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郎中说着,唏嘘不已,他将那信折叠好了,又放了回去。
“原本得了河山印,我心中砰砰跳,想着这回,咱们可是要青史留名了。可到头来……”祈郎中说着,搂住了晏先生的肩膀。
“可到头来,咱们两个老东西,竟是还没有两个小辈看得通透。前有秦二世指鹿为马,今有周天子顽石做玉玺,他们都在皇位上待得好好的。”
“国玺什么的,竟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崔子更点了点头,“国玺不重要,但又很重要。今夜先生紧闭门户,莫要出门,最好是能够住到顾使公府上去,提醒他立做防范。”
“段文昌不会善罢甘休,而且黄雎明显不是要自立为王,而是幕后有主。他们都对河山印志在必得,而且都知晓,国玺在段怡手中。”
“别看现在风平浪静,到了夜里,这河山印便成了吃人的石头,又是一场血战。”
晏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补充道,“旁人不知晓先帝有此遗诏在世,陛下自己个,还能不知晓么?没有河山印,他还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可若是这封遗诏公之于众,那么,即便是郑王已经绝后,他的那个位置,也坐不稳了。藩王有了讨伐的借口,完全可以打着为先帝报仇,肃清朝纲的旗号,废掉如今的周天子。”
“然后随便找一个不中用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有甚者,直接拥兵自立……”
“难怪陛下大费周章,把东宫的战场放到了剑南道,段文昌同楚光邑,便是要来拿走或者销毁这封诏书的。”
祈郎中难得没有抬杠,重重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今夜若是他们从段怡手中拿不走这东西,怕不是转头便会大举攻城,先下手为强。”
“到时候就算段怡拿出诏书公之于众,那么他们也能够借口,说是顾使公意图谋逆,是以伪造诏书同国玺。”
段怡听着,呸了一口,顿时瞧着桌上的东西,烦躁起来。
这玩意就是烫手的山芋,扔了舍不得,不扔手上要燎起泡来。
她想着,站了起身,“东西我同崔子更拿走,敖叙你护送两位先生去顾使公府,顺便给你入了户籍。该怎么提醒我外祖父的话,我便不说了。”
段怡说着,站了起身。将那些东西收捡好了,又从祈郎中家的箱笼里,翻出一块结实的包袱皮,包裹了起来,捆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想着,走到了窗户边,抱起了在坐在那里吃这新鲜竹笋的灵机。
“你想同崔子更以身做饵?那未免也太过冒险了些。你要知道,青云巷如今是他们的天下,你现在回去,就是羊入虎口。随便一个人,都可能是来杀你的人。”
祈先生见状,焦急的跟了过去,又道,“不如你不回去,就在我这里待着,然后找剑南军在周围设伏?”
段怡摇了摇头,“虽然很危险,但是黄雎同我还有知桥,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夜我必诛杀之。”
她说着,顿了顿,“不要磨磨唧唧了。而且我若是怕危险,裹足不前,那先生当年就不会选中我了,不是么?剑南军设伏,动静太大,黄雎被我刺杀,没有十足把握,不敢前来。”
祈先生将拦住段怡的手缩了回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他同段怡不过是一面之缘,只觉得此女心智坚毅,英勇果敢,定能大有所为;可如今,虽然师徒二人总是互相嘲讽,可段怡在他心中,就像是他的女儿一样。
他只恨自己不会功夫,没有什么用处,反倒是掉过头来,需要段怡庇护。
明明还是一样的两个人,可他的想法,已经彻底的变了。
从到处捡人辅佐的国士,成了一个瞎操心的老父亲。
“咱们各行其志,明日日出,再相见。可别想话本子里似的,我断后叫你快跑,你老人家还哭哭啼啼闹闹唧唧,不要不要,我不要走……”
“然后敌人一剑刺来,把咱们串了糖葫芦……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享受过了死了不打紧,我的食铁兽才刚刚到手,我可不能白死!”
祈郎中气不打一处来,他气沉丹田,怒吼一声,“滚!你这个瓜娃子!”
段怡嘿嘿一笑,大步出门去。


第一二八章 读这本书
回段家,段怡走的是大门,崔子更翻的是墙头。
院子里晒满了锦被,知路坐在院子的一角,缝着冬衣,见段怡进门,神情兴奋地指了指屋子,“嗯嗯,崔……美人儿,已经在里头了。”
段怡促狭一笑,提高了音量,“可洗净了?”
知路脸一红,目瞪口呆的看向了段怡,“姑娘!你活像一个强抢民女的土匪!”
