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彭夫人手里团扇摇得飞快,云畔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姑母也别急,爹爹置宅子若是当真有亏空,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也得是见了爹爹,问明白数目,不能叫人凭空喊价,填了别人的窟窿。姑母来了这半日,眼看到了该传午饭的时候了,就在这府里吃了再家去吧。”说着就要吩咐女使预备起来。
彭夫人忙站起身说不必了,“家里头老的小的一时也离不得,我今儿来瞧过了你,知道你一应都好就成了。”
“也好,那我就不强留了。”云畔笑吟吟道:“姑母不必担心我,到底是公侯人家,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姑母还是多仔细自己府上,善自保养为宜吧。”说罢叫了声檎丹,“替我送姑母出府。”
檎丹道是,微微呵了呵腰,“閤使夫人请吧。”
彭夫人连连道好,最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匆忙跟着檎丹去了。
姚嬷嬷望着她的背影,待她走远方一哼,“拿着三五两的银子来做敲门砖,打起四千两的主意,亏她开得了这个口!”
云畔扶额说:“我心里虽知道她是怀着目的来的,可总想着万一人家念及骨肉亲情,盼着我点儿好呢,谁知道,还是这不成器的样子。”
不过憋在心里的话,这回也说了个痛快,混得糊家雀似的,还有这闲工夫操心人家的事,难怪她和柳氏处得好。
姚嬷嬷道:“旁的倒没什么,就是那句要去找公爷,真是惊着我了。天底下还有这等烂心烂肺的人,半点没安好心,夫人和公爷才成婚,要是果真为这个闹到公爷跟前去,公爷温和虽不会和她们计较,但夫人也失了面子,多少要受她们牵连。“
云畔叹了口气,遇见这样的亲戚,果真无话可说。是要彻底解决了这个柳氏为好,她把持着侯府已经一年多了,也该歇歇心了。
眼下日正当空,到了午饭的时候,女使端着银盆进来,绿檀呈上巾帕伺候她擦手,待一切准备停当后,两个婆子将食案抬了进来。
云畔仍在思量开国侯府的事儿,手里取了白玉箸,忽然又想起来问:“上回我让你打听的人,究竟怎么样了?”
姚嬷嬷哦了声,“夫人说的,可是忠武将军金至真的妹子?”
云畔点了点头。
要说这位将军的妹子,她在宰相夫人的宴会上曾见过,虽没有深交,但打眼看过去,是个性情十分耿直的人。照说出身武将世家,哥哥又是正四品上的将军,本来她的人生应当顺风顺水才对,只可惜头几年和离了,那回是因着和宰相夫人是手帕交,才出席了韩家的宴会。
虽说她自己很是落落大方,但架不住有人背后说嘴,云畔那时隔着屏风,听见几位贵妇讥嘲她,“也不收敛些性子,再这么泼辣下去,只怕要泼辣进棺材里去了”,那时她就把人记在心里,直到自己出阁后,才和姚嬷嬷提起。
对一个人不熟,但有兴趣,光是听口碑,没什么参考意义,须得仔细打听她的生平才能知道。
姚嬷嬷说:“奴婢有个相熟的小姐妹,在金府上当差,对主家的事精熟得很。那位将军的妹子叫金胜玉,今年正是而立之年,大年前因无子与婆母不合,丈夫又一味地愚孝,最后便和离了。和离后无处可去,重新被接回了将军府,原先那金二娘子也很善交际,可惜碍于自己是和离的身份,到外头总不受人待见,如今也不怎么出门了,专心在家侍奉父母膝下。”
“看来这金二娘子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云畔想了想又问,“那么品性如何呢?”
姚嬷嬷说:“听我那小姐妹的话头儿,并不是个尖酸的人,待下人虽有些严厉,但从不存心刁难。只是常年在娘家,总不是个办法,据说和将军夫人之间有些嫌隙,这也是难免的,到底嫁出去的女儿又回来了,父母跟前少不得挑剔哥嫂,所以引得将军夫人不快。”
云畔嗯了声,“和离回家,一年半载尚且能将就,时候一长牙齿就碰舌头……那这些年有人登门提亲么?”
