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溪看他上不去,只好自己往下来一些,把手递给他,让他拉着借力上去。
凌爻拽着阮溪的手,好容易爬上去了,与阮溪在树上面对面坐着。
呼口气,凌爻扶着树干说:“没想到你还会爬树。”
阮溪嘻嘻一笑,“是挺意外的,我居然会爬树。”
这不是她自己的本事,是身体上的记忆。
两人坐稳后都调整了片刻呼吸,从树上往下看,虽然离电影幕布远了一点,但好歹能看到全部的画面,也挺清楚的。声音因为有喇叭,那自然是能听到的。
电影这会还没开始,放映机的光影投在白色幕布上,有很多人小孩挤着抢着在那玩影子。有的蹦蹦跳跳装兔子,有的用手指摆出个鸽子,翅膀一振一振地飞。
阮溪看看幕布上那些影子,好奇问了句:“也不知道是放什么电影。”
凌爻是和她一起过来的,到这里后也没和别人交流过,自然也不知道是放什么电影,所以他接着阮溪的话说:“等会就知道了。”
阮溪把脑袋歪靠在树干上,“这次运气还挺好,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电影呢。”
凌爻说:“我也好久没看过了。”
两人便就坐着树上等了一会,等到幕布上面的画面突然一闪,有人跟着高声叫了一句:“前面的赶紧坐下,别玩了,电影开始了!”
前面的小孩倒也听话,很快就坐下没了身影。
放映机吱吱转动,慢慢人声也小了,操场上很快就完全安静了下来。
极具年代感的音乐声响起,阮溪稍打起精神,看着幕布上的微微晃动的字幕。这时代的电影似乎都这样,字幕一直在微微地晃动。
制片厂的名字过去后是电影名,阮溪看着幕布小声读出来:“英雄儿女,根据巴金小说‘团圆’改编。”
读完她看向凌爻,“你看过吗?”
凌爻点点头,“以前看过,不过已经记不清具体情节了。”
阮溪笑笑,“那就再看一遍。”
在娱乐项目极其少的年代,别说是看两遍,便是十遍二十遍,也没有人会觉得看腻了。看电影在这时几乎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放映员放什么人们就看什么。
放映员这个职业也是份美差,人人敬重地位很高。
不管到哪个地方放电影,当地干部都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
电影开始后没有人再大声说话,小声的也几乎都听不到,于是阮溪和凌爻也没再聊天。他俩坐在树上,远远看着电影幕布,和大家一起沉浸在电影情节里。
阮溪刚才听说操场这边有电影看的时候比较兴奋,但真正坐下来开始看,她慢慢就没那么兴奋了。她到底不是第一次看电影,而且还是看过无数电影的人。
如果她是真的第一次看电影,大概率会兴奋得把电影从头看到尾,哪怕放一夜她都能一分钟不错过地全部都看完。但她现在过了兴奋劲,开始困了。
她走了两天的山路过来,昨晚在温泉附近睡的时间也很短,眼前的电影画面刺激不了她的兴奋神经,于是慢慢就变成了催眠剂。
阮溪想要坚持,甩几下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甩过几回脑袋之后,这一招就彻底不管用了。于是她额头贴在树干上,看着电影幕布慢慢眨巴眼。眼睛越眨越小,越眨越慢,最后就贴着树干睡着了。
凌爻一开始没发现,看到她闭着眼睛便叫了她两声。
发现阮溪是累到睡着了,他没有出声叫醒她。他在树上找个方便的姿势,一只手扶着阮溪的胳膊,不让她睡着睡着掉下去,另一只手则探过去垫到她的脸下。
他用手掌把她的脸与树皮隔开,不让她的脸蹭在硬而粗糙的树皮上。
电影的声音响遍整个小镇,阮溪在老槐树上沉入梦境。
睡一会似乎是觉得不太舒服,她微微动一下头,脸蛋在凌爻的手背上蹭了几下。
蹭完后她不再动,贴着凌爻的手背越睡越熟。
喇叭里电影的声音很大。
凌爻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第21章
阮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被凌爻叫醒的时候,操场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迷瞪着睁开眼,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天凤中学的操场上看电影呢。
凌爻跟她说:“已经结束了。”
阮溪强迫自己醒神,又意识到,自己居然是抱着树睡着的。她眨眨眼看向凌爻,说话鼻音重,有些抱歉道:“我实在是太累了。”
凌爻的左手还握在她胳膊上扶着她,以为她是没能看成电影而有些难过,便安慰她说:“没事的,以后有机会再看,总之来来回回放的都是那几部。”
阮溪只是觉得和他一起来看电影,自己睡着了有点不合适。对于没看成电影她没什么感觉,她打个长长的哈欠,“走,回去睡觉去。”
下树往回走的时候,她又问凌爻:“这电影讲了什么呀?”
