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敏过人的顾县丞听出燕红言外之意,眼皮一跳,惊愕道:“小仙师既出此言,难不成……那些妖树,尚有什么说法?”
“那不是妖树。”燕红摇头道,“诸位且随我来。”
大步走到密林边界处,燕红抽出三张镇鬼符,随意选了个位置,布了个三星显形阵。
打着火把跟过来的众人,“啊呀”、“天爷耶”、“菩萨”连声,齐齐后退。
三星阵围住的古木,每棵树身上皆有狰狞小鬼依附。
尽皆头大身细,瘦骨伶仃;有的面貌半腐,有的皮穿肉烂、几可见骨;或半隐于树中,或藏在树根后,怯怯地望着众人。
“无需惊慌,这些小鬼都只不过是些冤魂恶鬼。”燕红叹着气道,“这处山谷乃独秀山腹地,最为钟灵毓秀,槐前辈将它们收容安置于此,依托于草木之身,靠水磨工夫化解这班冤魂恶鬼怨气。”
其他人只是目瞪口呆,唯独顾县丞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道:“小仙师,这些小鬼,莫不是——”
鬼物大多保持着与过世时相近的形貌,三星阵中显形出来的小鬼多为婴孩体态,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猜得出这些小鬼跟脚。
“弃婴。”燕红直接地道,侧身指向山谷中影影绰绰的林木,用手指画了个大大的圈,“从这里,到那边,所有古木,都有枉死婴孩依附。平时并不害人,槐前辈有令时才会听命行事。”
顾玉成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顾县丞亦满面惊骇,其他人更是好一阵骚动。
“竟有——这么多?!”从京师来的全公公傻眼地道。
“毕竟是从前两朝就欠起的冤孽。”燕红摇摇头,再度叹了口气。
槐树精修出意识时,还是南宋。
从南宋至元、再到本朝,山中冤魂日积月累,也难怪连槐树精这样的大妖都难以支应,不惜现身大开杀戒也要阻止丁道人作乱,更是病急乱投医,连燕红这种人族修士都来低头求救。
“槐前辈要镇压黔中气运,又要兼顾这些枉死婴孩,本就左支右拙;又有贼子横插一脚谋夺独秀山灵地,其中恶果可想而知。”燕红最后将手指向谷中那座未曾立碑、只用来占据风水宝地的大坟。
全公公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哪里来的阿物儿,也配挑好地儿占坑,回头就将它刨了!”
顾县丞关心黔中气运,恳切地道:“若要根除隐患,我等应当如何配合才好?还请小仙师不吝指教。”
燕红非常满意顾县丞这般配合,当即把她想出的办法一一道来……
她在乡间长大,深知即使府城里的官老爷们全都挽起袖子来管事儿,亦不可能禁绝民间杀婴弃婴。
原因无它,黔地虽无战事之扰,可终究是太穷了……谁家也做不到生得一个便养一个。
自燕红记事起,哪年她都要听大人们提及哪村哪户抱丢了个丫头小子——“多余”的女婴自是活不成,生下来看着不大健康、又或是天生带点残缺的小子,一样不能活。
独秀山位处黔中人烟密集处,离府城近,周边尽是村落,又山深林密,正是个天然的弃婴场地。
燕红没有自大到以为仅凭她一人主张便能更易当今风气,要解决山灵槐木堕落风险,燕红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照抄后世经验:请佛入山。
于独秀山中大兴佛寺,可引来香客朝拜、亦能引来文人雅士登游;山中人气旺盛,又有佛家香火日日熏陶,自能助力槐木消阴解怨。
她读史书,那书上写的黔州道历史上虽未提及大妖槐木,但即使是从普通文人记录的历史进程,也可推算一二——万历年间,西南土司叛乱,战乱持续十七年之久,死伤无算,几近耗空朝廷财力,间接导致辽东战局恶化,为本朝灭亡埋下隐患。
史书上记载的西南战乱究竟是否与大妖槐木堕入魔道有关,燕红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一点:无论大妖槐木是否真与黔州道气运相连,就凭这只大妖为黔地镇压数百年枉死冤魂,她就有义务为这位异族修士排忧解难。