姚嬷嬷道:“这个年纪尴尬得很,朝中有头脸的官员要续弦,二十来岁的都找得着,断不会去求这门婚。年纪相当也诚心结亲的呢,老将军和老夫人又挑剔人家门第出身,总之一来二去一直僵持着,年纪也就越拖越大了。”
云畔颔首,心里有了成算,便不多言了,垂下眼慢慢进了吃的。
一顿饭毕,女使撤下了食案,她才掖了嘴,外面惠存就带着静存、淑存两位堂姐妹进来,一颗核桃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向她讨教。
云畔没法子,耐着性子和她们周旋了半日,直到申时前后才送走她们。
这厢正要歇息,门上通传,说公爷回来了,不一会儿就见长松和辟邪搀着他,歪歪斜斜从木廊上过来。
她忙带着女使婆子上前接手,问辟邪这是怎么了。
辟邪道:“那些人给公爷道喜,硬灌了好些酒,公爷不好推辞,吃醉了。”
吃醉的人糊里糊涂倚着她,嘴里夫人娘子乱叫一气,然后把脸埋进她颈窝,抓着她的衣襟摇了摇,笑着说了句,“今日我真的好欢喜。”
第40章 情匠。
云畔倒要笑,不知道他欢喜什么,是衙门里有什么好事?还是因为自己成了婚?
寻常看他,都如天上月一样,有股不可攀摘的高傲劲儿,却不想吃醉了酒是这样的。
他弯着腰,为了贴近她,站都站不直,这粘缠的样子,叫下人看在眼里成什么话!
果然边上的人都掩嘴囫囵笑,云畔也红了脸,还要故作沉稳地哄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欢喜……公爷,进卧房歇歇吧,睡上一觉,醒了酒劲就散了。”
他嗯了声,好在懂得自己的份量会让她支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地,却也勉强挪动步子,只是要她引导方向,才不至于撞到门上去。
云畔努力搀扶住他,把他扶进内寝,他见了床榻便崴倒下去,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替他脱了靴子,把那双长腿搬到床上。
伸手替他解领上系带,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定定望住她问:“你要做什么?”
简直好像她要轻薄他似的,云畔被他盯得发窘,讪讪道:“我想替公爷脱了罩衣,你能睡得舒服点儿。”
他听明白了,摊开双臂摆出任君处置的样子,待她把襕袍的系带全解开,他有些笨拙地脱下来,然后问她:“夫人一起睡吗?”
云畔憋着笑,婉拒了他的好意,回身见檎丹端了醒酒汤进来,便送到他面前,说:“公爷,喝了醒酒汤再睡吧!”
他听了,自己撑身坐起来,也不论好不好喝,一股脑儿灌了下去。喝完垂着眼睫去摸枕头,在枕上抚了又抚,仔仔细细把表面拍平整,这才安心地躺回去。
云畔暗里喟叹,以前常听人说什么撒酒疯,所幸他没有这个毛病。见他已经睡着了,自己便退到外间去,可以坐在临窗的圈椅里喝上一盏茶,看看院子里的风景,想一想自己的来路和前途了。
檎丹过来回话:“遵夫人的令儿,上太夫人和王妃那里回过了,今晚上不过茂园用饭。”
云畔点了点头,端起茶汤抿了一口。
檎丹是她身边人,这一路风风雨雨,都是她陪她走过来的。这程子事多,忙得很,一直没有好好说上体己话,到这会儿终于得闲了,云畔便指了指边上圈椅,让她也坐。
檎丹谢了坐,私下里仍旧管她叫小娘子,“出阁好几日了,您如今觉得好么?心里舒衬么?”
