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今日一战,你一定能胜她吧?”琅嬛心思烦乱,此时见到明霄,口中又不由问道。
她已不是第一次向明霄问起这个问题。
师兄乃是道尊与魔祖陨落之后,六界之中第一人,怎么会输给自己的弟子?琅嬛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安慰自己道。
明霄低头看她一眼,语气淡淡:“未曾比过,便没有一定。”
他如此态度,叫琅嬛不由话音一滞。
师兄从前……不是这样的……
失了情魄的师兄,实在都不像她认识的师兄了。琅嬛眼神黯然,她垂眸咽下无数担忧,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身后,一众玉朝宫仙神望向两人背影,不由低声议论起来。
“帝君,这是去赴约么?”
“自然是,那离央的剑光都落在天问殿中了,帝君若是避而不战,看在世人眼中,岂不是怕了她逝水宫。”
“想当年,那位离尊还是帝君亲手救回玉朝宫的,收她为徒,倾心教导。如今她却要欺师灭祖,与帝君一战!”
“可当日帝君为了神尊,强行取出她体内的九霄琴,以致其道途尽毁,沦为废人。血海深仇也莫过于此,也不怪她定要与帝君决裂。”
“师徒一场,为何就到了如今刀剑相向的地步?当真是世事无常,让人唏嘘。”
话说到这里,玉朝宫一众仙神对视,面上神情都不由带上几分沉重。
三重天,归藏山上,明霄与琅嬛来时,此处已经等了许多仙妖神魔。两位上神之间的大战,六界数千年来也难见,自是不能错过。
除天帝沉渊之外,龙君、凤王及现今的麒麟族长等大能也早已等在云端之中。今日一战,关系到六界未来形势,不由得众人不重视。
魔君并未亲来,但身为魔族长公主的天尧枢却是早早到了。
而在六界之中的许多地方,都投下水镜,其中正是归藏山景象。
见明霄前来,除魔族所属之外的人都齐齐俯身行礼:“见过帝君。”
天尧枢抱着手看向明霄,一张面孔狰狞可怖:“千年不见,明霄帝君还是风采依旧啊。”
明霄淡淡看向她。
天尧枢嗤笑一声:“你神族,果真是一贯的虚伪。”
琅嬛皱眉,冷眼看向天尧枢:“你如何敢对我师兄无礼!”
“怎么,我便是无礼,你又能如何?”天尧枢轻蔑地看向她,温室中长大的花朵,便是有上神修为又如何。
琅嬛本就忧心不已,听她如此说,抬手召出九霄琴,拨动琴弦。
天尧枢拂袖,一道灵力化解了音波,直直撞向琅嬛。
明霄抬手挡住这道灵力,神情不见任何变化。
“你不是她的对手,便不要自取其辱。”明霄淡淡道。
琅嬛鼻尖一酸,低头收回了九霄琴。
天尧枢面上勾起冰冷笑意,退在一旁。
她今日只是看客,自不该喧宾夺主。
风玄殷带着陵舟坐在山巅的一株高树之上,并未上前,枝叶遮蔽之中,他看向明霄的眼神很是复杂。
“二师兄,帝君看上去,和从前一点也不像了。”陵舟小声道,这千年来明霄闭关不出,他其实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他。
他生于玉朝宫中的那棵扶桑树上,彼时明霄于白露台上传道,他因此得以生出灵智。
在陵舟记忆中的明霄,并非如此冰冷的。帝君是何时变成这副模样的?这一瞬间,便是心大如陵舟,也莫名自心底升起一股怅然。
明霄已至,离央却还没有到。直至朝阳攀上云端,将层云染成灿金,只见一道赤色光芒从天边掠过。山间雾气散去,四周草木葳蕤,随着剑气破空之声响起,离央落在了山巅之上,与明霄相对而立。
她今日难得着一袭红衣,艳艳如火,这是离央还在玉朝宫时也不曾穿过的颜色。裙袂在风中翻卷,鸦羽一般的长发披散下,离央一步步向前,身后朝阳高悬,仿佛踏光而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为这一袭红衣惊艳。
明霄的目光与离央相接,时隔一千七百余年,师徒二人终于再次相见。只是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不见多余情绪。
斩去情魄后,明霄便再无七情六欲,就算是琅嬛,在他眼中与一众玉朝宫仙神没有区别。
而离央对明霄的爱恨,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燃烧殆尽,直到如今,她只想与他了结过往种种。
当日明霄是在归藏山上从天尧聿手中将离央救下,因此一千七百年后,离央也选择在这里与他了结所有恩怨。
