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士忠再次在心里,把两姐妹悄悄比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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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营招待所里。
聂士忠坐在大堂,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往一楼和二楼之间的那个小单间张望。
自从回来后,江茉就一句招呼也没打,直接钻进了她的小单间里,完全把聂士忠当空气。
可聂士忠发现自己就是犯贱,江茉越不搭理他,他就越想多和她说几句话。
问问她,在齐家过得怎么样。关心她,齐晔对她好不好。
如果她有什么难过不开心的,他都愿意听她说。
如果她有什么困难或危险,他还是会像刚刚那样,挺身而出。
然而,江茉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
聂士忠直到包扎完伤口,也没等到江茉下楼。
“……”罗苹把用剩下的纱布重新卷好,放进木箱里,看到聂士忠还坐着不肯走,正犹豫着该怎么请他离开。
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孕妇忽然出现在招待所门口。
她扶着大铁门,第一句话就是,“士忠?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江桃,她手上提着尼龙网兜,里面放着几瓶药,是她刚从医院开回来的。
江桃刚刚路过招待所门口,看到一个身穿军装的人坐在这儿,第一眼就觉得像聂士忠,可又觉得不可能是聂士忠。
因为聂士忠说,他部队有事,所以先回县城了。
而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先去了趟医院,还打算在亲戚这儿借住一天再回去。
她知道喊出聂士忠的名字,也仍然不敢相信。
他怎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要骗她?
江桃下意识看向站在聂士忠身边的女人,随后皱起眉。
这女人长得还不错,就是太瘦,都快瘦脱相了,一看就是劳碌命。
她一瞬间放下防备,聂士忠不可能对这种女人感兴趣。
江桃的目光重新看向聂士忠,走近了才发现,“士忠,你受伤了?!”
聂士忠把包扎了纱布的手藏到身后,“没什么,一点小伤。”
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让江桃更加疑神疑鬼,进一步抓住聂士忠的胳膊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的?”
聂士忠只能用无奈的口吻回道:“小事,懒得说。你检查怎么样了?”
“也是小事。”江桃狐疑地看着聂士忠,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却因为聂士忠的态度而越发绷紧。
她依稀记得,聂士忠就是听说江茉在镇上摆摊之后,开始不对劲的。
江桃把尼龙网兜往桌上一放,劈头盖脸问道:“是不是因为江茉?她就住在这个招待所吧?!”
戳破这一切后,聂士忠的神色反而从容起来,轻咳一声道:“是啊,我路过集市的时候,看到有人拿着菜刀要砍她。到底是你的妹妹,我要是不管,也说不过去。”
他的表情,俨然又是一个和善正直的好姐夫了。
江桃压着心里那股嫉妒和愤怒,心想怎么不砍死江茉那个狐狸精呢?!
一天到晚就知道勾引男人,死了倒清净!
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江桃重新提起尼龙网兜,“江茉在哪个房间?都到这儿了,我这做姐姐的,自然要去看看她的。”
江桃还仰仗着聂士忠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尽管她再生气,也不敢和聂士忠撕破脸,更不敢朝聂士忠发脾气。
她狠狠捏着尼龙网兜的提手,压抑着心中翻涌着泛滥着的那些酸涩。
罗苹当然不会说,她已经拿起抹布,打扫卫生去了,就当没看到这两人。
脑海里冒出一句:两只烦人的苍蝇,快滚出招待所吧!不知何时,她似乎越来越被江茉影响、同化。
可惜,聂士忠和江桃两人听不到罗苹的心声,也没有离开的觉悟。
反而聂士忠指了指一二楼之间的那个小单间,“她就住那儿。”
江桃心里简直酸得直冒泡,他那么关心江茉啊,连她住哪个房间都一清二楚,不会在她来之前,他已经上去坐了一会儿,甚至和江茉……?
