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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因为来人而流下了滚烫的眼泪,尽管他连那个身影的真容都没有看见。
等他抬起头时,那个身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我,约翰。”
助手愣了一下,随即猛地睁圆了眼睛。
——阿摩司殿下!
“起来吧。”
助手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阿摩司殿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他不敢贸然站起身,可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阿摩司殿下话音刚落,他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最古怪的是,他一点儿也没有被剥夺自由的不适感,反而觉得这是神慷慨的恩赐。他应该眼含热泪地接受神的恩赐。
不过,即使他站了起来,也仍然不敢与阿摩司殿下对视。
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情况。
以前的他虽然尊重、崇拜、敬仰阿摩司殿下,却不会把对方当成神明一样去敬畏。除了真正的光明神,任何人都不能被当成神明去崇拜,否则就是在亵渎真神。
然而现在,助手就像是被一个念头攫住了似的——他必须像对待神明一样对待阿摩司殿下。
他能呼吸,能看见万物,能听见万籁,都是阿摩司殿下的功劳,因为他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巧匠,创造出了像人这样精巧的造物。
光是想一想,他就按捺不住下跪的冲动。滚烫的热意灌满了他的胸腔,他的眼睛、喉头、耳朵一阵发热,简直想当场对阿摩司殿下唱起颂歌。
就在这时,他的额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轻碰了一下。
助手顿时清醒过来,抬起头看向阿摩司:“我……怎么了?殿下,您的头发怎么了?”
他这才发现,阿摩司的头发竟像是吸收了纯净华美的日光般,变成了美丽耀眼的银白色。
他的眼睛也从纯粹的漆黑,变得像笼罩着紫蓝色雾霭的沉沉群山一样绮丽清透。
现在的阿摩司殿下,外形无限接近于传说中的光明神。
他比至高神殿外部那尊神像,更像光明神。
但不知为什么,助手彻底看清楚阿摩司殿下的真容后,却只能想到——也许有点儿大不敬——“欲望”这个词。
是的,他没有看错。
阿摩司殿下的眼中全是欲望。
阴暗的、翻涌的、黏稠的欲望。
第53章 “你纵容他的样……
“殿下……”助手心惊胆战地唤道。
眼前的人,真的是阿摩司殿下吗?
他与阿摩司殿下虽然是上下级关系,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明显的地位差异。
以前的他就像是阿摩司殿下的手足与耳目,当他以阿摩司助手的身份出面办事时,会非常自然地介绍自己的职位……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才薄智浅,远不足以成为阿摩司的手下。
这么说吧。
人人都知道,阿摩司是至高神使之首,是世俗与超世俗的统治者。
他的权力很大,既可以给国王戴上王冠,也可以收回国王手上的权力,但他的权力并不是无限的,当另外几个至高神使联合起来,对他实施制裁时,就能限制他身为至高神使之首高于律法的权力,甚至能流放他,只是不能罢免他,除非他主动退位。
现在的阿摩司殿下,却给人一种再也无法限制的感觉。
他还没有开始发号施令,助手就已经感到了一种无力感——人类面对闪电、大浪、暴风雨、山摇地动的那种无力感。
助手有一种预感,哪怕阿摩司殿下命令他即刻自裁,他也无法拒绝。
尽管助手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但他相信任何一个人见到此时的阿摩司,都无法拒绝他的命令。
助手深知,把神和神的造物混为一谈,是对神的大不敬,但除了神明,还有什么能比喻现在的阿摩司殿下呢?
想到这里,助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阿摩司殿下一眼。
他以前不是没有见过,阿摩司穿这件祭司长法衣,但那时的他顶多只会觉得,阿摩司殿下是如此神圣而高贵,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认为这件法衣完全无法衬托他的尊荣。
光明神在上,阿摩司殿下是因为从主祭坛深处出来,才变成了这个模样,难道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真的是那位真神?
助手闭了闭眼,又想跪下了。
除了跪下,他想不出别的表达敬仰的方式。
这时,阿摩司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我没事。”
他的语调平静、利落,有一种冷漠而优雅的古语腔调。
助手听得膝盖发软,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有热泪盈眶地跪倒在地,像做祷告一般对他唱起颂歌。
假如不是他疯了,那么只有一个答案——阿摩司殿下被神赐予了更多的神性。
也许,不止是被赐予神性……
有没有可能,神就在他的体内呢?
