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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彼此吧。”
沈海森白眼道:“真叫你给说中了,我还真有事儿。不过不是徐慧兰,是我闺女的事儿。”
单琮容惊了一下,沈岁进一个泡在蜜罐里的小姑娘能出什么事啊?
沈海森偶尔和单琮容也会正经一下:“她姥姥姥爷,想把她接去苏州生活。”
单琮容更震惊了,沈海森没事儿吧?难道他身体也害上毛病啦?爹还在,谁舍得把闺女让出去?
“我和她妈生前有个协议,我再婚的话,孩子得跟着她姥姥姥爷过。”
哦,吓死了,还以为沈海森人快没了,要托孤。
单琮容平定一下心绪,说:“你家徐慧兰没撵孩子走吧?”
单琮容猜想了一下剧情:沈海森疼闺女,死活不让沈岁进去苏州,徐慧兰呢,作为后妈,且还是尚未生育的后妈,铁定希望前任的孩子发配的越远越好。
沈海森拍了拍他的肩,摇头说:“你比我还闷头扎在实验室呢,这家属院的行情,看来你是一点不懂啊!徐慧兰啥名声,满院的人,不知道的,还说沈岁进是徐慧兰的亲闺女,我才是沈岁进的后爹!”
单琮容纳闷了:“那徐慧兰晚上上我家喝酒,生什么闷气啊?”
沈海森把抽了一半的烟在墙砖上摁灭,不一会墙砖就被烫出了个黑洞。
单琮容叫嚷道:“嘿我说,这墙是公用的吧?你少在我的地盘造孽,这还有我一半的地儿呢!”
沈海森觑了他一眼,吓唬他:“别叫,再叫我把你这个月从股市里套出来的小金库去和段汁桃说!”
单琮容被他揪了小辫子,识相的说:“别介,沈老兄,我这好不容易攒点钱,底下带的几个学生都是苦孩子,我这不也是从资本市场里卷点钱出来,劫富济贫吗?我这叫为社会共同富裕做贡献!”
都说单琮容是个闷葫芦,只有沈海森才知道他这同僚骨子里,在人情世俗上是多滑头的一个人。他披着质朴老实的外衣,行走在京大这片龙潭虎穴的江湖,无人不称道单教授为人严谨、踏实、刻苦,深交下来,呵,这人脑子可是再精明不过的一个人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明亏,单琮容诚诚恳恳的受着,摆出一副恭敬谦让的姿态;可那种能搏一搏、争一争的暗亏,哪回见他输过?
对比起单琮容,沈海森觉得自己简直亏大了!自己在外的名声还混得不如单琮容呢!就是吃了这不知道扮猪吃老虎的哑巴亏。
不过沈海森也服单琮容,至少他这人的精明,不是用在自私上,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能全身而退的自保和拉一把身边泥潭里的可怜人。
沈海森对单琮容的评价:这人能处。
和单琮容在同一个系,不为利益所桎梏,还能敞开心扉和单琮容处,并且处的好,沈海森从头到脚、由身到心,都是被单琮容所折服的。
像炒股这件事,沈海森把他领进门,让证券营业部的老同学帮着给单琮容开了个户,单琮容摸到第一个涨停的时候,从里头提了一笔钱出来,先厚道的请他去大饭馆吃了顿谢师宴,然后开口和他商量:“老沈,我炒股这件事,你能不能别和我家里人说?”
沈海森以为他要搞小金库呢,男人那点小九九,抽包烟喝点酒,到女人面前要两个钱就跟孙子似的,他理解那股窝囊气。男人也太苦了,在外面是没感情的挣钱机器,回到家还要被老婆嚼耳根子全部上缴国库,点灯熬油似的下了晚班,夜里还得被老婆催着交作业。他奶奶的,男人结婚图个啥啊?
沈海森在饭桌上,晃着酒杯,同情的说:“单老弟,你的苦,我理解,放心吧,炒股这事儿我绝对不跟弟妹说!”