她不愿意再想,狠狠咬着牙,大步朝楼上走。
“砰砰砰——”小单间的门,被拍得震颤起来。
“谁啊?干嘛啊?”江茉一脸不耐烦地过来开门,看到江桃和聂士忠站在门口,她漂亮的小鼻子瞬间皱了起来。
“怎么是你们?”她下一秒就想重新把门合上。
江桃却连忙用手抵住,“江茉,我来镇上走亲戚,正好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啊。”
江桃强行挤进来,打量着江茉住的这个小单间,发现这儿布置得温馨漂亮,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床头的桌子上竟然还插着几只滴着露水的花儿,竟然比她在县城的家看上去还要舒服!
江桃心里的酸水是彻底泛滥沸腾起来。
再回头一看,聂士忠也在使劲儿打量这里,尤其那目光,明显在对江茉打着主意,还有从未对她这个妻子有过的爱慕和欣赏。
江桃那泛滥起来的酸水都快咕嘟到嗓子眼儿了!
“现在看完了,还有事吗?没事就赶紧走吧,我要睡觉。”短短几秒,江茉就下了逐客令。
江桃却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道:“江茉啊,我怀孕了,不能累着,你就不能让我在你这儿歇会,喝杯茶再走吗?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江茉彻底无语,瞥了瞥江桃的肚子,又看到她手里还提着几瓶药,只好让她继续坐着。
孩子是无辜的,江桃看样子确实人不太舒服,一直扶着桌沿,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小腹,眉头微微皱起。
但尽管人不爽利,还是不影响江桃这张嘴讨人嫌。
她见江茉没说话了,又说道:“江茉,你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我们可是同时嫁人的,你瞧瞧,我这孩子都五个月了。”
江桃觉得在生孩子这事儿上,自己彻底扳回一城,就单独说这个,就能把江茉比下去。
“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啊,就是开枝散叶,你也得上点心!”江桃把自己婆婆经常在耳边念叨的话,重复给江茉听。
说起来也很得意,自从她怀孕后,她那刻薄婆婆对她就好多了,再也不使唤她做这做那,反而让她好好休养。
尤其找人瞧过,说她可能生一个儿子之后,她更是成了宝贝疙瘩似的,一家子人都对她格外照顾。
想起这些,江桃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反观江茉,这么久了肚子都没个响动,她家男人只怕也开始嫌弃她了吧,真可怜。
长这么漂亮有什么用。
江桃抿起唇角,正得意地笑着,却看到江茉对她露出一丝怜悯的神情。
她错愕了一下,江茉这是什么意思,她凭什么可怜她?
江茉开口了,“开枝散叶?你一个高中毕业生学文化就是为了学这种成语?”
“生孩子是好事,但你很明显就只是一个生育的工具,居然还这么沾沾自喜,你知道你有多蠢吗?”
江桃被说得眉心一跳,愤怒地捏住桌角,“江茉!你这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不会是压根生不了孩子吧?所以就嫉妒我?故意说这种酸溜溜的话来气我?”
自我安慰过后,江桃又笑了笑,情绪稳定下来,“也是,你要是生不了孩子,那这辈子多可惨啊,你男人肯定会不要你的。你离过婚,又生不了孩子,其他男人也不会要你,你就等着一辈子孤零零到老吧!连死了都没人给你养老送终。”
江茉再次对江桃的脑补能力彻底无语,她翻了个白眼,言简意赅道:“把女人一辈子的所有价值都放在生孩子上,我觉得你才是最可悲的。”
江桃不以为意,嗤之以鼻,认定江茉就是在吃不着葡萄吃葡萄酸。
现在挺着肚子站在江茉面前,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优越感,终于把江茉比下去,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她站起身,挽住一直没说话的聂士忠的胳膊,“随便你怎么说,说我可悲也好,说我愚蠢也好,反正我有孩子,你没有。别人都只会说你可怜,齐晔可怜。只会羡慕我和士忠过着好日子,儿孙满堂!”