助手不敢想下去了。
人是不可以对神妄加揣测的。
他怕再揣测下去,就冒犯真神了。
“你是来找黛拉的?”阿摩司突然问道。
助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黛拉”指的是“艾丝黛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听见这句话的感受。他不是艾丝黛拉,却受到了比艾丝黛拉本人还要大的震撼。
“我……我……”他说不出话来。他还处于阿摩司叫艾丝黛拉昵称的震撼当中,是他小题大做了吗?的确有一些人不喜欢别人叫他们的教名,更喜欢被叫昵称,他代替阿摩司殿下在帝国布施行善时,就见过一个坚持让人叫她“贝丝”的女孩,她的全名是伊丽莎白。
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艾丝黛拉要求他们叫她的昵称。
神不是赐予阿摩司殿下更多的神性了吗?
为什么阿摩司殿下的行事,反而更加……粗暴直白了呢?
助手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结局。
假如他告诉阿摩司殿下,他到这里来,是想劝说艾丝黛拉主动离开至高神殿,最后被当众驱逐的,绝不会是艾丝黛拉,而是他自己。
他不由咽了一口唾液:“我想错了一件事……差点铸成大错,还好殿下及时过来,拦下了我。”
阿摩司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并没有问他差点铸成什么大错,似乎对他的想法都一清二楚。
——读心术。
助手的心中闪过一个词。他的双手再次颤抖起来,因为只有神才能聆听造物的想法。
神啊,您究竟赐予了阿摩司殿下多少神性?还是说,阿摩司殿下就是您,您就是阿摩司殿下?
突然,助手的眼前闪过一片阴影。阿摩司走到他的面前,用镶满宝石的权杖敲了敲艾丝黛拉的房门。
那根权杖以纯度极高的黄金铸造,却奇迹般拥有钢铁的坚韧,顶部装饰着淡紫色、碧绿色和火红色的珍稀宝石,是整个至高神殿最昂贵和最珍贵的文物。阿摩司殿下却用它来……敲门?
换作以前,助手宁愿相信阿摩司殿下会爱上一个女人,也不愿相信他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
现实却是两件事都发生了。
太诡异了。
……不,不能用“诡异”这样的词语侮辱阿摩司殿下。
就在助手头脑混乱地忏悔时,阿摩司已经用权杖毁掉了门锁,大步跨进了房门。
助手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下一秒钟,他却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这里过。
眼前的场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屋内所有窗帘都被拉上了,光线昏暗,空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艾丝黛拉眉头微蹙,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的黑发犹如顺滑浓密的小溪,潺潺流淌开来,衬得她的皮肤像雪一样苍白毫无血色。
这个画面简直是病态的。
那个男人穿着她的衣服,领口敞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肌。很明显,他并不是至高神殿的教士,而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战士,浑身上下都蕴满了令人恐惧的可怕力量,仿佛随时会一跃而起,把他们当场扼杀。
最令人震惊的是,他搂住艾丝黛拉,并不是在吻她,而是在专心致志地嗅闻她。
他的头低垂着,看不清楚具体的面貌,却能清晰地看见他那挺拔的鼻尖正在她细腻的白肤上移动,鼻子浅浅地耸动着,闻得十分认真。
他一边嗅闻她,一边用喉头发出类似于动物的咕噜声,像是在对她撒娇。
助手看得目瞪口呆。
难道,他之前在门外劝艾丝黛拉离开至高神殿时,她就和这个男人厮混在一起了吗?
至高神殿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丑闻,两个男人争夺一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还是至高神使之首,另一个男人则是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人。
不管怎么说,这女人已经倒在另一个男人的膝头了,阿摩司殿下已经被神赐予了更多神性,是绝不可能上去和他争风吃醋的……
与此同时,阿摩司伸出一只手,隔空扼住了那个男人的喉咙,而当那个男人抬起头时,居然是一张与阿摩司殿下一模一样的脸庞。
助手:“……”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还在做梦?
“你纵容他的样子,令我嫉妒。”阿摩司扣着男人的脖颈,冷冷地开口。
助手:“……”就在几秒钟之前,他还觉得阿摩司殿下绝不可能和那个男人争风吃醋。
这个想法刚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就被阿摩司殿下用杖尖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你太吵了,滚出去。”
阿摩司殿下真的能听见他的心声!
助手震惊的同时,求之不得地滚出了房间。
他出去后,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是,艾丝黛拉面色慵懒地坐了起来,两颊泛着软桃般的粉红色。她慢条斯理地拢起头发,用牙齿咬住了手腕上的发绳,含糊不清地说:“我听说你去找神忏悔了。一头白发,就是你忏悔的结果吗?我怎么觉得,你的欲望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变得更加浓重了?”
