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向冷嫣道:“你不是不爱管闲事么?怎么又去救肇山派那两个呆子?”
冷嫣抿了口琉璃杯中的琥珀酒,淡淡道:“顺手。”
这两百年来她每一日都行走在刀尖上,见惯了弱肉强食,早已心冷如铁,也没什么行侠仗义的兴趣。
或许只是因为肇山派那个年轻人挺身而出挡在师弟前面,让她想起了一个遥远模糊的身影。
若木显然不相信她的话:“玉面狐狸好大一颗妖丹就给了他们,也是顺手么?”
冷嫣瞥了他一眼:“毕竟第一次有人夸我的剑好看。”
若木一怔,随即意识到她是在揶揄自己,不由耳根一红:“哼。”
这凡人话极少,能不说话绝不开口,能说一个字绝不用两个字,她不说话的时候,若木闷得慌,可她偶尔说一两句话,祂又恨不得她没生嘴。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冷嫣的话比平日多了些,她接着道:“放心,买皮裘的钱我还有。”
若木恼羞成怒:“谁说本座要皮裘……你这凡人不许再同本座说话!”
冷嫣无所谓地点点头。
她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三百年来更不需要说话,困在重玄的一百多年,她一句话也没说过。
一年半载不说话,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事。
若木很快便发现自己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祂忘了冷嫣是个死人,祂自己却是棵活树,赌气不说话,先憋死的一定是祂这棵树。
就在这时,一只白蝶从月中飞来,翩翩穿过窗棂,仿佛一片剪下的月光扑入楼中。
白蝶尾端牵着一根极细的银丝,比头发丝还要细上千万倍,连目力过人的修士也看不清
银丝的另一端系在冷嫣的手指间。
白蝶落到她手背上,她将手一翻,握拢五指,白蝶在她手中碎成无数细碎光点,银丝也消失不见了。
若木拉不下脸来说话,便对那小银人道:“真稀奇,第一次看见傀儡人操纵傀儡人。”
小银人一脸谄媚:“神尊见多识广,连神尊都没见过,果真稀奇。”
冷嫣充耳不闻。
若木撂下筷子:“不吃了。”
小银人忧心忡忡:“神尊今日吃得这样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冷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堆得小山似的空盘碗。
若木越发来气,冷哼了一声,对小银人道:“有人承诺本座的玉车和神宫,到现在半个影子也没瞧见,还叫我吃这些粗茶淡饭!”
冷嫣仍旧只当听不见。
小银人把剥好的葡萄推到主人面前的玉碟里:“神尊吃个葡萄消消气。”
若木哼了一声,用白玉似的指尖捻起葡萄送进嘴里:“哼,连葡萄也酸得很。”
冷嫣依旧只当听不见。
若木自觉没趣,瞪了小银人一眼:“再剥,慢死了。”
祂吩咐完便抱着臂不说话。
便有别人的声音隔着屏风飘过来。
这里是距烛庸门最近的市镇,小琼楼的酒菜名闻遐迩,历来论道会结束,许多宗门子弟都会顺道来此酬酢会友,顺道打打牙祭。
此时在楼里饮酒用膳的,多是无缘围观的散修,或者三教九流闲杂人等。
他们蹲守在这里,只为打探消息,瞻仰一下宗门子弟的仙容,以便当作谈资。
“论道会早该结束了,怎么还不见有人来?”一个粗嗓门的男人道。
“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另一个细嗓门道。
粗嗓门道:“这论道会办了那么多回,哪回出过岔子?何况这次还是重玄指明要给琼华元君铸剑。”
“听说那琼华元君是清微界第一美人,不知能美成什么样,”细嗓门道,“我不信能比凌州城里金相阁的小醉仙还美。”
“怎么能把琼华元君和那等庸脂俗粉比,”粗嗓门颇不屑,“人家金尊玉贵,又有羲和血脉,是你那小醉仙能比的么?”
