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像阮轻罗一样凭自力飞升的“真仙”极少,大多数仙官都由上神点化,为了选贤任能,避免权力交易,统一举办考试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但正因为老上神是个厚道人,对待身为“挚友遗孤”的清玄,他同样有求必应,半句重话都不敢说,活脱脱就是个“慈父败儿”的模板。
聂昭无意责怪于他,毕竟老上神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他以为自己能守护仙界千秋万代,却没想到短短数年后,便不幸陨落在一次罗浮君发起的大举进攻里。
他留下了几位可堪大任的仙君,然而继任的一把手是清玄,清玄只喜欢金仙君这样的弱精大宝贝,其他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言以蔽之:寄了。
当年的太白殿,长庚还是个继位不久的新神,遇事往往捉襟见肘,烛幽和太阴殿便时常从旁支持,助他度化那些怨气深重的亡魂。
更令人震撼的是——
百年前的长庚,竟然是非常乐意为人民加班的!
他发明工具花,竟然不是为了摸鱼偷懒,而是为了分裂出一百个影分身,带着所有分身一起加班!
聂昭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操作,好像还是在《火○忍者博人传》。
聂昭:要命,他该不会被夺舍了吧?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积极上进的普通小青年啊!
好好一个年轻神,怎么就躺平了呢!
人类加班不是什么好文明,但神仙又不是人,大可以连续一个月不吃不睡,将无限的神生投入到无限的为苍生服务中去。
休假什么的,一个月一天就足够了!
至少,烛幽上神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准确来说,她这种鸡血式工作强度只针对自己,并未强求任何同事和下属参与,一切加班全靠自觉。
而且有加班费。
聂昭沉浸式体验了一个月领导生活,感觉足以与前半生的加班和解,因为和烛幽相比,现代那些工作实在是太轻松了。
在此过程中,无条件陪伴她的除了阮轻罗和一干鸡血下属,就是辰星、太白两殿了。
除此之外,荧惑殿依然在镇守边关(如今看来,这个“边关”应该是魔灾封印),镇星殿依然在斩妖除魔,岁星殿依然在……打工人兢兢业业干活,一把手专心谈恋爱。
硬了,打工人的拳头硬了。
幸好一把手已经变成永动机,否则聂昭实在很难控制自己。
最后说到天帝。
聂昭第一次见到天帝,恰好是烛幽与长庚一同批阅案卷的时候。
当年的太白殿还不是养生度假胜地,就是座方方正正、横平竖直的写字楼,一眼能从头望到底。
长庚上神依然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青年,没有将一头乌发梳成麻花辫,而是端端正正挽了个发髻,身着太白殿统一的白底金纹正装,腰板挺成一条直线,一看就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公务员。
他与烛幽各占一张办公桌,埋头于堆积如山的案卷之中,大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凡间流连不去的亡魂众多,其中对仇人耿耿于怀、对亲人恋恋不舍的,大多被分派给普通仙官处理,由当值的仙官前往凡间安抚度化,护佑他们早入轮回。
若有亡魂呼号求救,死因涉及贪官恶吏、错案沉冤,便会被送到长庚案头,由他亲自批阅。
在此基础上,倘若有疑难案卷与仙界相关,可能要抓几个仙官进去蹲大牢,那就得喊上烛幽一起办公了。
“烛幽姐,你看这个。”
伏案疾书的长庚抬起头来,点了点手边一份案卷,那玉简便自动飞到烛幽面前展开,其中浮现出一行行金光闪烁的文字。
“离洲有个暮家村,受到外溢的魔气影响,全村都出现了‘堕魔’症状。其中一部分村民已经去世,他们的亡魂祈求仙界庇佑,给幸存者一条生路……”
“给啊,怎么不给?”
烛幽想也不想便道,“仙界布置的封印不够完善,魔气外溢引发堕魔,本就是我们力有未逮。若再对受害者赶尽杀绝,与草菅人命的昏君何异?”
长庚颔首道:“我也这么想。但堕魔者依靠魔气修炼,极有可能行差踏错、走火入魔,仙界大多对其怀有忌惮。尤其是承光上神,他根本不相信堕魔一说,一口咬定是那些人心志不坚,才会坠入魔道……”
“笑话。这些年我行走人间,也见过不少魔族。”
烛幽向椅背上一靠,环抱着双臂冷冷道,“据我亲眼所见,如今魔族中近半数都是堕魔,从无作恶之心,只求一隅安生之地。这也能一刀切,承光上神修胡子的时候,怎么不顺带把自己脑袋切了?”