“……”聂士忠还是不想说话,被江桃挽着,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一股由衷的厌恶。
但没办法,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如果是儿子,那就是他们聂家最宝贝的存在,所以他不能对她怎样,甚至不想惹她生气,免得影响胎儿的发育。
于是,他只能僵着身子,任由江桃挽着他,说些贬低江茉的话。
他很想安慰江茉,就算生不出孩子也没关系,他不在意这个,如果她和齐晔离了,他可以对她好,甚至在县城里给她安排一套房子。
他有空就可以去照顾她。
可江桃在这里,这些话不方便说,只能留到下次,找机会单独再说。
江桃仍旧在挺着肚子耀武扬威道:“自从我怀了孩子后,士忠对我可好了。”
她炫耀了一二三点,江茉听得简直想笑,连齐晔对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这也能算好?
而且不过是看着江桃肚子里的孩子罢了,江桃真以为这好能持续多久呢?
等她生完孩子,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足够她疯掉。
江茉懒得再浪费口舌,掀掀眼皮,正打算他们不走她走的时候,忽然看到齐晔站在门口。
他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了,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话去,总之脸色非常不好,眸子沉得吓人。
江茉喊他的名字时,那乌沉沉的瞳眸微颤,才总算有了一两缕的柔光。
但也只是对着江茉,当他站到江茉身前,不着痕迹地把她护在身后,并且看向江桃和聂士忠时。
眸子里的冰霜冷冷覆成一片,冻得江桃磕巴了一下。
她、她怎么这么久没见齐晔,觉得他都不像乡下的泥腿子了?
聂士忠也觉得齐晔似乎变了,让人越来越看不透了,他也皱起眉头,冷冷回望着齐晔。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江茉对齐晔笑,漂亮又生动,看得聂士忠心尖一抽,再次狠狠地忌妒齐晔。
而江桃看出聂士忠眼底里的忌妒,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抚着自己的肚子,难受地皱起眉头。
齐晔听到江茉和他说话,身上冷沉的气场一瞬间全都褪去。
他转头,和江茉轻声说话,“新房子完工了。”
江茉眼前一亮,也顾不上江桃和聂士忠,和齐晔专心说起话来,“真的?”
“嗯。”
“都是按我给你的图纸盖的房子?是我想要的那种小木屋吗?”
“嗯。”看到江茉兴高采烈的样子,齐晔的唇角也情不自禁跟着弯起来,目光柔软。
旁边,江桃和聂士忠已经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那股子滔天的酸味了。
江桃想,聂士忠从没这样看过她,齐晔对江茉的满满爱意,体现在每一个眼神和语气里。
而聂士忠对她那些好,她刚刚还拿来在江茉面前炫耀,现在却忽然明白,江茉为什么那么不屑。
聂士忠永远不可能这么爱她,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江桃心酸地攥紧衣角,哪怕没有爱,能在县城过日子,也是很好的。
这是她费尽心机得到的好日子,是江茉和齐晔这种生活在乡下的人,永远比不上的!
刚这样想着,江桃就看到江茉转身,从床头的枕下拿出几张大团结,“走,咱们待会儿就去置办家私物件去!”
江桃按捺着酸意,嗤笑道:“农村的房子还置办什么家私呀,再说了,你这几十块钱,也只够去木料厂弄几件边角料啊!唉,不过你们农村的房子,也就配得上那些了,你们又不像咱们城里的小洋楼,我听士忠说,我们那幢的家私物什都花了七八百呢!”
江茉没搭理她,从枕头里又取出一沓百元大钞,一张张蓝澄澄的,都是崭新。
这是今年最新发行的一百元人.民.币,正面是四位伟人的精美肖像,背面则是风光秀美的井冈山主峰,特别漂亮。
这些钱都是江茉从银行里用她摆摊赚的那些毛票、分票、块票换回来的,扎得整整齐齐,粗略估计一下,居然有上万块!
江桃直接看傻了眼,她没看错吧?江茉、江茉她怎么有这么多钱?!这怎么可能?
