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点了点头,“放心吧,到时候等外祖父你老得吃不动饭了,我会给你煮粥喝的。”
顾从戎一听,瞪了段怡一眼,“就属你最皮!”
崔子更闻言,对着顾从戎拱了拱手,“多谢使公体谅,既然段怡应了。那某想要明日一早便动身,这外头已经乱了,咱们此去江南,途中怕是多有耽搁。”
“事不宜迟,就恐迟则生变。”
等从顾使公府中出来,已经是晌午了。
段怡挺着肚子,缓缓地走在街市上,崔子更牵着马跟在她的身旁,“你把随风也还回去了,那我送你一匹好马吧?”
段怡一听,摆了摆手,“随风年纪大了,也该好好荣养了。我拿了你的长枪,若是还拿你的马,像什么话儿?放心吧,马我还是有的,再说了,我还等着日后骑着灵机上战场呢。”
崔子更想着那肥滚滚的食铁兽,心中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要离开剑南了,不能瞒着苏筠还有老贾他们,还有祈先生。还有需要告别的人,答应了楚家人给他们入籍的事情,也没有完全办好,便先不回青云巷了。明日一早你门前等我。”
崔子更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街边的保兴堂,翻身上了马,他认真的看着段怡说道,“段怡,你随我去江南,不会后悔的。”


第一五八章 卖宅子去
段怡满不在乎摇了摇头,“是去江南打架,又不是出嫁,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搁哪里打不是打?走了。”
她说着,撑着伞朝着那保兴堂走去。
崔子更眯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待到她了门前,方才轻叹一声,拍马而去。
那保兴堂里躺满了伤员,几乎挪不动腿儿,药味夹杂着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坐在门前煎药的小童,瞧见段怡来了,忙将蒲扇往腰间一插,说道,“先生在后头锯腿呢,有个军爷的腿坏了。先生下不得手去,叫贾先生同小王爷来帮手了。”
“我本来在后头煎药的,可太骇人了,给吓了出来。三娘不如等上一等。”
段怡收了伞,将它斜靠着放在了门前,“我不怕这个,他们三个都在正好,也省得我去好些地方寻他们了。”
她说着,径直地朝着后院走去,那小药童赞叹的目光,简直要将她的背灼烧出一个洞来。
“你倒是会来,这活都干完了,叫你躲了懒去”,段怡一进后院,一身是血的祈郎中,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他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脸,将外面的罩袍脱了去。
“生死有命,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午食应该不用吃了吧,想来去你外祖父那儿,喝风都喝饱了。”
“老夫只喝过西北风,倒是没有喝过高风亮节的高风,是个什么味儿?是不是小刀子剌自己肉吃的味儿。”
祈郎中语带嘲讽,见段怡只微笑着不说话,心中更是气恼起来,他抬手一指,骂道,“那活菩萨将敌人平安送出去,可否将里头那孩子的腿给要回来?”
“吃饱了撑得打这一仗,害得老子忙得吐血,不如敌人来了直接三拜九叩,投降便是。”
段怡挑了挑眉,“我明儿个要跟崔子更去江南道了。”
“不行!”不等祈郎中说话,屋子里的老贾,便快步走了出来,他涨红了脸,说道,“你这一去,这么多年得努力便白费了,到时候,剑南人只知顾明睿,不知段怡。他们让你去,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我们段三,若是不想去,八抬大轿都抬不去,即是决定要去,那就是想去。总而言之,我是要跟着段怡的,我也要去江南道。”
苏筠二话不说,在手上擦了擦血迹,果断地走到了段怡身边,“没有段三的地方,小爷才不稀得待。”
祈郎中收拾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老贾的话糙理不糙,你可想好了?”
段怡点了点头。
“你吃这么多年瓜钱都没有给,老夫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虽然要与晏老贼共事烦人得紧,但也不是不能忍”,祈郎中说着,轻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明明学的是辅国之术,怎么带了个徒弟,便成了大内总管兼太医……
果真是心酸无比,本来想着,有剑南道在手,又有河山印,这天下不说到手,那起码也是站在峨眉山上往上爬,结果好家伙,这一骨碌,直接掉进了盆底。
“等老子连夜把保兴堂卖了,没有钱怎么好去大户人家做客?”祈郎中酸溜溜的说道。
“就是可惜了关老爷子给我打的那口好棺材!”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腿,突然又抬起头来说道,“不如问问关老爷子,那段家老宅他要吗?便宜给他了,一个大子儿,也是大子儿不是?”
