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知路却是吓得身子一颤,她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挡在了段怡跟前。
“妈妈说话好没道理,姑娘遭逢大难。妈妈来了,不问一句伤没伤,也不问一句是否受了惊吓,就知道骂姑娘!”
江妈妈哼了一声,“我这是教姑娘规矩。”
知路还欲要争辩,却是被段怡拨开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原本修剪齐整的指甲,因为逃命,好些都裂开了,看上去龇牙咧嘴十分难看。
“江妈妈原来还记得,我段怡来这剑南,是为了守祖坟的。那老神棍楚光邑说得清楚明白,午时出生的段家子孙可保段氏万古长青。”
她说着,对着江妈妈竖起了食指,轻轻地摇了摇头,“祖母派你来这里,一不是守宅子,二不是教养我。她不过是要你每逢初一十五,让我安安分分的祖坟上待着罢了。”
段怡目光一寒,从腰间拔出了她一路带着的那把小匕首。
这还是当初顾明睿用来刺凶手的那一把,跳窗逃走之前,她揣在怀中防身,后来戳破了那个女杀手的脖子。
她将小匕首在手中转了转,认真的削起了指甲来,好像这才是天大的事。
小匕首磨指甲,发出了有些刺耳的声音,段怡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看向了江妈妈,“我若是不守呢?我能走掉一次,就能够走掉两次;我能杀一个人,把顾明睿送回来,便能再杀一个人,逍遥自在去。”
见那江妈妈瞳孔猛地一缩,段怡复又笑了。
“江妈妈别害怕,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像对孙子似的,我是怎么着也不会舍弃你的。不过你最好把脑子里的腌臜水倒上一倒,搞清楚弄明白了,到底谁才是爹?”
“段家不能没有我段怡守祖坟,但可以有前仆后继的婆子来守宅子。你想升官发财去京城也好,亦或者就想在这剑南无人管束逍遥自在也罢。”
“靠的都不是你自己的,靠的是段怡我。妈妈是个聪明人,怎么连最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呢?你若是不聪明,我自可以去信一封,换个聪明的。”


第九章 靠山山倒
江妈妈一脸惊疑,段怡所言,她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这后宅之中,不是你拿捏我,便是我拿捏你。同样是太师府的嫡小姐,既有那过得趾高气昂的,也有那伏低做小的。
看碟下菜,看碟下菜!端看对方是道什么菜呢!
以前这段三娘子是个柿子,看着硬挺,可搁上一搁,到底会软的。
可这番回来,这软柿子变了朝天椒,呛人了!
江妈妈眼珠子转了又转,心中早已经盘算开来。
今儿个她去顾家,可全都瞧明白了,段怡给顾明睿捡回了一条命来,这顾家再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了。可是先前,她待段怡……
江妈妈想着,脸色又变了变,有些复杂的抬眼,偷偷地打量段怡。
却瞧见她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正专心致志的削着指甲。路上的马车颠簸,她瞧得心惊胆战的,万一一个不好,段三娘子那嫩如葱白的手指,便要被削断了!
这是个狠人!
马车里静悄悄地,段怡没有开口,江妈妈不知道怎么开口。
待马车一停,她像是活过来了似的,抢先一步跳下了车,又打起了帘子,搬来了凳子在那马车跟前,朝着段怡伸出了手,“这乌漆嘛黑的,三娘子小心脚下,让老奴搀着你。”
段怡将小匕首一挽,放回了腰间,吹了吹指甲上的灰,搭着那江妈妈的手,不紧不慢地下了车。
段家的老宅子,在锦城西南的一条小巷里,占了半巷之地。
北地四方而宽广,而剑南地险多山。这巷子在一处斜坡上,往上延去是一座高山,仿佛在言:势,平地而起,直步青云。是谓青云巷。
坐在门前的门房,瞧见马车来了,打着灯笼迎了上来,隔得远远地,便闻到一股子酒气。
段怡皱了皱眉头,“百年清誉?”
