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在东湖事事顺利,多谢大人在京中多有照拂。”
魏太师摆了下手,“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一切都是陛下自己想开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朝中之事,魏太师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的探看外头的天色。
宋延年笑道,“大人是有事要忙吧,那下官先告退了。”
魏太师有些惭愧又有些自豪的模样,“怠慢宋大人了,我啊,这是今儿家中有喜!”
不等宋延年说话,他便一脸喜色的开口道。
“今儿我家琳琳的糕点坊开业大吉,我得为我家闺女头一个送上贺礼。”
宋延年愣了愣,随即失笑。
“恭喜恭喜。”
魏太师一脸与之荣焉模样的捻了捻自己的羊胡子,欣慰道。
“这孩子不在我们身边的那几年,被她的养娘教得很好。”
“这次她和义母琼娘一起开这个糕点坊,家里人也都很欢喜。”
虽然说,这糕点坊和官家小姐的身份不搭,尤其是他这样的大官人家,但只要能让孩子欢喜踏实,他这做爹的,自然只有喜悦的心情。
魏太师叹息了一声,和宋延年交心道。
“被拐走时候,受的罪都给忘了,但那种亲人皆不在身边的恐慌和无措,那是刻在骨子里头的。”
魏太师:“有个糕点坊也好,她说了,这叫做自己有手艺,落到怎么样的绝境都不会饿坏,自己做事赚银两,她心里踏实。”
魏太师略微的有点失落,这孩子懂事得太早,真是让人又欢喜又惆怅啊。
他家闺女,除了是他的琳琅珍宝,也是地里的小稗,给点雨露和阳光,便是荒野里也能长成一片连绵之势。
宋延年:“真好。”
魏太师也跟着喟叹,“是啊,真好。”
……
告别完魏太师,宋延年便回了客栈,又隔了一日,他收到了周礼托家里车夫老周送来的画轴。
老周不断的告罪:“我家大人署衙里事务繁忙,一早便去署衙点卯了,他怕宋大人急着离京,清晨出门时急急的将画往我这儿一放,托我带来了。”
“他说了,不能亲自上门,还望宋大人原谅则个。”
“周大人客气了。”宋延年接过画卷,微微侧身,问道,“进来喝杯茶水?”
老周受宠若惊,摆手道,“不用不用,府里还有活等着我呢。”
宋延年也不勉强,他拿了点碎银给老周,笑道,“天气这么热,老丈歇脚的时候买杯水喝。”
老周:“哎!”
待老周的身影没入人群,宋延年拿着画卷回到客栈的房屋里。
他解开画轴上的布条,将画轴一点点的展开,一副月夜荷花图便展示在他的眼前。
只见天畔一轮弯月,水中一轮月的剪影,放眼望去便是漫无边际的江面。
靠近岸边的江面上,一簇簇的荷叶拥挤着,荷花舒展娇艳,江面上一只跃水的跳蛙,它的身子半没入水中,溅起水滴,漾起大波的水纹。
就是这样静谧的月夜下,荷花丛中,一个女子轻点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
她抬眸看来,明眸善睐模样。
在她的右脸庞处,一抹绯红的红胎记显眼却又不突兀。
……
宋延年看了片刻,将画卷重新卷了起来,系上蓝色的细布条,自言自语了一句。
“想不到,周大人还真的将这红胎记画上了。”
随着宽袖拂过,画卷被收到了袖里乾坤中。
……
又是一日月夜。
长乐坊。
街道两边挂着各色的灯笼,朦胧的烛光为月夜下的长乐坊市妆点了几分的热闹。
摊贩推着各自的小推车,一些汉子更是有一把力气,一根大扁担便担起了坊市摆小食的家当。
叫卖声,吆喝声,还有小孩快活的童声,这些声音连成一片,凑成了长乐坊热闹的景象。
此时初夏,白日时光渐渐拉长,用过晚膳后,大孩子牵着小孩子的手,父母手中抱一两个稚儿,就这样出来吹吹风,走走路。
宋延年来到这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热闹的景象。
……
坊市里,两个小儿你追我赶,前头的那个朝后头做了个大鬼脸,顽皮道。
“略略略,追不到我,追不到我!”