沈海森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男人堆里的天选之子,太鸡儿幸运了,向雪荧和徐慧兰就从来不管他的经济账,自己一天抽他个两包软中华,徐慧兰都没个屁放,自己从来没受过这些破事儿的气。
谁知单琮容的回复是:“系里今年新招的本科生,选了我课的其中两个学生,一个老家在广西,一个老家是陕西,都是偏的不能再偏的山沟里出来的。上回在食堂撞见,光打免费的汤和饭,不打菜,我没上前和他们打招呼,怕他们露出窘态。后来我去问了他们辅导员,说是家里生活确实困难,也给他们申请上了助学贷款,还在校外搞兼职打散工,只不过还是架不住家里老弱病穷的拖累。我想起来我刚从兴州出来那会,也是这样,打算以后每个月资助他们一人一百五的生活费。打工太苦了,我上学那会,还凌晨三四点去菜市场替人踩三轮,一天挣一顿饭钱。一想到那种艰苦,我就流下泪来,心想,咱们中国人一定是一代比一代好的,自己吃过的苦,怎么能让小一辈接着再吃呢?不是说受打工的苦不好,而是耽误学习,我想学生把精力更多的花在学习上,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沈海森心里大受震动,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真正觉得单琮容这人值得深交。单琮容和他们这群高干子弟出身的人不一样,心底里那股善良劲儿,简直太他妈有人性的闪光点了。
同是血肉之躯,有人行尸走肉,有人伤天害理狼子野心,有人看似不羁却还保持着赤子之心。沈海森在京大的职场斗争里阅人无数,办公室政治斗争那套,一想起来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就让人心口泛着恶心。
好好的学术殿堂,沦落成了卑鄙无耻的墓志铭。
沈海森叹了口气,在院子里冻得直跺脚,好不容易才和单琮容说起正事:“头疼呢,正想着怎么把老丈人他们糊弄过去,孩子必须得跟着我。”
单琮容给他出主意:“这事儿你去说不行,你和徐慧兰去说,就是上两老面前送死。他们非跟你们急眼不可,觉得是你们要和他们抢孩子!你呀,这事儿得好好跟你闺女说,让她上她姥姥姥爷那演出大戏给老人瞧。老人心疼孩子,孩子在他们面前,把眼泪一淌,比你和徐慧兰上他们跟前说上十万句肺腑之言都有用。”
沈海森被点醒:“是得让我闺女自己去说。孩子都这么大了,愿意跟着谁,总得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吧?”
单琮容搭搭他的肩:“进去吧,都直跺脚了,别冻成冰棍儿了。我也回屋去哄哄我家那口子。”
沈海森说:“段汁桃愿意跟你去香港吗?人生地不熟。还有你也得问问孩子的意思,你家小子,可没我家闺女这么贴心,脾气跟你不对付了,那是可以撸起袖子掀了桌,和你对着干的。”
单琮容愁眉不展:“嗯,我哄哄试试吧。”
沈海森:“那行,你家里要是敲定了,我帮你上我爸那争取随迁名额。香港那项目我之前算过了,按照咱们大陆现在的水平,要琢磨透,还和香港合作研究出新超导体,这项目没个三五载下不来,最快怎么也得四年吧。”
四年,四季都轮回了好几番了。
单琮容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妻子段女士是很好哄的,但这一次,他却有史以来,第一次没了信心。
年初一的早上,从来都是家属院一年之中最清闲、安静的一个早晨。因为这院里的大多数人,昨晚都熬夜守了岁,第二天便都有些懒赖着不肯起来。就算有雷动不动早起的人,那必定也是张嘴哈欠连连的。
初一不兴拜年,沈岁进早两天就约好了院里的单星回、游一鸣他们去芦花荡写生。
沈岁进今年不练嗓子了,已经停了音乐学院教授的一对一辅导专修,改为跟京大美院的教授学习水彩写生。
老师想让她从素描开始学起,打好底子,路才能走得远。可沈岁进没那个耐心,还没学会走,她就想着去跑去跳,要学,她就要从精髓切入手,再由上而下的查漏补缺。
你别说,就连美院的教授都惊奇,沈岁进这种本末倒置的学习方法,居然有一种出奇的特效。沈岁进的水彩画不仅短时间内,学的好极了,而且还特别能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
比如她画画时的配色,仅凭着卓越的审美天赋,随心所欲的在图纸上拼凑,远远没有专业美术生在配色上那种收放自如的功力。于是沈岁进另辟蹊径,从西式油画那派的光影调和入手。
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画展,沈海森和向雪荧带她看得多,输入的多,自然也就有输出。填鸭式的教育还能培养出来一个学霸呢,何况沈岁进打小在沈海森的纵养下,对事物的共情感知能力,本来就比寻常人强得多。
搞艺术创作,多需要一颗浪漫而又多情的心啊!
