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色深沉,眼底似有血海涌动:“二位,既然来了,就不必离开了。”
果然,姬扶夜在心里轻啧一声,他的预感当真不错。
他识相地后退一步,这种场合,实在轮不到自己这个修为全失的废人出头。
灰黑色的怨气翻滚着,浓雾中逐渐化出一只又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与凶兽,咆哮着扑向站在院落之中的离央和姬扶夜。
由怨气化作的恶鬼与凶兽没有实体,打散之后也会很快重聚,对付起来着实有几分棘手,这也是魔修常用的手段。
姬扶夜面上未曾露出惧色,他平静地看着前方操控怨气的烈山雁,心情不由有些复杂。这样浓重的怨气,不知要用何种残酷手段,牺牲多少人命才能形成。
引他们来这里的少女,是魔修么?
凶兽的爪牙眼看着就要落下,离央抬起手,由怨气化作的凶兽和恶鬼便惨叫着,如影遇光,寸寸消弭。
好强的力量,姬扶夜感受着四周的灵力,即使他早已知道离央的强大,亲眼目睹之时也还是忍不住为这样的强大而心折。
看着这一幕,烈山雁沉下了眼眸,她眼尾赤红,再不复姬扶夜初见她时的温柔天真。
“比起从前来的那些废物,你们倒的确有些本事。”
血色的雾气弥漫开,叫人看不清周围情形,烈山雁的身形也消失在血雾中。
下一刻,烈山雁出现在离央上方,双手成爪,自上而下袭向她。
第12章 冒犯尊上,洞中昏暗,晚辈未……
离央收起五指,周围浓重的怨气煞气好像被人强行聚拢在一处,在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五指一握,收拢的凶煞之气便被强行捏碎,与此同时,烈山雁被灵力反震飞出数丈外。
她半跪在地面,险险稳住身形。
呕出一口铁锈色的污血,烈山雁阴冷地看向离央,眼中满是杀意。
此处有自己特意布下的阵法,今日他们敢进来,就休想活着离开。
她毫不迟疑地用指尖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滴落在地面,隐在地下的黯淡阵纹缓缓亮起,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一股阴冷森寒的力量升起,缠绕上站在阵法中的离央和姬扶夜。
姬扶夜皱起了眉头,是血祭之阵。
魔修的血祭之阵,是将阵中活物作为祭品强行炼化,化为自身力量,其神魂也会被阵法禁锢,为施阵者所用。
姬扶夜看向烈山雁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沉,这样的手段,实在太过刻毒。
只是……姬扶夜有些不明白,这样的阵法,唯有修为远胜于祭品,有完全把握的魔修才会用,否则祭品挣脱阵法,极有可能反噬施阵者。
烈山雁不清楚离央和姬扶夜的实力,若要设伏,有太多阵法都比血祭之阵更合适。
一个血祭之阵,自然是困不住离央的。
区区鬼物,也敢窥视她的记忆。
离央薄纱后的双眼一片冷然,她拂袖驱散缠绕在周身的怨灵之力,指尖在虚空一抓,烈山雁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飞向前,被她擒住了脖颈。
指尖微动,离央正要收紧手,却在这时出现了一瞬的犹疑。
也正是这一瞬的犹疑,让烈山雁寻到机会,她一掌拍在自己心口,含恨看了离央一眼,化作血雾消失。
姬扶夜也才发现,烈山雁并不是什么魔修,而是怨恨化身,执念不消的鬼物。
以尊上的实力,要灭杀一只鬼物何其简单,她方才为什么会犹豫?
随着烈山雁消失,周遭被她维持的幻境也尽数消弭,姬扶夜看向四周,他们所在之处,仍然是烈山部的村落。
只是此时房屋凋敝,风中听不见丝毫人声,这处村落竟然已经荒废了许久。
那世外桃源一般的情景,原来不过是一场烈山雁维持的幻境。
“尊上,这村落之中,可还有活人气息?”姬扶夜转头看向离央,他修为尽废,自然也不能用神识探知周围,只能求助于离央。
“没有。”
姬扶夜微微垂眸,果然……
只是不知,这空无一人的烈山部,和沦为鬼物的烈山雁,有什么联系。
收起有些复杂的心绪,姬扶夜向离央请示道:“尊上,现在当如何?”