云畔偏过头来看她,还像在闺中时那样,把脸颊枕在手臂上,有些慵懒的样子,想了想说:“过得不错,心里每日也都是高兴的。说实在话,我原以为成了婚,必定有很多糟心事,没准儿这个瞧不上我,那个给我小鞋穿……可是都没有。公爷这人你也瞧见了,太夫人和王妃很宽宏,郡主也是极好的姑娘,遇到这样的门第和家风,倒是我的福气了。”
檎丹掖着袖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来,“一定是咱们夫人在天之灵舍不得娘子受苦,特安排了公爷,往后让您过上好日子。”
云畔笑了笑,“就是身边多了一个人,有些不习惯,今日之前,我还没见过男人醉酒的样子呢。”
檎丹说:“公爷不像咱们,整日呆在内宅里,男人外头天地广,人情往来想必不容易。”
云畔说是啊,“每个人都不容易。”想想自己,笑着说,“我也不容易。”
檎丹抬起眼来,脸上露出了一点哀戚之色。
她的不容易,自己是看得见的,都说成了公爵夫人,何等荣光,可不进则退的道理,越是在这样门户越是显见。她必须早早儿预备起来,没出阁就要让婆母看见她的好,让小姑子喜欢她灵巧又周到。等进了门,又得善于谋划,有自己的主张,让太夫人知道她是一心维护丈夫的。
别人瞧得起你,说你千般万般好,其实都是靠你自己经营。倘或你什么都不做,每日只是呆呆地请安问好,那这样府邸缺没灵性的美人么?公爵夫人如此平庸,岂不是任谁都能做!
檎丹轻吁了口气道:“娘子自然是不容易,公爷知道,也很敬重娘子,当家主母能做得这样,已经强过上京好些贵妇了。”
云畔听后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心里有她自己的想头,毕竟才几日而已,新鲜的总是好的。
当初阿娘和爹爹突破了万难才走到一起,不过三年的恩爱,后来也就那样了。如今自己嫁的是宗室,绵延后嗣很重要,想必用不了多久,太夫人和王妃就会暗示她,该为公爷纳妾了吧!
唉,想起来便觉得糟心,要是妾室能像姨母府上那几个这么安分,莫说一两个,就算三五个,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若是遇见了柳烟桥那样的,一个就能让家宅不宁,到时候还得分出精神来治家,光是设想一下,就一个头两个大。
当然,还没到眼前,全是庸人自扰,她低头抿了口茶,“明日咱们做荔枝熟水吧!”
檎丹道:“明日府上在班楼设宴,娘子忘了?您要是想吃荔枝熟水,我留在府里预备,保管娘子回来就能喝上。”
“哦……”她摸了摸额头,“我竟给忘了。”
檎丹道:“是因为娘子今日太忙的缘故,单是应付那位姑母,就够娘子乏累的了。”
可不是吗,眼下李臣简又吃醉了,至多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也过了歇午觉的时候……罢了,还是算算铺子的各项支出吧,还有那些钞引,等忙过了这两日,买进卖出的,也该运作起来了。
于是让人在后廊鹅颈椅前搬了桌几,自己就着天光,翻看外头呈报进来的账册,勾勒自己心中手作铺子的样子。
五间铺面呢,这可是自己头回下那么大的本钱,来运作自己以往只敢设想,不敢操办的大事。五间门面全打通,要用上好的材料妆点,雅间须得一间间仔细隔开,要有花梨的桌椅,和蟠扎的松树盆景。
推开窗,春见杨柳夏见月,到了冬天大雪压城的时候,能看见运河上苍茫的冬景,和缓慢往来的商船。客人在红泥小火炉前坐着,捧一杯暖茶,必是别有一番欣喜在心头吧!
所以这夏日的傍晚时分啊,确实是妙哉,到处一片静谧,只有女使偶而走过,在木廊上留下清越的足音。
日头渐渐西斜,盛大的光瀑被院墙截断,这庭院半在明处,半在影中,渐渐有了黄昏的寂寥。
云畔放下笔,将绘制的图纸归拢,命人收到书房里,自己起身进了卧房。
“今晚吃得清淡些吧,我料公爷也没什么胃口了。”她回身吩咐绿檀,一面转过屏风进了内寝。
床上的人大概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了,朦胧间醒过来,拿手盖住了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云畔瞧瞧更漏,“快要戌时了。”牵袖倒了杯清茶送到他面前,“公爷的酒气散了么?”