凌爻自然还是觉得她在遗憾,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看电影,结果没想到电影开始没多一会她就累得睡着了,而且睡得叫都叫不醒。
于是凌爻很详细地给她讲电影的内容,“就是抗美援朝时期,一个志愿军的政委叫王文清,他到前线去视察,在战场上遇到了他老战友的儿子王成,王成说自己有个妹妹叫王芳,也在军中,后来王成在战役中牺牲了。王芳在文工团,和王文清见到后,王文清认出她是自己十八年前失散的女儿……”
阮溪听他说完整部电影,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就是失散多年的一对父女,在战场上相遇,父亲帮助女儿坚持战斗,到最后相认的故事。”
凌爻点点头:“嗯。”
阮溪扭一扭自己的脖子,“我实在是走了两天路太困了,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凌爻看她好像也没特别在意这事,也就放轻松了心情。
两个人说着话回到阮翠芝家里,阮溪的姑丈和表弟表妹们都已经洗漱过了。阮溪和她姑丈打招呼,客套又简短地寒暄了几句,她姑丈便进屋睡觉去了。
原身和她这姑丈以及表弟表妹们接触很少,以前阮翠芝一年回一次娘家,回山里的时候还能见一面,最近几年都没见,所以难免生分,多热情也是没有的。
阮溪无所谓,反正见完这次,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她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去酒坊打完酒就回家。
但阮翠芝对她这个侄女还是好的,在阮溪和凌爻去看电影的时候,她还把阮溪和凌爻的衣服给拿出来洗了,洗完晾了一阵,又拿熨斗烫了烫,现在已经干了。
阮翠芝把衣服拿给阮溪和凌爻,对他俩说:“你们去看电影的时候,我把你们的衣服拿出来洗了,已经晾干了,洗个澡早点睡觉吧,天不早了。”
阮溪倒是想和阮翠芝多说说话,替刘杏花问问她近些年过得好不好。在镇上生活,生活物资丰富不少,应该比山里过得好很多吧。
但今晚时间赶得太紧,阮溪没有机会和阮翠芝多说话,便就应下话,去梳洗一番又把脏衣服洗干净晾起来,先睡觉去了。
按照阮翠芝的安排,阮溪和三个表妹挤一个床,凌爻则和她的表弟挤一个床。怎么也比睡野外好多了,阮溪和凌爻睡得都很沉。
知道他们走两天的路过来累得很,第二天早上阮翠芝也就没有叫他们,让他们自己睡到了自然醒。而阮溪和凌爻自然醒过来,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睡是睡饱了,脸面上却是有些过不去,毕竟这不是自己家,在亲戚家这样睡觉不合适。
阮翠芝看阮溪客气,只笑着说:“有什么的,累了就多睡一会嘛,没事的。”
可这哪是多睡了一会,这是多睡了半天。
阮溪虽然不好意思,但也没有过分和阮翠芝客气生分,毕竟是她亲姑妈。
因为时间上快到中午了,她也就没有和凌爻出去,而是留在家里帮阮翠芝干点杂活。
阮翠芝做午饭,阮溪和凌爻就在旁边蹲着,有什么事就起来帮忙。
也就趁着这机会,阮溪和阮翠芝聊了聊天。
阮翠芝也惦记娘家人,先问阮溪:“小溪,你爷爷奶奶近来身体都怎么样?”
