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恢复了惯常的温暖,指腹柔软。
齐程,点了点头。
“哪怕你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听着干着急,也想知道么?”迟稚涵又问,这次手指从下往上划,划到了眉心,停住,把他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
齐程怔了下,又点头。
“我爸爸是突发疾病,送到医院手术抢救后就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在里面精神好过两三天。”
“他生病后,他的生意被合作伙伴全部挪走,要债的人追到了我们家,我妈妈在和人推搡的时候扭伤了腰,家里一塌糊涂,可是到了医院,我们两个就立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现在想想,我爸爸应该多少猜到点什么,我们没说,他就也没问,后来精神变得越来越差,就再也没有人有心思想这些事。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爸爸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告诉他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说不定告诉他了,他反而会更有求生意识吧?”迟稚涵声音一直不大,说的有点慢,最后这句话问出来,嘴角已经带上了自嘲的笑,“只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
这是迟稚涵少有的几次,主动提到她的爸爸。
齐程盯着迟稚涵的脸,看着她嘴角开始微扬,然后又放了下来。
“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都低估了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爸爸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真的就想马上帮忙解决,而是想要和现实世界多一个纽带。”
医院和洋房,都是与世隔绝的地方,现实世界的喜怒哀乐,因为那堵墙,变得再也无法企及。
对于齐程,对于她爸爸来说,那些让人烦心难过的无法改变的事,其实也是来自于他们想要但是已经无法靠近的现实世界。
知道这些,真的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希望能有种参与感,和现实世界没有完全脱节,没有被健康人排除在外的参与感,这样,活下去,就会多一个借口。
这个道理,她也是今天看着齐程的眼睛,突然懂了的。
她爸爸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脑里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种明明想哭,眼睛却越来越干涩的感觉又开始变得严重。
“真是……”迟稚涵知道自己又笑了,“要命了,我这多愁善感的真他妈是时候。”
“……迟稚涵。”齐程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放松,这样才能哭出来。”
“……哭屁啊。”她还在犟,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想到爸爸让她猝不及防,可是却又怎么都压不下心里面的酸楚感。
她如果哭了,齐程发病了怎么办?
他已经那么努力的维持着正常的心跳血压,她却还要到处散播负能量。
“我就是姨妈来了情绪低落。”齐程微凉的手心仍然捂着她的眼睛,力气不大,但是始终没有离开。
迟稚涵闭上眼睛,因为他微凉的手心,眼角开始变湿。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齐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他似乎坐了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我现在唯一还能发挥点作用的,也就只有安慰你了。”
“……你坐起来头不晕了么?”鼻音开始变重,迟稚涵两手紧紧拽住齐程的围巾。
“不晕了,你好像把负能量都吸走了。”哄孩子的语气。
却终于,让迟稚涵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了。”怎么就从齐程的爷爷突然想到了爸爸,这么多年一个人都从来没有那么难受的时候,为什么偏偏在陪着齐程回洋房的时候变成这样。
“……我太讨厌我自己了。”眼泪开始止不住,迟稚涵拉下齐程捂着眼睛的手,“我觉得我不能当你的女朋友,我配不上你。”
齐程脸黑了一下,在她说她不能当他女朋友的时候,他下颚缩了起来,防御性的。
然后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抓住了他的围巾,抹了一把脸。
……
“这种话,我听了,会发病。”齐程抬起迟稚涵的头,给她看自己的监控仪。
在她变脸道歉前,用另外一边的围巾帮她擦掉了脸上的剩下的水渍。
“我不要再听第二遍。”很认真,很低沉的嗓音,看着她的眼睛说的,说的无比郑重。
“我……”迟稚涵呐呐的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程的表情和态度镇住了她,她又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点点头。
齐程,有点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主动权已经渐渐的不在她身上了。
这个病了十年的看起来温和有礼的男人,渐渐的,一点点的开始主动。
这段感情,最先告白的人,是她,但是到现在引导这段感情一点点的走向完满的人,却是他。
很奇怪的,这个在她摔跤的时候拉不住她只能陪着她一起摔的男人,居然能带给她那么强烈的,自己正在被保护着的感觉。
他知道她发脾气,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为了给她安全感,他走出了自己的安全堡垒;他知道她心里面有些伤口,无法碰触,哭不出来的时候,捂住她的眼睛,让她放松;他顾及她所有的小情绪,分析原因,然后陪着她一点点的解决。
润物细无声的主动。
然后,今天,在她又一次口无遮拦的时候,他几近霸道的跟她说,这样的话,他不想再听第二遍。
齐程,在治愈之前,就已经在主动,齐程式的,努力的,在实现他心里面那些从来没和她说过的承诺。
“下一次,身边应该带块手帕的。”齐程却又换了话题,仿佛刚才那个强势的样子是她的幻觉,“好点了么?”