离央没有回答,她抬头看着远处古木深深的山林深处,将右手按在姬扶夜左肩,拎着他飞身而起。
毫无防备的姬扶夜被迎面而来的山风糊了一脸,他木着脸想,自己追随的这位尊上,行事果真是雷厉风行。
离央拎着姬扶夜,径直向东而去。
古树高大,枝叶遮天蔽日,这里是丹熏山深处,不见鸟兽,甚至连虫鸣之声也听不到。
离央松开手,姬扶夜落在地面,踉跄一下才站稳身形。双脚得以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姬扶夜只觉得异常安心。
离央没有关注他的想法,看着山石,微微抬指,岩壁上遮掩的藤蔓尽数消失,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姬扶夜闻到了一丝血腥气,看来,烈山雁应该就是一路逃到了这里。
跟随离央走入洞中,昏暗的山洞内不见天光,姬扶夜看不清周遭情形,他下意识地握了握五指,心中蓦然一空,神游之际,脚下便一不小心踩了空。他踉跄一步,反射性地抬手想抓住什么借力。
带着凉意的指尖落入他手中,姬扶夜一怔,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
回荡在山洞中的细碎铃声戛然而止。
离央停下脚步,见他似乎全无松手的意思,开口道:“你在发什么呆。”
语气中带着一股薄凉冷意。
姬扶夜这才回过神来,他飞快地松开手,局促道:“冒犯尊上,洞中昏暗,晚辈未能看清……”
他手中仿佛还残留着离央指尖的微薄凉意。
离央冷觑他一眼,抬手一拂,点点荧光飘散,逐渐照亮了整个山洞。
低着头的姬扶夜,看见了离央素白脚腕上赤红的铃铛。
方才响起的,就是她脚腕上的铃音吧。
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飞快地移开目光,打量起山洞内的情形。这处山洞并不像天然形成,地面干燥,平坦得似乎被人特意修整过。
而再往前行几步,姬扶夜注意到了刻在山壁上的简陋线条。
古朴粗犷的线条,被人刻在石壁之上,构成了简陋朴实的画作。
姬扶夜抬手拭去石壁上的浮灰,一路看下去。这些画,原来是一个传说。
带着熊熊烈火的陨石从天而降,落在山峰之上,整座山都陷入火海,山上几个人形也被火焰灼烧,痛苦地倒在地面。
长发羽衣的女子,乘云翩然自天边落下,她手中洒下甘露,浇灭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又将烈焰不熄的陨石封存在山体之内。
被治愈的人类向山峰叩拜,在山上结庐而居,人人额前都有一枚火焰印记,和烈山雁额心一模一样。
看到这里,姬扶夜已经尽数明白,原来这就是烈山部的由来。
至于那块携着雷火落在丹熏山的陨石,若是他没有猜错,便是传说中的天外陨铁了。
天外陨铁是修真界用于炼器的至宝,只需一点便可让灵器的品阶更上一品。而那样大的一块天外陨铁就被封存在丹熏山内,烈山部族人分明是空守至宝而不知。
姬扶夜皱起眉头,后来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让烈山部的族人尽数消失,整座村落都被荒废?
山洞走到尽头,面色苍白的烈山雁盘坐在平整的岩石上,周围躺着数只被拧断了脖颈,毫无声息的山中猛兽,她一呼一吸之间都带着奇特的韵律。灰黑中夹杂着血色的雾气缠绕在她身周,而随着她的呼吸,血气从地上猛兽身上飞出,混入那团血雾之中。
她紧闭着双眼,眉心烈焰印记似乎也带上了血色。
随着时间推移,烈山雁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像她这样的鬼物,只要有足够的血气,就能很快恢复损耗的力量。
耳边忽然听得脚步声响起,烈山雁猛地睁开眼,脸色还有些苍白,她抬起头,见到离央和姬扶夜的那一刻,眼中闪过决绝:“你们这些走狗,倒是来得很快!”