江桃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饶是见过世面的聂士忠,也忍不住讶异了一下,摆摊这么挣钱?他倒是听说齐晔除了帮乡亲们跑腿挣钱,江茉的抽奖摊位也总会出些新鲜的玩法,很有意思,抽奖的人也日渐增多。
但他一直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直到看到这一沓百元大钞。
他震惊了,看向江茉的目光又多了些别的复杂意味,那是刮目相看的眼神。
他没想到,江茉除了长得漂亮,居然还这么聪明,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
她比江桃好了简直太多太多啊!聂士忠再次在心中懊恼、悔恨当时怎么娶的不是江茉。
江茉却没搭理他们,完全当他们不存在,拍拍那些钱,和齐晔慢条斯理道:“咱们也不用买太多,花个万把块钱,就差不多得了。”
齐晔在旁边配合地点头。
江桃又酸又气,这随随便便的语气,简直抽得她脸火辣辣的疼!


第34章 【三更+四更+五更】……
望着江茉那一大堆的票子,江桃彻底偃旗息鼓,说不出话来。
别说在江家,就是嫁人以后,在旁人看起来这么风光无限的聂家,她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尽管怀着孩子她觉得高江茉一等,但面对这么多钱,看着江茉和齐晔正喜滋滋地商量着待会要去哪哪采买,她挽着聂士忠,灰溜溜地走了。
走出招待所大门。
聂士忠忽然说了一句,“以后你别对江茉说那种话了,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江桃一愣,松开聂士忠的胳膊,声音里有几分不敢置信,委屈地吼道:“你心疼那个狐狸精了是不是?你后悔没有娶她了是不是?”
街上人来人往的,都因为江桃忽然放大的声音,而看过来。
主要是这话里的信息量挺丰富的,爱八卦的天性让人们的目光都忍不住变得复杂起来。
聂士忠很要面子,最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尤其看到江桃激动,又怕她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实在头疼得紧。
只好拉住她的胳膊赶紧走,压低声音道:“行了,你小声点,别让人看了笑话。”
看到聂士忠心虚,声音放软,江桃就更加蹬鼻子上脸,跺跺脚不肯走了,“我不走!你要是没做亏心事,你干嘛心虚成这样?你还没说你为什么骗我呢?!你不是说部队有事,先走了吗?”
“你撒这么大的谎,就是为了去见那个狐狸精?!”
江桃恨得牙痒痒,胸口剧烈起伏着,刚刚在江茉那儿受的刺激,加上此时的情绪波动,让她的肚子又一阵阵剧痛袭来。
“啊——我的肚子……”江桃脸色泛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冒出来。
“怎么回事?”聂士忠也乱了手脚,连忙去扶她,一边扶一边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帮我们喊辆车!什么车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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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狼狈的一幕,落到了后脚从招待所里走出来的江茉和齐晔眼里。
齐晔唇角抿着,一直盯着他们那边。
江茉却不在意地勾勾他胳膊,“走了,咱们先去百货商店瞧瞧吧?”