而要引用后世经验来襄助大妖槐木,只凭燕红是绝做不成的——开山修路建佛寺,哪一样燕红都无能为力。
所以……无论是危言耸听也好,满嘴胡说八道也罢,燕红都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达成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而她这番费心费力地唱念做打,也没有白费功夫——顾家伯侄一听只需请佛入山便可,立即承诺愿捐献钱粮开山修路,全公公拍胸脯保证他可请来知名高僧、募集银钱兴建寺庙,少言寡语的高同知亦应承愿为此事出力。
次日,遍体鳞伤的柳二妮悠悠转醒,人已被安置在府城都指挥使司安排的民房内,还以为再也见不着的小伙伴燕红也满脸欣喜地守在她床边。
数日来饱受惊吓的柳二妮,当即抱着燕红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两个欢喜重逢时,全公公、高同知、顾家伯侄可是忙碌得不行。
丁道人、关老大这两个伥鬼的身份在返回贵阳府城后便已得到确认,辨认那个断了一臂又被摔砸得不成人形的“贵人”倒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认出此人乃布政司督管粮道的高官左参议族中子侄,自上任黔州道镇守后便一直与文官不合的全公公立即亢奋起来,亲自从府城外庄子里揪出闻到不妙讯号后躲出去城去的都指挥使,兴冲冲打上布政司去抓人。
这边厢全公公吸引走府城众官绝大部分火力,另一头,高同知悄悄领兵进了左参议家中,将其家人尽数控制住。
黔州道卫所兵,前身为伐滇军;地方上的卫所兵丁大部分已经成了军官家奴(如北山卫),但都指挥司辖下的兵丁武功还在,干点活儿还是挺利索的。
顾县丞也没闲着,拿着现成的证据就去了提刑按察司衙门。
到下半日,燕红作为重要人证,在顾玉成及另一名都指挥同知的陪同下,被请到提刑按察司。
黔州道三司四品以上大员齐聚按察司衙门二堂,全家被控制住的布政司左参议一脸不忿地站在堂下。
督管一省田赋的从四品高官,只要没被定罪就不必跪拜,来作证的草民却是要跪的。
但燕红“不懂规矩”,进了大堂见别人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她便也淡定地站在一旁,只冲认得的全公公拱了下手。
全公公鞠手还礼,自然地招呼旁人:“给小仙师看座。”
坐在堂上那群燕红没见过的高官,有目不斜视者,亦有往镇守太监投去厌恶眼神者,更有冷哼出声者。
燕红自觉她为黔中太平尽心尽力,大大方方地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她屁股才刚沾到椅面,堂上高官中便有人“哐”一声撂下茶杯,圆瞪双目,厉声冲燕红发难:“大胆刁民,装神弄鬼欺世盗名,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燕红茫然地看向那个吹胡子瞪眼的白胡子老头。
此人身着云雀补子大红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相貌堂堂,威势天成,确实是一副当官的好皮相。
但燕红年纪虽小,却也实在不太可能被个大活人吓住……要想把她吓得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好歹也得来个槐木那样的大妖怪,或是林恩太太那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毒妇吧?
燕红奇怪地打量一遍这个不去问责淫祀主谋,却来与她发难的小老头,转而看向全公公,疑惑地道:“我不是来作证的吗,怎么问罪到我头上了?这个太爷睡糊涂了吗?”
没资格进入二堂、只能候在堂外听命的顾家伯侄,同时把头低下去,免得被谁看见他俩当众失仪。
全公公哈哈一笑,道:“老副使不知小仙师来历,误以为小仙师与那贼道丁道人是一路货色,不若小仙师让老副使开开眼界?”
