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同申慧的尸体,便要挂在这城楼之上。
城楼上的富水军顿时欢腾了起来,不少徐易的旧部,还冲着他挥了挥手,长箭宛若雨下,直直的朝着城楼下的邓州军猛扎过去。
那李济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腹背受敌的情况。
一时之间,整个邓州军竟是乱了阵脚。
李济艰难的翻身上马,猛地看向了段文昌,“岳父何不拿个主意?”
他艰难地说着,心中不由得后悔起来。
一连拿下唐州同随州,这一路高歌猛进,不光是他,就连他身边的人,也都飘飘然起来。
段文昌劝他停下休整,军中将士已有疲态,新收的那些将士,尚未融合,他却是被“一鼓作气”这四个字冲昏了头,马不停蹄的便赶来了富水。
“何不用唐州赵准之?”段文昌还是那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李济抿了抿嘴,不情愿的抬脚踹了前头那牵马的小兵一脚,“赵准之,你领唐州军,给我挡住竟陵军,其他人,跟着我破了这富水城!”
他说着,愤怒的扭转马头,朝着城楼上的申慧瞪去。
那小兵默不作声的捡了一匹无主马,翻身上去,他举起了手中的双锏,气沉丹田,朗声道,“唐州军随我迎战,以甲三队破阵。”
“甲三队?”
段怡轻问出声,“我在兵书上,可没有见过这种阵法,你们谁听过?”
她说着,朝着左右看去,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定是能在两米之内,一左一右瞧见苏筠同韦猛。
他们三人合璧,那何止是推土机,简直就是可以铲平万物的凶器。
苏筠摇了摇头,“读书不如打架。”
韦猛见苏筠摇头,也跟着摇头,“我不认字。”
段怡无语……
瞅瞅咱们三为何被程穹瞧不起,这境界,简直低到尘埃里去了!
苏筠长枪一刺,又斩一人于马前,“管他甲三还是乙四,咱们把他打成王五麻子!”
他说着,调整了马的位置,朝着那小兵赵准之冲去。
赵准之一声令下,那邓州军却像是潮水分了层一般,从大军之中,渐渐地又汇聚成一支新军来。那群人动作娴熟想要结阵……
可赵准之是个本事人,程穹亦不是吃素的。
只见他手中的大旗一挥,虽然那竟陵军不懂看旗语,可那青牛山八百众却是烂熟于心。
来之前,程穹已经将那八百人分散于各个小队,布于重要的阵眼,是以虽然用不了什么复杂的大阵,但是一些简单的阵型变幻,还是可以做到的。
赵准之见状,倒也不慌,他仔细瞧了竟陵军的动态,迟疑了片刻,又道,“用乙四队!”
那唐州军得令,又变幻了起来。
段怡瞧着战场上兜着圈子的两军将士,脑子中突然腾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她这不是在打仗,这分明是在看某个一年一次的大型晚会吧!
这么多人一起转圈儿,就差给他们穿着红裙子,同绿裙子了!
段怡想着,看了看城楼上的红衣申慧,又看了看显然已经露了败相的绿毛龟曹奔,觉得自己发现了真谛!
“苏筠你说得对,咱们三还是适合直接动手!”
段怡想着,领着韦猛一齐朝着赵准之奔去。
你们两个有文化的阵法大师,倒是打啊!转啥圈啊!
待三人到跟前,那赵准之终于变了脸色……
“三对一么?倒是我赵准之的荣幸。”
段怡摇了摇头,“就算你夸我们,那也只能说,倒是你赵准之的死期。”
赵准之冷静异常,却是半分不恼。
一旁的苏筠见段怡接过了赵准之的长锏,招呼了韦猛朝着一旁刺去,“韦兄,咱们站远些,别影响段三大发神威!”
韦猛双眼亮晶晶,吼了几声,“嗷嗷!”