细嗓门不服气:“他们都说什么羲和血脉,那血脉到底有什么用,也就是修为高,可玄渊神君修为不是更高?”
粗嗓门道:“你不知道那首谶歌么?”
他说着便荒腔走板地哼唱起来:“羲和神脉出昆仑,扫荡六合开天路,魑魅魍魉皆匿迹,河图洛书乘黄出。”
细嗓门哼了一声:“这歌我当然听过,可他们唱得那么好听,这几年冥妖也不见少呐。”
他顿了顿道:“非但不见少,还越来越多。”
粗嗓门道:“这话倒也不假,不过空穴来风,这羲和血脉是从昆仑族传下来的,只传女不传男,她母亲就是上一个传人,这些总不是凭空捏造的吧。”
细嗓门道:“不是捏造的就好,咱们不指望那些尊贵的仙君元君扫荡六合,开天路也同我们没什么干系,只求他们多杀几个冥妖,把这阴煞雾治理治理,我那批货再不运到凌州城,可要砸在手上了。”
粗嗓门呷了一口酒:“是为了货还是为了你那小醉仙,当我不知道你?”
两人说起那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便没完没了起来。
若木不耐烦听这些,捻起两颗葡萄籽朝屏风外一弹,只听那粗嗓门和细嗓门相继发出“哎哟”、“哎哟”两声,不知怎的就不吭声了。
冷嫣拿起放在榻边的铁剑道:“走吧。”
若木还记得自己铁了心不和她说话,推了推小银人道:“你去问她,要去哪里。”
冷嫣道:“凌州城。”
若木又推了推小银人:“你再去问问她,去凌州城做什么。”
冷嫣眼中有了些笑影子:“凌州城是整个清微界最繁华的都城,客商云集,自然也有很多皮货。”
她顿了顿道:“不但有狐皮,还有水貂皮、银鼠皮、玉兔皮……”
若木冷哼了一声:“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凌州城是凌虚派地界,凌虚派是重玄的走狗,自己又没什么本事。他们那儿闹冥妖,一定会找重玄帮忙。”
他顿了顿道:“谢爻的神魂连着重玄上古大阵,她要找谢爻报仇,须得先破坏大阵,那阵从外面攻不破,只有从内部破坏。你是想找机会混进重玄。” ”
冷嫣并不否认,只问:“你去不去?”
若木冷哼一声,把小银人变回叶子揣进袖子里,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第18章
重玄乾峰新洛宫。
重玄各峰的峰主,除了中峰峰主谢爻之外全都齐聚一堂,正殿中高悬着一面一丈多高的回溯镜,镜子里正快速重演着烛庸门太极台上发生的事。
那回溯镜是郗子兰让玉面狐狸带下身上的——这是她灵宠三百年来第一次下山历练,她要他记下他在论道会上的飒爽英姿回去给她看,没想到却是无心插柳,让他们得以亲眼目睹天狐和凤凰的悲惨遭遇。
从青衣蒙面女子上场开始,郗子兰的脸色便越来越差,当青衣女子一剑斩下玉面天狐九条灵尾,她终于忍不住别开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长老许青文忙将她搂在怀里,拍抚着:“别看了,别看了。”
郗子兰摇着头,忿然道:“我要看清楚是谁把我的阿玉害成这样!”
镜中玉面天狐蜕回原型,凤凰崔羽鳞上场,夏侯掌门和几位长老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水镜,见那青衣女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天狐还罢了,凤凰已算重玄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在这神秘的女子面前竟然全无招架之力。
夏侯掌门道:“几位师伯师叔,可认得出这剑法是哪门哪派的路数?”
凌长老皱着眉默然不语。
章长老看了看他道:“师兄想必也看出来了,这剑法似乎有点八风剑的意思。”
许长老愕然:“八风剑不是在七百年前就已失传了么?”
