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恍惚,似乎透过她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长姐……”
郿无暇却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想了想劝道:“其实你也不必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市井流言多数是以讹传讹,魏王殿下在外头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但是……”
此时无双已经知道自己是回到什么时候了,正是纪昜即将回京,她和对方婚约被提上日程的时候。
她一直有份婚约在身,只是这件事以前没几个人敢当真。
据无双所知,当年她爹曾在当时还是三皇子的魏王麾下做过游击将军,后来一次战役中,领兵在外的三皇子受到伏击,她爹带兵冒死相救,最后被围困的人救了出来,她爹却战死了。
得知她爹战死后,她娘就殉了情,彼时才五岁却成了孤女的她,被送回京中的长阳侯府,当时三皇子曾让人留过一句话,说是答应过她爹会照顾她,所以待她成年后,他会来娶她为妻。
只是这话实在匪夷所思,且两者年纪相差过大,再加上当时这话不是三皇子亲口说的,宫里也并无任何表示,所以长阳侯府这也不敢将此事当真。
可到底有这么件事在,郿家人也不得不放在心上,当初请了秦师傅来教导无双,郿老夫人便是以此为借口。
一去多年,本来都以为这事不了了之了,谁知就在去年年底,魏王派人给长阳侯府传了话,说他明年春夏就会回京。
其话意明显,人家要来履行承诺了。


第3章
此事发生后,侯府里其他人的反应且不提,反正郿无双是真慌了。
她是真没想过自己要嫁给一个皇子,且自打这件事出了后,府里免不了会有下人议论一些关于这位三皇子魏王的事情。
据说这位魏王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好,可谓是声名狼藉。
据说他生性暴戾,十几岁还在皇宫时,便有屡次虐杀宫人的传闻,因此惹来太和帝大怒,将之发配到边关。
去了边关后,关于这位皇子的事迹倒是少了,可他那暴戾的性格似乎在边关格外如鱼得水,替大梁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的同时,他杀人如麻的名声也传遍整个大梁。
其所到之处,哀鸿遍野,被大梁周边诸多小国忌惮,于是‘人屠’之名也传出来了。
所以可想而知,这些消息传到素来胆小的无双耳里,会把她吓成什么样。
尤其魏王还死过两个王妃,有个杀妻之名,方才白露就是被‘无双’使着去打听魏王的相关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巧,竟会正好碰见郿无暇来。
再看郿无暇的表现——虽她极力在替魏王说好话,但肉眼可见白露打听来的‘魏王死了两任王妃’的消息应该都是真的。
……
如果是以前的无双,这会儿大抵又被吓得六神无主、肝胆俱裂了,可现在的无双不是以前的无双。
再一次经历同样的事情,她又怎不知郿无暇打得什么主意?
她知道打从魏王给侯府递了他即将回京的话,关于她听来的看来的一些事情,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当然,并不是说这些消息是故意编造,换做郿无双自己出去找人打听,相信得来的结果也差不多。
就如同郿无暇所言,魏王的名声确实不好。
可先不提这名声好不好的事,如果魏王真的一无是处,郿无暇又何必费尽心机来吓她?