二人像是地上用圆规画了圆一般,以段怡为圆心,在两米的范围内,大杀特杀起来。
段怡有些汗颜,那边的赵准之,亦是一言难尽。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憋出一句话来,“他们还挺……敬重你的。”
“你这般本事,唐州如何会败?”段怡好奇的问道。
她能一路打怪收小弟,那邓州李姑父自然也可以。显然这赵准之,乃是先前的唐州军统领,在李姑父入主唐州之后,他便成了降将。
只不过个人脾性不同,她惯常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即便那韩大善人是降将,她也从未想过要欺凌他,依旧让他管着竟陵军。
可李济显然不同。
从这赵准之穿着兵卒的衣衫,给他牵马就能够看出来,他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了。
白瞎了赵准之这样的璞玉。


第二四二章 滚铁环
赵准之神色有些落寞,“刺史不战而降,大开城门。”
他说着,双锏朝着段怡头盔砸去。
段怡听着风声,知晓那锏重异常,赵准之看着是个白斩鸡,却是生得一身好气力,下手半分不含糊。那锏若是落在头盔上,怕是要将人脑子打出血来。
段怡越看,越是欣赏。
赵准之被她那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神情,看得浑身一颤,他忍不住加大了几分力气。
段怡感觉到他的变化,更高兴了。
她身子轻轻一闪,瞬间避过了赵准之的重击,长枪宛若绵软的蛇一般,近了赵准之的身。
赵准之听着段怡的笑声,简直就是毛骨悚然。
这敌军主帅简直有病!
但他丝毫不敢大意,一个转身,双锏又朝着段怡打去。
“你跟着姓李的那种怂货,只有牵马的份儿,便是此番侥幸赢了,那又如何?姓李的被一个小娘子的箭,吓得屁滚尿流,而你只偏偏头,便闪避开来。”
“两相比较之下,你已经将人得罪得透透的了!啧啧,怕不是日后,不是你牵马,而是马牵你了。即是如此,何不来我麾下?”
段怡说着,抬手漫不经心地指了指一旁还杀得难分难解的徐易同绿帽龟,“我能容得下竟陵韩姜,富水徐易,就容得下唐州赵准之。”
赵准之心头一动,满脸愕然。
段怡的话他又何尝不知?李刺史小肚鸡肠,当初他们来攻打唐州。他领兵出城迎战,将李刺史手下大将王良斩于阵前。
两军僵持,唐州军未必就会大败。不料那唐州刺史,乃是段相公的学生,他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更是没有什么争夺天下的雄心壮志……
在城楼上一见恩师露面,竟是毫不犹豫的开了城门,给了唐州军将士一个背刺。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束手就擒。
那人还是唐州父母官,照旧吃香的喝辣的,他却是倒了大霉,被姓李的拘于马前,做那牵马小卒也就罢了,还时不时的羞辱几分。
他堂堂七尺男儿,一身本事,又岂能不怨,可家人都在唐州,落在了姓李的手中……
赵准之想着,心中戚戚。
从一见到竟陵军前来起,他便想了改弦更张这条出路,只是若段怡胜了还好,若是败了,他死不足惜,全族人将死无葬生之地。
他震惊的不是段怡的话,而是段怡在同他对战之时,竟是还能到处乱瞟,宛若闲庭散步。
这说明,她根本就没有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赵准之眸光微散,突然开口道,“你使全力打我。”
段怡一愣,“啷个是个脑壳有病的瓜娃子,你既是求死,那就莫怪姑奶奶了!”
她说着,周身气势陡然一变,那长枪迅猛的朝着赵准之攻去,赵准之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香气袭来,段怡已经到了他的跟前,那长枪猛的对着他的喉头刺来。
那排山倒海的压迫感,让他一下子生出汗来。
他往后下仰,听得自己硬邦邦的腰咔嚓一声,心道不好。
就瞧见段怡那杆银色的长枪擦着他的鼻尖刺了出去,只听得咣的一声,那长枪一下子戳中了曹奔的头盔。
先前还宛若戴着金钟罩铁布衫,浑身毫无破绽的曹奔,一下子慌了神,他惊呼出声,“不要!”