江妈妈脸上像是开了染坊,她狠狠地瞪了那醉醺醺的门房一眼,冷冷地道,“请他回去,一桶凉水泼醒了。若再有下次,叫人牙子来,发卖出去。”
那门房一个激灵,顿时酒醒了,“江妈妈饶命!”
他的声音大了几分,江妈妈偷偷地看了一眼段怡,见她蹙眉,立马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别惊扰了三姑娘。你去厨上吩咐,给三娘子炖一盅参来。”
“要冰糖不要白糖,三娘子不喜欢吃甜的。”
门房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看了看天,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段怡并未言语,随着江妈妈回了自己个的小院子。
她的宅院,在段府的最深处,屋前屋后,都种满了翠竹。在围墙的一角,种了些芙蓉,不过现如今不是开花的季节,是以各处那是一片绿。
“三娘子累了,老奴便不打扰三娘子,只不过明儿一早……”
江妈妈躬着身子站在小院门口,并未进来,她话到一般,停了停,复又说道,“明儿个十五了。”
段怡点了点头,“明日备好马车去坟地,你与我同去。另外,放出风声去,就说我要寻夫子。一个武夫子,一个文夫子。”
她说着,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江妈妈,“日后这段府,还是你的天下。初一十五我按卯打点,绝不误事,去京城之事,我也不会再提半个字。”
江妈妈松了一口气,有些谄媚的笑了笑,她短时间表情太过丰富,让脸上的厚粉变得斑驳了起来。
这会子一笑,像个女鬼一样狰狞。
“三娘子吩咐的事情,老奴一定给办妥当了。”
她说着,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扭着大屁股疾步而出。
待她一走,知路忙跑到了院子里门口,伸着脖子瞧了瞧,见她并未出什么幺蛾子,瞬间惊喜的转过头来。
“姑娘,姑娘……你说打听打听谁是爹,江妈妈怎么就真把你当爹了?”
知路先是惊喜,随即脸又一垮,“咱们救了明睿公子,有了顾家当靠山,先前这婆子那么欺负姑娘,姑娘怎么不索性把她换掉?”
段怡看了看面前的小院,幽静得很,屋子里没有亮灯。
显然身为相府千金,她只有知路这么一个丫鬟,委实寒酸。
知路注意到她的目光,忙提着灯笼跑进去燃了灯,“还有姑娘要学武么?之前虽然跟着明睿公子学了一招半式的,但那都是强身健体的,算不得什么功夫。”
“姑娘是大家闺秀,又是嫡出的,日后定是要嫁去京城公侯之家做掌家娘子的。京城里的那些公子哥儿,怕不是不喜欢五大三粗的姑娘……”
段怡越过小院,仰头看向了背后的高山,摇了摇头,然后进了屋子。
“若是太平盛世,那我天天躺着做咸鱼,自是无碍。可这天下要乱了。”
知路正挑着灯芯,想要屋子里亮堂些,陡然听到段怡这话,却是一惊,灯油蹭到了手上,吓得她惊呼出声。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姑……姑娘……你在说什么呢?咱们剑南好着呢,昨儿个你不在,没有瞧见,河边还有人放花灯,那怡红楼的行首娘子,还唱了富贵春。”
段怡摇了摇头。
诸侯割据,有人拿了顾旭昭祭旗,不是天家担心功高震主,想要收回皇权;便是有诸侯狼子野心,想要多占地广积粮遂称王!
今日一见,顾从戎绝非莽夫,如今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明显,因为顾旭昭的事情,顾从戎已经改变了之前的一个决定,他匆匆离去,让人追回了一道命令。
她都瞧在了眼里,剑南之军奉顾氏为主;那酒肆里的奔丧军,崔子更奔丧众人戴孝……
虽未封王,但已是王。
乱世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简直就是脸上写着悲惨二字!