朱杀落在手中,血煞之气冲天而起,几乎要将天穹映红。长剑轻振,引动周遭天地灵气呼应,仿佛有无数凶兽齐声怒吼,离央将剑锋指向明霄:“出剑。”
当日种种,不管有什么样的隐情,有多少不得已,都不重要了。
他们之间,已不必说太多,只需一战便是。
明霄认得离央,他知道她是他的弟子,是他曾经亏欠的人,心中并难以升起任何情绪。
朱杀面前,明霄缓缓抬起手,刹那间风起云涌,昆吾剑出,天地变色。
琅嬛怔忪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劲风卷乱了她的长发,昆吾剑已有千年不曾出世。上一次,还是神魔大战重启,师兄出关,以昆吾逼退魔君天尧阍。
山巅之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相对而立,风起云涌,所有来到归藏山的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以沉渊为首,众人齐齐出手撑起防御结界,两名上神的大战,便是余波溅落,都可能造成山崩海裂。
瞬息之后,只见两道剑光亮起,是朱杀与昆吾撞在一处。
天地变色,这是在场所有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一场大战。
离央接住了明霄的每一道剑招,她甚至知道明霄下一式会出什么。很多年前,还在玉朝宫时,明霄便是这样陪她喂招。
只是那时候,离央在明霄手下走不过十招,而现在,朱杀上血色流动,她的剑光甚至能逼退明霄。
看着这一幕,在场的,不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屏息凝神。
在今日之前,就算离央晋升上神,也没有几人会觉得她有实力能与明霄一战。她不是为魔族所弃的三公主,不是玉朝宫弃徒,而是众人相见当俯身下拜,唤一句尊上的逝水宫上神。
*
神魔剑冢之中,浑身浴血的姬扶夜半跪在地,在他面前,一柄长剑在清浊之气的碰撞中缓缓成形。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柄剑,血色雾气缭绕在他身周,无边灵气扩散开,形成一重又一重声浪,剑冢中失落的所有武器也随之一道鸣啸。
破碎的血煞刀和山河社稷图,竟然在姬扶夜手中,化作了一柄长剑。
桃木化作齑粉消散,那柄剑终于落入姬扶夜体内,他不堪重负一般摔在了地面,闭上了双眼。鲜血沿着脸颊滑落,渗入铁锈色的泥土,他遍体鳞伤,不少地方甚至露出森然白骨。
他活下来了,姬扶夜用最后的意识想到,他可以回去见她了。
重伤昏迷的姬扶夜并不知道,就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归藏山上,正发生着一场旷世绝伦的大战。
这一战长得出乎了许多人意料,三天三夜间,在明霄面前,离央竟然丝毫不曾落于下风。
沉渊默然地看向下方这场大战,离央晋升上神后的实力,原来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或许正是如此,她才有敢向师尊宣战。
若是之前自己与她一战时尚有三分胜算,那么如今只怕再无任何胜算。
阿离,这一千多年来,你实在成长了许多。
只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仰头唤一声师兄的少女。
在他失神的瞬间,昆吾剑刺向离央的心口,但这一次,她却没有选择避开。
“阿离?!”沉渊下意识唤了一声。
明霄眼中也闪过一瞬怔然,他的目光与离央相对,却未能在其中见到任何情绪。
离央直直撞上剑刃,任由冰冷剑锋穿透身体。错身而过时,朱杀化为血铃,她反手拍在明霄胸前。
明霄被迫退身而去,离央拔出心口的长剑,在她手中,昆吾剑上灵光徐徐散去,黯淡无光。长剑被随手扔下,离央的面色苍白如雪,脸上却勾起一抹笑意。
失了本命法器的明霄呕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素白道袍也沾上了尘埃。墨色长发在风中一寸寸化为雪白,他浑身灵力随之在体内消散,正如当年天问殿前失了九霄琴的离央一般。
“师兄!”琅嬛失声叫道,脸色大变。
她竟然不惜以身为祭,也要断开师兄与昆吾剑的维系。
她疯了吗?!