阿摩司看着她,顿了好一会儿,冷不丁微微一笑:“敏锐的观察力,不愧是我爱的女孩。你可以猜猜,我还有什么变化。”
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助手看不见了,阿摩司一侧头,房门就被“砰”地关上了。
助手的心怦怦直跳,双脚虚浮地往回走,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足以震惊全世界的秘辛。
第54章 我们对你的渴望……
艾丝黛拉不是助手,并没有对现在的阿摩司生出臣服的感觉。
相反,现在的阿摩司令她感到极端的危险……想要远离。
她有一种直觉,眼前的这个人,可能并不是阿摩司……或者说,不止是阿摩司。
对面有一面镀金边框的椭圆形镜子。她站起来,看过去。镜子里的她就像是刚睡醒一般,面庞泛着红润的瑰色,如丝缎般的长发垂落下来,覆着圆润的肩头,身上是一条轻薄的白色长裙,因为过于轻薄,即使屋内光线昏暗,也能看见腰身的线条和两腿纤细的轮廓。裙摆的一侧被洛伊尔撕碎了,暴露出吊袜带和有些抽丝的薄长袜。
假如是以前的阿摩司看见这样的她,肯定会侧过头去,攥紧一只拳头;这人却始终以冷静、评判、高深莫测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不是阿摩司?”她问,因为并不肯定,所以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我是。”他平静地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说谎的痕迹。
她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会儿,坐下来,跷起二郎腿:“那你可以把洛伊尔放下来了吗?”
“你在求我么。”
“命令。”她眨着幽黑的眼睫毛,微笑着说道,“殿下什么时候见过我求人?”
阿摩司却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卡住洛伊尔的那只手。洛伊尔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阿摩司,却无法使阿摩司的手劲松懈一丝一毫。
“你像一枝玫瑰。”他看着她甜美却美艳的脸庞,突然开口说道。
“我不太明白,你去神殿忏悔了一番,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偏了偏脑袋,随手捏起桌上的奶油小点心,送进嘴里,“你是想恭维我吗?那我可没有被恭维到。我不喜欢‘玫瑰’这个比喻。”
“为什么?”
“因为我贪慕权力。”她回答,“如果女人注定只能做一朵玫瑰,那我想当一朵镶嵌在王冠上的玫瑰,而不是一枝生长在泥地里的玫瑰。”
阿摩司顿了几秒钟:“如果我一定说你是呢?”
“那我会想办法把自己移植到王冠上去。”她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与此同时,阿摩司冷不丁松开了手。
洛伊尔“砰”地摔倒在地。
不过,他恢复得很快,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就干净利落地朝阿摩司扑了过去。即使对打斗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得出来,他竭尽了全身的力量,足以在一秒之内将一头猛兽绞杀。
然而,阿摩司只是伸出一只手,就将他的进攻拦下了。
紧接着,他张开五根修长的手指,再一合拢,洛伊尔居然砰然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直接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融入的前一秒,洛伊尔发出了一声低沉、可怕、极不情愿的怒吼声。但是,没有任何作用,他被“阿摩司”吸收了。
艾丝黛拉猛地站了起来。
“你不是阿摩司。”她冷冷地说,这一回,换上了笃定的语气。
“很可惜,我是。”他毫无感情地答道,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洛伊尔也是我。你和另外两个‘我’经历的每一件事……我都一清二楚,刻骨铭心。”
“你让我们爱上了你,”他说,“就没有想过后果么。”
艾丝黛拉的呼吸急促了一下,难得感到了恐惧——不是心理上的恐惧,而是生理上的恐惧。控制不住的恐惧。尽管她的头脑始终清醒无比,心跳却快得像是要跳出喉咙口,手心也渗出了黏腻的冷汗,双膝阵阵发软,需要紧贴着后面的椅子,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她对这个“阿摩司”的身份隐隐有了答案——可是,怎么可能?
她不认为自己的魅力能大到这种程度。
“你们?”
