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富身为老大一直在操持丧事上的各种事情,阮长生帮着他一起。冯秀英则跟着阮翠芝阮翠兰和钱钏一起红着眼眶哭,和钱钏在安慰阮翠芝和阮翠兰。
老二阮长贵一家全都黑着一张脸,一直在寻衅想找人吵架闹事。似乎是憋了半辈子的气,受了半辈子的委屈,现在又亲眼看到其他人过得有多好,于是越发忍不下心里这口气,想要在这两天找个由头吵一架打一架大闹一场好解气,也不管这是不是自己母亲的葬礼。
但大家也全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意图,所以没有人理会他们,尽量都避开他们,不给他们半点起火闹事的机会。当然不是怕他们,而是不想让刘杏花走得不安稳。
阮溪木着表情往外面看了一会,冯秀英忽红着眼眶又进来了。
冯秀英如今也老了,头上发丝花白,看起来也像个小老太太了。她给刘杏花烧了纸后,过来软着声音语气跟阮溪说:“小溪,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阮溪看她一眼,没有出声,直接带着她出去了。
到外面去到无人的地方,阮溪停下来仍是不说话,等着冯秀英自己说。
冯秀英吱唔半天才开口说了句:“小溪,妈这辈子,对不起你。”
多少年了,自从阮溪考上大学走了以后,她就一直想找机会对阮溪说这句话,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阮溪就连结婚办婚礼,都没让她和阮长富过来。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她和阮长富打心底里明白了——这丫头确实不是在跟他们赌气耍脾气,而是真的要说到做到,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们,也不会认他们。
但自从阮长富退休以后,她又会定期给他们打赡养费。
阮溪看着冯秀英,眼神和语气都平淡,没有任何的情绪与脾气,也没有任何的动容,只很平静地问她:“如果我没有变得这么有出息,如果我从乡下到城里以后,就是个什么都不懂,处处担惊受怕的土丫头,得不到起码的关爱,也考不上大学,甚至越变越差,你还会觉得对不起我吗?”
虽然知道答案,但阮溪还是忍不住想问。
答案自然一直都摆在那里,冯秀英不会觉得对不起,只会觉得“她”越来越讨厌,越来越觉得烦,越来越看不上眼,最后便是落得如何悲惨的结局,都是“她”所应得的。
她能代替“她”原谅他们吗?
“她”还会想要这样的父爱和母爱吗?
“她”要的,难道不是让他们余生都活在愧疚和悔恨之中吗?
她要活得耀眼如太阳,永远闪耀在他们的世界里,让他们躲避不开,却又永远都碰触不到。午夜梦回的时候也要让他们想起,他们亲手毁过“她”的一辈子。
冯秀英看着阮溪的眼睛,心里实在憋得很厉害,片刻又说:“小溪,你就这么恨我们吗?多少年了,我和你爸都已经老了,没多少年活头了,说不定哪天就像你奶奶这样走了。到现在,你还不能释怀,还不能原谅我们吗?”
阮溪与她对视,出声不犹豫,声音无起伏:“不能。”
冯秀英嘴唇微微颤抖,“小溪,你到底还要我们怎么做呢?”
阮溪看着她,仍是那样的神态和语气:“不需要,做什么都晚了。”
说完她没再和冯秀英多纠缠,转身便回了灵堂里。
冯秀英在原地站一会,阮长富又过来了,问她:“你和她说什么了?”