郗子兰道:“这是哪门哪派的剑法?怎么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几个长老对视一眼,章长老道:“许是我们看走眼了。”
许长老道:“也只是略有相似罢了。这剑法路数奇诡,似乎融合了许多驳杂的剑法,有几招似乎还化用了刀法。”
凌长老道:“说驳杂也驳杂,但驳杂的剑法中又蕴藏着纯粹的道。”
郗子兰还有些不明所以,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剑法中唯一的“道”,便是最快、最直接地杀人——千变万化的剑招只有一个单纯的目的,那便是至人于死地,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不拘用什么招式,不拘从哪里出剑,正因如此,才有了那看似无穷无尽的变化。
镜中凤凰被烈火灼烧,伸着脖颈,浑身痉挛,发出凄惨的哀鸣,郗子兰不忍卒睹,终于闭上了眼睛,许长老心疼地捂住她的耳朵,可水镜中的惨叫仍像利箭一样刺入她的耳中,令她毛骨悚然。
镜中奄奄一息的凤凰和天狐终于被抬了下去。
青衣女子摘下面纱,化作白蝶纷飞,青衣委地,接着是长剑落下,发出“扑通”一声响。
三个长老看到这一幕,脸色骤然一变。
夏侯掌门神情恍惚,直到木剑堕地,方才如梦初醒。
他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揉了揉眉心,向长老等人道:“此事要不要告诉阿爻?”
凌长老道:“子兰铸不成元神剑,阿爻早晚会知道,依我看不必瞒着他。”
夏侯掌门点点头,抬手一拂,回溯镜变成一方巴掌大小的铜镜。
他唤来一个道僮,将回溯镜和一块令牌一齐交给他:“把这送去清涵崖,就说烛庸论道会出了点岔子,请神君定夺。”
道僮走后,夏侯掌门看向脸色煞白的小师妹:“子兰,你脸色不好,让阿汋先送你回去吧?”
郗子兰闻言站起身,她仍旧惊魂未定,不仅面色苍白,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许长老忙扶住她:“子兰别怕,我们会替你做主的。”
郗子兰嘴唇哆嗦了两下,眼泪夺眶而出:“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对羽鳞和我的阿玉下毒手?”
方才在水镜中看到的可怕情景仿佛烙在了她脑海中,她想忘都忘不了。
“阿玉离开时还好好的,回来就变成这模样,我实在是受不了……”她哽咽道。
天狐被斩断九尾便断绝了修炼之途,以后恐怕都不能再化人形,连只普通的山野灵狐都不如。
郗子兰一开始养这天狐虽只是为了解闷,但三百年来倾注了许多心血,渐渐已成她的慰藉和寄托,看到来路不明的人用这般残忍的手段伤害她,就如用刀割她的心脏。
凌长老却皱着眉,数落谢汋道:“天狐一族性情偏狭易激,我们就是不放心,这才叫羽鳞陪他同去。”
谢汋低下头:“是师侄管教无方。”
夏侯掌门打圆场道:“此事不能怪师弟,是我提议让羽鳞去的,要怪也该怪我。”
顿了顿道:“那孩子也伤得不轻,请诸位长老宽限几日,待他伤势痊愈再行发落。”
凌长老叹了口气,缓颊道:“那是自然,我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
他摇了摇头:“本以为这次烛庸门论道会万无一失,就算派个外门弟子去都不会出岔子,这才放心交给那天狐,没想到会惹出这些事端,现在亏得他没得手,若真叫他杀了那两个寒门修士,置我们重玄颜面于何地?”
郗子兰听凌长老话里话外对她的天狐不仅有责怪之意,还颇有几分轻视鄙夷,不禁有些委屈。
许长老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凌师伯心直口快,你别放在心上。”
郗子兰点点头:“都怪我没把他教好……只是我每每想到他幼时吃了许多苦,就舍不得严加管教……”
凌长老道:“子兰别多心,师伯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重玄门下弟子欺凌弱小,我们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
郗子兰颤声道:“师伯的意思是……”
章长老向来与世无争,性情也最是和软,劝解道:“那孩子也受了教训,依我拙见,不如就网开一面,别再追究了。”
凌长老断然道:“若不严惩,叫人怎么议论我们重玄?这几年宗门略有起色,更要严加约束弟子,绝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败坏我重玄门风。”
他瞥了眼鼻尖泛红的郗子兰,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不过还是狠狠心道:“必须将他逐出宗门以儆效尤!”