上神的心头血,当然足够磨灭昆吾剑的灵性,可被昆吾剑穿透心脏,哪怕是上神,也不能活。
看见这一幕的所有人,都不由变了脸色。
“阿离!”有数道声音从云端上的不同方向传来。
司泽从云山落下,向离央伸出手,她退了一步,漠然的眼神让司泽停住了脚步。从他为了龙族放弃她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而沉渊站在明霄身旁,目光从离央身上掠过,敛去所有情绪,低声唤了句:“师尊。”
谁也没有想到,离央会这样决然,甚至不惜与明霄两败俱伤。在今日之前,也没有人会想到,混沌之后六界之中的最强者,会失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山间朔风之中,赤红的裙袂飞扬,像是要将一切燃尽。
“明霄,你我之间,两清了。”
今日她取他本命法器,还他一条命,他们之间,便是彻彻底底的恩仇两清。
她不欠他了,他也不欠她了。
“阿离!”风玄殷和陵舟失声唤道。
也是在这时,有流光自明霄袖中飞出,涌入眉心那点红痕之中。
那是被他斩去的情魄。
在这一刻,风玄殷的神情中不由染上几许悲凉。在修为尽失之时,被师尊强行斩下的情魄也就回归了他体内。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风玄殷曾经想过,若是当日师尊不曾斩去情魄,一切,会不会有些不同?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就算是上神之尊,也不能让时光倒转,往事重来。
“师兄……”琅嬛怔然道。
明霄抬起头,眉心红痕已然消失,脸上是一片苍白。他看向离央,哑声问道:“值得么?”
离央笑了起来,这个时候,沉渊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玉朝宫小师妹的影子,她说:“值得。”
“只要想想,堂堂明霄帝君,未来百年便要如凡人一般老朽死去,我便觉得甚是欢喜。”离央开口,猩红鲜血止不住地从口中溢出。
唯有取出明霄的本命法器,她才能心无挂碍地去死。
这是她的执念,她能从无尽深渊中走出,为的就是要将他们施与她的,尽数归还。
阿离……
明霄见她如此,心脏处传来尖利刺痛,他什么也说不出,到了如今,已经无须再说什么了。
琅嬛握紧了明霄的衣袖,满心悔意,她哽咽着道:“师兄……是我不好,我应该在寻到情魄之后立刻交给你,若是你合道成功,便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
若是师兄合道成功,离央便不可能斩断师兄与昆吾剑的联系,致其修为尽失。
明霄缓缓摇了摇头:“此事非你之过,其过,在我。”
“我本以为,大道无情,唯有斩去七情六欲,方能得其真意。”
他曾经以为,唯有无情无欲,方能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与天道合为一体。
这是他毕生追寻的大道。
可是他错了。
大道所在,并非无情。
若非斩去情魄,当日他不会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便断然选择取出离央体内的本命法器。
那是他带回玉朝宫的孩子,便是一切仅始于司命的算计,数百年相伴却不能作伪。
他本该相信她的。
可是在失去七情之后,他反而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
是他亲手将离央的命运推向了深渊。
两千多年前,天问殿上,离央跪在明霄面前叩首行礼,从那一刻起,她便是他的弟子。他理应要护着她,但最后将她陷于万劫不复的,原来也是他。
黑发一寸寸化作霜雪,明霄眉目间的冰寒在情魄回归之时散去,这才是风玄殷识得的师尊,那个人人尊崇的玉朝宫明霄帝君。