于是油画那种光影碰撞之美,沈岁进居然刚入门就领悟了光影的最高境界,对一幅画的光影切割和构造是信手拈来。
对此,美院教授,对沈岁进在画画上日进月精的惊人天赋,最后解释为:领导家的孩子,从小站位高,思想认识到位。能精准给自己定位,省去了在艺术创作道路上漫长的摸索,直接抓准优势,并且把优势大放异彩,自成一派。
第43章
沈岁进去写生,单星回帮她扛画架,游一鸣帮她拎装着水彩颜料画笔的水桶。
游一鸣说:“一会坐公交会路过薛岑家,要不咱们把她也喊上吧?”
单星回侧目:“你最近和薛岑走得有点近啊?”
游一鸣羞涩的笑了笑:“她国画画的很好,可以喊她一起去写生。”
沈岁进半推半就“嗯”了一声,刚好缺个调颜料的。
三人在巷子里走,有早起的小孩,架不住过年的那股兴奋劲儿,已经在路边蹲点,掐准时机,往过路人的跟前恶作剧的随意乱丢鞭炮。只要路人被惊吓到,脸上露出惶恐受惊的表情,那小孩一准乐的咯咯大笑。
沈岁进被鞭炮吓得跟兔子似的,前脚一蹦,后脚就一跳。
叉着腰,恶声恶气骂道:“谁家孩子这么熊啊?”
单星回蹿到沈岁进面前,把鞭炮灰狠狠踩散,对着甩完鞭炮,一溜烟跑没影的小祸害骂:“奶奶的,年初一就在路上给人添堵,回家小心裤子脱了屁股被炸开花!”
游一鸣在旁边搭腔:“单星回,我跟前也有鞭炮,你怎么就不护着我?”
单星回让他一边儿去:“自己没脚啊?!”
沈岁进拎着小柳条箱,里头是一套德国进口的画笔,听着画笔在里头滚来滚去的声音,问道:“游一鸣,你爸昨天是不是又上你家去闹了啊?”
游一鸣耷拉下眼睛,表情有些麻木的说:“随他翻呗,家里能翻出十几二十块的,我还得谢谢他呢!我妈昨晚还是上吾阿姨家借的钱,才买了五斤肉准备过年。年三十的,正赶上我家难得一顿荤,我爸还一点不客气,刚进门就一屁股往饭桌前一坐,一盘子红烧肉,我都还没动筷子呢,就全进了他的肚子。”
单星回:“你怎么不揍他?上回你不是很能的吗?!爹没个爹样,只管生不管养,听的我都来气儿,红烧肉?他配吃吗他!”
沈岁进:“对啊,你比他高多了,你怎么不揍他?!别手软,他还以为你们娘俩好欺负呢!”
游一鸣的肩膀堕了下来:“我倒是想啊!我妈拦着不让!”
三人走到公交车站,北风吹得光秃秃的枝丫簌簌作响,不知是风抽着树枝的耳光,还是树枝凌厉的给风一刀一刀做着机械切割。
单星回和沈岁进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哦,儿子再厉害,架不住有个不争气的糊涂妈。
游大林有什么好的,这么多年,除了在吃喝嫖赌这件事上天赋异禀,压根儿也没让胡锦绣享受过什么好日子。绿帽子一顶顶的给胡锦绣带,还嫌自己本事不够大似的,又整出个小杂种去拖累游一鸣。
这男的,用垃圾两个字形容,都觉得是在抬举他。把游大林和垃圾搁一块论说,垃圾还觉得自己受了脏呢!
沈岁进和单星回已经想象到,昨天游家年夜饭的情景。游大林招摇的迈着大跨步走进家属院,胡锦绣像个小媳妇似的,感恩戴德,忙着给他添碗添筷。游大林吃的大快朵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剔牙,胡锦绣还得战战兢兢的立在他边上,问一句今天的饭菜是咸了,还是淡了?