“但今日就算我与你们同归于尽,也不会叫你们得逞!”
烈山雁心底升起一股悲凉,他们竟然追来得这样快。
方才一番交手,烈山雁也知道,自己远非离央的对手,而今看来,却是连逃也逃不了了。
原来今日,就是自己魂飞魄散之时么?
可恨她大仇还未报……
看着烈山雁一脸决绝,姬扶夜有些无奈,她这副模样,怎么好像他们成了恶人。一开始不明分说出手的,不是她么?
烈山雁没有给姬扶夜解释的机会,她催动全身气血,身上气息在一瞬间暴涨起来,飞身扑向离央。
姬扶夜瞳孔一缩,她竟然要自爆!
离央微微蹙眉,指尖隔空点在烈山雁眉心,她身上暴涨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滞。
烈山雁的身体无力地摔落在地面,
“你们也是他派来的人吧,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我总有一日会杀了你们的主子报仇!”烈山雁双眸赤红,语气中带着森然恨意。
她是由怨恨化身的鬼物,因执念存在,心中满怀仇恨,甚至影响了她的性情,变得易怒而冲动。
离央神情漠然,拂手从她眉心抽出了属于生前的记忆。
烈山雁是烈山部第三十二代巫祭,她母亲是烈山部的族长,而她是自己母亲唯一的女儿,若没有意外,在不远的将来,烈山雁会继承母亲的位置,成为烈山部新一任的族长。
烈山部的祖先原是丹熏山上的山民,千年之前,有陨石携雷火自天外而降,丹熏山上的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烈山部的祖先未能逃脱,身上也受烈火灼烧,久久不熄,不生不死。
便在这时,有仙人从云端落下,施法救下为火焰侵扰的山民,又将还在燃烧着的陨石封入丹熏山山体之中。山民感念仙人恩德,于丹熏山上立烈山部,立誓世代守护于此,看顾被仙人封印的陨石,直到如今。
或许是因为当年身体曾受火焰灼烧而不死,从此烈山部的族人出生之时,眉心上都会带着火焰一样的印记。
烈山雁在山间长大,从未离开过丹熏山半步,偶尔也会向往山外的世界,但身为族中巫祭,她注定不能离开烈山部,更不能离开丹熏山。
她以为,自己在丹熏山上出生、长大,未来也会在这里找到一个合适的男子嫁人生子,伴着山林,慢慢老去。
——直到烈山雁在山林之中救下那个重伤不醒的少年,她曾经所有关于未来的设想,最终都被一一颠覆。
第13章 原来看着无数条性命在自己眼……
丹熏山偏远,少有外人前来。烈山雁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他流了好多血,将身下草地全染红了。
“喂,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少年,轻声问道。
自是没能得到回答。
烈山雁抿了抿唇,小心扶起地上的少年,带回烈山部中,悉心救治。
作为巫祭,烈山雁自己便通一些医术。只是少年伤及肺腑,烈山雁自知医术有限,本以为他不会再醒来,但三日之后,她以为必死无疑的少年在透窗落下的日光中,悠悠转醒。
“你醒了啊?”烈山雁眨了眨眼,惊讶地看着少年,“我还以为,你伤得这么重,醒不过来了呢。”
“这是何处……”刚刚转醒的少年虚弱地问道。
“这里是我家,烈山部。”烈山雁阻止了少年起身的动作,“你伤得那样重,千万不能乱动啊。”
“烈山部……”
“对,”烈山雁点点头,弯起眉眼,“你是谁啊,怎么会伤得那样重,若不是我恰好瞧见了,你落在山间,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喂了山上的老虎。”
那便是真的没命了。
“我叫……元庭深……”
元庭深乃是修仙世家元家的嫡系子弟,天资出众,未及弱冠便得以突破金丹境界。前日他为元家死敌所埋伏,耗尽身上保命法器,才终于逃脱。