其实百货商店江茉隔一两天就去逛逛,里面的商品都快被她挑烂了。
想买的,早就看上眼了,这回带着票和钱去,短短二十分钟,就全挑出来放在了篮子里。
不过到底是镇上的百货商店,还是小了些。
家具都是老几样,又贵又难看,江茉的审美比八十年代的大众审美不知高了多少,自然看不上那一个个老气横秋的写字台、大衣柜……
其他锅碗瓢盆也没怎么买,都是花里胡哨的,碗沿边印了一圈的花,就连筷子的末梢都是花花绿绿的。
江茉喜欢简约风,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些,所以只买了几样有趣的小摆设,只花了十来块钱。
两人又去了集市。
集市上的东西比国营百货商店里便宜不少,有人弹了上好的棉花,两人买了几床被子。
齐晔又选了一口大铁锅还有锅铲,那些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置办了起来。
但集市上没人卖家具的,因为那玩意儿笨重又占地方,稍有不慎磕坏一点边边角角就卖不出好价钱了,摆摊根本不方便。
最后,两人在集市上还是买了不少东西,但齐晔精打细算,货比三家,江茉和不少摊位上的人也熟,还价还得特别轻松。
所以虽然装满了一个小推车,但加起来也只花了五十块钱不到。
路过布店,江茉还扯了几块布,选的就是最素净的浅色。
罗苹有一台缝纫机,她打算请罗苹帮忙裁成床单被褥,颜色选得好,就算没有任何花纹,也比那些大红牡丹、凤凰的床单洋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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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两人没有着急回西丰生产大队,而是齐晔先起了个大早,把昨天采买置办的那些东西运回家。
然后又架着马车来招待所接上江茉,一块儿去县城。
镇上的东西比县城少多了。
县城里的百货大楼有三层,家具、物件都齐全很多,种类也丰富。
反正有马车,两人去县城也方便,把东西运回来也方便。
到了县城,齐晔把马车栓在专门的地方之后,就和江茉一块直奔百货大楼了。
百货大楼有个专门的一层,可以买到所有日常起居的必需生活品,包括家具也在其中,还有油漆、壁灯、装饰画等等。
齐晔盖房子的期间,西丰生产大队就通上电了,他也在房子里跟着埋了线和开关。
不过这灯,还是要选江茉喜欢的才行。
他跟在江茉后边,看着那些不同款式的灯,有点儿眼花缭乱,再看价格,贵得让人直咂嘴。
只是想到自己反正赚了不少钱,大不了这回全用掉之后,齐晔那颗窘迫的心跳得也就没那么慌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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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东西都选得差不多了,就连一些小摆设小装饰都选好了,能想到的日用品也都采买齐全了。
唯独还剩下一个家最重要的两类东西没选好,一是家具,二是电器。
江茉心想着,既然通电了,那就得买个彩电冰箱电风扇啊。
可是这时候想要这些,那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还得要票。
当她和齐晔围着家电柜台转了好几个圈之后,柜台上的店员宋红终于忍不住了。
今天是工作日,百货大楼里人不多,尤其家电柜台这一块,就更清静。
宋红很愿意享受这样的清闲,却被这两人围着她面前这个柜台转悠得头都晕了。
她憋着气,声音说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尖锐,“你们俩到底买不买啊?要是没票,就赶紧去别的地方吧,别在这儿瞎晃悠了,烦不烦呐?”
宋红端的是铁饭碗,态度一向不好,爱买不买,不买拉倒!
江茉和齐晔正说着话,被这店员突如其来的脾气一吼,脚步顿住。
“……”江茉眼神微妙地看过去,就见那店员倚在柜台边,眉眼不耐地看着她们,“你们两个农村来的,就别想买彩电冰箱了,这些票多难得啊,就是好多城里人也分不到这样的票。”
宋红是看齐晔的穿着打扮看出来的,这男人虽然俊,但她在百货大楼干了这么些年,眼光自然准。
而且,她在家电柜台也干了不少时间了,像这种农村没见过世面的,就爱在这儿来凑热闹,看这些彩电冰箱。
就算买不起,看看新鲜,摸一摸也觉得有趣极了……宋红撇撇嘴,一群土包子,浪费她时间。
江茉冷笑,“你家户口往上翻三代不是农民?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农村人城里人呢?你瞧不起农民?”
“咱们城里人当然比你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农民金贵!”宋红鼻孔朝天,继续不屑。
“你吃的粮食蔬菜不是农民种的?你穿的衣服盖的被褥不是农民种的棉花养的蚕?”江茉嗤笑,“你一整个都靠农民养活呢,你应该叫农民爸爸,懂吗?”