气归气,外人顶多打打嘴炮罢了。人不自渡,还指望谁去救啊?
单星回和沈岁进看的明白:什么时候胡锦绣醒悟了,游一鸣才能不受他老子的祸害。
公交车在豆汀路站停下,游一鸣跳下车,让沈岁进和单星回在公交车站等一会,他拐去巷子里的薛岑家,去喊薛岑。
单星回望着游大林熟门熟路的背影,和沈岁进吐槽:“他俩是不是偷偷好上了啊?你都没去过薛岑家吧?”
沈岁进酸他:“他俩好没好你这么关心干什么,薛岑跟谁好,你很在乎吗?”
单星回收回视线:“你早上小笼包的醋蘸多了啊?”
沈岁进抬起柳条箱,捅了一下他的腿:“少往你那城墙脸上贴金。”
过大年,北京的路都空了,平时人头涌动的跟苍蝇团似的,眼下人仿佛都出城去了,街上出奇的冷清。
北风刮得紧,沈岁进没戴手套,拎着箱子的那只手,不一会就在风里冻得又僵又红。
单星回让她把箱子先撂在地上,又站到了她边上风刮来的方向,替她挡着风,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发育的好,除了车票门票提早交全票,总是有点儿好处的吧?你瞧,现在风吹不到你了。”
沈岁进迷迷糊糊的仰起头,看见他白晃晃的牙,在日光里泛着青青的品色,温柔又说不出的俊朗,不知道心头为什么莫名怦怦跳动。
他是怎么把他那口牙,保养得那么整齐又好看的呢?笑起来,让人在洒水成冰的季节,仿佛看见春天扭着纤细的腰肢在招手。
“发什么呆呢。”单星回拢了拢她耳边之前被风刮乱的头发。
沈岁进一下被惊吓的跳开。
“别碰我。”沈岁进慌乱的叫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那种感觉。他的手,只是轻轻摩挲过她的耳廓,她整个人就不安分的烧了起来。好烫、烫的人身上的气血,一下都全部涌汇到了心脏去,心脏顷刻充血而肥大,是那种快要爆炸的膨胀充盈感。
这种陌生而又令人觉得不自在的情绪,沈岁进正在脑海中,极尽全力的搜罗,准备用一个恰当的字眼去形容。
那个字眼,就吞在嘴边,呼之欲出,可眼下的沈岁进费尽毕生所学,依旧苦苦思寻着……
“电着你了?”单星回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静电,传导到了她身上。
天……就是电这个词……!沈岁进骤然瞪大了双眼。
可此时此刻,沈岁进心中,却清楚的知道:这个电字,绝非停留在字面上的意思,此电——非彼电。
沈岁进今天一路怪怪的,过年了,北京城连公交车都是空荡荡的,车上有并排连着的座位,她却刻意的避开单星回好几排,把薛岑拉到最后一排去坐。
薛岑是女生,女生的第六感总是出奇的敏感,她望着前排单星回的后脑勺,问:“单总惹到你啦?”
女生们管单星回叫单总,因为他总是考年级第一,也总爱在物理课上呛得物理老师头顶冒火。谁叫单星回他爸,现在是京大物理系数一数二的教授呢?单星回从他爸那继承的衣钵不错,据说单星回现在的物理水平,已经达到了能直接参加高考的程度。同学们觉得,如果单星回以后毕业,愿意来附中教物理,那么班上兼任学段物理组长的物理老师,一准儿得下岗让贤。
“没有。”沈岁进把视线转去窗外不停变幻的街景。
薛岑纳闷了,平时他俩那股黏糊劲儿,上学下学的,似乎从来没见过他俩谁撇下谁,单独在路上走过。
薛岑:“那是你来事儿了?”
沈岁进:“没有。”
薛岑:“那你别扭个什么劲儿……”
注意到沈岁进双颊上异样的桃红,薛岑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不过那个秘密所带来的新鲜感,没超过一两秒钟,薛岑就习如往常了。
好像全年级,谁都觉得他俩凑一对,是迟早的事吧?这事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除非沈岁进和陆威凑一对,那才能让整个年级爆炸沸腾吧?