迟稚涵又点了点头。
“为什么每次提到你爸爸,你总是愧疚大过于伤心?”车后座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但是要让迟稚涵这样主动提自己的爸爸很难,他那么长时间里一直想等她主动,却只有这一次,她主动提起,并且没打算立刻结束话题。
所以他忍着头痛和晕眩坐了起来,忍着车窗外面晃来晃去的灯光,把注意力都放在迟稚涵身上,看着她因为他的问题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眸。
“不想说就不说了。”他迅速的心疼了,因为迟稚涵那一瞬间空白绝望的表情。
这可能是她笑着哭的根源,他一直隐隐的知道,今天问出来看到她的表情才真的肯定了,迟稚涵心里最最难过的事情,来自于对她爸爸的愧疚。
知道了就好,他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他并不需要知道全部,只要知道她难过的根源就好。
然后慢慢的,补好她心里面的洞,起码让她以后难过的时候,能哭出来。
她这样外放的性格,憋着哭不出,得有多难过。
***
“重症监护室,一天的医疗费用是一万六。”迟稚涵却还是开口,头闷在他的外套里,“我爸爸住了一个月。”
“债主一直到家里找我们讨债,现金又全都交给了医院,所以我想过卖房子。”
“卖之前,我们去医院找我爸,那时候他已经很虚弱,因为钱不够,止痛药用的不太好,所以最后那几天,他很痛苦,一看到我,就求我让他解脱。”
“医生找了我们,说可以考虑再做一次手术,成功率很低,但是比这样耗着好。”
“我妈妈那时候被债主弄得精神衰弱,医生话还没说完,她就开始哭,字是我签的,签字的那一刻,我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我想,就算手术不成功,也不算坏事,这样,我爸爸就能解脱了,我们,也能解脱了。”
“然后我爸爸,真的没有从手术台上下来。”
说出来了,心里的压抑感却没有减轻。
按照姑姑的说法,手术,和继续耗着,只是不同的死法而已,她爸爸,早就已经没救。
她试过用这个说辞安慰自己,也以为自己应该已经被这个说辞说服了。
但是几年过去了,她仍然会做梦,自己签了做手术的字,心里面想的是解脱。
齐程一直抱着她。
她也一直维持着被他搂在怀里的姿势没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快到郊区了,路上的车辆变少,但是却有人开始按起了喇叭。
迟稚涵伸出手捂住了齐程的耳朵,脸却仍然埋在他的怀里。
有一些痛,是只能自己承担的。
她没有钻牛角尖,没有觉得是因为自己签字手术才害死了她的爸爸,她只是单纯的,因为那时候冒出来的想法自责。
那么艰辛的求爸爸活下去,自己不要做没爸爸的孩子。
却在爸爸放弃的时候,也想跟着放弃。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她听了,会同情,会劝他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时候的想法,就变成了让伤口永远无法愈合的元凶,每次想起来,伤口就会更深一点。
“会好的。”快到小洋房的时候,齐程吻了吻她的额头,“哭不出来也没有关系,还有我。”
他总有办法让她发泄出来,自学了快十年的心理学,总算是有了用处。
“嗯。”迟稚涵仍然维持着两手拽着他围巾的姿势。
“还想见你妈妈么?”齐程还在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背,问的很温柔。
迟稚涵隔了很久,久到已经听到了小洋房外面大铁门的打开的声音,才回答:“……想。”
她想问问妈妈为什么可以一走了之。
也想问问妈妈,还记不记得她有过女儿。
“好。”齐程拍拍她的头。
“停车之前,你要从我的身上下来。”齐程贴着迟稚涵的耳朵,说话语速难得的有些快,“然后,喂我吃一颗药。”
迟稚涵怔了下,想抬头,却被齐程用力的摁了回去。
“找安保,抬我进去。”齐程还在交代,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然后找赵医生。”