宋红一时被堵得懵了,欲言又止,还没想出该说什么反驳,就又被江茉劈头盖脸怼。
“更何况,连毛.主.席都说他是农民的儿子,把他的儿子送去向农民学习。”江茉看向宋红,眼尾带着一抹挑衅,“那你也看不起他老人家?还是觉得农民低人一等。”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宋红简直吓傻了。
嘴唇哆嗦着,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后背冷汗直冒。
她甚至开始懊恼,刚刚说这些话干嘛呀,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的,长得又漂亮,怎么还那么伶牙俐齿呀?
宋红暗恨着,差点把牙根咬碎。
江茉却轻飘飘甩了个看不上她的眼神,拉着齐晔,“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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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们离开,宋红失去了全身力气似的,失魂落魄地长叹一口气,扶着柜台,半晌回不过神。
“小宋,刚刚怎么回事啊?又和客人闹了不愉快?”百货大楼的经理走过来,目光颇为不虞。
虽说大家都是铁饭碗,不靠业绩吃饭,但他不喜欢自己的店员总是和客人们吵吵嚷嚷的,像个菜市场,哪里还有县城里最高档的商店的样子!
宋红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就、就随便说了两句,那小姑娘牙尖嘴利的,我说一句,她说了十句。”
“你说不过人家就算了,别吵起来。”反正这么多店员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经理也不在意这个,楼里的商品都紧俏,都是客人来求着买。
“只是快到年中了,你不是还想升个柜长当当吗?”经理手指扣着柜台的玻璃面儿,提点道,“平时里的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任何一点细节,都可能影响你这次晋升,明白吗?”
宋红一愣,随即从经理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喜滋滋道:“经理,我这次晋升的事,是不是妥了?”
经理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板上钉钉的事,但你不要太张扬。”
宋红脸上的高兴更明显了,连忙应声。
经理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别的柜台巡视,要不是看在他俩沾亲带故的份上,他真不愿意说这么多……
这边经理刚走,宋红就到另一边的柜台上,开始炫耀起来,“朱红,你知道吗?我要当柜长了,以后柜台上的事,你都听我的。”
朱红也是家电柜台上的老店员了,但她负责的那一片,是最没人要的一些小众家具,还有贵得要命的进口彩电和冰箱,根本没人去买。
而且,朱红年纪比宋红稍大一些,但家庭条件却很一般。
在城里的人,也分三六九等,宋红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经常使唤朱红帮她干着干那。
朱红脾气性子好,又看着宋红年纪轻,每每都让着她,这也让宋红越来越嚣张,对朱红更加颐指气使,柜台上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朱红。
而那些有功劳的,能往面上贴金的,宋红却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不怎么才三十来岁就能升上柜长了呢。
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一直是宋红这种自诩高贵城里人的一贯升迁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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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茉教训完宋红,也没把这种势利眼放在心里。
她和齐晔刚刚转了那么好几圈,已经打定主意要买哪些了,不过票还是一个问题。
幸好,在县城里她们还是有熟人的。
当然不是江桃聂士忠那种晦气亲戚,而是像李解放这样的好长辈。
齐晔和江茉本来就想要感谢上次李解放帮她们在治安室解围的事,刚刚在百货商店顺手买了一斤用油纸包着的桃酥,两斤苹果橘子,还有一罐乐口福麦乳精。
提着这些东西去李解放的办公室拜访他时,他反而不高兴了。
差点把这些东西连带着齐晔一块掀出去。
“退掉,你们赶紧去退掉!”李解放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不是还在盖新房子么?成家立业哪样不要花钱啊,怎么还学会瞎花钱了?”
齐晔有些慌,不知所措地埋头捡东西。
还是江茉反应快,连忙说,“解放叔批评得对,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完,江茉又朝齐晔使眼色,“你赶紧把东西都收起来呀,待会儿咱们去退掉,省下钱还能多买一把椅子呢!”
李解放终于转怒为笑,“还是你这姑娘聪明懂事,齐晔这傻小子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就像他当年,娶到他的夫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