段怡哈哈的笑了出声,“我小弟老实,不好欺负他。”
“老贾你怎么回事?怎么在剑南做惯了参军,不想走了?”苏筠见老贾迟迟不表态,忍不住出口怼道。
老贾一言不发走进了雨中,朝着前院走去,临到门口,扔下了一句话,“手底下有些兄弟,已经在剑南成了家,有妻小累着,未必就会走。我不会劝人不走阳关道,非走独木桥。”
“明日城门口,我领着愿意走的,等你。”
他说着,袖子一甩,也不顾身上的血迹,淋着雨快步的走了出去。
苏筠一瞧,乐得蹿了起来,他朝着老贾跑去,“等我等我,这才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嘛!”
老贾只觉得脖子一重,苏筠直接挂了上来,他有些恼火的推了推,“像个窜天猴儿似的,若是没有我管着你,你净是给段三找麻烦。日后吃肉少吃些,不是吃顾老头的了,是吃段三的。”
苏筠高兴得很,“晓得了,晓得了。”
“走了走了,倒是土匪有情有义”,祈郎中嫌恶的对着段怡摆了摆手,“你的东西,自己马车拉着,我的马车,要拉瓜种子。去到江南,我还要开山种瓜的。”
段怡哭笑不得,“不是,我是来辞行的,这么多张嘴跟着我,我讨米哪里讨得过来?我又不是丐帮九袋长老!”
祈郎中听着,抬起自己的瘸腿,朝着段怡踢去,“滚!那还不赶紧卖宅子去?”
段怡无语的出了大门,四下里看了看,继续同旧友告别去了。
等回到府中,已经夜深了,青林斋里静悄悄的,主屋里还亮着灯火。
段怡收了伞,走了进去,桌子上趴着的人,抬起头来,“三姐姐,你回来了。”
段铭穿着一身素服,因为受了伤,他先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气色,一下子又消失不见了,看上去清减了不少,小脸也是惨白惨白的。
“夜里寒凉,你怎么趴在桌上就睡了”,段怡说着,“待大好了,你得好生活动开来,别听母亲的,成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许多温和的功夫,虽然不可杀人,却是可以强健体魄。”
段铭眼睛一红,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锦盒,递给了段怡,“姐姐出了剑南,再打开看。阿娘同五姐姐有我照顾。外祖父要放祖父走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我不打算跟着去京城了,日后我们三人,便住在段家老宅里。我是男儿,是时候该撑起这个家了。”
段怡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的说道,“甚好。”
段铭强忍着泪水,冲着段怡点了点头,“姐姐一路珍重,待明年芙蓉花开之时,指不定便能再见了。明日一早,我便不去送姐姐了。夜深了,姐姐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
“段铭,好好的。”
段铭闻言,回过头来,重重的说道,“好好的。”


第一五九章 离开剑南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段怡一行人,便悄悄地出了城。
街市上静悄悄地,几乎不见几个人影,偶有那挑着山货进城的老汉,瞧着一大群人马出城,有些瑟瑟地缩在了一角。
昨天半夜“阴兵”过境,顾从戎放了所有被俘的周军出城。
那车马震动的声音,像段文昌告老还乡那日一般,吵得人整夜未眠。
这会儿出来的人,都没有穿剑南军的军服,瞧着叫人心惊,生怕一个不慎惹恼了这些军爷去,锦城又起了战争。
待他们全都出了城,老汉方才松了一口气,觉得打头的那个女郎,瞧着有些眼熟起来。
他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朝着出城的方向看了过去,喃喃道,“那个不是三娘么?”
城门口,段怡骑在马背上,扭过头去,看了看锦城门楼上的大字,有些唏嘘不已。
六年前,她驮着顾明睿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简直像是唐僧瞧见了如来佛祖,想着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可算是到了西天了。
如今该从这西天,返回东土大唐了。
她想着,坚定的转过身来,对着崔子更道,“走罢!”
崔子更点了点头,同段怡一道儿,快马加鞭,朝着城外奔去。行不多时,便瞧见老贾同苏筠,领着约莫五六十人,整整齐齐地在那里,不知道等候多时了。
不等段怡同崔子更停下来,那队人马默契的汇入了进来,径直的排在了段怡的后头,他们并没有穿剑南军的军服,都穿着青色的袍子。那袍子的后背上,有一个白色的圆。
白圆中间,不知道被哪个奇人,搁中间狂妄的写了个段字。
段怡别过头去,有些没眼看,她朝着并排上前的老贾问道,“哪里来的囚衣?”
老贾一听,涨红了脸,对着地上连呸三口,“什么囚衣!咱们不做那狗屁倒灶的剑南军了,总不能又做匪去。关老爷子叫人连夜赶制了这身衣衫,说绝对不能让你像个领着乌合之众的山大王。”
段怡撇了撇嘴,“我觉得山大王可比囚犯威风多了!”
