声隐隐传来。
柳荀赶忙循声上前。
随着走近,那交谈声也愈发清晰。
“行了,回去吧,说了不必你送的。”
“我怎能放心阿姐独自回来?阿姐也是的,好不容易回趟家,也不在家中住一晚……”男子语气亲近,脸上堆着笑,两只手不自觉地搓着。
“回去吧。”
见人抬脚要走,男子赶忙追上一步,笑着挡住去路,微躬着身子,讨好唤道:“阿姐……”
苗娘子静静看着他。
男子又去扯她衣袖,如往常那般像个孩子一样央求道:“阿姐……最后一回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回了!爹走得早,阿姐从小就最疼我……我今后定好好做事,再不赌了,赚银子孝敬阿姐!”
想到以往种种,苗娘子轻叹口气,冷静道:“庆林,你已是有家室的人了,纵然不为母亲,也该为自己和妻儿打算了。”
“是是是,阿姐说得对,待我还了那些人赌债,一定……”
“上月浩儿周岁宴时,我曾往家中拿回过二百两银子,那是铺子整整一年的进账,这赌债,你自己也还得起的吧?”
“阿姐……你这话什么意思?”男子脸色微变:“你是说我们自己藏着银子,再来哄你的不成?今日那些赌坊里的人,总不能也是我雇来的吧!”
“我没有这样说,但你如此反应,我倒要忍不住怀疑了——”
“不帮直说不帮就是了!”晚饭时男子喝了些酒,一整晚的讨好也未得到想要的结果,此时已没了耐心:“但你可别忘了,这铺子你是怎么开起来的!你一个克死了五个丈夫的寡妇,这几年如果没有我这个做弟弟的替你撑着腰,你哪儿来的今天!”
“赚了几个银子,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苗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在她眼里,弟弟虽有不懂事的地方,但待她一贯尊重亲近,何时说过这等难听的话?
若非姐弟二人感情好,她也不会一次次心软帮他,可现在……
对上她失望的眼神,男子似回了些神,眼神闪躲了一下,落在她腕间时,忽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腕:“不给银子可以,往后家你也别回了!这镯子也是我们苗家的东西,还回来!”
“你干什么!”苗娘子想要抽回手臂。
“放开她!”
一道呵斥声传来。
第085章 如果柳先生需要的话
他抓住了苗娘子另一只手臂,并又上前一步将人半挡于身前,皱眉道:“速速将苗娘子放开——”
“你是什么人?”
男人打量着柳荀,见对方虽身形颇高却格外清瘦,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模样,不由讥讽道:“阿姐,此人深夜在此,该不会是你的相好吧?怎么,赚来的银子都拿来贴补这穷书生了不成?”
又朝柳荀道:“你倒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明知她是个专克人的扫把星,还敢往上凑啊!”
苗娘子面上现出怒意,柳荀在她前面冷声开口:“再敢悖言乱辞,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哈?对我不客气?我倒想看看你如何对我不客……啊!”
男人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忽然重重被砸了一拳,余下的话化作了一声惨叫。
“你……”
男人被这一拳砸得后退两步,嘴角溢出血丝,断没料到对方看似文弱力气却甚大,不由攥紧了拳,怒气腾腾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有种报上名来!”
说着,就要提拳冲上前来还手。
“定北侯府主薄,柳荀。若想打架,奉陪到底。日后寻仇,也随时恭候。”
男人刚要扬起的拳顿时僵住。
定北侯府……?
这白脸儿书生是定北侯府的人?!
“好啊,难怪翅膀硬了……原来是傍上了侯府的人!”男人瞪着苗娘子,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身为寡妇竟与人勾三搭四……真是把我苗家的脸都丢光了!”
苗娘子不愿再让柳荀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定声道:“滚。”
“好……我滚!”男人狞笑一声,满面阴沉地转身骂骂咧咧离去。
“苗娘子,你没事吧?”柳荀忙询问道,眼底只剩下了关切。
“我没事,多谢柳先生了。”
柳荀又问:“那白日里那些赌坊的人来闹事,可有被伤到?”
苗娘子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摇头道:“也不曾。”
柳荀还待再问,只听她抢先问道:“这么晚了,柳先生怎会在此?”
“啊……我,我凑巧出来替将军办事,刚巧路过……”柳荀有些磕绊地解释着。
苗娘子不知信了没信,转而有些惭愧地道:“我那没出息的弟弟方才胡言乱语,柳先生别放在心上。”
“苗娘子言重了,说来我也有些鲁莽了,只是他方才实在不像话,我恐他伤到你,才会……还望苗娘子不要怪在下多管闲事才好。”
苗娘子一时没说话,只垂眼看向手臂。
柳荀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还握着人家,当即如被烫到般猛然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施礼道:“是在下冒犯了!”