沈岁进逃避一个人的时候,手法真是一点不高超。沈公主从来是光明正大的代名词,毕竟在这片皇城根儿下的富贵土壤上,还有什么人是她见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能去的呢?没有吧!
只有人避着她走的,没有她避人的。所以在避人这件事上,沈岁进的技巧真是蹩脚极了。
单星回和游一鸣下了公交车,沈岁进犹犹豫豫的堵在车门前,想着让他们走的远一点,自己再跟上去。
公交司机才不管你心里有什么小九九,沈岁进只不过在下车门那站了一小会,就那么一小会,年初一轮到班儿的司机大叔,已经火气窜天的嘟着喇叭:“嗳我说,后头的小姑娘,你是下还是不下?咱有点公德心,别耽误别人啊?!”
薛岑瞪了司机一眼,急急忙忙把沈岁进拉扯下了车。
薛岑给沈岁进壮胆的说:“你避他干什么?别怕,我之前也这样避着游一鸣,你和他多说说话就好了。”
沈岁进睁大了眼,一副“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盯着薛岑,不仅脑子是混乱的,就连舌头都迷糊的打起了结:“他……他谁啊?”
薛岑气定神闲的瞟了她一眼,并没有回复他,只是脸上写着偌大的“我懂”两个字。
他们在西郊的芦花丛里游走,湿润的土地踩上去,鞋底的一半,就塌陷了下去。土地吮饱了汁水,在重量的压迫之下,被迫一次次吐出贪婪的汁液。
这儿有一个月牙形的湖,是沈岁进的美术老师,给她透漏的绝佳写生点。
沈岁进注意到远处较高的坡地,架着蜈蚣一样的火车铁轨。再远一点,是发电厂的两个大肚花瓶形状的大烟囱,两个大烟囱突兀的在高坡上拔地而起,然而坐落在巨幅远郊景色里,那两个烟囱似乎又不是那么不合理了。
这儿是人间,不是王母娘娘的瑶池,人间就该有人间的样子。沈岁进觉得,那两个大烟囱上,还可以坐两个贪玩的孩子,在冬天里叛逆又倔强的嚼着冰棍儿。
她已经构思好了,一会她就把那两个顽皮的孩子,凭空添到自己的画上,她要把孩子画成两只黑黢黢的蚂蚁似的,以报早上被熊孩子砸了鞭炮之仇。
天可真蓝啊!蓝的让人觉得,地球真不愧是一颗蔚蓝的星球,它把天空都霸道的粉刷成自己的专属色。
北京入冬以来,鲜少见到这样澄澈的天空,这让沈岁进觉得,自己今天挑的写生日子,简直英明极了!
薛岑说:“这芦花荡美的,也太他妈想让人迸发点什么灵感了!”
沈岁进立刻进入创作家的角色:“今天我要画《芦花与少年们》,没准儿我这画将来还能推去画展上呢!”
薛岑觉得她说的这句简直就是废话。沈公主想办一个个人画展,身后得有多少人排起长队,鞍前马后地为她策划布展啊?这不是分分钟的小事儿吗。
单星回的眼里没有浪漫,他把心思全都惦记在湖边的野生茭白上。段女士爱吃茭白,前两天还在抱怨这时节菜市场的茭白贵到姥姥家了,大过年的,物价疯涨,肉贵、蔬菜的价格也跟着飙升。
一会儿,他要割上一大畦的茭白,回去讨段女士的欢心。毕竟早上出门的时候,段女士似乎昨晚没睡好,精神恹恹,并且不大开心的样子。
游一鸣则已经默默的开始收拾起桶里的画笔和颜料。
“单星回,你去帮沈岁进摆画架。”薛岑指点江山的说。
游一鸣见是薛岑发号施令,默不作声的要上前去抢活。
薛岑暗暗把他拢到自己身边,低声骂了句:“呆子,你凑什么热闹?”
游一鸣一脸不明所以,平时她不是最爱支使他吗?