冯秀英红着眼眶吸一下鼻子,微哽着嗓音说:“我还能和她说什么,我还敢和她说什么,我和她道歉,我跟她赔不是,我跟她说对不起,我想让她原谅我……”
说着她开始哭,声音带上哭腔继续说:“她对家里所有人都好,不管是她爷爷奶奶还是她五叔五婶三姑姑丈,她都当成最亲的人待,结果对我们这对亲生父母这样……”
哽片刻,“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真打算这样记恨我们一辈子吗?等我们死,也不让我们心里舒坦?我到底生了她,是她亲妈呀……”
阮长富目光暗下来,轻轻吸口气,没有说出话来。
丧事办了几天,家里便闹闹嚷嚷了几天。
阮长贵一家憋着一肚子的气没找到机会发泄出来,最后还是憋着气走的。走的时候不情不愿的,脸色比来的时候更黑更难看,好像涂了一层碳灰似的。
而从头到尾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的,只有阮志高一个人。
刘杏花下葬以后,阮志高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圈,也越发显老了,本来不怎么弯的腰也完全弓下来了,好像一下子压了千斤的重量在背上。
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早上很早就起来了。起来后什么也不干,就拿着拐杖坐在廊庑下发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一看就是半天不动。
他吃饭的时候吃得也不多,吃两口就算了,有时直接就不吃。
阮翠芝心里着急,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但他根本不听。
知道阮志高状态不好,阮溪阮洁和阮长生自然会拖家带口地过来陪他,想让他热闹一点。他看到孙子重孙子重孙女,状态会稍微好那么一点,脸上能有些表情。
今晚阮溪和凌爻带着乐乐和可可过来吃饭,凌致远和周雪云也一起过来了。不过才半个月下来,阮志高身上的老态便又重了很多,走路打晃,拿筷子手都抖。
吃完晚饭回家,坐在车上的时候凌致远和周雪云没说什么。
到家洗漱完上床,周雪云跟凌致远说:“我看老爷子撑不了多久了。”
凌致远轻轻叹口气道:“自从溪溪她奶奶走了以后,他就没有活着的奔头了,你看就这十来天,他精气神完全变了个样子,眼睛里都没神了。”
周雪云跟着叹气,“唉,人老了,都要走这一遭。”
关了灯,阮溪平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困意。
凌致远和周雪云能看出来的事情,她当然也能看出来,其他人也都能看出来。只是她没办法当成很普通的事情来谈论,所以不和凌爻讨论阮志高还能活多久。
阮志高和刘杏花于阮溪而言,不止是爷爷奶奶那么简单,因为“她”的世界里是没有爸爸妈妈的,这一世所有的爱都来自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不在了,她的世界也就缺了很大一部分。
凌爻把她揽进怀里,让她的额头靠在她胸口,安抚她让她睡觉。
阮溪睡着以后开始做梦,梦里全部都是阮志高和刘杏花两个人的身影,从第一次见面阮志高捏着筷子让她站那不要动,到他们送她去城里,跟她来北京。
梦里的阮志高和刘杏花一直都是笑着的,一会叫她一声——“小溪。”
最后阮志高和刘杏花对她说:“小溪,爷爷奶奶要走啦。”
阮溪想要说话的时候突然惊醒,眼睛睁开发现脸上全部都是眼泪,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然后她还没动,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又响了起来。
阮溪坐起身子,伸手拿起手机接通放到耳边,还没出声,便听到阮翠芝哽咽着声音说:“小溪……你爷爷……走了……”
阮溪捏着手机愣着没有动,凌爻醒过来坐起来问了句:“怎么了?”
阮溪没有回答他,还含着眼泪的目光落在床前的半空中。
凌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半空中飞了两只蝴蝶,翅膀扇动身影翩跹。
两只蝴蝶在床前的半空中振翅飞一气,似乎是在留恋什么,然后慢慢落下来,落在阮溪额侧的头发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未动。
阮溪和凌爻也都没有动,默声看着蝴蝶在阮溪头上停留,又看着蝴蝶振翅飞起来,一前一后飞往窗边,从未关严的窗户中飞出去,消失在院子里的花丛之中……
有人说,人死后灵魂会变成蝴蝶,飞回来看看最亲最爱的人。
这也是,最后一次告别。


第122章
落地窗外,落雨如幕,雨水扫落在透明的玻璃上,慢慢滑下一道道水波纹。又有强风卷过,白杨颤抖枝头,抖落下几片叶子下来,沾水贴在地面上。
自从阮志高也下葬以后,这雨已经下了七八天了。
不知道中间有没有停,阮溪感觉好像一直都没有停过,整个世界一直都是水汪汪湿漉漉的。
她面无表情在窗边站着,看着窗外的雨帘和白杨树发呆出神。
然后一阵敲门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说一声“进来”,阮溪转身回到办公桌边坐下来。
助手小姑娘开门进来,走到办公桌前说:“阮总,今年参加服博会的所有服装全都制作完成了,您现在去看看吗?”