苗娘子忽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个人总是有那么多讲究。
可方才打人的时候……
听得这笑声,柳荀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苗娘子问道:“柳先生出来办事至深夜,可用过饭了?”
柳荀赧然道:“还……还不曾。”
“柳先生不嫌弃的话,不如去铺子里吃碗家常面?”
“自然不嫌弃!”
二人一同朝包子铺的方向走去。
“苗娘子家中之事,按说在下不该多问……只是今日见令弟之言行实在有些不妥,娘子日后还要多加提防些才好,若有何处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也请娘子不要同我客气。”
苗娘子点头:“多谢先生好意提醒,我会处理妥当的。”
柳荀也知她一贯性情要强,思前想后,到底没有再多言。
只片刻后,忽而认真道:“娘子不是扫把星,断不可因愚昧之人所言便妄自菲薄。”
他知道,她不知听了多少诸如此类的议论诋毁,可这一次,是从她的亲弟弟口中说出来……
苗娘子闻言转头看向他,夜色中,男子儒雅温润的眉眼间透着肯定之色。
她露出一丝笑:“柳先生放心,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什么话该放在心上听,什么话该让它哪儿来的滚哪儿去,我还是晓得的。”
她言辞直白没有修饰,透着以往的爽利,柳荀听得放心许多,面上遂也有了一丝笑意。
“掌柜的回来了!”
看着迎上前的伙计,苗娘子意外道:“怎么还没回去?”
“掌柜的今日回家之前,说了还会回来的,这大半夜的,我有些放心不下掌柜的,反正也无事,就等了等。”年轻伙计笑着说道。
柳荀:“!”
司马昭之心!
“倒辛苦你了。”苗娘子边往后院走,边说道:“横竖也晚了,吃顿饭再回去吧。”
“好,多谢掌柜的!”
柳荀:“!!”
她显然就只是客气一下!
“掌柜的,你今日也累了,我来帮你洗菜!”年轻伙计笑着追上去。
柳荀:“!!!”
适可而止好吗年轻人!
眼见二人说着话往厨房走去,柳荀忙问:“苗娘子,可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苗娘子回头笑道:“厨房不适合柳先生,柳先生在前堂少坐片刻等着就好!”
柳荀唯有点头:“也好……”
然而转身往前堂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去。
柳主薄放轻脚步在后院一堆刚劈好的柴禾后站定,弯着身子遮掩了身形,竖着耳朵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或是他的动作太过鬼祟,院中养着的一只大黑狗朝他吠了起来。
柳荀做贼心虚,连忙风一般溜回了前堂。
厨房里有煨着的羊汤,面很快便做好了。
苗娘子和伙计一人捧着一碗羊肉汤面来到了堂内。
“柳先生快尝尝我们掌柜的手艺!”伙计将自己端着的那碗放到柳荀面前。
苗娘子也将另一碗放在桌上:“都快趁热吃吧。”
“那苗娘子呢?”柳荀问。
“我在家中用罢了晚食回来的。”
柳荀点了头,见伙计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抬手就将苗娘子端来的那碗搂到了自己面前。
转而将伙计端来的那碗,推回给了伙计。
伙计看得一头雾水,却也没多问,咧嘴一笑后便大口吃起了面。
“好吃!”伙计口中嚼着面含糊着道:“我们掌柜的,不止包子包得好!若是能再开间面馆,生意必然也会红红火火的!”
“行了,吃你的面吧。”苗娘子抿嘴一笑,看向柳荀:“可还合先生胃口?”
羊汤香浓,青菜油绿,面条抻得细而韧,佐以胡椒葱花提味——
柳荀看着面前这碗面,下意识地点头:“甚好。”
只是……
好端端的羊汤面,缘何要放这么多醋进去?实在酸了些。
纵觉得醋放多了,柳主薄依旧将一碗面吃完,便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面吃完了,人也该走了。
柳荀起身告辞之际,见那伙计又殷勤地收拾碗筷擦桌子,强忍着不适提醒道:“小哥还不回去吗?”
伙计冲他笑道:“就走了!”
柳荀也露出笑意:“那便一同吧。”
伙计愣了愣,擦了擦手点头:“也好。”
“苗娘子早……”
“掌柜的早些歇息!”
伙计的声音又响又热情,将柳荀的话盖了个干干净净。
“……”
二人一同离开了包子铺。
“柳先生,我在前面左拐。”走了百十步,伙计伸手指向前方。
“且慢。”柳荀停下脚步。
伙计不解地看着他:“柳先生还有事?”