“游一鸣,给我去买一袋豆汁儿。”
“游一鸣,下课后帮我去食堂占个座儿。”
“游一鸣,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何晓姿的女生啊?你给我带句话,就说我让她离你远点儿。”
他没听清薛岑刚刚叫的是单星回,其实也不算是没听清,而是自动在脑海里,把那句话的主语替换成了他自己。
沈岁进在芦苇丛里发现了一窝野鸭蛋,惊喜的叫了一声,叫声把单星回招了过来,眼下他觉得野茭白不那么金贵了,野鸭蛋可是个半荤菜,怎么也比野茭白值钱吧。
伸手想去掏鸭蛋,被沈岁进一掌给拍了下去:“干什么呢你!”
“捡鸭蛋啊!”
“不准捡!”
“你傻啊,这是鸭蛋!”你不捡,一会来湖边割野茭白的大妈就捡走了。
沈岁进叉着腰,觉得他这人简直太没爱心了:“鸭蛋还能孵出小鸭呢!鸭妈妈出去觅食,回头见自己的窝没了蛋,该多伤心啊?”
单星回用那种嘲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眼神,鞭挞着沈岁进:“你是真没养过家畜。鸭子可没那智商,蠢的很,到处乱下蛋。我爷爷奶奶那会养了七八只鸭子,蠢的漫山遍野下蛋,鸭子从来不去找,走到哪儿下到哪儿。不过我们那的人,心好,捡着鸭蛋还能辨一辨是谁家的,要是捡着了,保准儿给我们送回来。”
沈岁进命令道:“那也不准捡!”
单星回拿她没辙儿:“童话故事看多了你,这窝蛋,碰见你这么个活菩萨,算是它们走运。”单星回贼心不死的盯着鸭蛋,打算一会试试能不能阳奉阴违,拣两个揣在口袋里带回去。
沈岁进尚算满意的点点头,仍旧目带警告的盯着单星回那只纤细修长的手。
她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他的手,那样修长干净,就连指甲盖儿,都修剪的平整又不邋遢。
沈岁进最受不了一个男的留长指甲,班上有好多男生的指甲黑乎乎的,一点儿不注意卫生,有的为了抠鼻屎,还特意只留了小拇指一截儿。这让她想起了她奶奶那只藏着许多宝贝的楠木箱笼,里面就有一套玳瑁义甲。
好好的男生,指甲非得整的跟封建时期的公公似的。
到手的鸭蛋眼见着飞了,单星回就把主意又打回了茭白身上。
沈岁进见他往湖边走,冲他的背影喊:“你上哪儿去?我还要你给我当模特呢!”
干燥温烫的阳光下,穿着靛青色毛呢牛角扣大衣的少年,翩翩转过身来,眉棱角分明的眼,揉散在蓬簇的乳黄芦花里,少年的眼睛,像身后波光粼粼的湖水一样灵动而纯粹。
风吹来的方向,正是他转身直面的那一刻,于是他额前细碎的发,被风梳起了一个凌乱而天然好看的发型,这是好莱坞最有名的发型师,都无法亲手吹捏出来的一款俊逸发型。
如果他不说话就好了,沈岁进还会多痴醉那么一会儿。
“我割茭白啊!”
一句冷不丁败美感的话,让沈岁进脑袋里,刚开始涌动的那股浪漫,顷刻被泼了一盆冷水。
沈岁进可真想把他那张嘴给缝上!帅不过三秒这魔咒定律,在他身上还能不能打破了?
“割你的,我不管你,画画去了。”
芦花一蓬一蓬的在风中摇曳,吹散出了许多碎絮,那碎絮子爱粘在人的毛衣和外套上,沈岁进今天穿了件湖蓝色的齐膝毛大衣,这料子爱粘毛极了。于是她一边专心的在画架前用铅笔描摹底稿,单星回就一边立在她边上,帮她摘衣服上、头发上的芦花絮子。
“沈岁进,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单星回说。
“像什么啊?”她正仔细勾勒大烟囱上的两只“蚂蚁”呢。
“像花卷呗。”
“你丫的,你才像狗。”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单星回笑了:“我给你捉絮子,就跟我给花卷翻毛挑虱子一样。”
沈岁进没见过虱子长什么样,她问过徐慧兰,虱子是什么样儿的。
徐慧兰怕虱子,到了一听到虱子就浑身立鸡皮疙瘩的程度。徐慧兰小时候跟着保姆睡觉,保姆是徐慧兰兰州老家的远房亲戚,睡惯了土窑,不讲究,十天半个月的才洗一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