他们公司参加服博会,不仅以阮溪个人设计师的名义参加,蔷薇阁和盛放也是以品牌的名义参加的,每年的春秋服博会,也是品牌发布新品的时候,她需要把关。
阮溪起身往外走,“去看看吧。”
每届她和公司的品牌都会在服博会上获得很多奖项,其实已经不稀奇了,但她并不敷衍或者不当回事,每年都是认认真真当成是品牌的新品发布展来对待。
最近服装设计师协会也在筹划着举办十佳时装设计师评选的事情,国内服装设计行业已经发展得越来越有模有样了,进入了真正看设计拼名气的时代。
忙完服博会的事情,正好到了秋天开学的时候。
阮溪和凌爻早上起床洗漱完,换好衣服化好妆下楼,乐乐和可可已经在保姆和凌致远周雪云的照顾下洗漱完在餐厅里坐下来拿起吃饭的小叉子了。
在家里没那么多讲究,连保姆那也是当作自己家里人的,阮溪和凌爻直接到餐桌边坐下一起吃饭,吃完饭带着乐乐和可可一起出门,送他们去上幼儿园。
因为阮溪和凌爻平时工作都比较忙,乐乐和可可又实在是小必须要大人接送上学,所以周雪云和凌致远跟在他俩后面问:“你们不忙吗?要不还是我们送过去。”
阮溪回头笑一下说:“今天开学第一天,我们送吧。”
平时上学大部分时候都是凌致远和周雪云接送的,他们有空当然也会开车亲自送过去,但像这种开学放假的比较特殊的日子,他们都会特意抽时间出来,亲自送两个娃娃去上学。
不管怎么样,生活里该有的仪式感还是得有的,学校里若是有什么亲子活动的话,两人也基本都会空出时间去参加,不让两个孩子在学校里落单没有爸爸妈妈。
既然如此,周雪云和凌致远这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让阮溪和凌爻开车送了两个娃娃去上学。
阮溪和凌爻开车把乐乐和可可送到幼儿园,看着他们肩并肩走进学校的大门,笑着和他们挥手说拜拜。每次进门后哥哥乐乐都会牵着妹妹可可的手,两个小小的身影走路很是可爱。
阮溪看着他们走进教学楼,笑着说:“现在妹妹上学都不哭了。”
还记得两个娃娃刚上幼儿园那会,妹妹可可早上去到幼儿园的时候,那都是在门口花式赖皮爆哭,然后每次也都是哥哥乐乐给哄着牵进去的。
凌爻接着话道:“真快,一晃都大班了。”
背景从小小的两只,慢慢变得有些大起来了,以后还会越来越大。
这人啊,也就一代撵一代罢了。
以前对时光流逝这件事其实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但自从阮志高和刘杏花走了以后,阮溪总有种日子过得越来越快了的感觉。她轻轻吸口气收回目光,“走吧,送你去上班。”
阮溪今天自己是不打算去公司了,刚忙完服博会的事情,正好是能闲下来休息的时候。她把凌爻送到单位,自己又开车去往前门,到阮翠芝家里。
阮志高和刘杏花走了,阮翠芝和岳昊丰想住得离阮溪他们近一点,这两天正在搬家,打算搬到和阮溪阮长生陈鹏他们同在一个小区的房子里。
房子他们也早就买好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搬过去。
阮溪开车到的时候,岳昊丰正搬着东西往门外的小卡车里面放。
停好车下来,看到阮翠芝也抱着东西出来,阮溪问:“还有多少东西啊?”