“等赵医生来了,你跟他说,我不是抑郁症应激反应,似乎是社交恐惧症的问题,早几年的发病症状。”
“记得,与你无关。”
然后松开迟稚涵,当着迟稚涵的面带上了刚才偷偷脱掉的检测仪,仪表上的数据迅速飙升。
齐程推开迟稚涵,拿过脚边的垃圾桶,没有任何预兆的,吐得天昏地暗。
可是他,却在这样的混乱下,脱下围巾,迅速的盖住了迟稚涵的脸。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吐的样子。
他为了安慰她,摘下了监控仪。
忍到了最后一刻,让她把心里面的痛都说出口。
他始终拉着她的手,在最后还要叮嘱她,与她无关。
所以迟稚涵一直没有摘下盖着头的围巾,直到呕吐声音消失。
停车后,她喂他吃了一颗药,帮他重新围好了围巾,然后开门,镇定的叫了安保,看着安保用担架把齐程抬上床。
房间里早就开好了暖气,迟稚涵挑了一床不太厚的被子。
然后拨通了赵医生的电话。
她一整天都没有收到赵医生的回邮,这个电话也没有打通。
迟稚涵顿了下,翻出了赵医生徒弟的名片,也终于知道,凌晨四点接到她的邮件后,赵医生就开始开会,后来接了两个病例又继续开会,至今还没有从会议室里出来。
她听到自己冷静的跟赵医生的徒弟说明齐程的症状,并且请他让赵医生尽快过来一趟。
然后看到自己拿出了纸笔,记下了现在需要做的所有注意事项。
做好了一切后,她做到床边,帮已经意识模糊的齐程擦掉嘴角的污渍。
看着齐程微微撑开了眼睛,跟她说,等赵医生来了,让赵医生打电话通知齐宁他们。
“你别打了,以后他们的电话都交给我。”他还是笑笑的,抓着她的手。
“齐程。”一直很冷静的迟稚涵到现在也仍然很冷静。
“你如果有事,我就跟你一起死。”斩钉截铁的语气,没有怒意,也没有愧疚。
齐程笑笑,闭上眼睛。
“我没那么容易有事。”拽着她的手很无力的晃了晃。
也不是承诺的语气,和她说要一起死一样,都安静的,理所当然的。
那个晚上,他们谁都没说。
但是心里都知道。
这辈子,他们,生死相随。


第五十五章
赵医生这次来的时候居然穿着白大褂, 阵仗很大,除了他和许久不见的李医生, 还带了三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白大褂。
齐程仍然在意识迷糊和微弱清醒中徘徊, 迟稚涵一直按照赵医生徒弟的要求,记下了齐程每分钟的心跳血压, 间隔十分钟和他说说话让他保持清醒。
她很冷静, 和前几次无法预料结果的担心害怕不同,这一次, 齐程不太一样。
以前齐程发病的时候,躺平后就很少再看人, 眼睛会盯着天花板, 表情空白到五官都会变得模糊。
那是病人的姿态, 听天由命的姿态。
而这次,齐程一直看着她,看着她抿嘴记录他的体征, 看着她皱眉,看着她和他对视。
偶尔会在她抿嘴皱眉的时候撒娇似的晃晃手, 偶尔会抬手帮她理顺额前挡着视线的刘海。
他全身脱力,但是这一次,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天由命。
而且这次过来无比严肃阵仗很大的赵医生, 在看了迟稚涵记录的体征曲线,又拉了一堆仪器检查了之后,对着迟稚涵点点头。
“还不错。”他下了结论,“结合你的邮件看, 这次是真的很不错。”
冷静的迟稚涵,终于感觉到自己两条腿变成了细软的面条,连膝盖都无法控制的在抖。
“只是这次症状发作的很严重,应该不是第一次了。”下一句话赵医生是对着齐程说的,“之前也有过吧。”
齐程点头。
上一次,他因为迟稚涵轻松问出自己历史病例的态度生气的时候,也有过这个症状。
只是当时心思不在上面,而且这种脱力恶心情绪起伏剧烈的应激反应,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复发过了,他以为是错觉。
现在想想,最近频繁的半夜呕吐可能也和这应激反应有关。
“那应该就错不了了。”赵医生看向迟稚涵,“我们有几项检测要在绝对安静的情况下做,你去对面等结果吧。”
迟稚涵下意识的看向齐程。
“……呿。”李医生赶苍蝇一样的挥手把两人的视线截断,“有完没完了?一点应激反应两人折腾的跟生离死别似的,走走走,别耽误我们看病。”
……
迟稚涵眨眼。
一点应激反应?
“……不严重么?”她仍然脚上生根一样的站在床边上,吐到意识都快模糊了,还只是一点应激反应么?