阮溪笑着说:“都挺好的,能吃能喝,还能撸起袖子打架呢。”
只是再走个两天的山路出来那已经不成了,人老了腿脚没这耐力了。
听到打架这话,阮翠芝目露好奇问:“打架?和谁打架?”
事情都过去有些日子了,阮溪现在说起来也轻松,“您不知道,二叔和二妈闹分家分出去单独过了,之前二妈还冤枉我偷东西,被奶奶打了一顿。”
阮翠芝和孙小慧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这二嫂表面上看着老实,但其实鬼心眼子多,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想占的便宜,也没有她能愿意吃的亏。
还好刘杏花镇得住她,倒也不怕她翻出天去。
阮翠芝没说孙小慧什么话,只问阮长贵为什么要分家。想了想她自己竟也想出了头绪,接着就问:“是不是因为你五叔要讨婆娘了,他不想分担?”
阮溪点点头,“您猜得太对了。”
阮翠芝轻轻吸口气,也没说阮长贵的不好,只又继续问:“那你五叔说成对象没有?定好了日子没有?什么时候结婚?”
阮长生结婚的话,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要回娘家去的。
结果阮溪摇头告诉她:“还没说成。”
阮翠芝:“他这年纪能说了,说着看着连带订婚,差不多就能结婚了。”
阮溪点头,“奶奶找媒婆在看着了,应该快了。”
凌爻是个外人,不知道阮家的事,插不上话题,所以坐在旁边一直也没出声。但阮溪会特意照顾他,一会往他看一眼,让他不觉得被冷落而尴尬。
然后她看了凌爻几次,都发现凌爻在盯着阮翠芝看。
一开始她没觉得有什么,但后来她就觉得凌爻有点不正常。于是她便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神,然后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阮翠芝,便看到阮翠芝胳膊上有伤。
阮翠芝在干活,每次胳膊往外伸的时候,手腕上面就露出紫色的淤痕。
当阮溪和凌爻一起盯着她胳膊看的时候,阮翠芝也意识到了,于是忙把胳膊往后缩一下,脸上闪过尴尬,还把袖子往下拽了拽。
她当做什么都没有,继续说:“定好了叫你五叔来递个信,我到时候好提前回去。”
阮溪目光抬起落到阮翠芝脸上,片刻应一声:“嗯。”
其实她很想问问阮翠芝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她极力遮掩,明显不想让她看到的样子,她也就忍住了没有问。
中午吃饭的时候,阮溪和凌爻挤在桌角不说什么话,桌子上的其他人也不说话,阮溪这才感觉出阮翠芝家的家庭氛围很差,尤其她姑丈一直黑着一张脸。
本来她以为昨晚他是看电影累了,所以才不热情。现在看来和累不累无关,她这姑丈就是故意摆的这张脸,甚至不如昨晚客气。
阮溪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过来吃了他家一顿饭,惹她姑丈不高兴了?
但她在桌子上什么都没说,配合着气氛只是吃饭。
吃也没敢吃多,吃了半碗米饭就没再要了。
凌爻也很有眼力见,比阮溪吃得更少。
既然是这样,阮溪也就不打算在她三姑家多呆了。吃完饭以后,她和凌爻把晾晒好的衣服收起来,又灌了一壶温开水,便和阮翠芝打招呼说要回去了。
阮翠芝看出了阮溪是因为什么,只好跟她说:“好容易来一趟,多过两天再走嘛。你姑丈就是那样一个人,见谁都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阮溪抿抿嘴唇笑一下,看着阮翠芝,忽问:“三姑,你过得好吗?”
阮翠芝被她问得稍一愣,忙笑起来说:“当然好啊。”
阮溪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仰着头看她片刻,她忽捏起阮翠芝的手腕,猛一下她的胳膊上的袖子撸上去,只见她胳膊上全是紫色的伤痕。
阮翠芝没有防备,慌得忙又把袖子拽下来了。
阮溪沉下脸色问她:“是他打的吧?”
阮翠芝继续遮掩,“没有,自己不小心干活摔的,磕磕碰碰难免的。”
阮溪还是仰起头看着她,“这几年是他不让你回娘家的吧?”