他跑得比较急,又背着身子不看路,一股脑便砸进了宋延年的身上。
“小心!”宋延年伸手将人扶正,让他免受摔倒的皮肉之苦。
小男孩有些羞赧,小声道,“哥哥,是不是撞疼你了?”
“对不起。”
被这样拖长的童音一说,宋延年眼里都带着笑意。
“不疼,没事。”
他的视线转到他手中拿的糖人时,目光顿了顿,温声道。
“手中拿着东西的时候,别跑这样快,戳到眼睛或者嘴巴都很危险的。”
小男孩瞧着宋延年点头。
“知道了,哥哥。”
宋延年站起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真乖。”
这时,追小男孩的妹妹喘着气追了上来,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瞧着有些虚弱模样。
后头她的爹娘也跟了上来,妇人一把搂住小姑娘,忙不迭的关照。
“怎么跑这么快?”
“你病才刚好,不敢这样跑,回头出汗了,风一吹,就又得吃药了。”
听到吃药,小姑娘瑟缩了下,显然是心有畏惧的。
这时,又走来一位个子壮硕的汉子,他瓮声瓮气的就要来提拉小男孩。
“好啊郑易鸣,你个没耳朵的,刚才出门才交代你的,你转眼就忘记了是不是。”他眼睛一瞪,凶道。
“把糖人给小妹!”
“小妹病才好,你别捉弄她!”
小男娃郑易鸣噔噔噔的往后跑,他在小姑娘面前急急停住脚步,抬手将手中的糖人递了过去。
“给,妹妹吃!”
小姑娘欢喜的笑了,她将糖人推回小男孩面前,笑着露出豁口的牙齿,随即抿着嘴,状若羞涩的小声道。
“哥哥也一起吃啊。”
壮硕汉子欣慰的看了眼相亲相爱的兄妹俩,回头时才注意到,方才自己小子撞到的人,居然还是熟人。
壮硕汉子惊喜:“宋大人。”
宋延年侧头,来人是前几日夜里绑人的郑二,他也有些诧异,不想在这街市上又遇上了。
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他的目光看向两个分食糖人的兄妹俩,尤其是那个小姑娘,开口道。
“你家姑娘这病是好了。”
郑二点头,一脸的钦佩。
“宋大人料事如神,您说得对,我家闺女这病是虚惊一场,反而我那头比较厉害。”
“要不是有您劝诫,我前两日还有一趟活儿要做,结果,今儿我都听说了,做这趟活儿的,他们都进署衙了!”
说完,他眼里闪过畏惧和后怕。
宋延年瞥了一眼过去。
郑二立马开口,就差指着天保证了。
“我不敢了,真的,您也瞧见了,我这下头还有一儿一女要养,家里还有老人,我要是犯事进去了,嗐,这个家谁来养啊。”
“扛大包挺好,真的!”
“扛完回去睡得舒坦!”
听到这,宋延年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应道。
“成,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事事掂量清楚就行。”
“对了,你家小子这糖人哪里买的?”
他多看了一眼两个小娃娃手中的糖人,这是吹糖人吹出的一只小鹿模样的糖球。
小鹿肚子胖胖鼓鼓,四肢做奔跑抬蹄的动作,瞧过去煞是可爱。
此时那两根鹿角已经被两个小孩一人一口咬断,直把那饴糖咬得嘎嘣嘎嘣脆响。
宋延年:果然精巧,难怪石姑娘点名要这长乐坊的糖人。
郑二热情的招呼,“那地方偏了一点,大人,我带您过去吧。”
说罢,他不待宋延年拒绝,三两句的便和自家婆娘说了这事,让她自己带着一双儿女。
妇人点了下头,牵过自家闺女的手,低声道。
“乖,爹做事情呢,你们跟紧娘亲。”
哥哥郑易鸣不依了,当下便抛下美味的糖人,转身去追郑二。
“娘,我和爹在一起。”
郑易鸣将自己的手塞到他爹的手中,抬头笑眯眯道。
“爹,我和你一起去。”
郑二正待瞪眼,宋延年笑道,“无妨,本就是我叨唠了你们一家。”
郑二连忙道,“不会不会,为大人做点事,是我的荣幸。”
“您都不知道,当我在码头扛包的时候,听到他们都进去了,就我一个没事,我这心里有多庆幸!”