“是,我们。”他闭上眼,捂住自己的心脏,淡淡地说道,“尤其是洛伊尔回来之后,我们对你的渴望更加强烈了。”
她攥紧一只手,用力把指甲掐进肉里,用疼痛使身体镇定:“我不明白。”
“洛伊尔和阿摩司是我的一部分。”他说,“他们深爱着你,于是,我也爱上了你。”
话音落下,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下头,与她对视。
她的太阳穴在膨胀,心也在扑通狂跳,就像是有好几个心脏。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法承受一个人的目光——仅仅是对视,她皮肤上的每一根汗毛就已经竖了起来。她的思想并不惧怕这个人,可她的肉体惧怕。
假如他真的是……
她想起《颂光经》对他的描述。表面上,他是一位宽容、公正、平静、理性的神,实际上这只是他良善的一面,他还有极其残忍无情的一面。
当他震怒的时候,竟能使一个国家在顷刻间覆灭,“土地被仇敌侵占,房屋被仇敌抢夺,妻孩被仇敌杀死”。
他掌握生死大权,对人的性命却没有丝毫的怜悯。
善恶是用来审判人的,而不是用来审判神的。
神,凌驾于善恶之上。
怪不得他的行为与阿摩司大相径庭。阿摩司的顾虑太多,他大多数时间里,都在扮演一个道德模范,一个公正无私、无情无欲、至高无上的角色,即使大权独揽,也不会滥用权力。
神却不一样。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中心。
他可以指鹿为马,指暗为明,指恶为善,指怜悯为烈怒,指黄金为粪土,翻覆手掌间使王座崩塌,使天地摇撼。
只要他想,一个念头,就能把整个世界彻底颠倒过来。
他不必顾忌任何事,因为他本身就是禁忌。
“我猜到你的身份了,”她深深呼吸,勉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同时加重了掐住手掌的力道,好使声音显得轻快、平稳,“你要杀死我吗?”
“聪明的女孩。”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口音有一种古老、利落、优雅的淡漠,抬起手,并未触碰她,却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她攥紧的拳头,“我不会杀死你,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这四个字激怒了她。
她脸上的微笑却变得更纯洁美丽了:“那你想对我做什么?得到我?占有我?完成另外两个‘你’没能做到的事情?”
她说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他没有拒绝。
于是,她的手指轻松地穿过了他周身神秘而强大的屏障,勾住了他修长的脖颈:“真丢人,不是吗?他们作为你的一部分,都没能得到我……所以,你亲自来了,只为了完成他们没能做到的事情。多么有趣的事情呀,完全可以载入颂光经,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太吵了。”他淡淡地说道,单手扣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仰起头,承接他那种理性的评判的目光。
艾丝黛拉不明白。
他的眼神明明和她一样不带任何感情。
她看得出来,他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迷意乱。
与阿摩司故作冷淡的表情不同,他看向她时,是货真价实的冷漠与轻蔑——不是看不起她的那种轻蔑,而是从未把她放进眼里的那种轻蔑。
既然看不起她,那他嫉妒洛伊尔干什么,来到她的身边干什么?
“别这样看着我,你让我们都兴奋了。”他说。
话音落下,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那是造物对造物主本能的忠诚。
更令她感到强烈不适的是,她的心也为能服从他的命令,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炽烈的喜悦。
幸运的是,她的头脑并没有被这种狂喜感染,只觉得反感、厌恶和恐惧。
假如她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绝对会因为神的降临而感到受宠若惊,甚至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但她不是,她只想在他强势的、可怕的、压倒性的威压之下保持清醒。
她或许是他创造出来的。
就像《颂光经》里记载的那样,他无意间创造出了人类,赐予他们智慧、力量、命运、时间、秩序。
或许,一切都是他创造出来的。
她把整个世界当成一场游戏,他就是创造游戏、制定游戏规则的人。
她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他就是创造棋子与棋盘的人。
这种感觉令她不适极了,仿佛浑身上下都裹满了血一样黏稠的茧——无论如何,他都压制着她,占据着比她更高的位置。
“你逾矩了。”她努力压抑着不适,平静地指出,“这是我和神殿的游戏。你不该加入进来。你一进来……一切都乱套了。”
他的出现,打破了她的认知。
她不是信徒。
与神对话,不会让她觉得荣幸,也不会让她充满希望,更不会让她充满力量,只会让她觉得眼前的游戏毫无意义。
因为她竭尽全力争取的一切,这个人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攫取到,甚至付之一炬,她怎么可能还觉得这样的游戏有意义?
在他面前,没有输赢,也没有规则。
他就是输赢,就是规则。
当规则加入游戏,游戏还怎么进行下去?