他撑身坐起来,接过茶盏道:“还有些头晕,大抵已经散了。”说着赧然笑了笑,“夫人才进门,我就在你面前现眼了,还望夫人别见笑。”
云畔摇了摇头,“公爷场面上应酬,总免不了多喝几杯,只是下回要留三分,酒醉伤身,千万别忘了。”
新婚妻子的温言软语,总比别人的老生常谈有份量,往常的随意应付,自然也变得声声入耳,郑重地答应她,“下次不会了,你放心。”
云畔抿出了满意的笑,和声问:“可要再睡一会儿?”
他说不了,“身上沾了酒气,我去换件衣裳。”
他起身往外间去了,云畔便挪到偏厅预备暮食。
厨房送了蝌蚪粉、凉饼、薤花茄儿和梅子姜,都是些爽口易克化的,她仔细将盘摆好,略等了一会儿,他从外面进来,换了一身月白的纻丝圆领袍,日夜相交的时候人在朦胧的光线里站着,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清朗端方的模样。
云畔比了比手,“公爷坐吧。”
他撩袍坐下,接了她递来的白玉箸,才想起来问她,“今日姑母来了吗?可说了什么?”
云畔脸上黯了黯,原本不打算告诉他的,却又怕将来那些人果真去叨扰他,因此将实情经过都同他说了,末了道:“江家的那些亲戚,实在让人苦恼得很,日后他们要是找到你跟前,请公爷千万别瞧我的面子赏他们脸,一应都推给我,只说不管家中事,让他们来找我就是了。”
他说好,垂着眼睫缓声道:“筹建侯府的事,若是父亲真遇见了难处,咱们也不能不闻不问。我知道一处宅子,是早前定远侯在上京的居所,后来他们举家搬到朔方去了,那宅子一直空置着,前阵子有消息说要转卖,我打发人去问一问吧,将它买下改做开国侯府,正相宜。”
他是有心要帮忙的,云畔却觉得大可不必,“我知道公爷的想头,女儿嫁了皇亲国戚,父亲连个府邸都筹建不起,丢的不单是开国侯府的脸,更是咱们公府的脸。可我心里就是不服,府邸置办好了,让他们一家子舒舒坦坦住进去,实在是便宜了他们。再说柳氏一口咬定了侯府没钱,那钱都上哪里去了?我阿娘在时商铺、田地、庄子俱是有的,除却留给我的,另剩的一半都在侯爵府,柳氏究竟当的什么家,才一年光景,竟连搬家的钱都拿不出来,再这么下去,侯府的产业怕是都要叫她造光了。”
她越说越生气,柳烟桥自然也有兄弟姊妹,她那两个兄弟如今走出去人五人六的,难道不是靠着姐姐的接济?把侯府搬空了,倒来她这里要钱,总是盯着阿娘留给她的家俬眼红,变着方儿地来算计她。
她一直是四平八稳的做派,唯独提起那个娘家就让她恼恨不已。他看着发笑,也不想惹她生气,便不再执着于插手侯府的事了,一应都由她自己看着处置吧!
云畔呢,在他面前失了仪,有些不好意思,“我往后也该仔细些,不能总为他们的事,闹得自己心神不宁。”
他点了点头,“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和事动怒,亲戚存了异心,时常提防着就是了。”
这方面他很有经验,若论存异心的亲戚,他身边更是数都数不过来。既然没法子杜绝,那就只好防备,同他这么一比,云畔觉得自己那点事也不成了事,实在犯不上为那起子小人伤脑筋了。
一顿饭毕,转头望外面,浩大的余晖终于消散下去,几个女使提着灯笼,一盏盏顶上了屋檐。
太阳不见了,院子里便生出凉意来,饭后在木廊上散散,看几个仆妇持着艾草把子,在庭院边角熏蚊子。
白烟一蓬蓬,沿着墙根静静蔓延,空气里也遍布艾草的香气,放眼一看云雾暾暾,像画本子上的仙境。
只是不能久站,那些慌不择路的蚊子到处乱窜,在耳边嗡嗡地响成一片。她拿扇子拍了拍,拍不尽,只好随他返回内寝了。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聊会天,云畔说:“我前几日让姚嬷嬷出去打听了一个人。”
他唔了声,“什么人?”