宋延年莞尔。
那厢,妇人见自家小子追上了郑二,便放松了下来,牵着小姑娘的手很快走进人群中。
郑易鸣腿短,走起来一蹦一跳的,郑二索性将他扛在了肩头。
“骑大马喽!骑大马喽!”郑易鸣欢喜的踢了踢脚,却被郑二一把抓住。
“臭小子,安分一点!”
“摔下来脑袋瓜磕出包了,爹可不睬你。”
郑易鸣短暂的安分了一会儿。
宋延年多瞧了几眼这父子和乐融融的模样,突然道。
“好好扛包,只要你诚心待人,扛包也是会遇到贵人的。”
郑二刚听到的时候愣了愣,随即大喜。
“真的吗?”
宋延年往前走,笑道。
“我可什么都没说。”
郑二才不理睬,这高人说的话,便是只言片语都有深意,当下就决定以后一定诚心待人。
这时,他还没有想到,就因为这样的一个想法,在几年后真的让他帮到了贵人。
后来贵人提携,他的路也越走越顺了。
……
长乐坊的坊市是南北走向的街道,中间再有零散的小岔道。
再又往南走了一段路,一栋木屋的屋檐下,那儿的小马墩上坐了个头发发白,背部有些佝偻的老者。
郑二指了指,侧头看向宋延年。
“喏,这就是长乐坊整糖活儿的,他那是老手艺了,手头功夫杠杠的,大家都叫他老夏。”
“别看他长得吓人,待小孩子脾气倒是不错。”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道。
“不瞒大人,我家小子还有姑娘,这些年占了这老夏好些个便宜,买两根就只收一根糖人的铜板,我闺女和小子可喜欢他了。”
宋延年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屋檐下,这老丈旁边搁了个长柜,里头一个小炭炉子,旁边一个铁勺。
铁勺里头还有些许的糖稀,另一边则是一个光滑的小石板,那是用来画糖人的。
宋延年微微弯腰,“老丈,麻烦帮我吹十个糖人,都有什么模样的?”
老丈头也不抬,“没了,甭说十个,一个也没了,要的话,给你画个平的糖人吧。”
他掂了掂铁勺里的糖稀,估量了下,抬头道。
“还可以给你画一只小的,说吧,要公鸡还是要鹅,鸭子也成。”
他这么一抬头,一张褶子的脸一下便跃进了宋延年的视线。
路两旁的烛火照得他面上的光亮明明灭灭,但是就这样,也掩盖不住他脸上肤色的不同。
只见他右边脸庞上长了胎记,胎记很大,瞧过去有些像一朵未开的花骨朵。
因为他面皮的黝黑以及岁月留下的皱纹,他说起话时,这胎记一动一动,让他的脸平添了三分丑陋。
宋延年诧异:这是……
………


第211章
宋延年多看了两眼。
这个位置,这个形状的胎记……
前几日,东兴楼江面的荷花丛中,那荷花精的脸上便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周礼大人还画了一副画作,这画作,此时还在他的袖里乾坤中搁着。
……
老夏注意到了宋延年的目光,他挪开视线继续看铁勺中的糖稀,并没有很在意。
曾经,年幼时的他十分的在意旁人的目光,别人看过来时,他都躲闪着低头,随着岁月的流淌,他是半点不将这事放心上了。
老夏掂了掂糖稀,继续问道。
“怎么样,就这么一点了,要什么模样的糖画?”