“这倒不难。”燕红爽快点头,双手一拍,一条苍白鬼臂出现在她手中。
龇牙咧嘴地将鬼手放在旁边桌上,燕红指着那鬼手道:“这是我砍过的鬼物,虽不会害人了,邪性还在,只要碰到便有皮肉撕扯剧痛,谁来摸摸看?”


第64章 结果
堂上诸公,不管那大红官袍上缀的是什么飞禽补子,一时间都瞪圆了眼睛。
出面唱O红脸、出声刁难燕红的提刑按察副使反应过来,快速收敛容色,冷哼一声“倒要看这小贼耍的什么把戏”,挥手命人察看。
此刻提刑按察司二堂上,官位最末的也是正五品的兵备道,副使有命,那兵备道便快步起身上前,伸手往鬼臂抓来。
燕红见这个年岁看上去与顾县丞相差仿佛的兵备道如此托大,连忙“诶”了一声,试图提醒,却是来不及了……那兵备道一张手掌全沾到了鬼手上。
当初陈艺郎被鬼手抓着手腕便疼得差点儿壮士断腕,以为鬼手只是“戏法道具”的兵备道这一掌抓下去,体验可比陈艺郎刺激多了,当场“嗷”了一嗓子、猛然将手甩开,半身抽搐着跌撞后退。
堂上诸公眼睛再度瞪圆,老副使的眼珠子更是差点儿从眼眶里跌落出来。
燕红连忙起身扶住这位大官,不好意思地道:“怪我没有说清楚,这条鬼手看着不起眼,其实是极阴之物来的,摸的时候用手指头轻轻碰一下就好,不要抓得这么实诚,很痛的。”
兵备道顾不上理睬燕红,惊疑不定地在自己的手和桌上那条苍白手臂间来回打量。
所谓兵备道,指的是管理地方上兵马钱粮的按察司佥事官,多由知兵且文武双全(能亲自参与军事行动、紧急时能领兵打仗)的文官担任。
黔地地处西南边陲,多年无战事,武备松弛,兵备道衙门还合并在提刑按察司、并未分道出去,但兵备道也不是什么文官都能担任的,必是按察使、副使信得过的心腹——如无人才,副使通常亦会兼任兵备道。
换句话说……来检验鬼手的兵备道,绝对是“自己人”,不存在与假冒仙师里应外合、欺诈三司要员的可能性。
但这满屋子的黔地官僚依然难以理解——那么一条断面上不见丝毫骨骼血肉、怎么看都像是用某种东西填充起来的“假手”,怎么可能连碰都碰不得?
“莫不是……那层蒙皮上涂了毒物?”一名文官皱眉道。
老副使眼睛一亮,指着鬼手喊道:“来人,与我斩开看看!”
退回位置上的燕红一脸震惊,你们这些人疑心也太重了吧?!
但她这会儿也不可能拦着不让切,索性让开位置,任由这帮人检验。
两名佩着刀剑的武官被叫进堂来,走到桌前,抽刀便砍。
然后吧……没砍开。
当初燕红拎着破甲手斧都废了半天劲儿才把这鬼手砍断,别说是寻常刀兵了,就算是能弄来电锯,要破开这鬼手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蒙皮”也有得折腾……
两个身强力健的武官直把那张实木茶面都给砍成了数块,都没能伤着鬼手分毫。
这一番“演示”下来,全公公自是一脸得意,陪坐在全公公左右的都指挥使亦暗暗松了口气,其他人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
全公公放下茶盏,挥退武官,好整以暇地冲堂上诸公一拱手:“诸位贤翁既已认识了燕小仙师,时日不早,不如早早料理了正事如何?”