郗子兰原本只是心疼自己养的狐狸被人欺负,听凌长老痛陈利害,才明白天狐闯的祸有多大,当下不敢再为灵宠求情,只紧紧咬着嘴唇。
章长老道:“他如今这样子,逐出师门能去哪里呢?”
凌长老想了想,指着谢汋道:“当初是这小子把他带回来的,如今惹出祸事,理当由他送回去。”
谢汋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随性:“师伯教训的是。”
章长老却还是不落忍:“听说那孩子在族中常受欺负,如今他这样回去,恐怕只会变本加厉。”
他顿了顿,看向掌门夏侯俨:“阿俨意下如何?”
夏侯掌门沉吟道:“无论如何此事天狐有错在先,不过他如今道途已绝,连化人形都难,若是将他逐出门去,恐怕倒让人说我重玄太过绝情。若是送回族中……”
他看了看章长老:“一来就如章师叔所言,这么做与任他自生自灭差不多,二来,在天狐族看来,难免有兴师问罪之嫌。”
凌长老冷冷道:“如此说来,倒是老朽思虑不周了。”
夏侯掌门忙道:“小侄不是这个意思。”
许长老连忙打圆场:“阿俨说的也有道理,听说是那两个寒门弟子出言不逊在先,天狐也是维护子兰心切,说到底是维护我们重玄颜面,若是做得太绝,倒寒了其他弟子的心。”
凌长老道:“不过那天狐行事如此冲动偏激,不能再让他留在子兰身边。”
许长老也道:“没错,这天狐留在子兰身边,只会损害她的清誉,还是趁早打发走,以后别再提这灵宠的事,时间一长,别人自然淡忘了。”
郗子兰已止住了泪,红着眼睛道:“天狐做错了事,他受罚我没话说。可那些人显是冲着我们重玄来的,当着各大宗门的面重伤我们弟子,由抢我的紫阳金魄当炉引,我重玄威严何在?难道就这样算了么?”
凌长老冷哼了一声道:“放心,我们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郗子兰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块黑石当真是……”
她自晓事起便知自己继承了母亲一族的羲和神脉,乍然听见回溯镜中那执事长老说出“羲和心”几个字,自比别人又多了一重惊愕。
夏侯掌门觑了凌长老一眼。
凌长老道:“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宵小,所谓羲和剖心只是无稽之谈,你的羲和神脉传自昆仑正统,所谓‘羲和’只是一种说法,是上古至阳至纯之神脉的意思,和那些传说不是一回事。”
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子兰也累了,这些事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操心,你早点回招摇宫歇息吧。”
郗子兰垂头丧气道:“都怪我不争气,身负羲和血脉却发挥不出十之一二,非但不能替几位师伯师叔、掌门师兄还有……阿爻哥哥分忧,还给你们添麻烦。”
许长老道:“这事怪不得你,那些人来者不善,无论如何都会找借口挑衅。”
凌长老也道:“羲和神脉深微难测,不仅关乎神魂,与躯壳的奇经八脉也息息相关,你毕竟……总而言之怪不得你,你休要自责,只安心修炼,总有一天能恢复的。”
正因如此,当初要替她找具合适的凡人躯壳也难于登天。
即便是他们千挑万选这具躯壳,也不能与她的神魂很好地融合,这却是几个长老都始料未及的。
凌长老向谢汋道:“阿汋,你先送子兰回去。”
谢汋知道他们这是有更重要的事商量,有意把他们支开——支开郗子兰,是保护之意,支开他,却是因为他还不配分享他的秘密——即便他已是一峰之主。
同样姓谢,他们待他和堂兄有如霄壤,若是今日在这里的是谢爻,恐怕他们只会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谢汋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天然微微翘起的唇角仍旧含着笑意,藏于袖中的手却捏得指节发白。
“小师妹,我送你回去。”他若无其事道。
话音未落,方才去清涵崖传话的道僮回来了,手中还捧着一只狭长的乌木匣。
夏侯俨道:“神君怎么说?”