但至丹熏山时,元庭深因伤重失去了意识,因而被烈山雁捡了回去。
元庭深伤得实在很重,如果他不是金丹修士,这样重的伤势应该早就丢了性命。
而他醒来也并不意味着身体全然好转,元庭深的经脉无法吸收灵气,修为无法恢复,便暂时留在了烈山部休养。
生长在山野之间的烈山雁,同一心修行求道的元庭深本该毫无交集,但这场意外,却让并无交集机会的两人得以相识相知。
烈山部与世隔绝,族人热情好客,对待外来的元庭深也无丝毫戒备警惕,元庭深身在其中,也不自觉放下了心中防备,暂时忘却了修真界中的勾心斗角,在丹熏山中学着做一个普通的山野少年。
烈山雁会喜欢上元庭深,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他温文尔雅,博闻多识,举止之间自有一番风度,同烈山部野蛮生长的少年们大不相同。
而烈山雁身上的纯粹澄澈,也是元庭深从前甚少能见到的。
少年情浓,互许下终身,元庭深许诺,待他伤愈,便带烈山雁离开丹熏山,回元家见过他的父母,娶她为妻,从此白首不相离。
这件事自然遭到了烈山雁母亲的强烈反对,烈山雁乃是烈山部这一代的巫祭,她要继承族长之位,怎么能随元庭深离开丹熏山。
面对母亲的反对,烈山雁决心不改,她宁愿放弃自己的巫祭之位,愿意为了元庭深,离开自己出生长大的丹熏山和族人。
这世上大部分的父母,大约都会在子女的坚持下,率先退一步。
而元庭深也做出种种努力,完成了烈山族长堪称刻意刁难的要求,让她看到了自己对烈山雁的真心。
她终于松了口。
这本该是个很美满的故事,如果元庭深不曾发现,在丹熏山中封存的那块陨石,其实是修真界梦寐以求的炼器材料——天外陨铁。
在离开丹熏山之前,烈山雁带着元庭深前去烈山部先祖筑下的祭台前拜祭。
修为已然恢复的元庭深,在祭台上感知到了一丝封印的痕迹。
烈山雁毫无防备地将烈山部代代流传的故事告诉了他,到这时,元庭深几乎已经能肯定,封印在丹熏山内的,正是天外陨铁。
那样大一块天外陨铁,甚至足以让元氏一族诞生一位仙君!
烈山雁跟随元庭深离开了丹熏山,她的母亲还有族人,站在村口那块刻着烈山部的岩石前目送他们离开。
她不会知道,那是她这一生,见他们的最后一面。
元家乃是修真世家,底蕴自然深厚,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初至此处的烈山雁攥住元庭深的衣袖,站在他身后,心底不自觉升起一点怯意。
而元庭深的父亲,就是这里的主人,他是元家的家主。
庭深的父母,会愿意让他娶自己么?烈山雁看着元家高高的牌匾,心下有些茫然。
娶一个来自乡野,什么也不懂的凡人。
但出乎烈山雁的意料,元庭深父母待她的态度很是和善,似乎只要元庭深喜欢,他们便并不介意让自己前途无量的儿子同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成亲。
烈山雁就在惴惴不安的欢喜中,顺利地同元庭深成了亲。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当元庭深挑起她盖头的时候,烈山雁以为,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婚后三日,有秘境开放,元庭深奉父亲之命离家,率族人前往秘境历练。
如果不是意外听到元氏旁支族人议论,烈山雁根本不会对自己的幸福起疑。
“区区凡人,竟然也能做元家少夫人!”说这话的人语气中满是妒意。
一个凡人,如何配得上元家的少主!
身旁的夫人手持团扇,掩唇而笑:“她虽是凡人,族中却藏着大宝贝呢,若非如此,家主怎么会愿意让儿子娶这样一个凡人女子为妻。”
“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庭深少爷以几十年的正妻之位,换来她族中至宝,这难道不是一桩极划算的买卖么?”