阮翠芝抹一下头上的汗说:“没了,差不多都收拾完了。”
既然差不多都收拾完了,阮溪自然也就没能上手帮忙。两人说着话阮翠兰两口子又从院子里出来了,看到阮溪笑着打招呼道:“小溪你今天不忙啊?”
阮溪笑着回:“四姑姑丈,我最近不怎么忙。”
几个人寒暄着把最后一点东西放到卡车上。
收拾好了最后一点东西,阮翠芝关起四合院的大门,挂上铜锁。
红门紧闭,铜锁落下,院子里的热闹留在昨日。
岳昊丰坐在拉东西的小卡车上,阮溪开着车带阮翠芝和阮翠兰两口子跟在后面走。开车出胡同的时候,阮溪问阮翠兰:“四姑,你以后都不走了吧?”
刘杏花和阮志高一前一后走了以后,别的人都各回来的地方去了,而阮翠兰两口子没有立即回乡下,留在陈鹏和柳红梅这里过了一段时间。
估摸着他们是不走了,所以阮溪拉家常地问了这么一句。
结果阮翠兰说:“不行,还是得回去,大鹏他爷爷还得有人看着呢。”
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走不开,阮溪自然也就没再多问。
总之现在陈鹏和柳红梅都稳定下来了,他们想来随时可以来。
汽车上路汇进车流中,出演城市中每一日的奔忙。
车流如水如灯线,街景四季变换,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所有人从旧的世纪进入新的世纪,进入更为开放包容,发展更为迅猛,节奏越来越快的年代。
人在老,院子里的花却开得一年比一年盛。
绿藤碧叶爬成回廊,碧叶之上开满粉白如玉色般的花朵。
花朵在风中微微摇曳,两只蝴蝶落在花瓣上停留片刻,又飞去别的地方。
屋子里传来麻将搓动的声音,伴随着嚷嚷人声——
“刚才我差一点就胡啦,而且还是自摸。”
“我早知道我就让你赢好啦。”
“不用让,下把我肯定就自摸啦。”
……
厨房中,保姆小周切好一盘水果端出来。
端到麻将桌边,跟刚码好了麻将的周雪云阮翠芝和凌致远岳昊丰说:“歇会吃点水果吧。”
周雪云手里捏着骰子,放下来道:“确实累了,那就吃点水果再打吧。”
于是四个人起身,到沙发边坐下来,吃点水果喝了点茶。
四个人现在全都是头发花白满面皱纹,周雪云眼睛上还戴着一副金边框老花眼镜。住在小区里邻里间的关系淡,所以他们平时没事会聚到一起打打麻将聊聊天。
阮翠芝吃了点水果看时间,说:“不知道翠兰到哪了,照理说今天应该到了。”
老家那边的事情如今全都处理好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而且阮翠兰两口子年龄也不小了,所以几天前陈鹏回家接他们去了,让他们过来养老。
阮翠芝话音刚落下没多一会,忽听到院子里传来柳红梅的声音:“三姨,三姨夫,你们在这里吗?”
听到声音,阮翠芝忙应:“在在在,在这里呢。”
应完还没起身呢,柳红梅带着阮翠兰两口子进来了。
亲姐妹见面乐得开心,阮翠芝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你总算是肯过来了。”
阮翠兰也笑着说:“我这刚到,到你家找你去,看你不在家,又到这边来找你。”
阮翠芝拉着她和凌致远周雪云打招呼,“我在这边打麻将玩呢。”
都是之前见过的,又都是一家人,而且年龄全都差不太多,再生分也生分不到哪里去,坐下来吃水果喝茶笑着说说话,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柳红梅看阮翠兰两口子找到阮翠芝踏实了,自己也就忙去了。
然后在一起聊了一阵天,阮翠芝还没说今晚要留下来吃饭的话,周雪云直接叫家里的保姆,“今晚家里客人多,小周你多做点饭,别到时候不够吃的呀。”
小周应声出门买菜去了。
阮翠芝说:“我们还没说留下来吃呢,这么多人,不方便。”
周雪云笑着道:“不叫各家小的来,就你们几个老的留下就成了。”
阮翠芝哈哈笑出声,“那也成,咱们几个老的留下。”
等保姆做完饭,阮溪和凌爻也下班到家了。
跟在阮溪和凌爻身后进屋的,还有不知道去哪玩了的乐乐和可可。
看到阮翠兰两口子从乡下过来了,阮溪和凌爻忙上去热情地打招呼,又对乐乐和可可说:“快叫四姑姥姥,还有四姑姥爷。”
乐乐和可可一起出声道:“四姑姥姥好,四姑姥爷好。”
他们和阮翠兰不熟,自然就是生分客气居多。
阮翠兰看着乐乐和可可笑着说:“这些年不见,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上次看到的时候才有大腿高,现在看着比我还要高了,多大啦?”