“烛幽姐,慎言啊。”
长庚先是忍俊不禁,接着又摇头苦笑道,“唉,这下可难办了。虽然帝君对我们支持不少,但碍于承光上神的面子,也不好直接庇护魔族……”
“……”
烛幽没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承光上神是仙界不知多少朝的元老,但在烛幽看来,此人除了“命特长”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特长。
与其说他是“元老”,不如说是“遗老”比较合适。
偏偏神力这东西讲究论资排辈,承光胜就胜在一个“老”字,现在的太阴殿还无法与之抗衡。
“为了对付他,还得将天罚锁改进一二……罢了,想这个也没用。长庚你放心,暮家村的去处,我心中自有计较,决不会让他们落到承光手里。”
烛幽干脆利落地结束话题,端起茶杯抿了口提神醒脑的灵茶,指尖搁在桌面上轻轻敲打。
然后她话锋一转,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长庚,你对帝君怎么看?”
“帝君?”
长庚微感诧异,但还是一板一眼回答道,“帝君自然是一等一的明君。自我记事以来,他便与人为善,爱民如子,只是受制于先帝遗命和承光上神等一批老臣,不能事事都放开手脚。”
他见烛幽沉默不语,又好声好气地宽慰道:“烛幽姐,我知道你认为帝君做的不够,但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辰星殿主办的仙试已经初具规模,将来还能推广到其他地界,到时候仙界人才济济,何愁大事不成?”
烛幽抬手捏了捏眉心,轻叹道:“也是,大概是我操之过急了。”
长庚笑道:“是啊,烛幽姐活得太心急了。神族生命漫长,我们有的是时间,何必急于一时呢?”
“……”
烛幽缓缓放下手来,眉头捏了跟没捏一样,依然皱得死紧。
“我们的确有时间,但是凡人呢?他们一辈子不过百年,我们若走慢一步,他们就要多受半生的苦。”
长庚也正色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垂下眼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不过,我还是觉得烛幽姐应该多放松,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对了,不如我在太白殿多造些好山好水,种上花草,养上鸟兽,平日里也好有个透气的地方。我还可以模仿凡间的蜃妖,编织一个颐养身心的幻境……”
“多谢你,长庚。”
烛幽这才松开眉头,冲长庚感激地笑了笑,“不过,我自有放松身心的去处,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就在此时——
“哦?烛幽有什么好去处,不妨说给我听听?”
从大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温雅柔和的声音。
聂昭和烛幽一起循声望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穿金色袍服的青年,一派龙眉凤目、器宇轩昂,英俊倒是挺英俊,不过俊得有些没特色,让人感觉面目模糊。
唯独一对与黄袍同色的明亮金瞳,如星斗般熠熠生辉,彰显着他天下无双的尊贵身份。
要形容的话,就是“男主是皇帝的言情小说里的皇帝”。
虽然有点拗口,不过这就是聂昭对天帝的第一印象。
聂昭不爱看“皇帝是男主的言情小说”,所以对于这位天帝,她也没有太多感想,只觉得此人乍一看平平无奇,与阮轻罗口中的“和事佬”形象十分相称。
但百年前的天帝,除了“和事”之外,还是帮烛幽做了不少实事的。
他与烛幽讨论的话题无甚稀奇,无非就是些工作琐事、律令法规,还有如何应付承光上神,如何变着法儿拔除他手下的舔狗仙官云云。
尽管内容稀松平淡,但细节处处可见用心,看得出来他的确将烛幽的建议放在心上,与百年后的摆烂态度大不相同。
而且,这位天帝丝毫没有自矜身份,语气轻松自然如好友谈心,每每望向烛幽时,眸光中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歉意。
“抱歉,烛幽。都是因为我无能,才让你的理想举步维艰……”
“帝君不必道歉,您做的已经够多了。”
烛幽不卑不亢地施礼道,“但关于堕魔之事,还请您仔细思量,尽早做出决断。仙魔之争若继续下去,对仙界有百害而无一利。”
天帝肃然敛容,面向她深深颔首:
“我心中有数。大战持续至今,仙魔两界都伤亡惨重,凡间更是哀鸿遍野、百废待兴,亟待休养生息。如今媸皇亦有和谈之意,我会尽全力说服重华和承光上神,让此事和平收场。”
见烛幽转身欲走,他又开口唤住她道:
“烛幽,明日休假,你还是要去凡间吗?”