布政使、按察使这两位一司堂官并不会轻易出声;都指挥使是武职,在满屋子文官面前发表意见只是自取其辱,也紧闭着嘴巴。
全公公亦知官场规矩,只耐心等待提刑按察司的老副使表态——堂下那戴罪的左参议是布政司的人,布政司本就应当避嫌;这场二堂公审,在场诸公中能有资格来说话的,也就只有这位提刑按察司的老副使了。
老副使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提刑按察司掌一省刑名按劾(监察、弹劾文官武将)之事,要说与布政司亲密无间、同穿一条裤子……那是在哄三岁小儿。
燕红这个草民一上堂,老副使立即来了个下马威,已经是按察司看在同地为官的份上帮布政司维护一番颜面,算是做出个“官官相护”的表态。
若要提刑按察司为了帮布政司擦屁股做出多少努力,那是不大可能的——且不说那个简在帝心的新任知府王占廷正在赴任路上,用屁股都想得到这个新知府正巴不得有人送上门去给他立威、让他好顺顺利利地烧出那三把火,还有全公公这个阉宦蹲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能在花甲之年熬到一方大员的文官就没有几个不是人精的,老副使深深看了全公公一眼,转脸向燕红,面色依旧古板严肃,语气可比之前客气得多:“不想黔地也有此世外高人,本官今日算是开了一番眼界。”
“太爷谬赞了。”燕红又不是不晓得好歹的人,人家那么大年纪的人跟她说软乎话,她指定得拿出态度来,连忙站起身,躬身一礼,“小女子山野草民,不知礼数,先前言辞不敬冒犯了太爷,还望太爷恕罪则个。”
老爷、太爷皆是本朝百姓对亲民官的敬称,用来称呼老副使倒也使得。
老副使见这小女子并不持才傲物、目中无人,神色也缓和了不少,道:“小仙师这番出山,所为何来?又是如何发现那关家马队欲行谋逆事?还请细细道来。”
燕红当即打起精神,从二妮被卖走说起,除省略了不愿招惹是非的岩脚村苗家姨妈,其余细节,包括上门求助顾大老爷、得顾县丞助力、发现马队落足姚家村、跟踪马队深入独秀山、遇山灵槐木显形自救……林林总总,皆仔细详说了一遍。
若没有先前暂时隔空取物和鬼手那一遭,她现下说的这番话必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南宋时便成了精的山灵槐木、镇压气运的大妖怪、附体古木的上千鬼婴……不管哪一条,拎出来都像是异想天开编出来的故事。
但燕红证实了自己确实是个斩妖除魔的“高人”,当夜独秀山中经历又有全公公、高同知、顾家伯侄、及百多名都指挥使司军士旁证,堂上诸公听起来的感受就很不一般了……
布政使司几位高官听得额头见汗,不住交换眼神。
待燕红话音落下,一名大红官袍上缀云雀补子、与老副使同级的布政司右参议忍不住出声道:“胡家小辈听信妖人贼道之言,肆意搜罗童女行邪祭淫祀委实不当,但若因此便指证胡氏罪涉谋逆,却也过于牵强。”
“不错。”另一名布政司官员帮腔道,“独秀山确有特殊之处,然胡家小辈亦是受奸人蛊惑,并不知独秀山山中神异,如何能因此问责?”
“那妖道连山中神异处皆不知晓,不过误打误撞选中了那处,若因此便怪罪胡氏谋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家小辈,指的便是那个亲临现场督行淫祀的贵人。
亦是堂下这个站在燕红不远处的布政司左参议的亲侄子。
耳听这些一省高官互相附和着想让那个已经丧命的胡家侄子背下所有罪责,燕红却没有太大反应。
上堂指证前,顾县丞已经替她分析过这场官司走向——即使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左参议侄子的胡家小辈没那个能耐干出这么大的事来……但反正那人已经死在谷中,死无对证,自然是有嘴巴的人怎么说就怎么算。
已经心中有数的燕红,并不插嘴,只静静站在旁边。
待这帮人图穷匕见,欲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顾自地要将左参议摘出去时,燕红才开口道:“诸位太爷都比我有见识,懂得都比我多,小女子有一疑问,不知哪位太爷可为我解惑?”