大抵是早就明悟了。
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甚至吃了无数亏、受了无数教训才明悟的事,此时郿无双反倒并不诧异让自己敬佩了多年的长姐,竟会如此对待自己。
她看了看郿无暇年轻了很多的脸,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前世皇后的脸,以及她死的那日皇后招她去说的那些话。
“……如今已经这样了,你也不要想太多……爹一直希望能振兴郿家,如果郿家能出一个太子,爹肯定会很高兴,爹娘养育你十多年,视为己出……”
……
“长姐你说得对,我不该害怕,也许那些事都是以讹传讹。”无双半垂着目道。
郿无暇嘴角的弧度僵了一下,看了看无双隐藏在厚重刘海下的脸。
以前让她满意至极的刘海,此时却让她突然觉得有些碍眼,这刘海挡住了无双的脸,让她面目在遮挡下模糊不清的同时,却也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可转瞬间她又想,无双肯定是怕的,她素来胆小,怎可能不怕,只是在人前不好显露而已。
想到这里,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帖子。
“先不说这个,今儿月怡给我发了张帖子,半个月后宣平侯府的太夫人过寿,是时不光各府都会上门贺寿,京中也有不少贵女会到场,月怡被分派了招待各府贵女的差事,她素来与我要好,便请我帮她照应一二,到时你跟我同去。”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赵国公府作为宣平侯府的姻亲,是时应该也会派人过去,恐怕到时那位赵二公子也会来,这下京中各家贵女恐怕又要春心萌动了。”
后一句话,郿无暇说得很轻,轻中还带着点随意的揶揄。
赵国公府二公子赵见知,京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不光学识渊博,本人也长得极为俊美,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是为京中众贵女如意郎君的首选。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位赵二公子看似为人随和,温文尔雅,却对任何女子都恪守着君子之礼,从不僭越。
他越是这样,越是有无数贵女对其暗许芳心,无奈赵国公府对其婚事的态度一直很含糊,赵见知现年十八,至今还未订亲,也未听说赵国公府对他的婚事有任何打算。
若是换做以前,郿无双听到郿无暇这番话,大抵又要心虚脸红做一番矫揉之态,可之前也说了,现在不是以前。
无双一时只觉得心情复杂至极,她袖下的手悄悄地按了下方才秦师傅打出的那道红痕。
很疼!
她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果然是一环套一环,从根儿上就不愿放过她啊。
先是恐吓,再是放出赵见知的消息勾动她的心弦,以此时‘郿无双’的见识、眼界和心性,她在受到极端恐吓之下,不可避免就会产生逃避的心态,这时候若是有人再想替她排忧解难,她自然会上当。
前世就是这样,纪昜突然让人传了话回来,两人的婚约被提上了日程,各种关于纪昜是多么可怕的消息四起,她被吓得六神无主、夜不能寐。
之后她又在宣平侯府里见到了赵见知,这个她暗中倾慕了许久的如玉公子,不可避免就越发寄情于他,也越发怨自己命苦。
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郿无暇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救她,她就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抓不放,却万万没想到这恰恰也开启了她不幸的半生。
……
“无双,无双!”
郿无暇见无双又走神了,颇有些不悦,“你怎么了?”
除了不悦,她还有些意外,无双在听到赵二公子的消息后,竟然不是欣喜,而是走神?
“长姐,我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无双勉强一笑道。
其实她在想,郿无暇到底是何等心机,以至于用这种手段来设计她,就只是为了嫁给魏王做魏王妃?
就先不提和魏王婚约之事,难道长姐不知道,以长阳侯府的家世,是不可能跟赵国公府结亲的,她若是想嫁给赵见知,只有动用见不得人的手段?
前世就是这样,她听从长姐的安排,设计了赵见知,看着赵见知愤怒的脸,她既害怕又愧疚,却已经骑虎难下,心里还想着等她嫁过去后,一定会补偿弥补,好好当一个妻子。
却没想到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当时事情闹得太大,两家都大丢脸面。
尤其是赵国公府,一直对赵见知寄予厚望,没想到却被迫娶了个她,可想而知赵家人会怎么恨她。
还有赵见知,他本就厌恶被人强迫,却被逼娶了她,所以她从新婚之夜起就独守空房,至于婚后补偿当个好妻子,都不过是空想罢了,因为这事打从根子就坏的,后面自然也不会结出好果。
可以说她前世半生坎坷,都是因此事造成。
长姐素来聪明睿智,难道真就想不到这些?
无双深深地又看了郿无暇一眼,似乎想透过这层皮相看到更深层的东西,可惜一无所获。
“累了?”
