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心里很高兴,顿时,另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嬷嬷的语调跟她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连着叹了几声气:“谁知道姑娘还有这运道,进宫当娘娘呢?要不是孩子爹昨儿急急的给我传信,我怕是还不知道呢,幸亏连夜赶了回来,福生跟环环跟姑娘那可是有幼时情谊的,我得好好在姑娘面前说说,叫她不能忘了,往后姑娘当上娘娘了,福生跟环环也能跟着沾光。”
钟萃抬眼,张嬷嬷脸上仍旧慈爱:“他们都好好的,我在家里也帮衬够了,不时惦记着姑娘,就怕姑娘这里有什么没被照顾到。”
钟萃宛若一盆冷水浇在了心上。她眨了眨眼,微微垂下眼,勉强挤出笑来,声音很轻:“是么?”
张嬷嬷很肯定:“那当然。”
钟萃竭力压制情绪,她太久了装作怯懦,要忍,对压制自己的情绪并不是很困难的事:“那就好,多谢嬷嬷还惦记我。”她摸了摸肚子:“我有点饿了。”
钟萃忍不住开始逃避。
张嬷嬷立时说道:“老奴这便去给姑娘提午食来,姑娘且等一等。”
钟萃乖巧的点点头。
张嬷嬷出了门,钟萃勉强的笑慢慢收了,一双眼泛着空。她自幼不得生母喜爱,张嬷嬷和王嬷嬷一手带大她,可以说钟萃早就把她们当作了母亲一般,张嬷嬷虽然有小家,但她的确教导了她太多。她以为张嬷嬷对她也是真心疼爱的,但是到底比不得她亲生的儿女。
钟萃心事繁重的时候就喜欢练字,兰亭院里的书桌是花梨木,给她配备的笔墨纸砚都是上等,钟萃静静的写了几篇大字,那些不被信任的委屈又自己慢慢想通了。
福生与环环跟她有幼时情分,张嬷嬷抚养她长大,钟萃决计不是那等不知回报的人,若她得了好,也不会独得,她本来以为这些张嬷嬷心里应该是明白的。但到底人心隔肚皮,一朝翻脸的人实在太多,张嬷嬷生出担忧也是能理解的,她抚养她长大,只是因为人伦更偏心几分自己的小家,想为自己的女儿捞个好,但说到底,对钟萃她也没亏心。
翌日,被侯府聘来的两位宫中嬷嬷开始教导钟萃规矩,她们上午教规矩,下晌钟萃跟着夫子学认字。
钟萃连着顶碗练了好几日,这一日,钟蓉带着人踏进院子里。经过宫中落选的事,钟蓉很是消停了几日,今日却大模大样,穿着华服,头带金钗绒花,仍旧同早前一样居高临下的,直直闯了进来,见钟萃练字,不屑的哼了声:“不过一个小才人而已,依我们侯府的地位,本也应该是个美人的,你运气好又如何,还不是不得宠,要不是这一次,你早就定亲了,看你怎么抢。”
前院来了公公宣旨,钟萃被册封为才人,两月后进宫。侯府的老太太等人其实早有所猜测,毕竟是庶女进宫,但钟蓉不知道,她一听到信就叫人给她好生梳洗打扮过来了。
钟萃停下笔,微微有些沉默,在钟蓉得意的笑容里,她抬起头,压着嘴角,“是穆家的大公子吗?”