不管是对付那些有功夫在身的杀手也好,还是对付府中拜高踩低的老嬷嬷也罢,都让段怡明白了一个硬道理,靠山山倒,靠水水断,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
她若是有功夫在身,一拳一个镇关西,一脚一个过岗虎……雄霸天下她没有想过,但是在乱世中活下去,她觉得还能一争。
她能带着顾明睿逃回剑南道,可见天赋不低。
段怡想着,回道,“你手可烫着了?用点药。不必担心,我放了风声出去,外祖父若是想教我,自会教我,若是不想,另寻名师未尝不可。”
“对了,我有多少银钱可用?”
知路被转移了注意力,立马忘记了先前的天下大乱之事。
她吹了吹手指,“一点小伤,我听姑娘说话的时候,它都好了。京城那边,倒是没有短姑娘银钱,逢年过节的时候,比京城里的小娘子们,得得都多些了呢。”
“除了这个翠竹院外,姑娘在祖坟里,还有茅屋一间。”
茅屋?!啥玩意?


第十章 不请自来
翌日一大早上了坟山的段怡,真真切切明白了知路不打诳语。
这的确是一座茅屋,风一吹,那茅草一摆一摆的,感觉随时都要羽化升天去。
段家的祖坟在锦城外南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子上。
说是山,不够巍峨,说是坡,又未免太过陡峭。一连有好些座差不多高矮的这种小山坡子,连在一起,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坟堆。
段家祖祖辈辈都是锦城人,段文昌发达之后,圈了这块地,又将老祖宗的坟全都修了一遍。
茅草屋前头林立的墓碑,整整齐齐的,像是方块形的古怪兵佣列了阵型。
段怡面无表情的看着,抬起手来,指了指屋顶,“怎么不戳个洞呢,躺着也能观星。”
知路手脚勤快,这坟山她们半月来一次,积了不少灰,一来她便在里头烧水打扫了。
“哈哈,姑娘你说啥呢?这要戳个洞,夏天老落雨,岂不是要接一口水!”
知路打着哈哈笑,像是段怡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倒是一旁的江妈妈,眼皮子跳了跳,她已经想明白了,段怡这个人,说话十分阴阳怪气!你若是听表面功夫,那是要遭罪的!
“姑娘说得极是。这茅草屋子有些老旧,一会儿我便叫人重新修葺一二。”
江妈妈试探着询问道。
段怡摇了摇头。
江妈妈恨不得给自己个大耳刮子,眼前这是母狮子,就是要大开口的。她倒是好,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姑娘住着茅草屋子委屈了,等过了今日,明日老奴我便叫人来这里,给姑娘修一间屋子。”
段怡又摇了摇头。
“今夜我给画了图纸,你拿了之后,去寻利索的工匠来。妈妈不是掐指一算,我祖父要活到一百一十八岁,给段氏百年清誉么?那我在段氏坟头,要住的可不是一年半载。”
她说着,又朝着上山的路看了过去,“府里清闲得很,门房都光明正大的喝酒,白拿月例。妈妈叫他们来修路,省得祖父回乡祭祖,踩了一脚泥水,怪妈妈办事不力。”
江妈妈看着段怡嘴巴一张一合的,有点迷瞪。
明明知道她在阴阳怪气,但莫名的觉得很体贴,很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三娘子的话,自是在理。就算家丁修路不用钱财,可这盖屋子……”江妈妈说着,搓了搓手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段怡了然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去信去京城告状了么?祖父祖母收到信,以为我去了京城,这个月十五,祖坟无人守着了,岂不是忧心。”
“便再去信一封,就说我回来的头天夜里,便做了一个梦。梦见老祖宗同我说,他此番庇佑我大难不死,耗费了许多仙力。需要修个宅院,方便静养。”
江妈妈嘴角扯了扯,顿时结巴了起来,这不是太扯淡了吗?
死人要宅子,烧个纸糊的给他不就得了,哪里用得着建阳宅?
京都相府的人,又不是傻子,能被这么扯的事情给糊弄住了,掏出银钱来给这小祖宗修豪宅?