郿无暇理解地笑了笑:“你刚上完秦师傅的课回来,秦师傅是严厉了些,可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若是嫁入皇家,宫里可不同外面。”
这就是为何她能单独受秦师傅‘教导’的理由,有时候无双真想把这些人心肝扒出来看一看,是不是天生就是黑的。
郿无暇站了起来。
“行吧,你若是累了,就先歇着,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
……
郿无暇走后,无双就以想睡一会儿为由,让丫鬟们都退下了。
蒹葭和白露退到外面去,白露还有些没心没肺的模样,蒹葭却若有所思。
“你不觉得今天三姑娘有些怪怪的?”
“怪?什么地方怪?”白露漫不经心道,路过糕点柜子时,从碟子里拿了一块酥饼吃了起来,“我没觉得三姑娘哪儿怪啊。”
她三下两下将酥饼吃完,斜看了蒹葭一眼,道:“行了,你不要成天没事喜欢多想,姑娘不过是累了想歇会,哪里是怪了,正好她歇息,我们也可以松快松快。”
丢下这话,她便出了门,见她离开的方向,俨然是到外面去了。
蒹葭咬唇看着白露背影,她知道白露是早已有了前程,才会对其他事都不上心,可她跟白露不一样。
这么想着,她回首看了卧房的门一眼,只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郿无暇离开无双的住处后,去了正院。
到的时候,院子里很安静,她娘曹氏正歪在次间的炕上看账本。
不大的炕桌上,散落的全是账本,曹氏板着一张脸,一旁几个丫鬟俱都屏息静气,看样子曹氏方才肯定发过脾气。
“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曹氏穿了件半旧的遍地金妆花褙子,梳着堕云髻,头戴着鎏金镶玉的抹额。她和郿无暇长得很像,大约就是年长版的郿无暇,皮肤白皙,很和善清秀的长相,就是眉间的细纹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怨妇气质。
“你爹为了一把两百两银子的扇子,冲我甩脸子,也都不想想,什么破扇子就值两百两?”
这话仿佛打开了曹氏的话匣子,她扔开手里的账本,就诉苦道:“可我还没说两句,他就冲我甩脸子,说我不懂文人墨宝珍贵什么的,他就不想想这府里没什么多余的营生,每年就指望几个庄子的产出和爵位那点禄米过日子,就那点银子怎么养这么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还不是我日里精打细算,才能将将就就把日子过下去!”
“你爹跟我添堵也就罢,三房那一家子也不轻省,那两口子素来贼精,平日里只知道收刮府里的油水,贴补他们自己的荷包,这晌又让我发现他们从厨房里捞银子。
“当年要不是你祖母说,你爹的爵位是侥幸承来的,不宜做得太过,留下三房在府里与我们同过日子,也好堵了众人的口,我早就把他们撵了出去!”
曹氏说得声泪俱下。
“你说说,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件事不让我操心?我日里辛辛苦苦为府里打点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爹,你哥,你们兄妹几个。
“可你爹还不知体谅我,成日里就没多想想自己的前程,府里的前程,儿子的前程,就知道胡乱花钱,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附庸风雅,咱家的爵位可就这么一世了,等他这一世一过,没了爵位,以后英儿怎么办?成哥儿怎么办?你和你弟弟又该怎么办?”


第4章
曹氏这一说,就仿佛打开了苦水潭,那是一肚子的苦水往外倒,饶是郿无暇自诩聪慧过人,也不禁眼皮直跳、头皮发麻。
“娘,那扇子不买就不买了,你好好跟爹说。至于咱家爵位这事——总会有办法的。”
一看女儿劝自己,曹氏心里更觉得苦。
她倒在郿无暇的肩膀上哭道:“其实我也不是真跟你爹生气,我也知他心中苦闷,可我的苦闷谁人知晓,这不是两件事赶在了一起,我就多说了几句,谁知他竟会对我甩脸,我实在寒心得慌。”
郿无暇叹气温声劝道:“爹估计也是一时生气,估计要不了两日就会来找您道歉。您也别与他生气,两人有商有量才是真的,不然这事若是让祖母知道……”
剩下的话,郿无暇没说,曹氏也知道厉害。
她看似挂着个侯夫人的名儿,实际上府里真正当家的还是她的婆婆郿老夫人。
其实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曹氏心里已经有酌量了,两口子再是生气争吵,也得适可而止,不然闹到婆婆那,就只有她吃排揎的份儿。
心里定下了,她也开始关心女儿。
“你方才又去三丫头屋里了?”