堂中瞬时一静。
诸公皆是首次亲眼见着有非常手段的世外高人,对燕红好奇有之,忌惮有之,至少在此时,她的话是有份量的。
全公公“嘿”地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在场贤翁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经纶满腹,小仙师只管道来便是。”
燕红点点头,道:“丁道人确实只是个连鬼物都没有见过几个的骗子,但也不是全无水平,他选的那个山谷,若不是镇压了太多冤魂,阴气深重,也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即便如此,若他家不曾心怀鬼胎,不血祭童女激怒槐前辈,其实也惹不出这么多事来。”
说到此处,燕红侧过身,看向那个自她取出鬼手自证身份后就开始冒冷汗,且不再敢往她瞪视的胡参议,一字一句地道:“我听说,世人有力不能及者才会求神拜佛,胡家已经是府城高官,还有什么事儿是办不成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淫祀?”
胡参议面色刷白,冷汗淋漓,竟被燕红的目光看得踉跄后退了两步。
此前那些试图大事化小的布政司高官,亦鸦雀无声。
燕红停顿了下,视线扫过堂上诸公,道:“我年纪小,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是没人会去做又麻烦、暴露了又会惹祸上身的事的,如果胡氏确实没有谋逆,那会不会是有别的事儿呢?”
原本只是嘴角挂着冷笑的全公公,咧开嘴无声大笑。
陪坐在全公公左右的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目不斜视。
提刑按察司副使眉头微皱,斜过眼睛,不动声色扫了眼布政司诸人。
便连坐在老副使左手边的提刑按察司堂官、黔州道按察正使也没有忍住,垂着眼皮,眼角余光转向侧面众同僚。
堂上这番眉眼官司,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老副使便正色道:“小仙师言之有理,此事正该彻查到底,不可冤枉了好人,更不能放过了恶人,无论如何都得给黔地百姓、给朝廷一个交代。”
站在堂下的胡参议,默默跪了下去。
全公公鼻子里轻哼一声,朝堂外扬声道:“来人啊,把人犯带下去!”
燕红稍稍退开,目送瘫软成泥的胡参议被人拖走。
她虽然不是很懂官场规矩,但从主动跪下去的胡参议、出来说场面话的老副使、和表示出接受态度的全公公来看,定罪这事儿,应当不用她操心了。
就算不是按谋逆大罪算,也轻不到哪去,胡参议绝无幸免,也就是全族发配或全族问斩的区别罢了。
这是顾县丞替她分析时推演的数个结果中,还算可以接受的一个……这件事只能到胡氏家主为止,也必定只能到胡氏家主为止。
再往内深究,就会失去全公公支持,反而会坏了事。
于灵山宝地起壮阔空坟,并献以重祭……这事儿就跟燕红扯出来的气运大旗一样,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只看较真到什么地步去,和有没有人来较这个真。
燕红的小脑袋里还分析不了太复杂的事儿,她只知道一个道理:力有不逮时,应当学会适可而止。
此时,全公公趁热打铁提起了姚家村——姚氏宗族在此事里牵扯倒是不多,只是因村子离独秀山较近、隐约晓得山中诡异,并为胡家行淫祀提供了些许便利。
全公公提议征发姚氏青壮进山修路,以劳赎过。
倒不是全公公多么任善爱民,处置姚氏从犯不过是他插手黔地民政事务的一步罢了;接下来,这个入黔后一直被文官集团排斥的镇守太监又眉开眼笑地提出请佛入山事宜,堂上诸公不管怀揣着什么心思的,皆纷纷捏着鼻子表态支持。
这些事儿上燕红就插不上嘴了,主动提出告退。
走出提刑按察司衙门,燕红长长地吐了口气。
“还是做任务简单——现实里的事情真是太复杂了。”


第65章 大功劳
燕红去看望了下养伤中的二妮,又回到顾家租下的小院。
顾家在府城亦有别院,先前只是为着避人耳目才将燕红安顿在租来的院子里,数日住下来,燕红也习惯了此处,并没搬去顾家别院,仍旧在此住着。
在任务位面,她可以解决了问题就能回家,在自己老家却不行……事关四品大员,哪个环节都轻忽不得,胡氏一门定罪前,燕红本人、二妮及另外那三十多个村女都是重要的人证,暂时离不得府城。
顾县丞已安排了人帮燕红送信回北山镇李家村,燕红倒也不担心父母挂念,只是离家多日,难免有些想家。
天色渐暗,燕红结束炼体,气喘吁吁地放下石锁,顾玉成也拎着食盒帮她送饭来了。
进门就见燕红举重若轻地把百十斤重的石锁随手放到墙边,顾玉成眼皮跳了下,默默别开视线,道:“没人服侍终究不便,不若我明日带几个丫头子过来,让小仙师挑个机灵点的留下?”