可段怡长枪宛若脱缰的野马,又岂是能刹得住的。
只见那长枪朝着天上一挑,曹奔的头盔便被挑飞了出去。
段怡同那徐易一瞧,均是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大师!你不在庙里清修,来这里扮什么千年老鳖!”段怡长枪一收,忍不住开了嘲讽。
赵准之听着,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一下却是坏了事,腰腹之力一泄,咚的一下塌在了地上。
段怡岂会放过这个机会,那枪头宛若雨点一般,毫不留情的对着赵准之戳了起来,赵准之大骇,在地上翻滚起来。
“倒是没有想到,我年幼的时候没有玩上滚铁环,现在倒是玩上了,你滚得快些!”
赵准之听着段怡的话,那是滚也不是,不滚也不是,气不打一处来。
再说那曹奔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一把捂住了亮闪闪的光头,也不同徐易打了,他眼泪汪汪地看了一眼段怡,又看了看徐易,穿过人山人海,将他那头盔找了回来,小心翼翼的戴了上去。
段怡打赵准之打得畅快,见他回来,抬头一看,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赵准之见她手慢了些,牟准了机会一跃而起,终于再次双脚着地,他扭头一看,却是明白段怡为何笑得直不起腰了。
那曹奔戴了头盔,竟是奇异的生出了鬓角,露出了发梢!
“你这个光明顶,好生虚伪,竟是在头盔里粘了头发!”段怡惊呼出声,曹奔宛若中枪,就差没有吐出血来。
拿着大刀的徐易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羞愤欲死的曹奔,又看了看像是陀螺一般的赵准之,忍不住劝解出声。
“那啥,你们不用放在心上。段三就是这鬼德性,秃头算什么?我还被她扒了衣衫,几万剑南军拿着火把照我,笑我!”
曹奔缩着脖子,无语的看向了徐易。
一点都没有被安慰道,也更加不想知道你被扒光的糗事好吗?
赵准之听着,心有戚戚,这就是做段怡敌人的下场么?
他想着之前段怡那令人发毛的眼神,又瞥了瞥自己因为在地上翻滚有些松垮的甲衣……
靠!该不会接下来,要将他扒光了在地上滚铁环吧!
赵准之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吓到了,他双锏一举,朝着段怡问道,“你肯定能打败邓州军么?”
段怡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你领着唐州军倒戈,就一定能。”
赵准之看着她那坚定的眼神,奇怪的鼻头一酸。
虽然明知道此人嘴上功夫厉害,指不定就是随口哄人,可他还是莫名的觉得,自己如同段怡所言,是这战局的关键,是被看重的人。
这些日子,他自己都没有把自己当人。
赵准之想着,朝着那邓州刺史李济看去。
只见李济伸手一拽,拽了一个小兵,挡住了城楼上射来的长箭。
那城楼之上射箭的姑娘,穿着一身红色戎装,无比坚毅。
赵准之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来,对着段怡说道,“好!”


第二四三章 主公段怡
赵准之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他气沉丹田,用了十成内劲,朗声道,“唐州军的兄弟,可愿同我一道转投段怡?”
他说着,眼眶一红,冷静地说道,“丁一。”
这两个字一出,那正在同竟陵军酣战的唐州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些听令调转了枪头,还有一些,却是骂出了声响,继续朝着竟陵军攻去。
一时之间,战局愈发的混乱了起来。
赵准之抿了抿嘴唇,跳了下来,“便是我们不倒戈,你们也要赢了。这笔买卖,是你亏了。”
段怡鄙视的看了他一眼,“知晓就好!日后还不好好给我卖命,把我亏的赚回来?”
赵准之猛的抬头,看向了段怡。
刚才那个器重的眼神呢?你能再使出来一遍么?