郿无暇点了点头。
曹氏想了想,道:“这事可一定要成,若是这事成了,咱家能出个王妃,以后也不用再操心咱家这爵位还能不能续上了……”
见曹氏说起这个,郿无暇当即动了动眼色。
不用她多说,一旁曹氏的大丫鬟春燕,就让其他丫鬟都下去了,只留了她和郿无暇的丫鬟琥珀还在一旁服侍。
“外姓女子嫁入皇家,总要萌荫家人,若是圣上一个高兴,将咱家的流爵换成世爵,以后你哥和成哥儿可就再也不用愁了。”
曹氏越说越高兴,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可看见女儿微皱的眉心,她赶忙换了脸色,抓住女儿的手,疼惜道:“就是可怜了你,那魏王身份再是高贵,可他——”
名声不好,又有喜怒无常性格暴戾的名声在外头,还有魏王死的那两位王妃……
当初长阳侯府可没一人动这个念头,若不是郿无暇主动提出,说若是自己替无双做了魏王妃,也许家里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曹氏和婆婆郿老夫人一想,也是,旁人有,不如自己有,那三丫头到底不是亲的,她哪有资格坐上王妃的位置?
才会有之后郿无双得知魏王即将回京,以及府里流言四起的事情发生。
想想也是,到底是侯府,下人怎可能如此不成体统去议论堂堂的皇子,还不是有人指使的。
就是这事若真成了,就委屈大丫头了,替家里牺牲太多。
郿无暇自是看出了她娘的心思,可她却什么也没说,任曹氏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了许多的愧疚之词。
于郿无暇来看,魏王的名声确实令人惧怕,但其中有些事未尝就是真的。
她出身勋贵之家,自然清楚越是高门大户斗得越是肮脏,谁能知道魏王是真性格暴戾,还是被人恶意坏了名声?
毕竟因忌惮而坏人名声的事情,她可是见过不少。
而且郿无暇也清楚自身情况,长阳侯府看似光鲜在外,是勋贵之家,可大梁的勋爵又分几种,其中便分了是世爵和流爵。
顾名思义,世爵就是可以世袭罔替的爵位,流爵就是不能世袭、顶多只能传上一两代的爵位。
能世袭罔替的爵位极少,一般都是开国功臣才会有的待遇,后来所封的爵位大多都是流爵,像长阳侯这个爵位就是流爵。
长阳侯这个爵位是只能传三代,其实到老侯爷那一代,就该结束了,后来郿战战死,老侯爷受不了刺激没几日也跟着去了,当今圣上顾念旧情,又许了长阳侯府再延一代。
也就是说,这一代的长阳侯郿宗就是终结,能不能再延续,还要看郿宗及其后辈子嗣是否有功于朝廷。
……
过惯了钟鸣鼎食的好日子,谁又愿意去过苦日子?
别看曹氏抱怨郿宗是吃死禄米的,可一个侯爵年禄米4000石,这若是换成银子,就是几千两银子,而且有爵位在,便有爵位所附带的赐田,这些赐田每年的产出就不少。
这些银子加起来,可是超出朝中那些高官的年俸几倍不止,等于只要有这个爵位在,郿家可以子子孙孙都不用发愁生计。
所以京中但凡有爵位在身的人家,谁不是扒心扒肝地想维持自家爵位?