“忠武将军金至真的妹子。”她侧过身来问他,“那位将军,你熟么?”
李臣简想了想道:“他掌平卢军,一向在青州任职,回京倒也一同赴过几回筵,不过点头之交罢了,算不上十分相熟。金至真今年也有四十多了吧,府里老将军也到了耳顺之年,夫人打听他的妹子做什么?”
云畔道:“也没什么,上回在韩相公家宴上见过她一回,听说她与丈夫和离两年多了,如今一直住在将军府上。”
剩下的话便不说了,只是笑吟吟看着他。
他立刻明白过来,“金至真与姨丈似乎有些交情,不过这件事姨母不便插手,等明日问问阿娘吧,或者索性托了宰相夫人斡旋,只要人家没有打定主意终身不嫁,应当十拿九稳。”
她喜欢地点点头,“我明日私下和母亲说,只是怕有些唐突,女儿倒替爹爹操心婚事。”
她有发丝贴在脸颊上,他伸手替她钩开了,只道:“没有什么唐突的,这是最治标治本的法子,那府上是该有个镇守的体面人,否则侯府也不成侯府了。”
说着最决断的话,却做最细腻的动作,云畔赧然笑了笑,内寝独处的时候,自己还是不及他放得开手脚。
他呢,是个内秀的人,似乎从来不知莽撞为何物,便是有些小心思,也是审慎行事,靠过去一些,若即若离地触碰她的手指。
十指连心这句话,到了这里就体会得格外分明,案上灯火晕染她的眉眼,那秋波微转里,渐渐生了妩媚之色。
他忍不住,翻身支在她上方,眼睛里有灼灼的火焰,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红着脸调开了视线。
这么一来正露出纤细的脖颈,他轻啮了下她的耳垂,带着浓重的鼻音在她耳边问:“今夜可以么?”
云畔的心杂乱无章地跳起来,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
她抬起手,轻抚一下他的脊背,他立刻便明白了,眼里的火焰呈燎原之势,那样蓬勃地,要将人吞没一样。
这回倒不像上回那样难耐了,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情匠,总能在神魂颠倒里让她清醒,让她清楚地知道,身边的人就是他。
白天疏离的心,只有这时才无限贴近,汗水蒸腾里看见他沉醉的眉眼,又生出另一种陌生的,极具攻击性的犷悍,野心昭彰,不断巡狩,要将人颠得散架一般。
云畔遏制不住喉咙里的哭腔,在她几欲叫出声时,听见他的轻叹,然后一切缓缓归于平静,他餍足地唤她的名字,“巳巳……”
她喜欢他的发音,那两个字在他舌尖上滚动,好像比别人唤起来更动听。
她想这就是所谓的夫妇和谐,他体贴入微,甚至会替她擦拭。她自然害臊,蜷缩起来,他笑意更深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云畔闭上眼睛轻抚他臂弯,这夜醇香入骨,如药如酒令人沉迷起来。
第41章 活糖沙馅春茧。
次日是府上在班楼置办家宴的日子,云畔和李臣简一早便起身往茂园给胡太夫人请安,一家子在一处吃了早饭,席上太夫人也关心李臣简的身子,蹙眉说:“叮嘱过好几回了,在外头切不可贪杯,一则身子要紧,二则如今年月,谁保得住人家是什么心肠。昨日听说又喝多了回来,新妇才进门,叫人家看了也不成样子。”
李臣简在太夫人跟前尤其好性子,笑着说是,“都是侍卫司和殿前司的同僚,寻常也随便惯了,借着我的喜事,都不免要灌我一杯。横竖高兴么,就没有太忌讳,只是劳烦巳巳又来照顾我,实在过意不去。”
云畔听他们提起自己,赧然搁下筷子道:“都是我的份内,公爷快别说过意不去的话了。”
惠存听他们对话,不由笑起来,“哥哥和阿嫂怎么这么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官场上往来呢。”
两个人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成亲好几日,即便已经圆了房,彼此还不是太熟悉,话语间不免存着三分客套。
王妃是过来人,笑道:“新婚的夫妻都是这样,哪一对不是从生疏到熟悉,等将来你自己成了亲,就知道了。”一壁又问李臣简,“订的是晚宴么?今天可遣人再去舒国公和你岳父那里通传过?”