“你自照我说的去做,便是了。”
老神棍一句话,就让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住上了坟头,还有比这更扯的么?
更何况,她隐约已经知晓,段相公让她独自待在剑南道,是有旁的目的的。
江妈妈点了点头,段怡说话神叨叨,她有些发憷。
她想着,命人将东西从马车上搬了下来,便匆匆地离去了。
待她一走,知路便匆匆的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姑娘姑娘,去这样的信,万一得罪了相爷还有老夫人,到时候不给咱们说一门好亲事怎么办?”
“唉,虽然相府嫡女尊贵无比,可咱们家有四个嫡出的姑娘。大娘子同二娘子,都是惠安公主生的,自幼长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疼她们像疼眼珠子一样,时常出入宫廷。”
“那么好的一串珠子,宫里头出来的,大娘子便随便放在了年礼里,可见这东西,她多得是。”
“再说五娘子,是姑娘嫡亲的妹妹。可人家是龙凤双胎里的凤儿,吉利得很。又一直同夫人待在一块儿……到时候说人家,还不先紧着她们……”
“可怜我们姑娘,没有人给谋划。本来就不上心,若是再给得罪了,日后……”
段怡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她目光炯炯的看着这座坟山,心和手都蠢蠢欲动。
上辈子她画了多少图,这个不行,那个要改的,到最后全都面目全非。便是不改,那也得按照甲方爹爹的来画。可现如今……
这么大一座坟山!全是她的!
她要在茅草屋那里盖一个宅子,修出一条青石板儿台阶路,要在老祖宗的坟头上,种满芙蓉花!要在那里挖一条沟,排走看到不孝子孙后,先人落下的泪……
“修坟山有什么意思?这大好河山,哪里不能修呢?你若是让你家家丁,把蜀道给平了,那才叫厉害了!”
段怡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只见一众墓碑旁边的草丛里,不知道何时坐了一个人。
他的身上挑着担子,草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楚长相,担子两旁的箩筐里,放着满满当当的香瓜。
“祈郎中?”段怡疑惑道。
祈郎中将那草帽一抬,将口中的草根儿一吐,朝天对着自己凌乱的碎发吹了口气。
“听说你要寻夫子,祈某文不成武不就,治病也是半吊子,特来看看,你到底配不配做我的学生。前头看一八零七个,你是一百零八个。”
知路先是欢快地朝着那两筐子香瓜冲了过去,可听到祈郎中这话,又恼火起来,“不行不行,你连进士都考不中,婆娘也留不住,上吊都吊不死……这怎么能教我家姑娘?”
祈郎中拿起筐子里的香瓜,在衣服上擦了擦,抬手一拳,将那瓜给砸破了,啃了一口,“你想找个能教你姑娘吊死的?”
知路心头一梗……
段怡饶有兴趣看向了祈郎中,这香瓜真的很香,隔得老远,都能够闻到。
“郎中是靠什么来选中这一百零八人的呢?”
祈郎中抬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段怡的脸,“当然是观星相面!”
段怡无语,这个世界杀手遍地走,神棍多如狗!
她摇了摇头,“不,郎中来寻我,是因为晏镜叫我来寻你。晏镜是谋士,郎中是什么?”


第十一章 又来一个
祈郎中挠了挠头。
比起文士,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市井小民,还是一个脾气甚大的小民。
“你可以叫我斗士。与天斗其乐无穷。”
段怡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向了祈郎中的脚,他自然是没有说实话。
“哦。”
祈郎中见她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不但不恼,反倒是兴奋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没有这个调调的,入不得我门。晏镜那老狗,不讲究的捡了崔子更那个木头。”
“老夫可绝对不会同他一般,自甘堕落,定是要找个能够继承我阴阳怪气衣钵的传人!”