世爵太少,流爵居多,日里悬在这些勋贵头上最大的那把刀,便是自家爵位什么时候终止。
而这些勋贵里,因爵位年代不一样,又分了好几等。其中最低一等的,便是末代爵位之家,看似还维持着勋贵身份,实际上勋贵圈子里可没人把他们当成回事。
其中末代勋贵家,又以家中没有出彩后辈为最低等。
你想想爵位都快没了,后辈子嗣里又没有个出息人,也就是说这家人马上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长阳侯府就是这一类,这也是曹氏方才为何会说出那些抱怨的话,埋怨丈夫不知为家里操心。
而像长阳侯府这样的人家,其实目前面临最大的难题,不是快要结束的爵位,毕竟这一代不是还没结束吗?就照现长阳侯郿宗的年纪,好好保养,怎么也能再维持个二十年。
他们最大的难题反倒是子女婚嫁。
想想,一般勋贵之家,找的姻亲也都是高门勋贵,可你家都这样了,自然也不会有勋贵人家愿意与你做亲家。
像郿无暇大哥郿英,娶的便是个穷御史家的女儿。
而郿无暇,今年十七,至今还没有婚配。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多数早已嫁人,有的甚至已经当了孩子的娘,郿无暇至今未嫁,无外乎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随便嫁给某个勋贵家的庶子,或某个小官家的嫡子,或是什么所谓的殷实富裕人家。
她知道她若是再不想想办法,她最后的结局就是在以上三种人里随便挑一个嫁,这就是她的‘大好前程。’
所以看似郿无暇替郿无双嫁给魏王,在郿家人来看是为家里牺牲,实际上郿无暇清楚,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也是她最大的机会。
此事若不成,她自此滚入红尘,泯灭于众人。此事若成,她的境遇将会自此改变,以后她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妃。
所以这事一定得成,不成也得成!
……
一时间,诸多计量翻滚于郿无暇的心间,同时也让她心里多了一份紧迫感,她甚至觉得方才不该那么快就从郿无双的住处离开,而是该再做些什么。
这么想着,她对琥珀道:“给三姑娘那儿送一册新出的《雅成诗集》。”
“可……”
琥珀面露为难之色,看了看自家姑娘,又去看曹氏。
这《雅成诗集》不是别的,正是赵见知这些年所做诗词,被有心人归类收纳印成的书。
因是私下印制,这书十分难买,又因是专门售卖给京里这些贵女们的,其所用的纸质墨料皆为上层,与其说是书册,更像是专门供人收藏之物,所以一套便需要纹银五十两。
府里姑娘们一个月的月银也不过十五两,这一册书却要五十两,这趟郿无暇来找曹氏,其实就是想找曹氏要银子买书,没想到来后就被亲娘拉着一顿诉苦,此时才又想起此事。
曹氏也知道女儿手里没什么体己,这一次她可没当女儿叫穷,而是当即让春燕拿了钥匙去开箱笼取银子。
春燕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取了银子来,交给琥珀。
这一切纠葛看似不显,实则让郿无暇尽收眼底。她想了想,道:“也快五月了,每年那边都是这时候送银子来,难道今年还没送?”
一提到这事,曹氏立即难看了脸色。
“听说是病了。”
“病了?”