段怡看出了他的想法,伸出手来,拍了拍赵准之的肩膀,“这玉佩还在银楼里的时候,那要放在绸缎上,用光亮照着,夸他是罕见的美玉。”
“买回家之后呢?那同路边的石头捡回来凿个孔,穿个绦子后的作用一样,都是用来压裙角的。”
段怡说着,看了看赵准之的脸蛋,美人分了很多种,像段思贤那是天上仙人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崔子更那是带着浑身杀戮之气震人心魄的美,先前被他斩杀的那张弢是雌雄莫辩的美。
再看这赵准之,剑眉星目一身正气,那便是初下天山的少侠,那是要被妖女收了的。
她想着,嘿嘿一笑,“说归说,我若是不器重你,何须同你叽歪这么久,早就一枪将你打杀了。玉就是玉,岂是顽石能比?”
“打下一个城池时,就由你来使美人计了!”
赵准之憋红了脸,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还是不器重我吧!”
他说着,却见段怡已经重新冲到了韦猛同苏筠中间,三个人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闷头就朝着邓州军冲去,他们就像是一把尖刀,直接将邓州军整个阵型,都划破了开来。
赵准之瞧着,热血沸腾起来。
他们三个看似莽撞,却是守望相助,永远不会像他一样,遭人背刺。
赵准之想着,低下头,拿着双锏,朝着邓州军中攻去。
唐州军倒戈,那富水城大门一开,城中的富水军涌了出来,邓州军一下子溃不成军。
败局已定,李济大骇,四处的看了看,想要寻那逃出去的路,却见段怡等三人已经到了跟前。
无处可逃。
李济一把拉着了旁边段文昌的胳膊,惊呼出声,“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段怡,我是你姑父,这是你祖父!你若是斩杀长辈,天理难容!”
“我愿意领着邓州军投降,从此两军合兵,听你号令!”
他说着,像是怕段怡不应,拿起手中的长剑,啪的一声,将写着李字的大旗,直直的砍断了。
那邓州军见此情景,哪里还有半分战意,一个个的丢盔弃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段怡瞧着那李济同段文昌,没有言语。
身后的苏筠却是已经率先欢呼出声,“不愧是段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跟着段怡,准没错!”
段家军听了他的话,都忍不住跟着叫唤了起来。
人群中的老贾,笑着摇了摇头,叫人从战车上,抬下来他们从剑南道带来的那根老麻绳,轻车熟路的领着手底下的一群人,哼着蜀中的小曲儿,将那战俘捆成了串儿。
苏筠同韦猛,更是一马当前,将那受伤的同袍们,齐刷刷的抬到了祈郎中同珍娘面前。
先前还在中军坐镇,出谋划策宛若诸葛的祈郎中,这会儿骂骂咧咧地替人治起伤来。
段怡仰起头,朝着富水城城楼看去,那申成站在那里,一脸复杂之色。
先前那个穿着红色戎装的姑娘,快步跑下了城楼,朝着段怡冲了过来。
她背着大弓,朝着段怡抱了抱拳,“我叫申慧,想要投军,不知道段将军可敢收我?”
段怡哈哈一笑,“有何不敢?”
申慧虽然是女郎,那气概与胆识,却是半点不输在场的儿郎。
申慧显然没有想到段怡应得这般快,她愣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只是箭法好,马上功夫不错。却是没有练过武……这你也收?”
段怡并不意外,“早就看出来了,若你会武功,早就杀出来了,如何还在城楼上站得稳?”
申慧长舒了一口气。
她想着,先是转过身去,朝着城楼上的申成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站起身来,朝着段怡半跪下去,抱拳道,“申慧愿意为主公效命。”
段怡微怔,将申慧扶了起身。
“可带了绳索,将那二人捆了。”
申慧眼眸一动,便有那富水军怯生生的递上了绳索来,她接过绳索,朝着那李济走去。
李济早已经将长剑扔在了地上,见状就地一滚,想要将那长剑捡回来,刚握住剑柄,却发现段怡已经踩在了那剑身之上。
他愤愤的松了手,骂道,“士可杀不可辱,段怡你要捆自己的长辈,就不怕天打雷劈!”