他说着,眼眸一动,“当然了,你若是不喜欢叫我斗士,也可以叫我种瓜人士。”
段怡有些无语,她哪里阴阳怪气了,她明明就是五好青年。
“郎中原来同晏先生师出同门。良禽择木而栖,郎中应该去寻一颗参天大树,而段怡不过是个闺阁女子,顶破了天,算是根带刺的荆条罢了,怕是会耽误了郎中的大好前程。”
祈郎中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
他说观星相面,并非是看那天上星辰,断那人间相貌,而是观天下大势。
天下大道诸多,士者有三道,门阀举荐是短道,科举取士是上道,而旁门相术是小道。
像段怡的祖父段相公,便既靠门阀又能科举,如今已经贵为太师,人人尊称一句相公;像神棍楚光邑,便是走小道的佼佼者,便是陛下见了他,也要唤上一句大师。
他科举屡试不第,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师父。
他们一门三子,大师兄便是那老神棍楚光邑,二师兄是大军师晏镜,他入门最晚。
如今帝星晦暗,新生为二,全在二南。一曰江南,二曰剑南。他在剑南多时,一直等候时机,现在他想知晓,眼前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机缘。
祈郎中想着,嘿嘿一笑,捡了一个又大又香的瓜,像是抛铅球似的,猛地朝着段怡的面门扔去。
段怡皱了皱眉头,两只手一抬,将那香瓜抱住了,险些砸了鼻子。
“你这老郎中,作甚欺负我家姑娘!瞧你都被逼到上吊了,还当你是个好的,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欺负我家姑娘,我就在锦城最结实的房梁上,吊根绳子,看吊不吊得死你!”
知路正挑着瓜儿,一见这情形,哪里还有半点心情,她将那香瓜一扔,噔噔噔地朝着段怡跑了过去,“姑娘,你没事吧?这年头,竟是有硬是要当人家夫子的!”
祈郎中闻言从腰后掏出蒲扇,扇了扇。耽搁这会儿功夫,日头已经渐渐升起,天热了起来。
“这样吧。今日你外祖父若是来寻你,且教你真正的顾家枪法,你便请我做你的夫子如何?”
祈郎中饶有兴致地说道。
段怡点了点头,“未尝不可。”
祈郎中见她应了,嘿嘿一笑,用脚胡乱的踢了踢两个箩筐,“瓜给你吃了,算是夫子给学生的见面礼了。甜得很,吃完把籽儿吐在这山上,指不定还能长出藤儿来。”
他说着,摇着那大蒲扇子,迈着步儿下山去了,没走个几步,却是脚下一滑,吧唧一下,摔了个屁墩儿。
他也不恼,用扇子拍了拍屁股,一瘸一拐的继续走了起来。
知路瞧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姑娘,老郎中这回输定了!谁不知道,顾家枪法有两套,这第一套剑南军所有人都能学,所以老百姓都管剑南军叫顾家军。”
“另外一套,只有顾家人能学!明睿公子尚在病榻,使公哪里有心情,跑到段家的坟地上来,教姑娘枪法。”
段怡点了点头,对着怀里的瓜就是一拳,将瓜劈成了两半,递了一半给知路,“瓜很甜。老郎中旁的不行,种瓜倒是第一名。”
一直到天黑了,用了晚食,山上都没有来任何一个人。
知路有经验,早早的熏了艾,又放了驱虫蛇的药在周围,挑亮了灯笼。
夜里的那些墓碑,越发的变得可怖起来。
段怡提着竹篮,挨个的给老祖宗们上了香,烧了纸,又摆了贡品,“我家老祖宗,也是按月领例钱的人呐。活人一个月只领一份,你们倒是好,一个月领两回。”
“要不怎么有个俗语叫做生不如死呢!对吧!”
段怡一边烧着,便一边嘀嘀咕咕的,“明明钱是我烧的,酒是我供的,嗑是我陪着唠的,就差没有坟头蹦了,你们倒是好,净整些虚的,万古长青有什么好的,到时候住的人多了,挤得要命,搞不好要叠起来。”
“倒不如来个实在的,保佑我乱世求生如何?”