曹氏点头道:“她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病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这次据说从二月时病就加重了,我前日问过你祖母,你祖母将我斥骂一顿,说我急慌慌的像个乞丐,又不是讨饭的,可你说这答应每年送银子来,是当初说好的,又不是我们自己找上门的。”
曹氏满腹怨言。
郿无暇却对郿老夫人了解甚深,自然明白祖母是顾忌脸面,才斥骂母亲。可祖母不可能就因为这事无缘无故骂娘,肯定是中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正当郿无暇这么想着,有小丫头来报,说老夫人院里的流珠姐姐来了。
流珠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地位可不同寻常的丫鬟,曹氏忙让人把人请进来。
“老夫人请夫人和大姑娘去一趟。”
郿无暇和流珠还算熟识,看出她脸色有些不对,不禁疑惑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流珠欲言又止,但心知大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得宠,反正等会去了也会知道,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道:“好像是太姨娘不行了。”
听了这话,郿无暇顿时打了个激灵,和曹氏二人四目相对。
对望之间,她从她娘的眼中看到一丝隐藏在不安下的惊喜,同时她总算明白祖母为何会斥责她娘,嫌她娘急慌慌吃相不好了。
如果那位真的没了,那府里大概再也不用担心会缺银子了。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也传到了无双那,可她接到的命令却并不是去老夫人的院子,而是准备准备去探望太姨娘。


第5章
此时京城近郊的官道上,行走着一个车队。
最前头的是一辆四四方方黑漆蓝帷的平顶马车,紧随着其后的是两辆棕漆灰帘的马车。
后面两辆马车能明显看出是仆从所乘坐,车厢比前头那辆马车要小了不少,车辕和车厢后板上都坐着人,看穿衣打扮明显都是仆人。
另,还有四五个骑着马的精壮汉子护持在左右。
只看这一行人的架势,便知晓是京里哪个富户人家出行。
此时那辆黑漆蓝帷的马车里,坐着两个人,正是无双和白露。
无双似乎有些不舒服,脸色苍白地靠在引枕上。
老夫人的命令来得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捋顺眼前的一切,就被人请上了马车。似乎赶得很急,所以马车走得很快,她本就容易晕车,这会儿已是胃里翻江倒海,连话都不想说。
与之相反,白露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嘴里噼里啪啦说着话,一路上就没停下过。
“太姨娘也是,病了也就病了,偏偏老夫人慈悲为怀,竟让姑娘专程赶来探望她。这车走得这么快,丝毫不考虑姑娘受不受得住,不过听说他们是想赶在天黑之前到庄子,所以赶得有些急,姑娘你要是难受,就先忍着些,等到了地方就好了。”
“太姨娘真是一点都不考虑姑娘的处境,真若是心疼姑娘,就别总是来叨扰姑娘,给姑娘找麻烦。姑娘你可千万记住,去了后少与太姨娘说话,咱们露一面就成,剩下的事就都交给赵妈妈,由她出面应付就是。
“奴婢知道姑娘和太姨娘关系不一般,可姑娘孝顺,太姨娘也该考虑考虑姑娘的处境才是。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平时在外走动,若被人知道与她的关系,以后如何自处?
“还有老夫人那,老夫人可是拿姑娘当亲孙女看待,她叨扰姑娘不打紧,可若是惹得老夫人心里不痛快,最后吃苦受气的不还是姑娘您?”
无双喝了几口水,复又靠了回去,耳边是白露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心里也乱得厉害。
其实如果按血脉来算,太姨娘才是无双的亲祖母。
太姨娘是老长阳侯的妾室,生有一子,也就是无双的爹郿战。
郿战战死后,其妻苏氏殉情而亡。
无双当时年纪太小,又因父母双亡生了场大病,失去记忆。她二叔也是现长阳侯郿宗,怜她幼年失怙,便将她收养在自己膝下,当亲生女养着。
所以在十岁以前,无双是不知道自己父母另有其人,一直以为自己是二叔的亲生女。
那时她唯一感觉有些异常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被人带到京郊的庄子里去见一个老妇人。
一直到后来无双再大一些,才知道这个老妇人,就是太姨娘,也是自己亲祖母。同时她也知道了自己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而是二房的孤女,因父母俱丧,才被二叔收于膝下。
……
在无双记忆里,她未出阁前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情。
太姨娘病重,她前去探望,只是她前脚探完病,后脚刚回去就听说太姨娘过世了。
而这一次,一直‘顾念旧情’、‘慈悲为怀’的老夫人,却没有让再让她调转过头去给太姨娘的办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