乐乐回答:“四姑姥姥,我们十四岁了。”
阮翠兰还是感叹,“长得太快了,都成大小伙子大姑娘了。”
这样在客厅里寒暄一气,然后一起去到餐厅里坐下来吃饭。饭桌上的话题围绕在老人身上,可可和乐乐说不上话,吃完饭放下筷子招呼一声就上楼回房间去了。
两人对四姑姥姥和四姑姥爷都不感兴趣,回房间开电脑登QQ上游戏。
刚登上游戏,电脑右下角的QQ滴滴滴闪动起来。
可可点开闪动的头像,跳出一个叫“谢兜兜”的会话框来。
谢兜兜:【玩游戏带我一个】
可可:【太菜了,不带】
谢兜兜又去找乐乐。
乐乐更果断:【不带】
谢兜兜:T^T
阮溪和凌爻是要陪长辈的,等三姑四姑和两个姑丈都走了以后,他俩才回楼上。当然阮溪没有立即洗漱睡觉,而是和凌爻一起做了四十分钟的运动。
做到浑身暴汗,阮溪拿了衣服先去洗澡。
洗完澡回房间上床坐下来,拿起手机解锁随便看一眼,便扔床头柜上去了。
别看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智能机还没出来呢,手机也就能挂个QQ玩。
到了阮溪这把年纪了,哪还有挂QQ聊闲天的闲情逸致啊。
这些东西,都是可可和乐乐那个年纪玩的了。
扔下手机后,阮溪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沓纸,打开床头的灯,靠在床头仔细看起来。看完一页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凌爻洗完澡回来了。
他上床坐在阮溪旁边,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在看什么?”
阮溪目光仍停留在手里的纸页上,“明天要去上一个访谈节目,这是提前沟通好的采访稿,我得再好好看一看,到时候别在录的时候说错了。”
说完她看向凌爻,“你要不要来给我当观众?”
凌爻笑一下,“好啊,刚好我明天不忙。”
阮溪也看着他笑笑,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看她的采访稿。
看得大差不差,关了灯躺下来和凌爻聊会天,也就安然地进入梦乡了。
次日在闹钟声中醒来,和过去八九年的每一天的早晨几乎都是相同的——起床洗漱打理收拾一番,吃完早饭一起出门,去往各自的单位忙各自的事情。
阮溪到公司开了半天的会,到下午带着助手去电视台录节目。
刚好温晓也在电视台有活动,所以两人约在了一个化妆间里面。
在化妆间化妆的时候,温晓跟阮溪说:“我最近一直说去找你玩,一起喝个下午茶,但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来。过几天星期天你忙不忙,不忙我去找你去。”
阮溪笑着道:“之前刚忙完一阵子,我最近都不怎么忙。我们家新找的阿姨糕点做得特别好,星期天你来我家,我让她做给你尝尝。”
温晓本来就喜欢吃甜食,听到这话忙道:“是吗?那我怎么也得去了。”
两人说着话化完妆,还有时间,便又在一起聊天等了会。
阮溪的访谈先开始录,助手过来叫她,她便和温晓打声招呼先录节目去了。
跟着彩排过的节目流程走,进演播厅和主持人问好,在沙发上坐下来和大家打招呼。前面全是一些流程式的东西,自我介绍一下,然后和主持人间开始问答。
聊天回答问题的过程中,阮溪看到观众席里坐着的凌爻,没忍住翘了下嘴角。
以为他只是瞎说说的,没想到还真跑来给她当观众了。
访谈的过程很顺利,阮溪和主持人一问一答聊完所有话题,气氛也一直都还算不错。然后就在阮溪等着访谈结束的时候,主持人那边看起来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他忽又笑着说:“您好像是国内第一代设计师,在每一届的中国国际服装展览会上都拿了最高奖项,也早就评选上了中国十佳设计师,其他的国内设计奖项也是拿了很多,甚至加入中国服装设计协会,担任了理事。国内许多大型的晚会,大型的活动,他们需要的演出服和礼服,基本也都是出自您的手。就目前而言,您在国内算是最顶尖的时装设计师了,那您有没有想过要往国外发展,走上国际什么的呢?”