“不错。”
烛幽转过头来,冷淡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温暖明媚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流冰融解。
“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去处,待我休整够了,自然就会回来。”
……
烛幽口中的“好去处”,不出聂昭所料,正是百年以前的妖都。
只不过当年的妖都,还不是今日这般花里胡哨的粉色都市,而是……
一个村。
一个普普通通的原生态小山村。
除了地形、水脉,以及漫山遍野灼灼盛放的桃花之外,没有一砖一瓦与现在相同。
聂昭:这也差太多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1921年和2021年的确差别很大,更何况这还是修仙界,发展快一点也是理所当然——
——不,果然还是很惊人啊!
总而言之,化身为“红真人”的烛幽刚一进村,就受到了来自桃丘妖魔的热烈欢迎:
“是红真人!红真人来啦!”
“红真人,这次有什么新奇故事讲给我们听?”
“我先来我先来!红真人,我想跟你学那个‘高等数学’!我要听‘微击风’,感觉会是很厉害的法术!”
“哎呀,你别挤我!红真人,今天教我做菜好不好?上次的‘啃的鸡疯狂星期四套餐’,我全家老小都特别喜欢!”
“红真人,你听我说……”
“……”
烛幽被一群披毛戴角的禽兽围在其中,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戳戳那个,再没有身在仙界时的疾言厉色,倒像是毛绒控进了动物园,恨不得一口气长出八只手来。
聂昭:“……”
原来烛幽的休假,就是去妖都撸毛绒绒啊!
“诸位,别缠着红真人了。”
最后还是灵猫族长李白出面,劝退了周围那些热情洋溢的妖魔。
他仍然是白发碧眼的青年样貌,怀中抱着雪团子一样的小奶猫,多半就是百年前刚出生的小桃红。
“红真人,你是来找混沌魔尊的吧?魔尊已等候多时了,我这就带你过去。”
“……”
烛幽花了一番力气,才将目光从小奶猫身上移开,向灵猫族长点头道:“好。”
聂昭:看着真的好丢人,但完全可以理解。
呜呜,小桃红!
你小时候好可爱啊!
还有你的阿爹娘,不知该说是男妈妈还是女爸爸,总之他看上去也好香啊!
灵猫族长不光是人设香,本人也十分精明能干,一路上边走边介绍妖都近况,讲完刚好抵达目的地,一秒钟都没耽搁,一秒钟都没浪费,堪称妖魔界完美精英秘书。
令聂昭大感意外的是,他口中的“魔尊”所在之处,既不是气派巍峨的宫殿,也不是古色古香的祭坛,而是桃丘山坳里一座僻静无人的湖泊。
烛幽跟着灵猫来到湖边的时候,恰好赶上混沌从湖水中悠然浮起,身上还滴滴答答挂着晶亮的水珠。
一般来说,这应该是个美人出浴的香艳画面,然而——
“……史莱姆?”
是的。
史莱姆。
无论怎么看,传说中的“混沌魔尊”,都是一只黑乎乎、圆滚滚,通体由成分不明的谜之物质构成,看上去又软又好捏的……
史莱姆。
史莱姆没有四肢和五官,也没有面孔可言,只是在黑漆漆的球体表面掏了两个洞,其中放射出探照灯一样刺眼的黄光,大概是用来充当眼睛。
“属下见过魔尊。红真人已经带到,属下这便告退了。”
“早啊,魔尊。”
烛幽和灵猫族长都没有笑场,还一本正经地向史莱姆打招呼,在聂昭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不,你们倒是吐槽啊!
这可是个史莱姆啊!
但烛幽早已对史莱姆习以为常,一拂衣摆在湖边席地而坐,抬头向他笑道:
“混沌魔尊,近日过得如何?”
“……”
史莱姆魔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拖着庞大臃肿的身躯慢慢蹭向湖边,在烛幽身边趴下来,浸在湖水里噗噜噜地吐泡泡。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他先是闷声闷气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好像被触动心伤,忍不住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
“不是,你觉得我能好吗?想当年我做人的时候,那可是万里挑一、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天上的月亮都不敢直视我的美貌,路过的蚂蚁看见我都要脸红。可是现在呢?你看看我这副模样,还能出去见人吗?”
“当年我献祭肉身镇抚混沌,死了也就死了,偏偏魂魄被困在这团黑泥里,日子过得稀里糊涂,还得用自己的元神遏制魔气,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
“困住了也就困住了,但我刚一醒来,就发现一大群妖魔鬼怪围着我,管我叫什么劳什子‘魔尊’,哭着喊着求我庇护……我庇护他们,谁来庇护我啊?”
“庇护了也就庇护了,但问题是,混沌全身九成以上都是魔气和鬼气,根本改变不了外貌!简直岂有此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东西!”