老贾哼了一声,“想屁吃!有不要钱的衣服就行了!你若是不喜,一会儿让苏筠,把那段字抹了,改成匪!”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人是少了些,毕竟大多数人的根都在剑南。但少归少,都是跟着你几次三番出生入死的好手。”
段怡在军中威风不假,可当初他们为何乐意被招安,不就是想过上有身份的安稳日子。不是所有的人,都乐意豁出现有的一切,去搏一个未知的前程。
段怡闻言心中一暖,“我一穷二白,还有人乐意跟着我,已经感人肺腑了。”
老贾翻了个白眼儿,渐渐放缓了速度,朝后退去,他落到了最后头,做了那殿后的,又指挥苏筠到了中段祈郎中坐着的马车边上护航,方才不动了。
一旁的崔子更瞧着,“你倒是得了个良才。前头岔路口,是长孙凌。”
布袋口是进锦城的必经之路,从这里过去,便是一条岔路口,那周军便是在这里,分散了开来。段文昌同三皇子陈铭,连夜走旱路北上进京。
黄澄则是一路朝东,急忙领着残部回黔中去;至于后来方才来的长孙昊,则是早就停了大船在渡口,沿着江流回荆州。
段怡勒了勒马,示意苏筠同老贾先领着人马朝前走,她一会儿便追上来。
待队伍的人马都过去了,段怡方才皱了皱眉头,翻身下马,朝着长孙凌行去,“你不是回荆州了么?怎么停在这里没有走?再待下去,怕是锦城觉得你们要违反君子协定了。”
她同崔子更待周军出城了,方才离开锦城,亦是不想让他们那么快知晓,锦城少了她同崔子更。
长孙凌挠了挠头,脸红红的撩开了身后的马车帘子,“淑娘,你快些下来,段怡来了。”
段怡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她忙上前一步,伸出了手,紧接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气,直扑而来。段淑像是一只花蝴蝶似的,直接扑在了她的怀中。
段怡美色在怀,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赶忙晃了晃脑袋。
好家伙!她若是做了山大王,该不会比纣王还荒唐吧!
怎么办,我信不过我自己!
“事情成了。祖父把我留下,同意我嫁给长孙凌了。我叫人偷偷回了一趟段家打探消息,方才知晓你要去江南了。此去一别,路途漫漫,怕是来日便无再见之日。”
“你我虽然没有做多久的姐妹,可是……”段淑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遇见你让我知晓了,天下女子,并非只有大姐姐一种活法”,她说着,从袖子上撸下来一只白玉手镯,套在了段怡的手腕上,“这手镯乃是一对,你我姐妹二人,一人一只。”
她说着,转头从长孙凌手中接过了一个包袱,塞给了段怡,“我给你做了一些吃食,带在路上吃。”
段淑说着,重重地抱了抱段怡,然后搭着长孙凌的手,跳上了马车,“你快走罢,小崔将军在前头等你。”
她说着,突然又压低了声音,探出身子来,凑到了段怡耳边,“今时不同往日,小崔将军也是不错的归属。”
她说着,快速的离开了,坐回了马车里头去。
那股子香气同暖意,瞬间远离了去,段怡鼻头一酸,解下了腰间的匕首,递给了段淑,“留着防身。”
她说着,看向了长孙凌,“好好待我二姐姐,不然他日我踏平荆州。”
长孙凌苦笑着点了点头,“姑奶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家老头子,都被你打怕了。”
段怡抿了抿嘴,不再多言,翻身上了马背,朝着崔子更所在的东面,拍马而去。
与此同时,长孙凌架起了马车,走上了另外一条岔路口。
待两条路越行越远,再也瞧不见段淑的马车了,段怡方才停了马来。
她看了那空荡荡的路一眼,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包袱,“我二姐姐聪慧,长孙凌忠厚老实,她定是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过得极好的。”
她说着,伸手在包袱里掏了掏,“没见过我二姐姐做什么吃食,这包袱重得要把我脖子挂掉,怕不是她做的干粮,跟你的铁馍馍一样,能把人的牙齿给崩掉。”
段怡掏着掏着,神情古怪起来,她将手拿出来,摊开手心一看,只见手心中,放着一个硕大的金锭子,“我现在去追上去,向我二姐姐求亲还来得及吗?”


第一六零章 黔中变天
崔子更仰天不语。
段怡瞧着,狐疑地抬头看了看天色,“万里碧空无云,你在等着什么?等鸟飞过,鸟粪滴落?”