宋延年收回目光,他低头看向那点糖稀,随口道。
“那便画一只大鹅吧。”
老夏:“成,稍等。”
他晃了晃铁勺,随即将铁勺搁在炭炉上,炭的余温不断的烘烤着小铁勺,直把那糖稀烫得如汤汁一般。
见火候差不多了,老夏又拿了把小刷子,在那光滑的石板上刷上一层薄薄的油。
事毕,开始在石板上做糖画。
宋延年瞧了过去。
只见他的动作又快又利索,那些图案在他手中就似画过千遍百遍一般。
他无须思索,颠了颠铁勺,如汁水的糖稀自然而然的绘成大白鹅模样,差多的时候再搁一根竹签子在下头。
……
“好了。”老夏将糖画铲起,递了过去。
宋延年从袖口中摸出几个铜板,按老夏手指的方向,直接丢在摊子上的一个小竹罐里。
宋延年多看了一眼竹罐,在它旁边,一盏莲花状的灯笼摆着,那纸张干净,颜色鲜亮,显然是市集里新买的。
……
做完宋延年要的糖画,老夏见铁勺里还有一点糖稀,抬头看了一眼郑二脖子上的小子,索性又画了一只大白鹅递了过去。
“给娃娃吃吧,不收钱的。”
“不用不用,娃娃刚刚吃过糖了。”郑二推辞。
老夏直接将糖画塞到郑易鸣的手中,不容分说道。
“我知道,你们家两个娃娃,你方才只买了一个糖人。”
“这一个糖人两个娃娃哪里够吃,拿着拿着,这是麦芽做的糖饴,小孩吃了没有坏处。”
宋延年瞥了一眼过去。
哼!
这个老丈偏心!
他手中这个花钱买的大白鹅中规中矩模样,郑二家小子手中的那个却威风得厉害。
大白鹅的翅膀扑棱,脖颈又细又长,瞧过去便是追人叨人时的凶悍模样。
宋延年看自己手中的这只:……
这小模样是鹅崽崽吧。
……
郑易鸣接过糖画,喜笑颜开,“谢谢爷爷。”
“哎哎!”老夏咧开嘴,同样一脸笑模样。
“这糖画大个,回去要和妹妹一起吃啊。”
郑易鸣重重的咬下一口糖画,“好!”
老夏欣慰:“乖孩子。”
“和妹妹要一直好好的,做哥哥的要让着妹妹。”
他一边收拾摊子,一边嘟囔了两句。
……
宋延年看着面前这个老汉忙活。
他摊子的家当便是装着炭炉的长柜子,另一头是小马墩以及石板等杂物,一根宽口的扁担便将两头挑起。
“走嘞!家去了。”
临行前,老夏回头看了一眼宋延年,开口道。
“要吹糖人的,明儿赶早哈。”
“好,多谢老丈。”宋延年点头应下。
随着扁担两端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晃动,老夏那有些佝偻的身影走进夜色中,一个转角便不见了踪迹。
……
郑易铭吃得欢快,糖渣子簌簌的往下掉。
郑二嫌弃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将上头的糖渣子扫下,不满道。
“凑小子,你这嘴吃东西怎么还漏风啊。”
“这可不成,你奶奶都说了,这样子吃东西会漏财的!”
郑易鸣才不睬他爹说的漏不漏财,他一口嘎嘣的咬一下,吃得可欢快了。
“才不会,奶奶说的,我这叫大嘴能吃四方财。”
宋延年忍不住笑了一声。
有理有理!
“歪理!”郑二受不住了。
他将郑易铭从自己的脑门上摘了下来,随手往地上一搁,又扫了扫自己的脑袋。
“受不了你这个小子!”
“回头爹的头上爬虫子了,我就找你算账!”