烛幽:“……”
聂昭:“……”
烛幽抬起手来,撸狗一样拍了拍史莱姆光秃秃的脑门,好声好气道:
“骂完了?发泄完了?发泄完了就好,回头在你的信徒们面前,你还得接着扮演‘宽厚仁慈好魔尊’呢。”
她微微偏过头,眉眼含笑,满是毫无保留的亲近与温情,恍若在他乡得遇故知。
“加油啊,大祭司。”
“哦,在你那个时代,应该是叫做‘大巫’吧?”
史莱姆大声道:“烛幽,我不想演了!”
烛幽:“啊对对对。趁现在多喊两声,喊完就没事了。”
史莱姆超大声:“我想转世!我想变回人族!要不变成妖兽也行,要有毛的那种,不要这样光溜溜的!别以为我没长眼睛不知道,我看得出来,你根本就不想摸我!你看我和看灵猫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烛幽:“啊对对对。所以我才找你联手,只要我们成功净化魔气,解放你受困的神魂,你就能重新投胎转世了。到时候你想做人做人,想做狗做狗……”
史莱姆:“烛幽,你这是在给我画饼吗?”
烛幽:“啊对对对……啊不对,我不是,我没有。我是认真的。”


第77章 真情
“…………”
对于“祖魔混沌是史莱姆”这个冲击性的事实,聂昭足足花了小半天来消化。
……老实说,还是没能彻底消化完,感觉有点胃胀气。
不知烛幽上神头一次到访妖都时,是否也经历了“瞳孔地震→好像也行→啊对对对”这个过程呢?
不管她有没有经历,总之从烛幽现在的反应来看,她对史莱姆接受良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喜爱。
这就是……史莱姆的史格魅力吗?
聂昭沉浸于震撼之中的同时,烛幽上神也没有闲着。
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史莱姆抱怨,一边从储物空间里取出堆积如山的典籍——其中一部分来自仙界书库,还有一部分是她游历天下所得——在湖岸上逐一摊开,从中摘取自己怀有疑惑的段落,让史莱姆帮忙解惑答疑。
没过多久,聂昭就理解了她这么做的理由。
祖魔混沌,是除了承光上神等一干仙界遗老之外,世界上寿命最长的生灵。
烛幽有心探寻魔灾源头,在仙界找不到突破口,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从更有可能掌握第一手消息的魔界着手。
在此前的调查中,媸皇已经为她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媸皇终究是魔灾后诞生的一代,族中前辈皆已陨落多年,无法还原更多魔灾发生时的细节。
如此一来,最有希望让烛幽得偿所愿的,就只有“与魔灾同时诞生”的混沌了。
令烛幽哭笑不得的是,她历尽波折进入妖都,才发现所谓的“混沌”是个山寨货!
这只黑色史莱姆号称魔尊,名声与罗浮君和媸皇并列,却不是什么丧心病狂、肆虐人间的大魔头,而是当年为镇抚混沌牺牲的大巫!
大巫单名一个“黎”字,又称“巫黎”,出生于某个已不可考的上古部落,魔灾发生时首当其冲,与彼时还是魔气结晶的混沌撞了个正着。
巫黎保护族中老幼撤离后,便率领一批擅长法术的精英奔赴战场,与其他人族修士共同抵挡混沌,阻止魔灾进一步向八荒大地蔓延。
因为身后是万千黎民,所以这位名唤“黎”的青年,果断决定了自己的埋骨之处。
最终,在同胞们前仆后继的牺牲之下,巫黎成功以阵法束缚混沌,以自己的血肉和神魂为祭品,为这团无形无相的魔气结晶赋形,给后来者留下一线斩杀混沌的希望。
然而,他没有想到——
他自命风华绝代的英俊容颜,黄金比例的健美身躯,都在献祭大阵中灰飞烟灭,连一滴血、一块骨头都没有留下。
唯独他的魂魄,却与混沌融为一体,成为了这团黑色史莱姆的“中之人”!
巫黎:?有事吗?
自那以后,他便陷入了浑浑噩噩的幻梦之中,看不见,听不清,仅剩一点执着的意气不灭,全凭本能压抑着体内汹涌的魔气。
对于前来向混沌寻求庇护的妖魔,他也在这点本能的驱使下,将他们视为自己生前守护的同胞,来一个罩一个,来两个罩一双。
不知不觉间,妖魔小弟就在他身后排成了行。
于是,当多年后巫黎终于成功驾驭魔气、恢复清醒之际,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
“魔尊保佑!我家新种了三亩油桃,希望来年有个好收成!”