段怡说着,自己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她这回押韵脚押得甚好!
“等天上掉金子,看你会不会向天求亲”,崔子更火速地低下了头。剑南多山林,飞鸟更是数不甚数,被段怡这么一说,他总觉得今儿这鸟怕不是都吃坏了肚子,个个都生得不对劲起来。
段怡将那锭金子塞了回去,小心翼翼重新捆了一遍,牢牢的固定在了自己身上。
听到崔子更这话,她举起一根手指,大笑道,“你叫他先扔一个试试,看看今年打雷的声音会不会不再是轰隆隆,而是白痴白痴……”
她说着,拍马向前,飞奔而去。
崔子更回过神来,好笑地摇了摇头,追了上去。
黔中道统领十五州,同剑南毗邻,此处地形复杂不说,同剑南一般,山中亦是多少数民族,朝中历来在这些地方用羁縻制度,以夷治夷,那些山民自领州县,自成一军,名义上是受州府管辖的。
在那黔中官道一处歇脚的茶铺里,一个拿着折扇的老书生,初冬摇着折扇,顶着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侃侃而谈,“虽然都是节度使,诸侯王。但人与人之间,犹如天差地别。”
“那剑南道是边疆,驻军数量,本就比旁的道要多上三分,再加上顾使公就是本地人,战功赫赫,自是一呼百应。”
“做英雄的”,老书生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那得能屈能伸。顾使公娶山民为妻,方有顾明睿请来山民做援军。可是黔中不同……”
“黔中黄使公的发妻,乃是天子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曹桑的亲姐姐;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六年前,天下封曹桑为内枢密使,同年黄使公便做了这黔中节度使……”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那茶棚的东家听着,提着一个水壶,额头上冒着汗珠子冲了出来,“莫要讲了,莫要讲了!讲不得讲不得……”
那东家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从外地来的,怕是不晓得。这黔中出了大事,乱了套了,哪里还有什么黄使公,如今都是王使公了……”
摇着扇子的老书生一愣,他将扇子一收,好奇的问道,“怎么回事?那使公公子黄澄,不还领着大军前去攻打剑南,现在都尚未回来么?怎么他走上一遭,他老子爹竟是改姓换祖宗了?”
“先生,莫皮”,崔子更将长剑放在了桌面上,冷冷地说道。
晏先生嘿嘿一笑,又摇起扇子来。
坐在他对面的段怡瞧着,无语的挪远了一些,这大冬天扇出来的凉风,真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老丈,啷个回事?我们刚刚入黔中,过来的时候,路过一村庄,瞧着都是门户紧闭的,正想问发生了么事?”
那茶棚的老丈,听着段怡熟悉西南口音,神色缓和了几分。
先前这一群人个个带刀,人多得他烧茶都烧不赢,这老先生更是咬文嚼字说着官话,看着就是一堆大麻烦,果不其然,竟是说起当官的了。
“那官老爷的事,哪里是我们这种斗升小民听得的?你们要是过路的,就赶紧走罢,老丈我卖完这一波茶水,都要去躲起来了。”
“这天下都乱了!”他说着,伸长了脖子到处看,发现的确只有段怡一行人,方才说道,“你既是剑南滴,就应该晓得,那黄使公的儿子在锦城吃了败仗,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本来那些蛮人,就不听黄使公的,州军还拉走了。消息传回来,当天夜里,黄使公的义子王涛,就把他的脑壳割了,自立咯。”
“那王涛的婆娘,是宁夷郡守之女。那宁夷都是山民,彪悍得很,听说还会吃孩子,作法!吓死个人了!”
茶棚的老丈,虽然口中说着害怕,却是越讲越兴奋,还不忘记提着滚烫的水沏茶。
段怡听得津津有味的,捧哏道,“我们刚从剑南来,那顾使公高风亮节,放了黄澄同黔中军回来。我们骑马,人又少,比他们跑得快些。”
老丈一听,啪的一声,将那水壶搁在了桌子上,惊讶的说道,“传言竟然是真的,那剑南王脑壳真滴有包,抓起来的人还给放了!”
听到这话,祈郎中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他一脸见到亲人的样子,看向了那老丈,“那是有蛮大的包!”
老丈点了点头,“这风声传过来了,我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正想躲起来呢。黄澄就这么一个爹,被人杀了还得了?定是要跟那王涛打得个头破血流!”
“如今城里城外的,到处抓壮丁,准备打仗呢!老乡,你们赶紧喝了茶,快点走吧!不然把你们全都抓了去充军,都倒了血霉了!”
段怡有些汗颜,谁还是两个爹生出来的不成?