段怡挑了挑眉,无语的看向了李济,“不要无能狂吠了,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看我祖父,可曾多嘴一句?”
李济慌乱之间,这才想起,今日的段文昌简直是安静如鸡,仿佛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
他想着,怒道,“岳父大人,你就由着段怡这般?这简直是有悖纲常。”
段文昌叹了一口气,“捆你又如何?早在剑南的时候,她便捆过我了。”
李济一时语塞。
“战场无父子,更何况是姑父呢?”段怡说着,拿了绳索,将李济捆了个严严实实的。
段文昌见她没有捆他,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李济后头,随着段怡一起朝那富水城中行去。
城中空荡荡的,百姓们都藏在家中,不敢出门。
段怡没有言语,径直的上了城楼,走到了那申成身边,她趴在城楼的凭栏处,朝着下头看去。
这富水城前,尸横遍野,被乱箭射死的士兵们,像是一只只的刺猬。
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不光是邓州军,还有许许多多自己人,有青牛山上那些从良的土匪,也有刚刚才听了韩大善人的劝解,投了她的竟陵军。
“程穹,咱们修整一段时日罢。”
不知道何时跟上来的程穹,声音轻柔了几分,“一将功成万骨枯,莫要钻了牛角尖。”
段怡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便是那驴子,也没有这么使唤的。”


第二四四章 甩手掌柜
程穹闻言笑了出声。
他说着,眼波流转,朝下城楼之下的赵准之瞧去。
思虑了片刻,到底没有瞒段怡。
“今日我被那赵准之诈了。他那什么甲乙丙丁的奇怪口令,根本就不是什么破阵之道。而是他瞧出来我知晓我们刚收下竟陵军,磨合不够。”
“是以阵法变幻之间,容易有人行动迟缓,露出破绽来。唐州军气势汹汹……”
段怡鄙视的看向了程穹,“所以你就虚了,立马变幻了阵型,着了人家的道?”
程穹耳根子一红,倒是一脸光明磊落。
“没错,我同你说这些,一是不想赵准之被低估了,二是你不说修整之事,我也得提。今日咱们在富水大败李济,并非只是多下一城这么简单。”
“待驯服了那群兵,李济手中的邓州,唐州,随州,皆入你囊中。”
程穹跟着周道远学了这么多年的兵法之道,并不是徒有虚名。
若搁武林之中,那便是名门子弟,正派高徒。
“如今在这山南东道,唯有襄阳同江陵,能与我们一战,已经是三足鼎立之势。”
段怡看着程穹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突然插嘴道,“我有一个疑问,咱们初次对战,瞧你说崔子更那话,也不像个正经人。怎地如此,竟是成了高洁君子?”
程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都是你们衬托得好。”
从前义父周道远性情严肃,大兄是高深莫测的神棍,二哥是周道远的等身小人,他算是最跳脱的,还曾被义父骂皮猴儿。
可自从入了段怡麾下,他那是瓜皮对泼皮。
段怡同情的拍了拍程穹的肩膀,“没有关系,看看你的轻功,不是叫我训出来了。待我想想……”
程穹回想了被蛇漫山遍野追的恐怖往事,火速的摇了摇头,“大可不必,总得有个正常人,同外人打交道,合纵连横。”
他说着,像是方才注意到旁边默不作声的申成似的,唤道,“申刺史!”
申成见他们终于注意身边还有一个大喘气的活人了,松了一口气。
再等久一些,他便已经维持不了一州父母官的体面了。
天知道他刚从温泉池子里出来,头发都还淌着水,再站久些,那就要结冰了。
“老夫乃是朝廷命官,读圣贤书,听圣人言,是绝对不会屈从于逆贼的,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申成宁死不从。至于申慧,就当我没有生这个女儿。”
段怡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申成。
“我虽是个土匪山大王,那强抢人也是格调的,起码得是年轻貌美能打架!”