段怡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想说蒸笼的水开了,洗干净可以上笼了。”
知路正准备说话,却是眼尖的瞧见了段怡身上有伤,一下子刷白了脸,她朝着知桥怒目道,“你怎么回事,没有照顾好姑娘!姑娘都受伤了!”
“果然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朝着屋子里啐了一口。
段怡瞧着,忙抓住了她的手,“好知路,已经上过药了,无大碍。你去煮些糖水来,我饿得慌,再买些好笋,我们灵机爱吃。”
她想着,笑道,“你这人,翻脸比翻书都快,先前还管人家叫美人儿,这会儿便绣花枕头了。”
段怡说着,将怀中的食铁兽放在了地上,那灵机东看看西看看,瞧见段怡的小院里有簇好竹子,慢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在里头东嗅嗅,西嗅嗅起来。
知路哼了一声,指桑骂槐什么,她打娘肚子里就会了。
她家姑娘明明是同那小崔将军一道儿进的山,兀地自己个囫囵回来了,倒是叫她们姑娘好好的脑壳开了瓢,可见不是个有心人。
“我煮两碗,你一碗,知桥一碗”,她说着,袖子一甩,朝着小厨房走去。
走了几步,却又顿住了脚,惊奇的看向了竹林里的灵机,“姑娘,你怎么抱了只食铁兽回来?这东西小时候好玩得紧,长大了,那像座小山儿似的。”
“我听我阿娘说,它一张嘴,能把铁锅给咬缺了!”她说着,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灵机的背,“有的时候笋少,它们还会下山来溜达呢!不过这些年,见得少了,都没有姑娘的这一只乖巧。”
“不亏是我们姑娘,连捡的食铁兽,都比旁人聪明些”,知路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哎呀,差点忘记同姑娘说了。刚听说上房那边出事了,二郎突然旧疾复发……”
“夫人叫薛郎中来瞧了,着急上火的去抓药了。说是病势汹汹的,都吐了血出来,老夫人将自己珍藏的老参,拿出来切了。”
段怡一愣,“你说段铭?他最近身子不是强壮了许多么?”
自打段铭那回跟着她去了顾家之后,他好似一夜长大了许多,不似从前似的,事事都听顾杏摆布了。又自己找了一些温和的养生功夫来练,瞧着比之前咳嗽都少一些了。
知路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呢?可能入冬冷了,说是直接晕过去了,好死不死的,摔在了屋子里春棠姐姐缝衣服的箩筐里,叫剪子给扎伤了。”
“夫人大怒,抽了春棠姐姐好些鞭子,现在还在罚跪呢。”
段怡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轻轻地哦了一声,“你一会儿捡些药材,随我去看他。”
她说完,领着知桥进了屋子。
崔子更坐在桌案前,自顾自的悠闲喝着茶水,手中还拿着一卷书,在那里看着,见到段怡进来,头也不抬的说道,“坐罢。”
段怡呵呵一笑,“你倒是自在,不知道的,不晓得的,还当这是你家府上。”
崔子更轻轻地喝了一口茶,“不是你抓回来的美人儿么?左右都要上蒸笼了,还不让人喝口茶?阎王爷都没有你的心肠硬。”
他说着,顿了顿,“除非黑衣人有两个,不然的话,肯定不是你那个走一步路喘三下的弟弟。”
段怡挑了挑眉,“嗯,我舅父再怎么没本事,也不至于被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给杀了。”
崔子更吹了吹茶盏里的沫儿,“若换做我,便可以。”
“这里又没有牛,你瞎吹个什么劲儿?媚眼抛给瞎子看,这里可没有谁,想要拜倒在你的裘裤之下。不过也能理解,一把年纪了尚未成家立业。”
“的确是心急火燎的瞧见一块石头,都恨不得开屏一番的。”
崔子更一梗,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专心致志的看起书来。
这是一本《左氏春秋》,段怡写得一手极好的行书,十分大气宛若猛鬼画符,这书崔子更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
可旁边段怡写了许多见地,让他瞧得颇有意思。
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可能是反的;做的事,可能是假的;甚至于她的性情,都可能是掩饰;可她的见解是真的,能够透露出一个人,真正想做的事。
崔子更觉得,他读的不是《左传》,而是《段怡书》。
而这本书,有趣至极。
段怡懒得理会她,在待客的小桌边坐了下来,她扬起头来,看着一旁抱着剑站着的知桥,冲着她认真的说道,“你怎么憋了这么久,一直不问我?”