道僮道:“神君只说他知道了。”
夏侯俨又问:“没有别的吩咐?”
道僮摇摇头:“神君只让我把这个匣子交给琼华元君。”
郗子兰听说是谢爻给她的,脸上戚容一扫而空,仿佛从内里透出光来。
她打开匣子一看,却是一把乌鞘宝剑。
郗子兰发出一声欢喜的惊呼——这把剑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谢爻的元神剑“可追”。
道僮道:“神君说这把剑让元君先用着,待下一个甲子铸成自己的元神剑再还他。”


第19章
待郗子兰和谢汋离去后,章长老望着两人背影,沉沉叹了口气:“子兰总有一天要独当一面,我们什么事都瞒着她,将她养得不谙世事,真的好么?”
许长老黯然道:“都怪我们不小心,五百年前让子兰遭了那场横祸,否则凭羲和神脉,她的修为也该与阿爻不相上下了。”
凌长老揉了揉眉心道:“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她的神脉最近可有恢复些?”
夏侯掌门道:“仍旧只有三成左右,子兰毕竟换了具凡人的躯壳,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复原了,能找到合适躯壳已属万幸。”
凌长老叹道:“眼下冥妖四处作乱,各大宗门都盯着重玄,盯着子兰这个羲和神脉传人,若是迟迟不能恢复,恐怕有人要拿这做文章了。”
章长老道:“可是急也急不来。”
许长老问夏侯俨道:“子兰的身体还是在由阿爻亲自调理?”
夏侯掌门道:“小师妹的事,阿爻从来不放心假手于人。师叔放心,阿爻天资过人,这数百年来潜心钻研医道,医术已不下于当世名医。”
许青文叹了口气:“阿爻连自己的元神剑都肯借出来,他对子兰如何我不知道?”
元神剑连着神魂,若是剑断了,神魂也要受重创,几乎没有人愿意借出元神剑,即使亲如师徒、道侣,也少有借给彼此的。谢爻二话不说便将元神剑借给郗子兰,意味着他对她毫无保留,全心信任。
许青文接着道:“我不是不放心,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命途多舛,好不容易苦尽甘来,阿爻又……”
章长老道:“谁也料不到,两百年前他刚分了三成修为给子兰,便遇到冥妖潮。”
凌长老道:“此事却是阿爻冒失了,子兰再要紧,也不能做出这么冒险的事。”
夏侯俨道:“好在师弟伤得不重,再闭关一段时日自可无虞。只是委屈子兰。”
许长老伤感道:“子兰这孩子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懂事得让人心疼。”
“烛庸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受的委屈最大,”章长老道,“原本还有只灵宠解解闷,如今……”
凌长老道:“子兰要什么样的灵宠没有,凤凰、麒麟、蛟龙……她要什么我叫人去寻一只便是,就是天狐,也能找出十只八只天赋更好、灵力更强、模样更漂亮的。只是个解闷逗乐的玩意儿罢了,你劝劝子兰,不必为这冥顽不灵的东西伤心。”
许长老道:“最要紧是性情温驯,别再给子兰惹祸。”
夏侯俨道:“回头我问问子兰想养什么,叫人去寻一只来。”
无关紧要的小事议完,几人都不发一言,最后掌门夏侯俨率先打破沉默:“敢问师伯师叔们,方才那个……难道是偃师宗的化蝶?”