烈山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摇着头,仓皇地后退两步。
她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全都听不懂?
什么至宝,烈山部身在荒远山中,何曾会有什么至宝?
可是……
烈山雁回忆起从来到元家,到成亲之后的种种,一切其实并不是毫无痕迹。
元家族人轻慢的态度,在她背后响起的窃窃笑声,还有元家父母温和却并不亲近的态度。
她心如刀绞,脑中却奇异地保持着冷静,无论如何,她要向元庭深问一个答案。
元家上下都称元庭深领族中子弟前往秘境历练,可秘境的方向,原来和丹熏山的方向一模一样。
烈山雁的心在这一刻,沉沉地坠下去。
元家的侍女看着她,心中暗暗想道,少夫人脸上的笑,怎么好像哭一般。
元庭深在离开元家之时,思虑到烈山雁不过凡人之身,便为她留下了众多护身灵器。或许是没有将一个凡人女子太放在心上,靠着这些灵器,烈山雁竟然顺利瞒过了元氏上下一干人等的耳目,悄悄离开了元家。
她连夜赶回了丹熏山。
烈山雁到丹熏山之时,星夜黯淡,山林之上浮起淡淡血色,远处的火光熊熊燃烧,照亮了那片漆黑的天幕。
村落之中,昔日热闹的烈山部空无一人,大门有被人强行推开的痕迹,院落的篱笆歪倒,烈山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狂风卷过心底,让一切荒芜。
或许她已经不必向元庭深问什么了。
她一直不愿相信的,原来都是事实。
烈山雁跌跌撞撞地往火光亮起的地方走去,那里是丹熏山深处,也是烈山部的祭坛所在。
当日,是她亲自带着元庭深去了那里祭拜。
烈山雁看见了她这一生也不会忘记的一幕。
她的族人像猪羊一样被绑缚在祭坛上,屠刀落下,鲜血洒落地面,哭嚎惨叫之声响彻夜空,山林之间仿佛沦为炼狱。
死去的那些,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祭台上赤红的阵纹亮起,洒在祭台上的鲜血被尽数融入阵纹之中,妖异异常。
带着她去山间打猎的叔伯,塞给她野果饴糖的婶子,还有与她一起长大的少年少女,会唤她巫祭姐姐的孩子们,都在冰冷的屠刀之下,化为无声无息的尸体。
而他的夫君和族人就站在一旁,白衣如雪,姿态风流。
好似这里并不是什么刑场,而是赏花弄月的风雅诗会。
就如她初至元家所见,他们每一个人都含着浅笑,高不可攀。烈山雁不知道,原来看着无数条性命在自己眼前消逝,他们也还是能够那般平淡地笑着。
她睁大眼,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自脚下升起。烈山雁站在原地,手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动弹分毫。
或许是母女之间的感应,烈山雁的母亲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四目相对,烈山雁似乎看见了母亲眼角的一滴泪。
“阿娘……”烈山雁僵硬着,轻轻唤了一句。
她的话散在风中,像一阵轻烟,烈山雁好像一尊精致而脆弱的琉璃像,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她摔得四分五裂。
元家众人齐齐转过头去,看向烈山雁的所在。
元庭深全然没有想到,烈山雁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她应该留在元家,好好地做着元家少夫人才是!
他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
“走!”被困缚在祭台上的烈山族长高声道,声音是不同于寻常的尖利。“雁儿,离开这儿!”
离开……
烈山雁没有动,她看向元庭深,对上他惊慌失措的眼神。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想笑。
你在害怕么?你害怕什么?
第14章 烈山部村落之中,她因何会对……
呼啸的夜风中,烈山雁看着元庭深,眼尾赤红。
你原来是害怕被我发现,你娶我,是为了所谓的至宝,害怕被我发现,你假借秘境历练为名,真正的目的却是屠杀我的族人!
“住手……”对视之中,元庭深狼狈地低下头,低吼着吩咐身边的元氏族人,“先住手!”