这确实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也是她这么多年在努力的事情。虽然超出了访谈稿的问答范围,阮溪也没有不给面子,点点头道:“当然是有的。”
主持人又问:“那您对您的作品走上国际,有信心吗?”
阮溪笑出来道:“当然也是有的。”
主持人也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是:“说点心里话,可我觉得可能有些困难。”
这话一出,演播厅里的气氛瞬间就有些变了。
阮溪仍是面目含笑,看着这主持人,“愿闻其详。”
主持人道:“您的作品我都看了,运用的最多的是中国风的元素,而这些元素在我看来的话,都比较土,和国际根本无法接轨。如果您真想走出国门的话,那我建议您,多学一学国外的设计,多用一些西方的元素,那样会比较高级。”
阮溪脸上的笑意不减,眼睛已经冷下来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国家的东西全都土里土气,上不了台面,永远都走不出国门是吗?”
主持人想了想道:“确实可以这么说吧,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但凡是设计和创意这方面的,和国外的确实都没法比,就是不够高级。”
没有人出来打断访谈,阮溪只好继续和他往下说,面容带笑,“你既然这么瞧不上我们国家的文化,那你不是中国人?不吃中国的东西,不穿中国的衣服?”
主持人也不带脾气,笑着道:“我也不是瞧不上我们国家的文化,我自己是很喜欢我们国家的文化的,但就设计而言,我只是说一点客观事实吧,用中国风的元素就是不够大气也不够洋气,比较土。不瞒您说,我穿衣服确实也只穿国外的品牌,不穿国内的牌子。”
阮溪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下,抬起手掌,笑着道:“你觉得你很洋气?”
主持人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这身衣服是……”
下面的牌子他还没说出来,阮溪打断他的话又继续说:“就这身衣服穿在你的身上,我只能说牛头不对马嘴,而且这身衣服也并不高级,甚至看起来非常廉价。剪裁和拼接倒是不错,但材质用得不对,整件衣服看起来就只有两个字——廉价,完全没有质感。还有你这鞋子和配饰的搭配,也只有四个字——乱七八糟。如果你认为的高级和洋气是这样的,那我建议你还是再培养培养自己的审美。”
主持人本来还想保持着笑容继续往下聊的,但听完阮溪的话,再看着她脸上皮笑眼睛不笑的笑容,他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僵起来了。
但他也没有表现什么,很快做好表情管理,继续笑着说:“谢谢阮老师,没想到让您在这给我上了一课,回去我就再学学穿衣搭配,也祝您早点走上国际。”
阮溪自然也还是弯着眉眼嘴角,“谢谢,我已经收到巴黎时装周的正式邀请了。明年,我就会带着我的品牌,带着我设计的中国风的衣服,走上国际舞台。”
原本她没打算说这个事,但话都赶到这里了,那就索性说出来堵他的嘴好了。
而主持人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僵,差点直接就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