“谁告诉你这很严重了?”赵医生也奇怪的转头。
……
…………
她刚才还说了要一起死……
在这两个破坏气氛的医生来之前,房间里弥漫的全都是生死契阔的爱情的味道……
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反应过度的迟稚涵红着脸看向齐程。
结果虚弱的齐程,眼底也有淡淡的笑意。
……
他是说过自己没有那么容易有事,但是也同样说过这事与她无关。
在那样混乱的场景下,她以为那句与她无关是一种类似于让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愧疚的安慰。
之后陷入了悲情情境里的迟稚涵,理所当然的把齐程所有的跟没事有关的话,都当成了安慰。
结果原来齐程说的与她无关,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不是他社交恐惧症产生应激反应的原因,就这样而已……
……
觉得自己这一个晚上戏太多的迟稚涵,一直到躲到对面关起门还是觉得脸红发烧。
对门早就被她当成了存放食物的仓库,除了一堆吃的外,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就容易胡思乱想……
索性整了个大容器淘了些小米和玉米碎煮粥,在一屋子米香弥漫里掏空了冰箱准备做一堆小菜用来慰藉自己刚才几乎想要跟着齐程一起死的悲壮。
最悲壮的是,她是认真的。
齐程,也是认真的。
……
…………
哀嚎一声,把萝卜丝切的嗖嗖嗖的。
脸颊上的红晕却一直都没再消下去过。
***
赵医生说的检查,用了很长时间。
小洋房外面又陆续的停了两辆车,齐宁和好久不见的齐鹏也来了,来了之后就直接到了迟稚涵这边,齐鹏熟门熟路的盛了小米粥,窝在饭桌上风卷残云的干掉四碗。
而齐宁,对迟稚涵淡淡的点了点头,就直接进了卧室,合衣躺好后就没了声音。
半夜三点。
小洋房灯火通明。
等赵医生全都检查好,领着几个医生一起到对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五点。
“可以确定了,确实是社恐症状加重,抑郁症转为轻度。”赵医生脱下白大褂,松了松衬衫扣子,也熟门熟路的开始找碗吃饭,其他几个医生也跟着有样学样。
“减药方案要改,抗抑郁症的药物要比原来减少一倍,争取一个疗程后彻底断掉,社恐最好的治疗方案仍然是脱敏治疗,但是用在齐程身上估计悬。”赵医生吃了一口什锦菜,用筷子一直戳着盘子,“小迟,这个这个。”
迟稚涵无语的指了指已经放好的小罐子。
赵医生嘿嘿笑了一下,满足的喝了一口小米粥。
“应激症状还是得要用药物压制,不过也可以酌情开始减量,我们回去后会针对他的社恐问题再想想别的解决方案,总的来说,这十年抗战,终于有曙光了。”这段话,很重。
重到在场的齐宁和齐鹏,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立在那里,毫无反应。
也重到迟稚涵被小米粥的蒸汽烫到了手,然后眯着眼睛,隔着蒸汽看着一屋子的人。
不太真实。
七八个月前,她就是在这里,一边片烤鸭,一边腹诽有钱人的花样排场太多。
她最初,甚至以为对门的这位,头上长了角。
是个有着白皙皮肤,看起来瘦骨嶙峋但是年轻的手的老人,甚至想象过自己半夜被他闯进房间,被他吸血身亡。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可怜的见不得光的怪物。
然后被这怪物的温柔一点点的打动,最后可怜变成了同情,变成了能帮就帮一把。
七八个月后,她爱上了怪物,几个小时前,她跟那个怪物承诺,一起生,一起死。
在那一刻,她内心,其实是绝望的。
齐程求生的欲望已经变得很强大,却仍然持续的发病,所以她想,是不是真的就不会好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平静。
可就在几个小时后,这个诱拐她一步步踏入陷阱的赵医生,喝着她煮给齐程的小米粥,告诉她,十年抗战,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好了?”问的战战兢兢,甚至害怕这样的问题会打破这片不真实,让她发现这只是黄粱一梦。
“不是好了,只能说,如果病情不会再次加重,他肯定不会自杀了。”回答她的是找医生带过来的她不认识的其他医生,“而且减药反应还是存在,这一个月还是关键的康复期。”
呜咽声传出来的时候,迟稚涵以为是她哭的。
麻木的转头,发现齐宁也麻木的看着自己,而她们中间,是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脸的齐鹏。
“瞅瞅,这两个哭不出来的,都是有心理问题的。”赵医生用筷子指了指齐宁和迟稚涵。
“你什么时候把你老公接回去?”这句话问的是齐宁,“他打呼啊,大半夜的我恨不得把他从楼上扔下去,为什么你们夫妻吵架都是我遭殃?”