第13章
从宫中下发的旨意从宫中送往黄门,便由侍监们出宫宣读。按旧例,宫中的旨意是按位份,从高位份宣读到低位份。选秀第二日就有成国公府、薛家等陆续接到了圣旨。到江陵侯府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宫中的侍监传旨前,专门有人提前来通知了,钟蓉听到信就赶了过来,比老太太叫来请钟萃的婆子还提早一步。婆子笑盈盈的进了门儿,就见三姑娘跟五姑娘面对面的在说什么,心头一紧,几步上前,抿着嘴儿笑:“三姑娘也在呢。”她对着钟萃十分客气,语气中还带着点殷切讨好:“五姑娘,前边宣旨的公公快到了,老太太叫我来请姑娘过去。姑娘也不必怎的梳洗打扮,只要穿戴齐整,不出错就行。”
这是她为了卖钟萃一个好特意说的。
钟萃跟宫里的嬷嬷学了好几日的规矩,也知一些大概流程,但还是朝她点头致谢:“嬷嬷稍等,我收拾就来。”便起身叫芸香替她换衣梳头。
穆大公子穆文高的名字从钟萃口里说出来,钟蓉心头一跳。两家之前有口头约定,只待钟萃出宫就交换庚帖,把事情定下。这桩喜事除了几个知情人,连伺候在外边的丫头都不知道,尤其钟萃如今已经是宫里的才人了,老太太等人恨不得钟萃的亲事从来没提过,连知情人都全噤声不言了,她大舅母前几日来,当日便带着大表哥回了穆家。
两家恨不得把痕迹抹平,钟蓉偏生还要提出,现在被钟萃说破,钟蓉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心里开始打鼓,又拉不下脸来解释,“哼”了声便带着仆妇丫头,浩浩荡荡的走了。她是嫡女,就是上回打了钟雪一巴掌也只是轻飘飘挨了两句训。
钟萃简单的换过了衣裳,跟嬷嬷去了前院。她身后跟的是芸香,刚出门,张嬷嬷也穿了新衣裳过来,钟萃现在对张嬷嬷十分复杂,她知道了张嬷嬷精心伺候、婉言妥帖背后的目的,也表示能理解,毕竟人都是想往高处看的,酸过了,但到底消耗了一部分对她的信任。
张嬷嬷笑眯眯的:“老奴还没接过圣旨呢,这回正好沾了姑娘的光,也能开了天眼,瞧一瞧那圣旨是何等模样了。”
接圣旨这种事,钟萃带着丫头去就行了的,但她到底没拒绝张嬷嬷,下意识垂下眼,嘴角动了动:“那嬷嬷就一起去吧。”
唱报的公公已经等了一会了,在侯府的安排下正吃着茶点,见穿着常服的年轻女子走进门,起身几步过去,在钟萃面前微微弓了弓身子:“这位便是贵府五姑娘了吧。”
老太太亲自点头:“公公说的正是,这便是我们府上的五姑娘。”
侍监面色从容,客气的朝钟萃说了声:“五姑娘钟萃接旨。”
钟萃跪伏于最前,老太太等主子仆妇们跟在后边接旨,侍监尖锐的声音高声唱报:“江陵侯府行五女钟萃,静容婉柔,丽质轻灵,着封七品才人。”
钟萃竭力压下心里的波澜,面色平静的接下了旨意,行下大礼:“民女钟萃接旨。”
上辈子这道旨意她不曾接,那时钟萃对进宫充满了惶恐不安,前边又在宫中丢了脸,她心思细腻,回来后便一病不起,躺了足足半月,圣旨便由侯府接下了。
钟萃表面平静,但心里波澜起伏,一颗心紧紧提着,生怕让公公瞧出了不足。宫中的公公们见多识广,规矩礼仪十分规范,钟萃上辈子进宫因为规矩仪态,没少被人暗地里嘲笑。说她是一只野鸡闯进了凤凰窝。
常年的怯懦自卑刻进了骨子里,钟萃怕被人瞧不起。
侍监把明皇的圣旨恭敬的放到她手里,钟萃忍不住送了口气,耳边就听到侍监的感叹,与唱报的尖锐和与诸位陪同说话时的端方威严完全不同,语调十分的欢快:【哟,杨公公不是说江陵侯府这位庶女胸无大志,不止规矩差,还是目不识丁么,瞧着也不是这等粗俗的人呢。】
钟萃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又听到侍监一阵嘀咕:【这位钟才人虽然是位庶女,但瞧这样貌水灵灵的,看人的时候可真叫人心疼,可惜了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咱们陛下啊,他喜欢的可不是这样的,要放前朝…】
侍监的心里话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但语气里的惋惜十分真切。他朝众人抬了抬手:“时候不早了,奴才就先走一步,回宫里复命去了。”
“公公慢走。”老太太使了个眼色,二爷钟正齐便亲自送公公出了门。
下人们依次退下,老太太接过了圣旨,这圣旨是要供于祠堂里的。老太太对钟萃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语气更柔了些:“才人今日不卑不亢的,这实为难得,才人累了便回去歇息吧,要是院子里缺了什么,便同你二婶讲。”