云畔接了话头,说:“母亲放心,我一早就派人过府了,回门那日和姨丈及爹爹也说定了,他们一定会来赴宴的。”
王妃说那就好,“结成了亲家,到今天才一处吃席,已经是我们礼数不周了,你要代我向你父亲及向公爷致个歉,别叫人笑话咱们公府慢待了亲家。”
云畔笑着应了,待女使撤下了小桌,又挪到上房陪着太夫人吃了晨间的茶,才送王妃回她的寻春馆。
李臣简有意避开了,让她们婆媳好说话,云畔搀着王妃坐在玫瑰椅里,欲言又止的样子引得王妃侧目,王妃便问:“怎么了?可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是不是忌浮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昨日吃醉了酒,说胡话了?”
云畔说没有,“不是因为公爷,是我,有两句话想和母亲说。”
王妃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小夫妻不和睦,其他一应都是小事,便指了指边上圈椅道:“你坐吧,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云畔嗳了声,欠身在椅上坐定,斟酌了再三,还是觉得不太好开口。
王妃失笑,“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叫你这爽快人儿都变得积黏起来。”
云畔有些难堪,低头说:“我原是想好了怎么和您说的,可临到了紧要关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略顿了顿方又道,“母亲知道我娘家那些事,我也不瞒您,家里爹爹的那个妾室实在不成话,几回撺掇着爹爹扶正她,侯府让个妾室当家,恐怕朝野上下没有不耻笑我爹爹的。早前我还没出阁,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也不好做,如今我自己有了人家,好歹可以问一问家里事务,不能再让我爹爹这么糊涂下去了。”
王妃听了颔首,“这话很是,到底他是你父亲,家里头有些什么小过结,关起门来处置,外头人未必知道,可年关前他们要搬到上京来,这地方毁人清誉太容易了,自己不当心,别人未必留你面子。咱们两府既结了亲,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有什么想头,在我跟前不必讳言。”
云畔听她这样说就放心了,其实自己很忌讳和这府里人提及侯府那些污糟事,要说自己办,事情当然是能办成的,但不知会婆母,万一将来消息传到王妃耳朵里,发现媳妇半个字都未透露,难免要猜忌她眼里没有尊长,主意太大。
所以还是自己主动回禀的好,一来听听王妃的意思,二来王妃的交游到底比自己广,有她相助,这事就成了一大半。
只是话术也很要紧,直剌剌说“我打算给我爹爹续弦”,这话太造次了,不免让王妃觉得她轻浮,于是迂回道:“那日我听祖母那句话,说男人撑的是皮肉,女人撑的是筋骨,当时就深以为然。早前我阿娘在时,虽拖着病体当家,家业还算井井有条,妾室也不敢作乱。后来我阿娘病故,那婢妾就霸揽了中馈,连族中祭祀大事她也敢插手。我想着,这事还需从根源上入手,彻底压制住那婢妾才好……可我年轻,见识也浅,心里有了成算也不敢定夺,因此特来请母亲的示下,不知母亲怎么看待这事?”
王妃算是听明白了,也不禁佩服她小小年纪想得周全。
确实,没个正头夫人坐镇,妾室就要生痴心妄想,枕头风吹起来迷了男人的眼,男人要是再摇摆些,那这个家就乱了套。原本江珩也是堂堂的开国侯,虽说是受岳丈荫及,好歹爵位和食邑都在,这侯爵当得还算体面。后来县主过世,只要他好好经营,过了杖期何愁没有人来替他保媒。结果那妾室偏偏搅局,转眼就掌了家,消息宣扬出去,哪家的女儿肯来趟这趟浑水,和一个婢妾争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