知桥在那墓中,被迷晕了去,眼睁睁的错过了杀父仇人。上一回她不眠不休的找了几夜,可这一回,却是一声不吭的。可这般样子,反倒更加让段怡忧心。
知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崔子更,在段怡身边跪坐了下来,她紧紧地抱住了剑,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姑娘,我知道着急无济于事,很快我就能够血刃仇人了。”
“我能等,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不着急这一刻。我中了药之后……”
她说着,眼眶红了红,声音更小了一些,“我感觉我又回到了那时候,这一回,我没有出去,就待在家里。黄雎领了好些黑衣人,冲进了我家中……”
“阿爹阿娘都在睡梦里惊醒,阿爹去护着小弟,阿娘抱着我,好多鲜血,把我白色的中衣,全染红了。我想要救他们,可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在我的面前死去。”
“阿娘对我说,她说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带着阿爹阿娘,还有小弟的份,好好的活下去,活得比黄雎更久,只要你活着,就是阿娘最开心的事。”
“姑娘,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后悔那日,我为何要出门去,我应该同他们一起死的。”


第一二九章 风雨欲来
她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喃喃自语,“我以为他们会怪我的。”
段怡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揽在了自己的肩头,“今夜就报仇。”
知桥清醒过来,握住了剑柄,坚定地说道,“今夜就报仇。大仇得报之后,我这条命,便是姑娘的,姑娘叫我生,我便生,姑娘叫我死,我便死。”
段怡啪的一下,拍了她的脑门一巴掌,“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给我亲爱的灵机吃,它都嫌弃没有笋好吃!你还是听你阿娘的话,好好的活着吧。”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崔子更,“别说了,省得叫人听了壁角去。听说江南人爱听戏,万一这厮心眼比针小,把我们拿去当唱词……啧啧,那咱们就扬名立万了。”
知桥哭笑不得地坐直了身子。
她擦了擦眼睛,给段怡倒了一盏茶水,偷偷的看了一眼崔子更。
见他像是入了定的老和尚一般,入迷的看着书,轻轻地一笑。
她家姑娘什么都说得对,但是对于崔子更,说得不对。
她父亲曾经说过,小崔将军是难得的仁义之人。
知路话说得快,忘得也快,糖水端上来,也有崔子更的一份不说,还同段怡一样,配上了一碟子点心,有绵密的白糖糕,有酸酸的山楂糕,还有清爽的绿豆糕。
段怡胡乱的塞了塞,又喝完了糖水,便领着知路,去了段铭的院子。
说是段铭的院子,其实同顾杏还有段思贤住的院子,是连通的。
尚未进门,隔得远远地,便能够听到里头乱成一锅粥的声音,那院子的门槛前,坐着两个婆子,正在嘀嘀咕咕的说着话,瞧见段怡来了,慌乱的对视了一眼,站到了一旁。
待她进了门,方才想起唱道,“三娘子来了,三娘子来瞧二郎了。”
屋子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熏得人晕头转向的,丫鬟婆子无所事事的站了一屋子,顾杏坐在床边抹着泪儿,瞧见段怡来了,着急的站了起来。
“你怎么才来,你弟弟不好了,这锦城我们也不熟悉,他平时最喜欢你,关键的时候,你却是不在。都怪你让他不听我的,练东练西……你又不知道他是什么身子……”
“闭嘴!”段怡冷冷地说道。
顾杏一愣,方才想起她同段怡早就闹翻了,有些局促起来,“你说什么?”
“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哪个是郎中?她们搁这里站着,是能做药引子还是怎地?莫不是排着队,想要挖出一颗心来,救我阿弟?”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听着这骇人的话,吓得奔逃四散,跑了出去。
段怡觉得,呼吸总算是通畅了一些。
“我爹呢?他可是死了?段铭不好,他这个做爹的不管不问的,你不骂他,倒是来骂我?”段怡说着,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顾杏。
顾杏一缩,摇了摇头,“你爹先前还在这里的,我怕他太累了……便叫他回去歇着了。”
段怡眯了眯眼睛,“他今儿个可是同人喝酒去了?我在酒楼里瞧见他了。”
“什么喝酒?三姐姐怕不是看错了,阿爹最近都在家中抄经,想着过年祭祖的时候,办一场法事,别说吃酒了。连肉都不怎么吃了,一直都在茹素。”
“铭儿受了伤,还是阿爹头一个发现的,叫了薛郎中来。也都怪我,平日里我们都在他跟前的,可偏生我今日想做菊花香包,便拉着阿娘去了园子里……”
“菊花开不得几日了……都怪我。”
顾杏听着段好的答话,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错没错,应该是你看错了。”
段怡没有言语,朝着段铭的床榻行去。
她伸出手来,替段铭掩了掩被子,白色的中衣没有系好,半敞开来,露出了胸前缠着的白布,血迹微微有些渗出来,那伤口的位置颇有些微妙。
段怡不着声色地看了看,只见除了胸前之外,他的胳膊上,也缠了布条儿,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段怡抬手摸了摸段铭的额头,倒是不烫。
他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惨白地,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瓷碗,里头的药没有喝完,浅浅的留了个底儿。
“小弟一直没有醒过来么?”段怡问道。
顾杏显然已经恢复了理智,有些怕她,声音完全没有了段怡刚进门时的那股子气势,“醒来了,郎中又给开了静气凝神的药,刚刚喝下便睡了。没有发烧……”
她说着,看向了段怡的脑袋,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受了伤?”