村子里所有人都说,她三姑阮翠芝命好,出了大山嫁到了镇上,日子过得有多有多舒服,有多有多叫人羡慕。
结果到头来,就是这样舒服这样的好法?
阮翠芝还想继续掩饰,“是路太远了,来回路上就得四五天,家里离不开人……”
说着她的声音就哽在了嗓子里,发不出声来了。
然后她忍忍情绪,看着阮溪道:“小溪,我真过得很好,镇上要什么有什么,吃得饱穿得暖。回去别跟你爷爷奶奶瞎说,他们年纪大了,不要让他们瞎操心。”
阮溪抿抿嘴唇,看着阮翠芝的眼睛没有回她的话。
片刻她松口气说:“三姑,那我就先回去了。”
阮翠芝还想再留她,但却说不出这话了,便只好把她和凌爻送出了门。走的时候她还往他们包里塞了点几个鸡蛋糕,让他们拿着路上吃。
阮溪推让几下没推掉,就和凌爻接下来了。
两个人离开阮翠芝家往酒坊去,阮溪一路上都是怏怏不乐的样子。
凌爻跟在她旁边走得慢,转头看她,开口问:“因为你三姑手臂上的伤吗?”
阮溪怏着神色往前走,“她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能看出来,她过得很不好。”
昨晚全家人都去看电影了,只有阮翠芝一个人在家没去。
阮翠芝胳膊上的那些伤,以及她姑丈的脸色,全都说明了问题。
她姑丈不看重阮翠芝,所以对她这个娘家的侄女,也只有忽视和怠慢。
她倒是无所谓她姑丈对她是什么态度,就是一想起来阮翠芝胳膊上的伤,心里就堵得慌有气。更让她堵的是,她这个十四岁的娘家侄女,根本管不了这个事。
想到这,她轻轻吸口气,想着别把不好的情绪带给凌爻,便打起了精神说:“我们赶紧去打酒,打完快点回家,得让我爷爷奶奶知道这个事。”
凌爻看着阮溪:“可你三姑让你不要说。”
阮溪道:“不说怎么行?她男人以为她好欺负,以后会一直欺负她。我是晚辈又是小孩不好管这事,但我爷爷奶奶可以管,五叔也可以管。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三姑在这里受委屈而我却不告诉他们,他们更会生气的。这种事绝对不能忍下去,不然对方只会变本加厉。必须让他付出代价,让他记住教训!”
凌爻听完点点头,“那我们快走吧。”
两个人这便加快了步子,去到酒坊用酒票和五毛钱打了一斤酒。打完酒没再在镇上闲逛,两人又马不停蹄往家赶。回去虽然体力不行,但他们也没慢。
阮溪想要早点到家,把阮翠芝的事说给阮志高和刘杏花,让他们给阮翠芝撑腰。
阮志高和刘杏花如今年纪大不大容易出山,但可以让阮长生来管这个事。
心里惦记着这桩事,阮溪和凌爻走得竟比来时还快。
来时还看了沿路的风景,回去时别无其他想法,只想快点到家。
金冠村。
眼见着太阳要下山了,阮跃进在地里擦一把头上的汗,收拾了东西回到老裁缝家里。进院子在墙角放下农具,他和老裁缝打声招呼准备回家。
老裁缝自然不留他,直接冲他甩下手让他走人。
阮跃进肚子里憋着气,忍着不显在脸上,屏屏气转身出院子大门。
出去后脸色瞬间就变了,嘀咕着骂道:“死老光棍,难怪讨不到婆娘。”
一直走到家,到家坐下吃饭,他心里的这口气都没散掉。
孙小慧往他碗里夹菜,问他:“今天怎么样?老裁缝教你什么了没有?”
阮跃进端着碗道:“又叫我在他家干了一天的活,家里的地里的,什么不累不叫我干什么。缝纫机的边都没让我沾,你说教没教?”
孙小慧眉心深深蹙起,“又让你干活?”
昨天已经干了半天的活了,今天去难道不应该开始教手艺了吗?