申成老脸一红,他年轻之时,也算得上是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好吗?一想到这里,他忙止住了自己的念头,省得完全被段怡带到沟里去了。
“士可杀不可辱!”申成怒道。
段怡想看傻子一眼看向了申成,“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你好生生的站在这里吹着冷风,打着喷嚏,我不是也没有拦着你?”
“你又不是那貂儿,做不成大毛领子,谁费那个劲,去剐你的皮?你若是愿意留下,这富水军中我说了算,这日常琐事,还是你管着。”
“你若是不愿留下,拿了盘缠,喝上几碗姜汤,自行上京寻圣人去。不过此去山高水远,祝你一路走好了。”
申成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见她眼神清明,不似作伪,心中竟是生出了一丝茫然来。
他朝着那城楼下看去,申慧火红的身影格外的好辨认,她蹲在地上,笨手笨脚的学着一旁的小娘子的样子,给躺在地上的伤员包扎。
申慧的样子格外的认真,像是他从前求学的时候一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去。
他陡然眼眶一热。
想到先行送走的妻儿,申成深吸了一口气,“申慧便托付给将军了。”
立场不同,便是来路一致,去向亦是径庭。就像他同申慧的母亲一样,到底是要分道扬镳的。
申成说着,朝着段怡拱了拱手,袖子一甩,下了城楼。
段怡并未将申成放在心上,感受到程穹炙热的目光,她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呵欠,“昨夜做了个噩梦,一宿未眠。先生教我,有事弟子服其劳。”
“我没有弟子,那就只能有事你们劳了。”
程穹笑了笑,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包杏干来,“先前见你一只吃花椒,用这个解解麻吧。若样样事情都要你来干,那要我们这些手下做什么?”
段怡闻言,狐疑的看了程穹一眼。
这晏先生也不在啊!到底是哪个对程穹发动了洗脑大法,让他一下子变成了贴心小天使?
即是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用!
程穹揽事,段怡乐得轻松,她打了个呵欠,下了城楼,一头扎进了苏筠同韦猛中间,同他们一起扛起伤员来。
“段三段三,我们正在比谁捡人捡得多!韦猛一回能捡三个!”
段怡冲着苏筠笑了笑,蹲了下去,将一个受伤的竟陵军,一把背起了起来。
那小兵瞧着年岁不大,约莫十六七的样子,一下子涨红了脸,身上的伤,竟是都忘了疼了,他有些结巴的说道,“段……将军,怎么能让你背我?”
“我如何背不得,我刚十岁出头,就在战场乱窜,剑南军好些将士,都被我背过。别看我是女郎,力气却是大得很。你不要担心,祈先生还有珍娘,医术都很好。”
那小兵感觉段怡如履平地,轻轻松松的,心头也跟着一松,他声音小了几分,“可是,你是将军。”
段怡走得快,还来不及说话,便已经将那小兵,背到了放伤员的指定地方。
正因为她是将军,所以才每次战后都要在战场走上一遭,知晓什么是责任。
打仗是会死人的,死的不光是敌人,还有信任她的自己人。
她想着,掏出了程穹给她的杏干,递了一块给那伤兵。
然后又大步流星的朝着乱糟糟的战场上行去。
程穹站在城楼之上瞧着这场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是说要做甩手掌柜么?”
待段怡处理好一切,终于躺进温汤池子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第二四五章 主仆泡汤
这富水郡以温汤池子闻名。
申成贵族出身,是个会享受的,那刺史府中,一共有三处汤池。
段怡领着知桥同知路,择了处清幽的小池,因为这处院子里有片竹林,便索性在这里住下了。
夜晚有些微风,墙外的红梅花瓣被吹落了进来,零星有一些,飘落进了汤池之中,平添了几分冷冽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