……
郑二侧头看向宋延年,不好意思道。
“唉,这小子都快被我宠坏了。”
“不会,挺可爱的。”
宋延年瞧着郑易鸣吃得欢畅,便将手中的小白鹅也递了过去,笑道。
“给你,这个给妹妹吃吧。”
郑易鸣抬头觑了一眼他爹。
郑二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好气道。
“看爹做什么?”
“收到别人的东西要说什么?”
得到允许,郑易鸣雀跃的接过了宋延年手中的糖画,中气十足道。
“谢谢哥哥。”
有了这个新的,夏爷爷送的糖画,他就能一个人都吃掉啦!
想到这,郑易铭整个小人周围都环绕着欢喜的气息。
……
宋延年好笑,“难怪方才那老丈这般喜欢你家小子,是怪可人疼的。”
“哈哈。”郑二笑了下,不忘谦虚道,“哪里啊,就是浑小子一个,不过他的脾气还可以,懂得爱护家里的小妹。”
半晌后,郑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叹息道。
“我瞧老夏也是看重我家小子这点,不然就他那埋汰调皮的模样,谁喜欢他哟。”
“老夏最喜欢爱护妹妹的哥哥,每次是兄妹的两个娃娃过去买糖,他的脾气都会特别好。”
宋延年侧头看了过去,“哦?”
郑二的目光停在路边的一盏灯笼上,回忆道。
“这事都过去好几十年了,我也是听我老娘说的。”
“这老夏啊,他以前有个妹妹,你也瞧见了,他脸上有个大红斑,现在这老菜帮子的脸上有胎记还不怎么要紧,这小娃娃时候面皮嫩,这红斑就愈发的显眼。”
“别看老夏现在好像不在意的模样,我听我老娘说了,他以前可在意这个斑了。”
“那时,他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都是他那妹子陪他玩耍,又带着他一点点的走出家……”
“听说是个凶巴巴又泼辣的姑娘,比前些天的马氏还凶,马氏那是花钱找人出头,老夏那妹子是自己拎着根扁担,直接就冲过去了。”
郑二叹息了一口气,“就是好姑娘不长命哦。”
宋延年诧异:“出什么事了?”
郑二左看右看,见周围没什么人了,这才小声道。
“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就是宋大人你说的那样啊。”
宋延年不解。
郑二:“嗐,那天夜里,我不是扛着马氏家那白脸的相公吗?大人您说了,我那说不定便是谋杀。”
他急急的摆手,“当然,我是绝对没有干这事的想法。”
宋延年点头,“成,这事我知道,你继续说。”
郑二放下心来,继续回忆道。
“我没做过这事,但四十多年前,真的有人将人捆了大石头,划船到江心,扔在了那片江里。”
宋延年:“是方才那老丈的妹妹?”
郑二点头,“那天听大人那么一说,我就觉得耳熟,回家后便一直想着这事,这两日和家里小子来买糖人,见到老夏,我就记起了这事。”
“那时我还没生呢,都是听我老娘说的。”
宋延年:“凶手被抓到了吗?”