穆氏借口生病闭门不出,三夫人要忧心钟琳的情况,现在侯府是由二夫人姜氏管着的。钟琳还没醒过来,裴氏连着照顾多日,脸上的憔悴清晰可见,勉强朝钟萃笑了笑:“我哪儿有好几块布匹衣料,等下叫人给你送过来。”
姜氏很热情:“对,还有我的,我那儿绒花首饰多得很,镶嵌宝石的,银的金的,你们小姑娘带肯定合适。”
钟萃拒绝不了,只能同她们道谢。她微微给她们福了礼,便带着芸香回兰亭院了,路上的仆妇丫头们纷纷避让开,看向钟萃的目光中都带着几丝恭敬起来。他们都看不上她庶女的出身,现在恭敬的,也不是她钟萃本人,而是宫中赋予她的这个“才人”身份。钟萃吸了吸气,鼓起胸脯,展现出自己仪态最好的一面。这便是权势所带来的改变。
等她从小道上走过,半低着头的下人们才敢抬头。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折射在江陵侯府煊赫鼎盛的房檐琉璃上,折射出格外绚烂的色彩,钟萃楚楚动人的脸庞印在色彩中,有一种别样脆弱的美。
兰亭院里丫头仆妇们各司其职,王、张两位嬷嬷管着她的房中。刚进院子,王嬷嬷迎了来:“姑娘回来了,方才秦姨娘差人过来了。”
钟萃进了房间,就看到圆桌上摆着一件新衣裳。王嬷嬷跟她解释:“秦姨娘那边送来的,说是秦姨娘亲手给姑娘缝制的。”
她们姑娘可怜哟,一十五了才穿上一件生母送来的衣裳。
钟萃看向王嬷嬷,她嘴上说着:“姑娘看看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就多穿穿。”
同时——
【没看过亲闺女住破院子,一穷二白的时候伸手要东西,现在发达了反而送东西的,反正是我我是做不出来的,就是知道姑娘心肠软呢。】
钟萃从宫中回来后,府上都传遍了她要进宫的事,秦姨娘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今日册封的旨意刚下来,秦姨娘“亲手”缝制的衣裳就送过来了。
连王嬷嬷都看得明白,钟萃刚勾起唇,又想起两位宫中嬷嬷的教导,压了压嘴角:“先放柜子里吧。”她早就不奢望得到生母疼爱了,秦姨娘的为人她知道,见风使舵,看中她的“才人”身份了。
王嬷嬷“欸”了声。
钟萃回来后不久,二夫人姜氏和三夫人裴氏送的首饰和布匹就送过来了,姜氏和裴氏手上的东西可比秦姨娘手上的东西好上太多,布匹都是各地贡上来,宫中赏下来的。
钟萃叫王嬷嬷都放柜子里去,她跟平常一样,穿的是半旧的衣裳,学规矩,认字读书,练大字。
*
姜氏一直被大嫂穆氏压着,现在被老太太委以重任,每日对府上十分上心,侯府要出一个后妃了,虽然现在只是才人,但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准。姜氏正在对账,心腹嬷嬷领了个绸衣打扮的商户走了进来。
商户手里捏着侯府的单子,上边写着结账日子,单子上清楚的写着为侯府打造了好几副贵重的头面,商户招了家里的所有匠人,赶工给侯府把贵重的翡翠头面打好了,东西他都带过来了。
姜氏捏着单子,抬头就见到了数副耀眼头面。这是老太太专门叫人打造的,十分精致华美。
钟蓉喜欢翡翠首饰,这又是江陵侯府头一位进宫的,全府上下都指着她出息了能提携侯府,为了讨她欢心,连老太太都不得不叫人打造了她喜欢的东西来送她。连老太太都如此,更何况其他人了。
姜氏的布匹便是给钟蓉准备的,现在送到了钟萃手上。
翡翠首饰已经打造好了,东西一字铺开摆在了面前,姜氏不能不认,何况上边还有侯府的管事签的字儿,容不得她反悔抵赖。姜氏不得不结了一大笔账。这些翡翠首饰每一顶都不便宜,六七顶首饰,最便宜的一副都要上千俩银子。老太太给钟蓉准备的时候,几乎是倾尽了侯府所有的资源。
商户结了账,欢欢喜喜的走了。
姜氏满脸愁苦,相比她,带着两个商户打扮的管事喜盈盈的进来,先给姜氏福了个礼:“夫人,这两位商户是来结银子的,他们为咱们府上住着的娘娘准备的喜物已经备好了,拉进府上了。”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府上出娘娘主子了。”两个商户一位身上带着隐隐的药香,带来的是几张方子,说是祖传,另一个压了一大车的胭脂水粉。
方子是三夫人裴氏叫人找的,胭脂水粉是穆氏叫人做的。府上每月的胭脂水粉都是有定额的,姑娘们也才用上一二盒,若是不够,便只能自己出零花,或者省一省。
“同、同喜。”姜氏勉强挤出一个笑。
府上出了娘娘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这里的每一样都是曾经专门为要进宫当娘娘的钟蓉准备的,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了。


第14章