“魔尊,我家丈夫马上就要生了,请您庇佑他们父子平安!”
“魔尊,我家孩子想喝雪山牦牛奶,能不能请您帮忙抓头牛……”
巫黎:?你们有事吗?
第一我为什么会是魔尊,第二魔尊的业务范围是不是有点广,第三我为什么会是魔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巫黎面对烛幽,都会翻来覆去地重复同一句话:
“我真的,我哭死,我不如那时候死了算了!”
倘若他死在那场献祭里,就可以名副其实地成为传说,作为“壮烈牺牲的抗魔英雄”名垂千古。
但他偏偏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了,还变成了圆滚滚、光溜溜、黑漆漆的史莱姆魔尊!
这甚至连“屠龙的少年终将成龙”都称不上,他成球了!
又秃又胖的球!
夭寿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传说???
哪个小孩会喜欢听这种故事???
烛幽安慰他:“我喜欢啊。”
巫黎:“你骗我!你的眼神里没有爱!”
烛幽:“……”
好矫情的男人,管他去死。
话虽如此——
尽管烛幽一心加班,无心风月,还是个无血无泪的反矫情达人,但对巫黎来说,她依然是他晦暗魔生里唯一的光亮。
他既非人,亦非魔,好像也不能完全算个鬼,没法向妖魔袒露真心,更不可能回归人群。
即使想要求助,也很难想象有人会对“祖魔”伸出援手。
而烛幽与他境遇相似,在仙界不能坦承穿越者身份,在妖都不能自曝是太阴殿上神。虽然两头都有根据地,但也可以说是两头不沾边,混得再好,吃得再开,总归还是差了那么一分意思。
巫黎从未见过如此接地气的神仙,烛幽从未见过如此个性化的魔头,两人一见如故,很难不说是一种另类的“他乡遇故知”。
又或者,大概是因为他们俩都是“人”吧。
巫黎与烛幽,骨子里都是普通人——最多是具有奉献精神的普通人,一个被奉为上神,一个被捧成魔尊,但归根到底,他们从未背离本心,自始至终都站在“人”的立场之上。
在这个玄幻世界,妖也好,魔也好,凡间芸芸众生,都是他们眼中的“人”。
为人而死,为人而生。
也为人而工作。
聂昭看到这里,一边满心感动、热血沸腾,一边用不存在的手抹了把辛酸泪:
烛幽上神,嘴上说是去凡间度假,结果还是在度假区加班啊!
还拖着度假区老板一起加班!
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当然,妖都好山好水好风光,有一年四季开不败的桃花,撸不完的猫猫狗狗,还有纯天然农家乐美食,工作环境还是很不错的。
度假区老板也是真的喜欢烛幽,陪她查个文献都甘之如饴,从来不喊苦不喊累,最多偶尔插嘴问一句:
“烛幽,你如此殚精竭虑,可有什么成果吗?”
烛幽颔首:“自然是有的。其实,根据你的记忆,还有我在凡间搜罗的文献典籍,我已经大致梳理出了魔灾的脉络。”
巫黎:“脉络?”
烛幽:“不错。说来奇怪,最先发生魔灾的,都是各洲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而且在魔灾之前,都曾出现过灵气流失、地脉枯竭的现象……”
巫黎:“灵气与魔气此消彼长,各地灵气衰竭,魔气便随之增长泛滥,的确是合理的解释。不过,灵气衰竭的原因呢?”
烛幽:“问题就在这里。无论我怎么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好像被有心人刻意抹去一样。唯一能确定的是,历史上最早发生魔灾的七个地区,流经其间的地脉有一个交点。”
“初代天帝亲自封印,合五曜上神之力方能开启的上古秘境——鸿蒙。”
鸿蒙秘境。
聂昭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一番后,便想起自己头一回下凡探险、与粉毛狐狸狭路相逢之时,狐狸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闲话:
【聂姑娘,你听说过“鸿蒙秘境”吗?传说其中封印着上古秘辛,多少求道之人汲汲营营,都想进去一探究竟。我身为妖都大祭司,对此颇有研究……】
对了,就是这个!
后来聂昭也曾向黎幽问起,但根据他的说法,他只是开发了“不用五个上神也能开启秘境”的法阵,替代条件是“五个与上神实力相当的大能”。
聂昭: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仙界上摆下烂,魔界各归各玩,上哪儿找五个志同道合的大佬兄弟?
再加上她对上古秘宝兴致缺缺,这个话题便点到为止,不了了之,从此再也没有提起。
——但是,倘若黎幽之所以调查鸿蒙秘境,是因为巫黎和烛幽的遗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