“正如你想的那样,我即规则。”他回答,仍在用冷漠得近乎稳定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庞,“我当然可以加入游戏。”
“玩游戏是为了彩头,你想要什么彩头呢?难道你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吗?”
“你觉得我得不到你?”
她可没这么说。
他却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毫无感情地命令道:“我很轻易的就能得到你,张嘴。”
他下令的那一刻,她的嘴就不受控制地张开了。
这令人厌恶的本能。
紧接着,他俯身吻了下来。
他似乎用的是阿摩司的身体,又似乎不是。她在他的双唇上感受到了三种不同的意志,真是稀奇。他时而克制地吻着她,带着一丝温柔的歉意,却又不失独占欲,这明显是阿摩司;他时而像掠食动物吞食猎物般,带着一种饥渴到极点的疯狂劲儿,啮咬着她的嘴唇,迷狂地享用着她的舌和软腭。很明显,这是洛伊尔。
他并没有消失。
她心神一松。但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洛伊尔的意志就不见了。
神回来了。
她不明白神为什么要吻她,正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到她的身边。
尽管她一点儿也不懂爱情,但看得出来,他对她缺乏阿摩司的深情,也缺乏洛伊尔那种恨不得把她吞下去的那种疯狂劲儿。
他的吻和他的目光一样冷静得令人厌恶——她也很冷静,于是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就像两片冷冻的、滑腻的肝脏贴在一块,没有任何接吻的感觉。
没有哪个棋手,愿意在下棋的时候,被冰冷毫无生气的象棋规则亲吻。艾丝黛拉觉得自己的反应很正常,她只希望这个吻能快点儿过去。她宁愿和阿摩司的助手接吻,也不想和这个鬼东西双唇相贴。
他却始终没有松开她。
他平静地、缓慢地、有规划地进犯着她的嘴唇。似乎觉得张口命令她太麻烦,他的大拇指直接按进了她的嘴里,迫使她把嘴张得更大了一些。她的下巴被打湿了。他的手指沾到了她的口水。
她看见他眉头微皱地揉搓了一下手指,头脑明明想嘲笑他,内心却无法遏制地升起一股雀跃——万能的神,高高在上的造物主,手指碰到了造物淤泥般肮脏的涎液,她怎么能不感到雀跃?
艾丝黛拉深吸一口气,想攥紧拳头,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微微张嘴,想冷笑一声,发出的却是喜悦的笑声。
——她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她感觉得到,他并没有有意地控制她,而是她的身心情不自禁地服从了造物主。这种感觉令她感到屈辱,脸颊不由涨得通红,却仍然无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但幸好,即使是神,也无法完全控制造物的思想,不然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出现信奉邪教的人了。
艾丝黛拉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面色泛着迷醉的绯红,说出来的话却冷酷而讥讽:“这就是你说的,很轻易地就能得到我?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的吻还不如阿摩司让我兴奋……”
这句话还未说完,一阵颤栗突然传遍她的身体。他似乎生气了,尽管神情上看不出半点儿端倪。他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嫉妒吗?
他似乎不想让她思考,扣住她的下巴,粗暴地往前一拽,再一次深吻了上来。这一次,她不再是毫无感觉,惶恐、不安、感激、愉悦……纷乱的情绪接二连三地涌现心中,泪水溢出了眼角,而她根本不知道那是生理性眼泪,还是心理上的。
她好像懂了,他为什么一直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
因为凡人根本无法承受神的偏爱。
当他不再压抑对她的爱意时,她的头脑、心脏、胃部、肾脏,甚至于指骨和手腕关节,以及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都在为能得到造物主的偏爱而欢欣鼓舞。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暂时忘记了一切,包括从未停止燃烧的野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任何事物都比不上这个吻。
她已经得到造物主的偏爱了,作为一个人类,一个渺小的人类,一个生命转瞬即逝的人类,还有什么比得到造物主偏爱更重要的事情呢?
她的灵魂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充盈着愚昧、无知、虔诚,红艳艳的嘴唇如花儿绽开般迎接着他的吻,如果可以,她甚至大胆地想扣住他的后脑勺,只为了他能吻得更加深入一些。她彻底倾倒在他的偏爱之下,愿意终身跪在他足以遮住至高神殿的衣袍之上,只为了能感受他神圣的目光。
另一半则满是愤怒、痛苦、绝望。她根本不信神,即使他创造了她,创造了整个世界,她也不信他。她并不想虔诚地膜拜他。她不想把自己寄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她不想被人掌控,不想被人的一举一动而影响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