钟萃用过早食没多久,老太太又赏了好些东西下来。其中还夹着两张方子,都是女子用来养颜的,一张主有肌滑功效,一张是令肤白的。
京中底蕴深厚的人家存有一些养颜秘方,陪着进府的女子当嫁妆的。江陵侯府兴起不过四代,如今府上并没有大家出身的大妇。
自古女子便爱金钗脂粉,钟萃也不例外,她拿着两张方子还有些欣喜。上辈子在宫中,许多宫中的嬷嬷们手里也有宫廷秘方,专供宠妃们使用,钟萃不过六品美人,不得盛宠,也只是听宫里的婢女们悄悄说起过。
钟萃上辈子暴毙于美人宫中不过二十出头,她尚且年轻,脸上还透着健康,但跟被细心呵护的薛妃、董妃等人相比,她也只是赢在了“年轻”这一点上,那两位娘娘进宫多年,与陛下年纪相差无几,看着却像是二十出头的女子。
跟她们相比,钟萃确实像闯进凤凰窝里的野鸡。
芸香每天跟着钟萃认字读书,为她研磨,现在也认识几个字了,她看向其中一张方子:“白肤?”她往钟萃脸上看,钟萃现在不过一十有五,肤若凝脂,今日未施粉黛,一张脸却犹如朝霞映雪,芸香疑惑,“姑娘不黑啊,府上的姑娘们却不如姑娘生得白。”
江陵侯府这一代的姑娘中,只有三姑娘钟蓉天生生得黑。
钟蓉的肤色放在普通人中,那也是极为白皙的了,但放在同样是侯府姑娘里,就显露出来了,她遗传自了穆氏的黑皮,需要用胭脂水粉来遮一遮。
钟萃心里也觉得奇怪,她想了想:“许是还不够。”
宫中的娘娘们就没有不白的。钟萃上辈子住在偏僻的美人宫室,嫌少宫婢来往,她不得宠,但钟萃猜测,宫中的娘娘们如此,多是因成帝的癖好而如此的。她读了几月的书,也从书中学到了许多知识,比如举一反三,开始形成自己的想法。这些对钟萃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却让她闭塞的心打开了一条缝隙,让她犹如如获至宝一般,想要尽快的吸收。
读书可以见金屋美玉懂道理,金屋和美玉她还没有见到,但她明白了道理。
方子上有许多药材,写上了制法,克数,钟萃把方子交给了芸香,她便收了起来,准备等着拿给王嬷嬷去准备。以钟萃之前在侯府的地位是分不到贵重药材的,但现在不同,侯府的资源从钟蓉钟琳身上倾斜到了钟萃身上,一切以她为先,只要她说一声,便有无数人为她寻了来。
用过早食,就到了连规矩礼仪的时辰。
钟萃已经练过了顶碗,现在两位宫中嬷嬷教她学起了宫中的礼仪和姿态。宫中娘娘众多,但有些人却凭着一个背景姿态就认定是美人,其中的姿态该是何其的令人难忘。
“小主你姿色动人,天生便带着女子的柔弱,若是能练成那扶风弱柳之态,怕是也叫人难忘,堪比前朝…”嬷嬷说着,顿时住了口,脸上似乎还有些隐晦。
钟萃隐约记得圣旨下来那天,宫中那位来传旨的侍监也说过这几个字,她心一紧,似乎是有什么被尘封的禁忌要被掀开那层纱了,耳边传来嬷嬷的一阵后怕声:【差点说漏嘴了,也是我放松了,连这话都差点提了,不过谁叫这位五姑娘也长了张楚楚可怜的脸呢。】
钟萃轻轻蹙起了眉心,压了压嘴角。
【像,更像了,轻轻一瞥就觉得受了委屈一般。】
钟萃胆子小,身子忍不住一抖,再不敢做甚表情了,她垂下眼,也不敢问。
她有直觉,这并非好事。
最后,钟萃选择的是最普通的仪态。
下晌,是夫子给她上课。
侯府请来的夫子教的是认字,诗集和女规,女规上的条条框框对女子十分苛刻,几乎每一条都是对女子的辖制,钟萃隐约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每天又跟着夫子学习。夫子教的跟三哥钟云辉教她的完全不同,但有了夫子单独的教导,钟萃认字突飞猛进,甚至领悟了许多涵义,等下学后,她再看三哥誊抄的启蒙书,之前不懂的都豁然开解。
她现在已经学到了千字文了,千字文为四字句,对仗工整,条理清晰,尤其是在看注释时,钟萃十分惊讶,她才知道,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雨是云气上升形成,霜是夜里露水遇冷才会凝结。而这些,在女规中从来没有。
书里边有太多新奇叫人惊叹的了,那是钟萃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另一面,而不再是夫子说的,女子只要会认字,写几首诗就行。
钟萃迫不及待的想看千字后的书籍是怎么样的,在同夫子道别后,钟萃带着芸香去了府上的藏书楼。三少爷钟云辉正巧在。
钟萃许久未见他了,一时有些高兴,轻轻福了个礼:“三哥也来了。”
钟云辉身形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对她回了一礼:“五妹妹也来了。”
钟萃现在已经不用钟云辉教她了,但是对钟云辉十分信任,钟萃向他求助:“三哥,学完了千字文后又该学什么?”