一旁挑着灯笼的知路,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话,恨不得自己个的耳朵立马聋了,她有些艰难地别开了视线,却是目光一瞟,瞧见一个白发老人站在一旁的草丛里,顿时吓得大叫起来。
段怡一愣,瞧着她目光所及之处看了过去,更是心中颇为惊讶。
在那黑暗中站着的人,不是她那外祖父顾从戎又是谁?
“外祖父来了,表兄可好些了?”
顾从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对着段怡点了点头,“毒也解了,外伤倒是无大碍。至于旁的,你舅母打算带他回娘家静养一段时日,来日方长,只能徐徐图之。”
段怡没有接话,她并不知道舅母姓什么,家又住在何处。
顾从戎说完,突然一个箭步,朝着段怡攻来,段怡一惊,电光火石之间,撑着一块墓碑便蹿了过去,险险避开。
“外祖父这是作何?”
顾从戎收了攻势,叹了口气,“明睿时常同我说,说于武道一途,你的天赋远胜他良多。我以为他想要替你博得关注,便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明睿十分聪慧,是个儒将,胆量布局都不差,但练武始终是差了几分火候。唉……”
顾从戎说着,朝着段怡的小茅屋行去,“我听说你想寻个武师习武。祖父不想顾家枪法后继无人,想要将它传授于你。只有一条,他日明睿若是有了后嗣,而我已经作古。”
“你需要将毕生所学,全部对于他的子孙后代倾囊相授,可否?”
段怡点了点头。
在整个剑南道,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比顾从戎更厉害的师父了,虽然使顾家枪法的人,已经一死一伤了……
顾从戎并不意外,“你还想学文,我身边的黄先生……”
段怡又摇了摇头,“祈先生已经赖上我了,送了我两箩筐瓜当贿赂。”
顾从戎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方才说道,“三年前,祈先生初来锦城,我领着明睿登门拜师,被他拒绝了。”


第十二章 天下大势
段怡有些意外,文人好故弄玄虚,三分本事都恨不得吹嘘成十分。听话之前,得先像拧汗巾子似的,可着劲儿的脱脱水。
祈郎中就像是倒贴自报家门的扫地僧,让人觉得,多少是个半桶子水,想蹭了那扫地僧的名声。
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个真的,不怎么着调的隐士。
“祈郎中乃是定州名士,同晏镜先生师出同门。他们这一门,乃是有大学问的。当年我本来打算为明睿拜晏先生。”
顾从戎行伍出身,说话行事都比寻常人要豪气几分,说话并不喜欢绕弯子。
“晏先生曾经中了进士,在朝做了几年官,便挂印请辞了。不像你那祖父,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美其名曰桃李满天下。晏先生只收了一个学生,便是那江南崔子更。明睿同他也没有师生缘分。”
段怡心头一动,这么看来,崔子更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像是看穿了段怡的好奇,顾从戎有些后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在茅草棚子外头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此番你也算是运气,恰好遇到了回家奔丧的崔子更。”
“这崔子更乃是江南王崔余的庶子,他的母亲是崔余宠妾王氏。崔子更文武双全……”
顾从戎说着,有些羡慕的朝着江南道的方向看了过去,“天下谁人不羡慕,崔余有子崔子更。崔子更当年一战成名,领玄应军。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此番他回江南奔丧,乃是因为她的亲娘亡故了。这里头涉及到一桩如今天下人还不知晓的大事。”
顾从戎说到这里,却是扯开了话头,突然问道,“黄先生说你听到他们的谈话了。你可猜上一猜,外祖父着急叫人追回来了什么?”
段怡眼眸一动,沉吟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试探着说道,“外祖父身上有伤对不对,先前在府中的时候,我同表兄都在用药,是以我没有闻出来。”
“外祖父想要告老还乡,交还兵权,叫那军爷出去,便是将这份忠诚,讨要回来的。”
“听到祖父说,天下人还不知晓的大事,我便想着,祖父怕不是得了消息,出现了叛乱,还同江南崔子更有关,这种时候,手无寸铁之人,别说报仇了,保命都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