阮跃进道:“他八成是故意玩我呢,收了鸡蛋不教手艺,还一直叫我干这干那。他明天要是再不教,我就去大队革委会找他们书记去。”
孙小慧倒是冷静,“你别着急啊,得罪了他,可没地方学手艺去了。找大队书记有什么用啊,他恼了更不会教你手艺,大不了就是把鸡蛋还回来罢了。”
阮长贵在旁边附和,“你妈说得对。”
阮跃进深深吸下一口气,猛咬一口馍馍,愤愤的好像把老裁缝的头咬在嘴里嚼。
累了一天,阮跃进晚上睡得很早。
睡着以后他开始做梦,梦里老裁缝变成了田里的地鼠。他扛个大锤子在田里砸他这个老地鼠,一砸一个准,直把老裁缝砸得晕头转向七荤八素。
砸得爽了,他扛着锤子站在田里哈哈大笑。
然后笑得正开心的时候,脸上忽重重挨了一巴掌,啪的一下被抽醒了。
他被抽得一惊,睁开眼忙撑起身子,神情里还带着些木愣,只见阮长生正在床那头躺下来,语气极冲地说了句:“三更半夜的你笑个锤子!”
家里房间和床都有限,他和阮跃华还有阮长生住一屋。
平时都是他和弟弟阮跃华睡一头,阮长生自己一个人睡另一头。
正做美梦被抽醒实在是叫人恼火的事情,但他看是阮长生抽的自己,他也一直知道自己这五叔好打架不好惹,所以没敢发作,忍口气搁下头又睡去了。
睡到次日醒来,昏昏沉沉去洗漱,吃完饭带着上坟般的心情去老裁缝家。
他以为老裁缝今天还要再折腾他一天,结果没想到他今天到了老裁缝家里,老裁缝却没再叫他干活,而是问他:“你是想先学手工,还是想直接上机器?”
这还要想?
阮跃进直接道:“当然是上机器。”
他费这些劲来学手艺,那就是为了学缝纫机的,只有他老裁缝这有缝纫机。
要是想学手工,他在哪里不能学?他奶奶他妈妈谁不会点针线活?
再说捏针做针线娘们唧唧的,都是女人干的事,他学那干啥?
老裁缝没多说什么,直接带他去正屋。
他到缝纫机前坐下来,伸手抽了上面的线,把下面的底线也掏出来,最后把针也给卸下来,看向阮跃进说:“我只教一遍,学不会不教第二遍。”
阮跃进默默吞口气,片刻出声:“只教……一遍?”
老裁缝微仰头盯着他,光明顶显得尤其突出,“你不是说你适合当裁缝嘛,能继承我的手艺嘛?我教徒弟都这样,会不会都只教一遍,不教第二遍。”
阮跃进清清嗓子,撑着气说:“好吧,一遍就一遍。”
老裁缝落下目光放下缝纫机的压板,把脚放到下面的踏板上,继续说:“怕你浪费我东西,先教你最简单的,踩空机器。你只要能保持机器不倒转,就行了。”
阮跃进站着应声:“好。”
老裁缝抬起手扶住转轮,手上一边演示嘴上一边说:“看好了,用手转动右边这个轮子,脚下同时踩踏板,让机器转起来就行。”
他是老手艺人了,踩了一辈子的缝纫机,其实不用手去转右边的轮子,单用脚也能把缝纫机给踩起来。所以他用手带,就显得更为轻松容易。
阮跃进看他踩的如此轻松,眨着眼目露疑惑,“就这样?”
他甚至都有些想笑——就这?就这样?
老裁缝不跟他多废话,直接站起来,把高板凳让给他,“你来吧。”
阮跃进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到缝纫机前坐下来。他把脚放到踏板上,右手扶住右边的轮子,照葫芦画瓢,手上转轮子,脚下踩踏板。
结果刚踩下去,手里那轮子转反了。
老裁缝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反了!”