“阿离,对不起。”
他欠她的这句道歉,迟了一千七百余年,终于说出了口。
“不必。”离央平静地回道,她孑然而立,苍茫天际之下身形显得很是单薄。
他们的恩怨,已经了结了。
明霄看着她转身,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笑意。他忽然想起,当日他为何要执意斩去情魄,
大约是因为,心中生了不该有的妄念。明霄帝君生命中的第一朵桃花,就这样被他亲手斩去。
他选择了自己的大道。
可是他的道,从来就是错的。
既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成功合道。
离央没有回头,她一步步向前,走得很慢。鲜血洇湿了衣裙,沿着裙袂坠落,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
山巅之上,少年青衣染血,颇为狼狈地站在离央面前,神情怔忪。
南海之中,见到红云一样的鲛绡纱时,他便想,她若是着一身红衣,定是极好看的。后来在溯洄镜的幻境中,那个同她生得一样的少女便是着一身火红的嫁衣。
那是他不自知的妄念。
姬扶夜从未想过,离央穿上红衣,会是在这一日。
她穿着他送她的裙裳来赴死。
“你回来得比我料想中早了些。”离央脸上带着淡淡疲色,语气一如往日。
她原不想叫他看见这一幕。
“为什么……”姬扶夜喃喃道。
她伤得很重,姬扶夜知道,她的身体快要崩解开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离央为何要逼他练成九幽剑。她要让自己能在她离开后,也有护持自身的力量。
她若是担心他,又为什么要离开?
姬扶夜原以为,从神魔剑冢归来之后,他便能与她长伴逝水宫中,可他错了,他们原来没有那样长的时间。
离央开口想说什么,身体却踉跄一下,向前摔去。
姬扶夜来不及想更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接住了倒下的离央。
第86章 阿离姑娘要往何处去?……
随着归藏山的那场大雨落下,魔宫之中,魔君天尧阍站起身,长笑道:“玉朝宫帝君,原来注定要死在我的血脉手中!”
明霄一死,九重天上又有何人还是他的对手!天尧阍心潮涌动,恨不得立刻便发兵,踏平九重天。
天尧枢便是在此时出现在殿中,见了她,天尧阍笑道:“小妹,如今真是再合适不过的时机。明霄一死,九重天必定大乱,此时发兵,定能踏平九重天,将六界都收归魔族麾下!”
天尧枢的脸上不见任何笑意,听了他的话,她忽而反问:“一统六界,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天尧阍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奇道,“我魔族为各族之首,统御六界不好吗?”
“那不过是你的野心罢了。”天尧枢望向魔君,一字一句道,“为了做所谓的六界之主,便要用无数族人的尸骨为你铺路,兄长,上一次神魔大战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这六界众生,如何会放任他如此,届时各族必定一齐联手抵抗魔族。就算魔族最后能胜,也必是惨胜,不知有多少生灵在这样的大战中陨落。
天尧阍脸上的笑缓缓消失了:“你要阻拦本君?”
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被背叛的愤怒,一直以来,天尧阍最信任的人,便是这个妹妹。
天尧枢脸上的伤痕,便是当日为了护他而留下的。所以天尧阍做了魔君之后,虽然为了稳固君位将天尧一族屠戮殆尽,却留下了这个妹妹,还交给她仅次于自己的权柄。
天尧枢沉默一瞬,她想起了姚初。
若是天尧阍没有发起与神族的那场大战,她爱的人,会不会还活在这世上?