他这番命令,叫周围的元氏族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须发皆白的老者怒声斥道:“胡闹!若无烈山族人血气,如何破开这封印天外陨铁的封印,如今我们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此时停下,岂不是功亏一篑!”
“庭深,你真是昏了头了!”
老者看向一众元氏族人,厉声道:“少主神志不清,你们难道也傻了不成,快,都给我运转灵力,启动阵法!”
他说着,一道灵力飞出,直直落在祭台中央的烈山族长身上。
脖颈上出现一条鲜红的血线,烈山族长睁大眼,喉咙中徒劳地发出嗬嗬两声,她看着远处的烈山雁,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说。
雁儿,走啊——
“阿娘!”眼泪滚落脸颊,烈山雁脑中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向祭台奔去。
“拦住她!”元庭深厉声吩咐离烈山雁最近的族人,他手中施展出束缚法术,想将烈山雁拦下。
血祭之阵已然被启动,不曾修行的烈山雁落入其中,必死无疑。
数道不同的灵力撞在一处,元庭深听到灵器碎裂的脆响,他从来没想过,那些他留给烈山雁护身的灵器,最后成了让她离开自己的帮凶。
祭台上,烈山雁抱住母亲,紧紧闭上眼,任眼泪滑落。
躺在她怀中的,已经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首,她的阿娘,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呼唤。
“阿娘……”烈山雁低低地唤了一句。
祭台上赤红的阵纹转动,倒在地上的烈山族人体内的血气疯狂地涌入地下,身在其中,烈山雁的气血也开始沸腾,不受控制地为阵纹所吸引。
她抱着母亲,神情木然,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救了元庭深,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阿娘不会死,族人们也不会死……
烈山雁的眼泪落在地面,滚烫灼热,最该死的人,分明是她!
“巫祭姐姐……”
有人拽住了烈山雁的衣角。
她低下头,女孩儿气息微弱,眼神却还是天真纯澈。
“姐姐,我好疼啊……”女孩儿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怎么在哭啊,姐姐,别哭……”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归为虚无。
“小如!”烈山雁握住女孩儿小小的手,灼热的泪落在她稚嫩的脸上。
她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
烈山雁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更甚刀斧加身,千刀万剐。她抬头,看着浮在虚空之中,一众白衣胜雪的元氏族人,眼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烈山雁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该死的不是她的族人,是他们!
她松开手,温柔地将母亲放下。
烈山雁站起身,夜风中,染血的裙袂猎猎作响,她对上元庭深的眼,双眸赤红如血。
从袖中掏出小巧的匕首,烈山雁毫不犹豫地将其刺进自己眉心印记中。这一刻,那枚火焰一样的印记好像真的燃烧了起来。
大火从她的血脉里燃起,不过片刻,烈山雁整个人便落在火焰之中。赤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开,燃遍了整个祭台。
祭台上的血祭法阵已然启动,烈山族人的神魂,被这座法阵强行困在了祭台上。
“不好,是天外雷火!”老者惊呼,神情大变。
天外雷火随陨石一起从天外而降,轻易无法熄灭,便是化神修士当面其也会觉得棘手。
众元氏族人一起用灵力撑起护盾,老者焦急地瞧着祭台上的变化,所有烈山氏族人都被用作血祭了,为何他们的神魂还没有消磨掉祭台之下天外陨铁的封印?
老者是元氏族中长老,也是其中最善阵法一道的修士。随元庭深前来此地之后,他一眼便看出这封印强大无比,似乎自上古之时传下,不是他能解开的。
但烈山族人的气息恰好与这封印相合,若以他们的神魂献祭,说不定能消磨掉封印,取出其中的天外陨铁。
为了那一块藏在丹熏山中的天外陨铁,元氏不惜将烈山族人尽数抓捕,用他们的命来破除封印。
火焰熊熊燃起,元庭深怔怔地看着祭台之上,烈山雁的身形淹没在火海之中,他看着这一幕,喉中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