郑二点头,“抓到了。”
“说来那姑娘纯粹是出门遇恶人,倒霉了。”
“他们邻居家的婆娘品性不行,趁着自己相公去外地办差,她便和别的汉子胡来,这姑娘去隔壁借针线,事情就是这般巧合,她正好撞上了这一幕。”
“青天白日的,那贼汉子推开人便跑,慌的连鞋子都跑丢了……邻居的婆娘跪下求人。”
“老夏那妹子还傻眼着呢,这还没有说话,先头跑人的贼汉,捡了柴房中的大木棍,又折回来了……”
“就这样闷棍一下去,人当即不省人事。”
“那两个奸夫淫妇心狠,也不管还有没有气,就这样用麻袋一捆,趁着夜色,麻袋里捆了大石头,划着小船到江心将人丢了下去。”
郑二惋惜:“那害人的恶婆娘还挺聪明的,她特意将老夏妹子的衣服留了下来,寻着黄昏看不大清楚的时候,穿上老夏妹子的衣服,手中拿着个大包裹,特意从有人烟的地方快步走过去。”
“她是个还未生养的年轻妇人,身形乍一看和老夏妹子相似,有她在那里搅浑水,当时很多人都猜测,老夏那妹子是跟着别人走了。”
郑二撇了撇嘴,“其中说得最厉害的便是那邻居婆娘了,她还煞有介事的编排了些事,犹犹豫豫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
官府找不到证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盖棺定论是私奔……
郑二叹息,“就老夏一个人不肯相信……”
“因为那婆娘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老夏便盯上了她。”
“这偷了腥的猫怎么会吃素,果然,才过了十来天的时间,那婆娘和她那贼汉又缠上了……”
“事后,两人随口间便谈起了老夏妹子那事,被守得眼珠子都是红丝的老夏当场捉了个正着。”
郑二想起他娘说的,当初那老夏就像是地里冒出的恶鬼一样,直把两个赤果果的人打得半死不活。
郑二庆幸:“还好当时府衙里的大官是个好的,老夏这才没出事,唉,但是老夏那妹子的尸骨,那是怎么的也捞不到了。”
宋延年想起东兴楼旁的梅江。
放眼过去波光粼粼漫无边际,江面平静,底下确实暗流汹涌。
那样的地方扔下一个麻袋,回头再去找,谈何容易。
想着荷花精面容上和老夏一样的胎记,宋延年有了几分猜想。
郑二带着小子郑易鸣和宋延年挥别。
“宋大人,夜黑了,我就先家去了。”
宋延年:“去吧,孩子也困了。”
……
郑二走后,宋延年抬脚往前走。
夜渐渐的深了,长乐坊里的小摊贩或挑着担,或推着小车,陆陆续续的家去了。
散心的百姓也踩着清凉的夏风,带着愉悦放松的心情朝家的方向走去,中间夹杂着小儿娇憨赖皮的声音,以及母亲温柔的絮叨。
夜色既静谧,又带着无限的温情。
……
宋延年沉吟了片刻,想着老夏摊子上的那盏灯笼,转了个身,朝梅江江畔走去。
……
江畔的堤岸上搁着一个扁担和长柜,那是方才做糖活儿老夏的家当。
宋延年:果然。
这是来放河灯了。
他继续往前走。
越过河堤,在一片青葱郁郁的河草旁,头发花白的老夏半蹲着,他的背影瞧过去有几分的佝偻。
在他的手边有一盏河灯,河灯是荷花的造型,中间花蕊的地方摆一根矮胖的白蜡烛。
老夏点了蜡烛的烛心,烛火颤颤巍巍的跳跃了下,随即就在荷花花瓣的保护下稳住了光芒。
白烛涓涓的流着烛泪,豆大的光团照亮了这一片漆黑的水域。
宋延年的目光跟随着流水中的荷花灯。
在民间,放河灯除了许愿,便是寄托哀思。
传说流水都是相通的,在水天尽头连接着阴间的冥河。
因为人世间亲人真挚的思念,便赋予了河灯穿梭人世和亡者之地的能力。
老夏照例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这才捶着发麻的腿站了起来。
看到宋延年,他面上闪过诧异。
“公子可是有事?”
他摆了摆手,走上河堤准备去挑担。
“还是要吹糖人吗?明儿赶早,要是实在早不了,我给您留几个糖团吧。”
宋延年:“老丈误会了,明儿我会早点到长乐坊买糖人,我找您,不是了为了这件事。”
老夏有些意外,“那您这是?”
宋延年将拿在手中的荷花图递了过去,示意老丈打开。
老夏觑了宋延年一眼,面前这人一身青衣长袍,虽不似京师那些贵公子那样一身华服,但他也瞧得出,这人气质不凡。
甚至更为出众!
这样的人,没有必要戏耍他这个老头子。
……
老夏将有些湿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迟疑的接过宋延年递来的画,一边摊开一边嘟囔道。
“这是……”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在摊开画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