阮跃进瞬间笑不出来了,捂着自己的后脑袋,敛了表情,连语气也敛了不少,只小声道:“刚上手不熟而已。”
老裁缝懒得再理他,说过不教第二遍就不教第二遍。他就见不得蠢头蠢脑的人,所以直接转身往院子里去,随口扔一句:“自己摸索,踩坏了缝纫机要赔。”
阮跃进看他出去倒松了一口气,免得自己一遍两遍不行,他再在这里说些不留情面的难听话,或者直接上手抽他。他自己琢磨琢磨,肯定能琢磨出门道来。
但他自己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了一头汗,也没琢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手带的方向是正的,怎么就松开手脚下一踩,那轮子就反转了,有鬼不成?
越琢磨不明白越急,他看着那倒转的破缝纫机简直想砸上两拳。但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贵,他要是砸坏了可赔不起,所以只能忍着。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孙小慧问他学得怎么样,他要面子,便说:“挺好的。”
下午过来继续琢磨其中门道,在请教老裁缝和不请教老裁缝间犹豫。
最后忍不住请教了,老裁缝直接给他甩一句:“不教第二遍,学不会直接走人。”
阮跃进:“……”
老裁缝还奚落他,故意学他上午的语气说:“就这样?”
阮跃进:“……”
老光棍,死老头,难怪讨不到婆娘!
阮溪都还没走人呢,他能走?
阮跃进自然没有走人,他又坐在缝纫机前自己琢磨了一下午,琢磨得实在暴躁的时候,他不能对着这破机器发泄,就趴在缝纫机上喘粗气。
喘过了爬起来继续踩,然后在太阳坠到西半空的时候,他手和脚突然间联动出了奇妙的感觉来,那轮子在他眼前开始正转了!
看到轮子正转,阮跃进有些激动,便抓着那种感觉又试了几次。
每次轮子都是正转的,他顿时兴奋起来,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吆喝了一声。
吆喝完他的自信就全回来了,眼神里光彩极盛,坐下来在缝纫机前继续踩空机器,听着缝纫机转动的声音,时快时慢,心情简直好到不行。
傍晚他离开老裁缝家是哼着歌的。
沿着山路回到凤眼村,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从公社回来的阮溪。
以前他看阮溪那是矮半截,现在则是直接矮一大截。
他和阮溪打招呼:“大妹回来啦。”
阮溪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直在赶路,连夜里都只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并没有找地方稍微睡一觉。她累得几乎灵魂出窍,没心情搭理阮跃进,只应一声:“嗯。”
刘杏花在屋里听到阮跃进的话,忙出来看一眼。
看到阮溪回来,她连忙上来接阮溪手里的酒葫芦和身上的书包以及水壶。
看阮溪满脸的疲惫以及黑黑的眼圈,刘杏花心疼道:“累坏了吧?”
阮溪没说话,进屋倒上一碗水,一口气给喝了精光。
喝完水她勾个板凳坐下来,缓了好一会才虚软着声音说:“葫芦里装的是满一斤的酒,奶奶你倒出半斤给爷爷喝,剩下的我明天拿去给师父。”
刘杏花直接哎哟喂,“你还惦记他喝不喝酒,你快歇会吧。”
阮洁在灶后烧火,看阮溪累成这样,连说话都费劲,也说:“姐,要不你赶紧先去睡一会。等会晚饭做好了,爷爷和五叔回来了,再叫你起来吃饭。”
阮溪摇摇头,“奶奶,我还有事跟你说。”
刘杏花道:“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现在说,你赶紧歇会去。”
阮溪调整一下气息,看着刘杏花,“我去了三姑家,还在她家睡了一晚。姑丈看起来很不欢迎我,而且我看到三姑的胳膊上全是紫印子,像是被人给打的。”
听到这话,刘杏花蓦地一愣。
阮溪继续说:“她自己说是磕的碰的,但我觉得不是。她还不让我跟你们说,怕你们会担心。但我觉得,这事你们必须得知道,不然三姑可能会一直受欺负。”
被谁打了要瞒着不让他们知道?
刘杏花眉心慢慢蹙出个疙瘩,“他刘雄敢欺负我女儿?”
阮溪:“他有什么不敢的,这些年您和爷爷年纪大了,根本没法出山。公社离我们这这么远,三姑想回来一趟也不容易,他还不是想怎么欺负怎么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