见段怡不回答,顾杏有些不尴尬的说道,“你小弟身子差,他突然晕过去,把我吓坏了。先前没有看到你……不碍事吧?”
段怡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不碍事。既然小弟没有醒,那我便先回去了。天冷了夜里风大,你们关好门窗,早些歇了,不要随便出来。”
顾杏一愣,点了点头,“我一直都会守着铭儿的。”
段怡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却感觉手下一紧,段铭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她的衣袖。不等她言语,那手又摊开了去,好似刚才,都不过是他在睡梦之中无意识的动作。
一旁的知路,将药材放下了,跟着段怡一道儿出了屋子门去。
走到院子里,那群婆子瞧见了她,都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乖巧的贴着墙角根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段怡别过头,朝着右边看去。
在那里有一道圆形的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去,便是段思贤同顾杏的住处。
“姑娘,可是要去探望老爷?”
段怡摇了摇头,“走罢,我这个人挺讨人嫌的,就不扰人清梦了。”
她说着,领着知路,快步的出了院子门。
那先前还在说话的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恭敬的站在了门前,看到段怡的背影渐渐远去,长出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稍瘦一些的,没忍住说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子,还是头一回送客像是送瘟神。”
锦城的夜幕,准时拉开。
入了冬后,院子里的菊花,终于开败了,黄白的丝儿落了一地。前些日子的开得正艳的芙蓉花也过了花期,一切好似都变得肃杀了起来。
风吹得院子里的竹子沙沙作响。
在那里赖着不肯走的灵机像是感觉到了风雨欲来,朝着屋子里冲去。
院子的门敞开着,段怡坐在里头,挑着灯,等剑来。


第一三零章 凶手面目
冬日无蝉鸣。
青云巷里一片肃杀之气,只隐隐约约地能听见远处飘忽而来的唱曲儿声,颇有些荒诞之感。
小院子里影影绰绰的,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之下,寒光闪闪。
段怡立着长枪,伸手摸了摸趴在她脚背上瑟瑟发抖的食铁兽灵机。
突然之间她的手一顿,灵机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身子一滚,藏到了桌子下头去,它将头埋在了脚上,缩成了一团。又想起尾巴还在外头,屁股翘了翘,将尾巴折到了身下,整个变成了个团子。
就在这个时候,段怡动了,她用脚一蹬,胯下的椅子往桌子下一缩,堪堪停在了灵机跟前。
而她整个人,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朝着门口来人猛刺而去。
那人身穿一身黑衣,手中拿着一把长到不像话的长剑,一双漆黑的靴子之上,绣着金色的波纹。不光是他,包围了整个小院的黑衣人,统统如此。
一如六年前,段怡趴在那驿站的床底下,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手中的长枪在燃烧,发出了铮铮的悲鸣之声,好似知晓,眼前这位便是杀死他主人的仇人。
长枪与长剑相接,在夜里碰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那黑衣人黄雎,显然想要速战速决,伸手一薅,长剑瞬间变成了双手剑,一套绵密的剑法便使了出来。
“一起上,格杀勿论”,好听的低音炮在耳边响起。
段怡瞬间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年舅父惨死的样子,又在眼前浮现,她提起长枪,果断地朝着那黄雎的胸口刺去,那个地方,是她昨日在五平山下刺伤的地方。
黄雎果然不自在的避了开来,身子一转,同段怡换了一个位置,绕到了灵机藏着的那个桌子前。
段怡深吸了一口,随即屏住了呼吸,长枪在空中抖动了几下,那红缨之上竟是抖出了许多白色的粉末来。
她同黄雎换了位置,一下子从下风口,转到了上风口。
风从屋外吹了进来,将那白色粉末,吹了黄雎一脸。
他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抬手遮面,此时段怡的长枪已经宛若毒蛇一般,直直的朝着昨日的伤口刺去。黄雎大喊一声,往后一退,将那桌子撞开了去。
躲在下头的灵机吓了一大跳,狂奔着跑了出来,一蹦上了段怡床榻。
段怡面不改色,使出了顾家枪法的绝杀之招,那长枪挥舞出了残影,顷刻之间,竟然刺了七七四十九枪,虽然并非是枪枪到肉,但这犹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已经刺得黄雎连连后退,直直的将他逼到贴住了墙壁。
“看来那日你元气大伤呢?父亲大人。”