“不用了,四少爷,我自己照顾得了自己。”燕红接过食盒,随意放到旁边石桌上,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汗,“等府城事了,我就回家去了,用不着折腾。”
贵阳府到了黄昏时尚有些闷热,燕红贪凉,在院内开了食盒便坐到石凳上用饭。
顾玉成每日来送饭,对这座小院也相当熟悉,熟门熟路地进屋拿了茶叶罐子取水泡茶,端到院子里来放凉。
他才将茶壶放下,端着碗筷刨饭的燕红抬头忽道:“四少爷,县丞是不是早些时候就料到那个胡参议不算得真正主谋了?”
顾玉成惊愕侧头。
“不止县丞,今儿下午我见着的那些太爷,仿佛也有人是知道内情的。”燕红没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地道。
顾玉成轻轻放下茶壶,强笑着坐到石凳上:“小仙师怎地忽然这般说?”
燕红盯着他看了会儿,微微点头:“看来你也是知道的。”
“这、我——”
“升堂前县丞与我分析时,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燕红摇头道,“在堂上走了一遭,回来后又细细思量,我琢磨着,估计那个胡参议也只是‘听命行事’,只是别人手里的刀罢了。”
小院里凉风习习,顾玉成却硬是瞬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少爷莫恼,我没有怪县丞的意思,扳倒一个四品的朝廷命官意味着什么我还是清楚的,能让这贼子伏诛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燕红夹了筷子折耳根塞进嘴里,道,“到县丞闲下来,你帮我带个话,我还有个事儿要请他帮忙。”
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顾县丞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孤注一掷帮她去扳倒个四品高官,她要还计较顾县丞“拈轻怕重”、不去追查到底,那就多少有些不像样。
顾玉成强笑道:“小仙师高人海量,我定如实转告伯父。”
顿了下,顾玉成又忍不住道:“不知小仙师是如何察觉出来的?玉成愚昧,今日也在堂外听了全程,却是没听出什么来?”
“府城这些官太爷们,都不信我。”燕红直率地道。
顾玉成:“……诶?”
燕红搁下筷子,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上堂时,坐在里面那些太爷们全把我当成骗子了,要不是我自证了身份,太爷们说不定就要把我拖下去关起来,跟县丞当初见着我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
顾玉成满脑门的问号:“??”
“最紧要的是那个胡参议,他初见着我时是真的把我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看的,我一进去,他就凶狠地瞪着我看,根本就不怕我,丝毫没有心虚、惶恐之态,反倒像是我才是那个祸害他的小人一样。”燕红补充道。
满脸困惑不解的顾玉成,终于听懂了燕红话中之意,眼睛慢慢瞪圆,嘴巴也张得老大。
燕红自顾自地道:“根本不信怪力乱神的人,真的会受丁道人那种江湖骗子蛊惑,不顾一切地去搞邪祭淫祀吗?胡家真的会相信,血祭了童女能换来什么好处吗?”
顾玉成打了个寒颤,险些坐不住,哆嗦着伸手扶住石桌。
燕红看他一眼,继续道:“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儿,所以我就在堂上说,‘世人有力不能及者才会求神拜佛,胡家已经是府城高官,还有什么事儿是办不成的呢?如果胡家没有谋逆,那会不会是有别的事儿呢’?然后我就见,堂上的太爷们原先不管是不是不对付的都不出声了,那位老副使太爷更是赶紧说些场面话打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