章长老用双手抚了抚脸:“是化蝶。”
他顿了顿道:“还有那一手神乎其技的傀儡术,除了偃师宗不做他想。”
夏侯俨沉吟道:“我只知偃师宗与我重玄同出昆仑一脉,当初两派祖师于道法略有分歧,这才一分为二。后来他们误入旁门左道,钻研傀儡邪术,夺造化之功,最终引来天雷,整个宗门一夕之间被天雷夷为平地。”
他顿了顿道:“这是自取灭亡,与我重玄有何瓜葛?按理说同宗同源,即便不是亲如手足,也不该反目成仇。莫非其中有何缘故?”
凌长老将手肘撑在膝上,弯下脊背,仿佛当年的真相重逾千金,足以将他脊背压垮。
“五百年前偃师宗灭门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重玄以外的八大宗门大能联手做下的,”他缓缓道,“可要说始作俑者,却是重玄。”
他顿了顿,看向夏侯俨:“确切说来,是我师弟,你师父,郗老掌门。”
夏侯俨一向老成持重,闻听此言也是满脸惊愕:“师伯所言可是真的?师尊他……”
凌长老道:“你师父当然不是有意为之。”
他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偃师宗与我们重玄同出昆仑宗,两千多年前冥妖作乱,妖后第一次现世,昆仑宗第十九代宗主以身祭阵,化解了那场旷日持久的危机。”
夏侯俨颔首:“这段往事,小侄曾听师尊提起过。”
凌长老接着道:“冥妖虽除,昆仑地脉却已尽毁,长年阴煞雾笼罩,不宜修炼。因此昆仑宗向西南迁徙。后来因为道法之争,昆仑宗分为东西两派,我重玄继承了东昆仑,而西昆仑的继承者就是偃师宗。”
他顿了顿道:“昆仑宗本就是天下道法、剑法的正宗,自上古传承的道法秘术今人绝无法想象,东昆仑继承了上古大阵与六十四卦剑,而偃师宗则继承了八风剑和源自上古巫术的傀儡术。
“本是因为道法分歧才一分为二,东西两宗之间并无仇怨,千百年来顾念着同宗同源的情谊,两宗在彼此遭遇危难时常出手相助。到你师父郗掌门那一代,与偃师宗的楚宗主更是君子之交,虽然偃师门避居西方沙碛中,远离中土,两人数十年见不了一面,但每每重逢,总是秉烛夜游,促膝长谈。”
他叹了口气道:“就在五百多年前,偃师宗覆灭之前不久,楚宗主曾来过重玄。”
夏侯俨惊讶道:“小侄从未听师尊提起过。”
凌长老道:“楚宗主性情孤僻、行踪诡秘,每次到访中土都不愿让人知道,别说你们这些小辈,连我们都未必知道。”
夏侯俨道:“五百多年前,难道是……”
凌长老道:“宗主是来贺你师父喜得千金,那时候你师娘刚诞下子兰。”
夏侯俨点点头:“原来如此。”
既是至交好友,对方有大喜事,前来道贺是人之常情。
“可是那招致灭门的祸事又是怎么惹出来的?”夏侯俨道。
凌长老看了一眼师弟,章长老接着道:“楚宗主与郗师弟照例彻夜对酌,许是多饮了几杯酒,他便吐露了一个秘密,原来昆仑宗宗主临终前将宗门宝藏的秘密告诉了心爱的小弟子,即西宗宗主,这个秘密便一代代传到了偃师宗。”
夏侯俨道:“那宝藏究竟是什么?”
章长老道:“听说那宝藏中非但囊括了昆仑一脉自上古以来的所有道法秘术,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上古秘宝,更重要的是昆仑下两个矿脉的地点和打开矿脉禁制的‘钥匙’。”
夏侯俨心头一跳:“难道是……”
章长老道:“便是羲和心和夕暝心。所谓的羲和心与夕暝心其实是两座宝矿。”
夏侯俨道“这么说,那操纵傀儡之人,真的找到了宝矿?”
凌长老道:“那块羲和心不知是真是假,但那人会八风剑,又有独门傀儡秘术‘化蝶’,一定是偃师宗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