“我现在去。”齐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走之前突然回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个,你的。”
迟稚涵走近,接过。
她脑子里仍然麻木的,所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妈妈的照片。”齐宁递过去之后才轻声提醒,“你冷静点的时候再看吧。”
迟稚涵点头,麻木的看着齐宁一阵风似的又把车子开走了。
齐程,这次,终于要好了,或者说,他终于不会自杀了。
她手上拿着她一直要找的妈妈的照片。
她身后有好多医生,还有一个个子跟金刚一样的大块头现在还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脑子里面只留下了这三行字,她觉得自己死机了,完全不知道下一个指令是什么。
“你先去对门吧,他刚才检查费了不少体力。”赵医生走过来拍拍她的肩,“我还要跟齐鹏过详细的方案,签字什么的需要直系亲属。”
“会好的。”赵医生又拍了拍她的肩,脸上的笑容,让迟稚涵有些恍惚。
似乎很多年以前,她坐在门诊部的高脚椅上,腿短的触不到地,晃荡着腿,一直固执的拉着爸爸的手。
她不记得当时在焦虑什么,只记得,那个人也这样的拍了拍她的肩,告诉她,会好的。
一样的笑容。
一样的,稳定人心。
***
打开对面的密码锁,屋子里有很重的药水味,惯常的安静,空无一人。
齐程就这样半躺在那张很大的床上,右手挂着水。
他头发最近长长了,盖住了额头,刚才的检查让他出了很多汗,头发都是半湿的。
衣服换过了,烟灰色的毛衣,看起来有些薄。
迟稚涵走向齐程的脚步转了个弯,去衣柜里拿了条毯子,又去浴室拿了块浴巾。
齐程眼底已经有了笑意,半躺着的姿势没动,很老实的由着她走近,有些粗鲁的帮他把头发擦了一遍,然后给他盖上毯子。
他手很冰,哪怕暖气开的那么大,也仍然一点热气都没有。
“怎么换了那么薄的毛衣。”迟稚涵的语气有些埋怨,听起来很正常。
“这件好看。”齐程的声音很轻,有些虚弱。
迟稚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
“不好看……”她低着头反驳,很认真,“太薄了,不好看。”
“嗯。”齐程好脾气的应了一声,单手把毯子往上拉了一点,“那遮起来吧。”
迟稚涵仍然低着头,拽住毛毯的一角,不说话,也不让齐程把毛衣遮起来。
……
齐程没挂水的那只手,盖住她拽着毛毯的手。
冰冷冰冷的手,瘦骨嶙峋,手指纤长。
“这件毛衣,哭了会缩水。”齐程很认真的警告,声音已经带着哑。
迟稚涵终于抬头,想要瞪他,结果看到他微红的眼眶,自己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真的会缩水……”齐程低低的叹了口气,把迟稚涵搂回怀里,“我挺喜欢这件毛衣的。”
“嗯。”迟稚涵很迅速抓住胸前那块毛衣开始擤鼻涕。
“我好了。”齐程拍着迟稚涵的背,“抑郁症,转为轻度了。”
因为不敢相信,他撑着快要虚脱的身体坚持又做了两次检查。
结果仍然是轻度。
“嗯。”迟稚涵开始打嗝。
“但是社交恐惧症,比十年前发病的时候更严重了。”齐程声音仍然很轻,他很累,但是却忍不住想说话。
他好了,最近几天经常觉得胸口那块压着的巨石消失了,原来不是幻觉。
轻度抑郁,都市里面大部分成年人都有。
只是自我调节,就能解决的小小心理病。
“……嗯。”迟稚涵觉得自己快要被眼泪呛死了。
“赵医生说,抑郁症转轻,应该是因为你。”温温柔柔的语气,低头看着迟稚涵又在毛衣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赵医生还说,社交恐惧症病症加重,应该也是因为你。”
这下,这个进了屋子后一直不愿意正视他的女人终于抬头了。
她刚刚开始哭,眼皮还没有开始肿,眼角微微上扬的圆眼,红红的鼻尖以及因为抿着嘴哭变得更加红润的嘴唇。
不开口说话的话,很梨花带泪。
可是她开口了。
打着嗝,话都说不清楚却仍然坚持要说。
“我今天……以为你要死了……”了字因为哭的太豪迈飘到了很远的音阶上,“吐成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