黄雎瞳孔猛地一缩,险险避开了段怡的最后一枪,他眼睛朝着门口看去,却发现那门前站在的崔子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跟着他来的黑衣人,一个都没有能够进到这间屋子里来。
“你使诈!那粉末有毒!”黄雎抹了一把脸,想要伸出怀中掏出药来。
“这不是女承父业么?当初你杀舅父的时候,不就是先使了毒药,让他们手脚瘫软无力,使不出一成功夫来?再到乔家,关园,再到那五平山,都是故技重施。”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卑鄙无耻的小人,左右也生不出什么光明磊落的女儿来。你的那些丑陋招数,也就只能够对付那些对陛下忠心耿耿的真君子罢了。”
段怡嘴上说着话,手底下却是没有半分的松懈。
因为出枪太快,她的手已经微微的颤抖了起来,那边的黄雎没有摸药瓶的机会,眼尖的发现了这一点,趁着段怡手抖的间隙,一个转身,从那墙缝边挤了出去,脱开了段怡的钳制。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先前这个地方,被段怡刺了一枪,旧伤崩裂开来,像是被开了洞的大堤一般,血水汩汩的流了出来。
他二话不说,强忍着痛,掏出了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塞进了嘴中。
可他一塞进去,瞬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黄雎抬手指向了段怡,连叫了三个好字,“好好好!”
段怡长枪一指,指向了黄雎的喉咙。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院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打斗声,刺鼻的血腥味,让段怡仿佛置身于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只不过这一次颠倒了一个个儿。
她余光一瞟,朝着门口看去。
知桥的裙衫上,血迹斑斑,可是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她初初过来,瞧见的顾明睿的眼睛。
而崔子更依旧站在门口,他穿着黑色的袍子,几乎同夜色融为了一体,他的长剑之上,淌着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了地上,很快便形成了一滩血水。
段怡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死顾旭昭同顾明睿,为何要屠杀乔家满门。你背后站着的是谁?我的父亲大人。”
黄雎的喉咙被她刺出了血来,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段怡。
这毒药甚是厉害,他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怕不是祈郎中那个怪才,新配出来的。当初顾明睿的毒,便是那个人解的。
黄雎想着,向下一滑,坐在了地上。
段怡见他不出声,抬手一扯,将他脸上戴着的面具扯了下来。
她因为愤慨,太过的用力,直接绷断了他的发簪,长发倾泻下来,露出了段思贤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
有的人,便是越到夜里越美丽的,月光像是格外的偏爱于他,在他的身上打上了一道神圣的光,将他所有的罪恶,都掩藏在了美妙之下。
段怡一怔。
虽然都已经猜到了,可当真正亲眼瞧见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无比的震撼。
她的父亲,是杀死她舅父的凶手。
是灭了知桥满门的大恶人。
她倒是宁愿他是个美丽废物,这样同顾杏简直是狗屎配苍蝇,天生一对。
虽然讨嫌,但至少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段怡想着,伸手一扯,直接将段思贤的一只衣袖扯了下来。
他的胳膊上包着白布,同躺在床榻上尚未清醒的段铭,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段怡深吸了一口气,高高举起了长枪,段思贤依旧是静静地看着她……就在那长枪即将戳进他的胸膛的时候,一股劲风袭来……


第一三一章 你为什么
“段怡,手下留人!”
段怡的虎口一震,一柄长枪从门口飞了进来,直直的砸在了她的枪杆子上,她一避开,那长枪卡顿了一下,又继续飞了过去,钉在了墙面上。
枪柄在空中晃了又晃,发出了嗡嗡地声音。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当年你同顾杏做出苟且之事,老夫要一枪杀了你们以正门风。是你舅兄,是我那蠢儿子拦住了我!你当我不知晓,逢年过节,他偷偷的给你送礼。”
“我顾家待你不薄,我女儿给你生了一男二女……你为何……”
顾从戎说着,一把抓住了段思贤的衣襟,因为伤口被戳到了,段思贤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老夫找了六年凶手,没有想到,凶手就藏在眼前。谁又能够想到,段文昌的废材儿子,竟是一个武学奇才,是这世上最残暴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