“兄长,六界安宁有何不好?你已经是魔族之主,这天下没有人敢对你不敬,这还不够么?”天尧枢心底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自然不够!”天尧阍震声道,“本君要做这六界之主!”
他要天地之间所有生灵,都必须匍匐在自己脚下。
见他如此果决,天尧枢知道,光凭言语,自己不可能说服他。
身周忽然掀起灵气旋涡,天尧枢挡在魔君面前,面色平静:“兄长若想发兵,便先打败我。”
随着她话音落下,数道灵力光柱将魔君困在其中。
天尧阍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全然没想到她会对自己动手。
天尧枢眼中不见动摇,她不希望六界再起战火,再发生她和姚初这样的悲剧。
神族史册载,逝水宫上神离央与玉朝宫明霄帝君战于归藏山,两败俱伤,离央神魂不知所踪,而明霄选择身归混沌,灵雨接连下了十日,泽被苍生。
当是时,魔族事变,长公主天尧枢将其兄禁于魔域渊逝海中,登魔君位。
离央与明霄陨落那一日,自九重天上簌离宫与商羽宫中传来一声叹息,两位上神并未就此事出面。而见明霄身死,琅嬛心神震荡,领玉朝宫众人回到宫中,闭关清修,不见外客。而逝水宫宫门紧闭,再不见人迹。
九重天上归于沉寂,一切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天帝沉渊独坐凌霄殿,掌三重天,声威日重。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转眼便是百年。
百年后,凡世,灵渠州。
‘阿离……’
‘阿离……你在哪里……’
‘阿离……快醒过来……’
天色冥冥,远望只见青山黛色的轮廓,云雾渺茫,一切都好像笼在薄纱之下,朦朦胧胧。
山腰处的桃花开得正是烂漫,凉亭之中,少年公子左手摇着折扇,面前石桌上展开一张画卷,他执笔挥毫泼墨,宣纸上便现出了巍峨山岭,意蕴悠远。
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这幅画很是满意。破晓之时天色似明似昧,此时将山色入画,果真别有一番意境。
他身后生得平平无奇的护卫打了个哈欠,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公子的闲情逸致。这么早便上山来,公子他不困么?
随着天边第一缕晨光泄落,清风抚过桃林,落英缤纷,天地灵气被吸引着聚集一处。无人察觉,无数光点自桃花上飞起,在山崖边汇聚。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山间雾气中缓缓凝成人形,少女临风而立,长及腰际的黑发披散,如山间精魅。
齐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突兀出现的少女背影:“青夜,是我眼花了吗?”
护卫正色,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刀鞘上:“公子,山间荒野处陡然有人出现,只恐有变。”
他竟完全没有发现这少女是如何出现在山中,如此,不由得他不谨慎。
齐宣笑了笑,放下笔:“若真是有危险,躲也是躲不掉的。”
他站起身,径直向少女走去,护卫阻拦不及,抿了抿唇,也只好跟了上去。
“姑娘?”齐宣停在少女身后,躬身一礼。
少女转头看向他,凤眸清冷,眉色黛如远山,琼鼻朱唇。素白裙袂在山风中翻卷,翩然如惊鸿过影。
齐宣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惊艳之色,他平生见过许多绝色女子,却没有谁比得上眼前人。
秋水为神玉为骨,大约便是如此。
“在下齐宣,敢问姑娘尊姓大名?”齐宣自报家门道,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名字?
少女的眼睫颤动一瞬,在片刻的沉默后才道:“……阿离。”
有人一直在她耳边,叫她阿离。
“阿离姑娘,不知你为何会在此处?”齐宣试探着问道。
“不知。”离央回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更不记得自己是谁。
只是……她抬眸看向远方,她知道,自己该往东去。
齐宣神情未变,也不知信是不信她的话:“那阿离姑娘可有去处?”