“这是五十两银票,离开包子铺,重新找个活计。”
看着递到面前的银票,伙计眨了眨眼:“柳先生……这是何意啊?”
“你年纪轻轻四肢健全,按说正是挣取家业之时,可偏偏在此做一个伙计,拿着不多的月钱,做着分内之外的事,且待独身一人的苗娘子又这般过分殷勤……你果真当我看不出你的意图吗?”柳荀半是审视半诓着道。
伙计惊愕不已:“柳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柳荀嘴角一抖。
承认了是吧?
“其实……这都是我爹娘的意思。”伙计有些无奈地道。
柳荀皱眉。
伙计接着讲道:“之所以如此,实则是因为半年前我生了场怪病,我娘找了个算命的,才得出了这么个法子……”
柳荀的眉皱得已可夹死苍蝇。
怎么,莫不是要来姻缘天注定那一套?
“算命的说我命中有大劫,若不破会有性命之忧,唯一的破劫之法就是找到一位命中带煞的命硬之人,在其身边待上一年半载,借其煞气来帮我消解此劫……前不久恰巧遇到苗掌柜招伙计,我便被爹娘逼着来了。想着来都来了,就好好呆着吧……”
柳荀听得呆住。
合着……搁这儿以毒攻毒呢?
心中松口气之余,柳荀立即便纠正道:“谁说苗娘子命中带煞?此等诋毁之言,你竟也信?”
“这……”伙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正对苗掌柜也没坏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我也知此事有些不地道,所以只能平日里做活儿卖力些。柳先生,此事兴许关乎我的性命呢,您可要帮我保守秘密才行……掌柜的她,脾气倔,我怕她知道了会赶我走。”
柳荀勉为其难道:“待我考虑考虑……”
伙计的眼神一动,伸着头朝柳荀又靠近了些:“柳先生,您该不是对我家掌柜的……”
柳荀立即道:“休要胡说!”
“可我还没说完呢……您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伙计“嘿”地笑了一声:“您瞧着文文弱弱,倒也是个有胆识的,明知掌柜的她……”
见柳荀的眼神扫了过来,伙计赶忙将不该说的话咽下去,朝柳荀伸了个大拇指,胡诌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人之常情。”
柳荀微红着脸没再否认。
伙计接着说道:“柳主薄有公职在身,到底不比我每日呆在掌柜的身边……说来柳先生才高八斗,又是萧侯爷身边的得力之人,前程不可估量,若能有人在掌柜的跟前多提醒着美言一二,兴许就——”
柳荀转头看向他。
伙计笑得一脸友善:“如果柳先生需要的话……”
柳荀正色道:“我岂会是此等人……”
“俗话说得好,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柳荀转头看向远处,清了清喉咙,似在酝酿着什么。
“才高八斗,外貌俊朗,前途光明,性情温良……这些皆只是肤浅表象罢了,无甚可提的。”
“?”伙计愕然张了张嘴巴,很快上了道儿:“我待柳先生的内在了解也不甚多,倒不知从哪些角度入手比较妥当,不如您提点一二?”
于是,他便被迫于寒风中听了某位先生长达半个时辰的优点自述。
两日后的清早,城南处衡玉替吉吉备下的宅子里,等来了登门的蒙家人和蒋媒官。
第086章 助你参悟红尘可好
蒙大柱今日穿了身宝蓝箭袖长袍,面上神采奕奕,怀中抱着只系着红绸的雁,跟随长辈大步跨进院中。
衡玉带着翠槐,早早便等在了前厅。
少女坐得笔直端正,慢悠悠地吃着茶。
翠槐见自家姑娘将以往的恣意模样收了个干干净净,不由笑道:“姑娘突然这般正经,倒果真有两分做长辈的气势了。”
“那是,既是办正经事,装也要装得正经些嘛。”衡玉将茶盏放下,双腿蹬直,伸了个懒腰:“怎还不来,我端得腰背都疼了。”
程平隐听得脚步声入耳,面无表情提醒道:“人就要到了。”
衡玉便连忙整理衣袖,端正姿态。
程平看得眼角微抽。
蒋媒官人未踏入厅内笑声先至:“我等来迟,叫主人家久等了!”
迟自然是不迟的,客气的场面话罢了。
衡玉含笑起身相迎,同进了厅内的蒙家人见礼寒暄了一番,便请了众人落座。
片刻,又有人至,却是印海。
“印副将怎过来了?”衡玉问话间,下意识地往厅外看了一眼。
印海将她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面上笑意愈浓,解释道:“将军说了,今日纳彩之礼,他身为半个媒人按说也该到的,只是近日公务繁多,实在抽身不得,便只能差我前来,还请诸位勿要见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