老丈见段怡听得认真,十分捧场,又忍不住滔滔不绝道,“不是我讲,不管是黄的,还是姓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姓黄的,收粮的时候,恨不得米缸底都刮上一层。”
“今年年成不好,秋收粮好多瘪壳,他还要加税。今年冬天,怕不是只能吃土了哟,好些人都要饿死去。前些时候去剑南打仗,已经抓过一次兵了,连娃儿都不放过……”
“换了姓王的更加变本加厉,这才几日,先是抓好看的小姑娘,后头又开始抓兵,连一个男丁都不留,这是要把人搞得当绝户!老丈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还怕他们抓我打仗呢!”
他说到这里,一下子沮丧了起来,提着已经烧得黑漆漆的水壶,摇着脑袋朝火房走去,嚷嚷道,“老婆子老婆子,听到没得?真的要打仗了,咱们赶紧收拾包袱,快点到山里头躲起来。”
段怡瞧着面前的茶水。
不是什么好茶,就是寻常的水煮了几片老树叶子。
他们人少,又不想同黄澄碰上,特意等他们夜间休息之时,超了过去,率先入了黔中。
可这一来,她方才明白了崔子更说的话,剑南就像是个世外桃源。
段怡眼眸一动,看想了崔子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一六一章 大胆想法
崔子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老树枝味儿苦涩得差点没有让人吐出来。
“你想要拿下黔中?”
段怡点了点头,目光幽深的看向了崔子更:“江南道民富兵强,你若是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拿回来,根本就不必离开外出借兵。”
“既然需要人,那就不是我手底下这百八十的瓜儿枣儿能够填补住的窟窿洞。即是如此,现成的摆在眼前,这多肥美的一只雁呐,咱们路过,不得拔上几根毛?”段怡说着,神色一正,语速快了起来。
“黄澄带走了大部分的黔中军,如今黔州正是兵力空虚之时。那王涛弑杀义父夺权,乃是不义之士,民不所向。且听着老丈话语,他的靠山在宁夷郡。”
“宁夷郡偏远,同这里有一定的距离,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来不及救援。也就是这会儿天下初乱,方才让王涛这种人,有了上位之机。”
“咱们可以打一个时间差!咱们比黄澄跑得快,算算时日,就算他们马不停蹄,也还要一日功夫,方才回到这里。咱们可以先杀王涛,拿下黔州城。”
“然后,再用如今的黔州守军,对抗黄澄。我们有一个天然的优势,便是刚刚在剑南道,杀了黄澄一个片甲不留。不光是他,他手底下那些黔中军,都还处在阴影之中,见到我们就发憷!”
锦城之围当中,只有长孙昊是个人物。在他来之前,三皇子同黄澄,几乎是屡战屡败,明明人马悬殊,却是半点好处都没有讨到,足见他就是一个庸才。
直到长孙昊来了之后,周军方才形成了有利的进攻。
“像这样的天漏,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方才有得捡了。到后头有点本事的人,瓜分完了各处,再想要拿下一座城池,那就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了!”
“咱们拿下黔中,到时候,你此行就不是借兵,而是真正的拥有了一支大军。他日重归江南,那就不是落魄小弟投亲,而是华丽转身,王者复仇归来!”
段怡说着,脑海中自动唱起了战歌!
好家伙!瞧我这张嘴,说得自己都热血沸腾了起来!连路边的蚂蚁听了,怕不是都要举起拳头,大喊战战战!
段怡心中美滋滋,面上却是不显,又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现在回江南道具体有什么打算。但是我想,你未来也并非只想要江南道这么一块地,那么黔中摆在眼前,有何不拿之理?”
“有的人为何铤而走险放利子钱?那就是因为钱滚钱啊!咱们不光钱滚钱,还是人滚人!”
两百人瞬间变成两万大军,你就说美不美?
段怡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崔子更淡定的说道,“走罢,事不宜迟。”
她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
在剑南道打仗的时候,她因为与顾从戎作战风格截然不同,十次提出意见,八次都要被否定,省下那两次,还得费上诸多口舌,或者是如同布袋口之战一样,半强迫的打。
还是头一回,有人一个质疑都没有提出来,直接便应了。
“倒是让我一肚子准备劝说的话,全都白费了!”段怡笑道,她说着,看向了老贾,“你先前说的,若是我不喜欢那个段字,就把衣衫上的字该成匪字,简直是开了天眼,极其有先见之明!”
她就是这样的快狠准的悍匪风格。
听着外头的响动,在屋子里收拾包袱的茶棚老丈瑟瑟发抖的走了出来,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的说道,“郎郎郎君,茶水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