“论语。”钟云辉忍不住惊讶:“千字文你学完了?”
钟萃摇摇头,“还没有。”她就是想忍不住看看千字文后边还有什么。
钟云辉才来藏书楼不久,正在楼里誊抄四书。钟云辉已经考过了童生试,正在学四书五经,顺便为书院里有需求的同窗誊抄一份,挣一些银钱。他便为钟萃介绍起论语来。
论语有二十篇,数百页,语句生动,很适合启蒙后读,钟云辉当年也是这样学的。他教钟萃完全是按照了自己读书时的学习流程教的。按男子读书方法教的。
钟云辉还找了藏书楼里的论语给她看。给她讲解启蒙书和论语之间的不同。钟萃入藏书楼只有半个时辰,眼看时辰快到了,钟萃忍不住提了出来:“三哥,你还接誊抄的活么?”
钟云辉看她两眼,重重点头:“接!”
商议好价格,确定好时间后,钟萃便带着芸香迈出了藏书楼。走在游廊上,钟萃心里高兴了几分,到夜里她挑灯写大字,正练到一个熟悉的大字时,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
当日她曾听到唱报侍监说她目不识丁,粗俗,还提了个杨公公。钟萃本只以为是宫中姓杨的公公,现在突然想了起来,当今陛下的心腹大总管便叫杨公公。
杨公公是宫中红人,宫里的娘娘们都要笑脸相迎的人,上辈子钟萃只见过几次。杨公公那样的人物,不是她一个六品美人能攀上的。
成帝在数月后终于踏进了后宫中,亲临了董贤妃的甘泉宫。
董贤妃是一位端庄大方的女子,高鬓珠翠,橙色的薄纱裙露出她白皙的肌肤,头上、手上带着金钗、金镯,并不显得她过于艳丽,又不显得素淡,相反衬得她整个人感觉十分舒服。
前朝事忙,闻衍在累极时到贤妃的甘泉宫坐坐,听她说说话。今日也是如此,董贤妃亲手替他斟了茶水,清淡的茶香四溢,叫人心神一震,贤妃便柔声说起了近日后宫中的趣事。什么淑妃组织姐妹们赏花、几位嫔妃们游船等。
“臣妾这些日子也跟着去泛了几回舟,赏了几回花,如今春光正好,湖光十色,陛下得空也可去游一游。臣妾不才,去了几回便跟姐妹们斗起了诗来。”
闻衍喜欢女子会读书认字,宫中的后妃们多依着他的爱好来,董贤妃进宫前,便是出了名的才女。
斗诗可比写诗听着有趣。
但闻衍刚放松的神情顿时一变,在董贤妃未察觉时,不悦的抿了唇。他强自压下心里的不耐,直到贤妃说完了斗诗,又说了两桩趣事后,闻衍喝了口茶水,站起身。
他身材高大,气势骇人,扑面的威压涓涓而来,贤妃:“陛下?”