“往东。”离央淡淡回道。
护卫青夜眼神微变,当即就想拔出刀,却被齐宣一个眼神压下。
“却是巧了,我也要往东,阿离姑娘孑然一身,在下恰好有车马,可送你一程。”齐宣提议道,“不知姑娘可愿与我同行?”
离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齐宣竟生出一种被她看透心中想法的错觉。
她一定不简单。
“可。”
齐宣本以为离央会拒绝,没想到她却应下了,不由错愕一瞬,而后才笑道:“请阿离姑娘稍待,且让我将笔墨收拾一二。”
凉亭之中,青夜紧皱着眉:“公子,你怎么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随行在侧?”
“既是不明,便要放在身边,才能知其来历。”齐宣收拾着桌上画卷,含笑道,“何况,方才你也应该感知到了,她体内毫无灵力波动,不过是个不曾修炼的凡人。我虽然于修炼一道天资有限,却不至于连个凡人也对付不了。”
话虽如此,青夜紧锁的眉头还是没能松开,公子身份贵重,事关他安危,不能不慎重。
齐宣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点儿,本公子福大命大,想要我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阿离姑娘,请——”
齐宣与离央并肩走下山,青夜提着装了画具的木箱紧随其后,余光一直紧紧落在离央身上。
山脚下,两辆青帷马车停在此处,旁边还有几匹很是神骏的坐骑,青衣的侍女摸着其中一匹白马的鬃毛,神情中透出几分百无聊赖。
远远见到齐宣下山,她的眼睛顿时一亮,正要迎上前,却发现了齐宣身边多了一个离央。
青雀面上的喜色一滞,她取下披风,上前为齐宣小心披上,余光瞥过离央,眼中满是戒备。
“青雀,这是阿离姑娘,正巧也要东行,将要与我们同路一段时日。”齐宣对她道。“你将另一辆马车收拾一二,让与阿离姑娘。”
青雀屈身道:“是。”
她接过青夜手中画具,示意他跟上自己的脚步。绕过马车,她压低声音问道:“这人是谁?怎么公子上山作画,还多带了人回来?”
“她要东去,公子见她孤身一人,便想送她一程。”见青雀眉头紧皱,他出言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位阿离姑娘只是不曾修炼的凡人,轻易伤不了公子。”
青雀勉强勾起一个笑,点了点头,垂下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凝重。
“公子从何处找来这样好看的小姑娘?”胡子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腰,对齐宣笑道。
齐宣笼着手站在他身边:“魏叔可看出她有什么异处?”
“她身上毫无修为,虽说这天下的确有人会刻意培植普通人做杀手,但她并不像。”魏老徐徐道。
齐宣点了点头:“但她突兀出现在我面前,又道要往东去,实在太过巧合。”
“不过,若是她有所图,留在身边,迟早会暴露。”
他更喜欢将一切的变数都掌控在手中。
片刻的忙乱之后,一行车马收拾停当,离央坐在马车中,风掀起车窗的帷帐,露出半张精致的脸庞。
几名护卫骑着马跟在马车旁,齐宣所坐的马车由魏老亲自驾车,青雀就坐在他身边,手中整理着齐宣的画具,忍不住抱怨道:“公子怎么能轻易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跟在我们身边,若是她有什么图谋可怎么是好?”
“她孑然一身,既是同路,帮她一帮也无妨。”齐宣笑道,好像真是一片好心。
青雀撇了撇嘴,嘟囔道:“我看你分明是见她生得好看,又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
“好青雀,果然是你最了解我的。”齐宣的折扇在手中拍了拍,一副纨绔模样,“那样美貌的姑娘,怎么忍心留她独自在山间,若是遇到豺狼虎豹可怎么好?”
青雀不客气地向他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
第87章 既是借你车马东行,这一剑……
马车穿过竹林,朝阳初升,林中雾气渐渐散开,日光映出一片翠色。风吹竹叶发出沙沙声响,马蹄声在林中回荡,车轮先后碾过地面,留下几道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