闻衍扔下一句:“时候不早了,贤妃早些安歇吧。”便走了。
杨培守在殿外,他知道陛下在甘泉宫时会待上许久,便到一旁靠着,正遇上黄门处的侍监,便一起说了会话。
突然黄门说:“杨公公,上次去那江陵侯府宣旨,你还说那位才人许是粗俗之人,我可是真真瞧过了,非是如此呢,杨公公你看走眼了。”
他笑呵呵的走了,杨培转身就见闻衍站在身后,眼中丝毫没有情绪,却叫杨培心里哆嗦:“奴才有罪。”
闻衍淡淡看他一眼,尽直从他身边走过,越下台阶。
江陵侯府钟萃,闻衍想了一会便想起来了。他亲自瞧见的莫非还能有假?黄门岂不是说他看走了眼。
闻衍忍不住把钟萃与贤妃做了对比,但只须臾,闻衍心里便忍不住恼怒起来,钟萃怎的能与贤妃相提并论,贤妃的规矩礼仪便是他也挑不出大错来,虽那些诗叫他看来毫无兴致,但只能证明贤妃的诗不行,在温柔小意上,贤妃的妥帖还是叫他满意的。
杨培紧跟着落在后边,便听他说了句:“江陵侯府钟萃,便安置在缀霞宫吧。”
杨培低了低头。
缀霞宫属西六宫末,历代住的都是不受宠的妃嫔。


第15章
一大早,钟萃便起了,坐在铜镜前由芸香替她挽发。大夫人穆氏终于病愈,开了正院。穆氏身为嫡母,钟萃要过去给她请安。
王嬷嬷去厨房里端了小食来,钟萃吃了几口垫垫肚子,天边不过刚亮堂起来。她理了理衣摆,便带着芸香匆匆过去。
穆氏从她们进宫回府的当日便病了,连几日后的圣旨册封也不曾到场,侯府给侍监告了罪,大夫人穆氏病情严重,离不得榻,之后一直在正院里养病,养了足足两旬方才康健。昨日傍晚,正院门便开了。
天气逐渐炎热,钟萃也换上了轻薄的衣裙,从兰亭院过来比之前在秋水院近一些,钟萃到的时候只比从前来请安稍晚上一时半刻,但她进了正院里,行□□的钟灵钟嫣、钟雪,甚至钟蓉都已经到齐。
丫头不等她走近便掀起了门帘,亲切的迎她进门。钟萃目光在她们身上扫了扫,越过钟蓉的不悦,细声细气的同姐妹们打招呼:“三姐,七妹,八妹九妹。”
钟萃对她们的态度与从前没有区别,钟灵钟嫣也同她回了礼。钟雪蓦然嫣然一笑,像是与钟萃极为亲热一般:“姐姐来了。”
她从前都是按序齿叫钟萃五姐,从来不会挑姐姐这样显得亲密的字眼。
钟蓉照旧嘴巴不饶人:“以前次次都是第一个来,显得只有你最孝顺,现在得势了,连请安都敷衍来了,不争第一个孝顺人了,露出马脚了吧,我早就知道你哪有这样好心,表面上一脸老实,心底里还不知道多少黑水。”
其实钟萃不知道钟蓉对她为何这么大的敌意。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钟蓉见到她总是阴阳怪气,无论她怎么退让都不能叫她满意,非要贬低她,打压她,好像贬低了她,钟蓉就能由她衬托得更高贵起来。钟蓉嫡女出身,实在没这个必要。
江陵侯府的地位,进宫也有高位嫔妃压着,嫁旗鼓相当的人家,钟蓉嫁过去便是正室。
钟萃解释了太多回,每次都显得苍白无礼,现在已经十分平静了:“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我看你就是,要不然你一个庶女如何能采选入宫,我看分明是你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倒是跟你那个生母一样,对付男人有一套。”
不止钟蓉觉得钟萃进宫用了手段,许多人都在暗地里猜测过。事实上,进宫当日到翌日去香露殿,都有嬷嬷们把守,秀女们的一言一行都在嬷嬷们的监控之下。钟萃一个庶女,毫无根基,又怎么会在嬷嬷们眼皮子底下耍心机。
钟萃抿了抿嘴儿,垂下眉眼,任由钟蓉讥讽。
下人们端了茶水上来,放到了钟萃专属位置上。
钟萃日日请安,已经学会天气中分辨出了凳子的温度,现在不是一年中最热的两个月,又过了初春寒冷的时候,这张放在最后的“冷板凳”因为帘子常打开的原因,从外边透进来的风反而缓解了几分初夏后带来的燥热感,是钟萃每年中难得坐到正常凳子的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