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昭:“福尔摩斯说过,‘排除一切可能性后,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那都一定是真相’。多谢你,黎公子,我完全理解了。”
黎幽:“?”
福尔摩斯是谁?
她的前男友吗?
“前辈,借一步说话。”
聂昭既已打定主意,便不再耽搁,将杨箐拉到一边耳语几句,解释了自己的推测。
“……我明白了。事关重大,必须尽快禀报仙界。”
杨箐面笼寒霜,但方寸不乱,随即转向众人道:“我这便前往仙界,将此间变故告知阮仙君。其余人留下,协助向掌门收拾残局。切记,不可让任何人离开碧虚湖!”
“是!”
“前辈,稍等片刻。”
聂昭顿住脚步,抬手向人群中一指,“这位洛湘姑娘,本是仙界韩湘仙子,却因程仙官夫妇而蒙冤获罪、被贬凡间,又在碧虚湖遭受诸多迫害。我想送她回仙界,为她平冤昭雪,恢复仙籍。”
洛湘双眼一亮:“仙官姐姐,你——”
“你住口!”
听见“夫妇”这个词,程仙官不禁咬紧牙关,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我与那贱人早已一刀两断,休要再将我们绑在一起!”
聂昭翻个白眼:“是吗?但我看你们两位,鸡鸣配狗盗,虾蟆配王八,那可真是天上的一对、地下的一双,合该白头偕老,生死相随。对了,听说你们下狱后,牢房也住对门是吧?近来感情可好?”
程仙官:“……”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骂人,还骂得这么难听呢?
“聂仙官,请恕我不能苟同。”
苏无涯也愤然道,“先前是我思虑不周,误被奸人蒙骗,让湘儿受了委屈。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是碧虚湖——是我苏无涯的弟子,岂是你们说带走便带走的?即使面对仙官,我也不会轻易退让。”
聂昭把白眼翻得更高:“说什么呢?当初你送她流放离洲,那可是轻易得很啊。”
苏无涯喉头一哽:“那只是权宜之计……”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喀嚓”一声脆响,是聂昭一脚踏碎了青砖。
她回过头冷冷瞪着他:“权宜你爹啊,傻×。”
苏无涯:“……你说什么?”
“我说,权、宜、你、爹。”
聂昭一字一顿重复道,“你爹死了,你爹死了知道吗?你爹死了埋在地里,听见你这个不肖子干的鸟事,都要从棺材里蹦起来放个窜天猴,提醒你做人要有底线,不然迟早祖坟起火,全家上天!”
苏无涯:“???”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骂人,还骂得这么难听,还连带着别人全家一起骂呢?
聂昭痛痛快快骂了一圈,也不与这两个男人废话,伸手便要去搀洛湘。
但苏无涯素来心高气傲,自以为胜过天上剑仙,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
他眼看着聂昭和洛湘转身离去,心头陡然窜起一丛无名之火,一路从胸口延烧到指尖,带动手中长剑,泼出一团明亮刺眼的银光,直直向聂昭刺了过去!
“无论如何,今日我决不会让你带走湘儿!”
他吐字掷地有声,好像占尽了天下间的道理,“我已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剑是好剑,出鞘时似有一声清越龙吟,随风直上云霄,激扬回荡,久久不绝。
好好的一把剑,可惜上面挂了个人。
“……”
聂昭暗自为宝剑叹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已经盘算好了,待苏无涯一剑刺到眼前,她再(按照计算好的角度)侧转身去,伸出(蓄力已久的)手指夹住剑锋,让他当众出个大丑,将他的自信和自矜踩个粉碎。
她不仅要在武力上打败他,还要在精神上磋磨他、蹂躏他,让他知难而退,从此不敢再纠缠洛湘。
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个饱受欺凌的小姑娘摆脱阴影,重获新生。
但是,聂昭没有想到——
“仙官姐姐,小心!”
洛湘心系救命恩人安危,情急之下,竟忘了聂昭根本用不着保护,飞也似的冲到她身前,仗剑迎向了苏无涯的剑锋!
而苏无涯一来愤怒已极,二来深信徒儿对自己一片痴心,绝不至于为聂昭伤害自己,因此没有躲避。
就这样,师徒两人刀剑相向,然后——
血花飞溅。
洛湘的剑锋,裹挟着大妖暴戾难驯的灵力,没有丝毫停滞,如同川流入海、飞鸟投林一般,笔直刺入了苏无涯的胸膛。
聂昭:“啊。”
黎幽:“哈。”
苏无涯:“……咳!!”
这一剑凝聚了洛湘身上剩余的灵力,不亚于黎幽本人出手,不仅破开了苏无涯的护体真气,直入他丹田脏腑,更在另一种意义上让他破了防。
“湘儿,你……”
苏无涯喉头腥甜,胃里泛酸,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震惊,但胸口冰冷的剑锋却由不得他不信。
再看对面,洛湘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俏脸苍白,杏眼圆睁,目光中交替流露出惊慌、错愕与悲伤之色。
然而,她这份惊慌、错愕与悲伤,不是来源于“我伤害了最爱的师父”,而是来源于“我怕他碰瓷讹钱”。
苏无涯骇然发现,自己在洛湘心中,好像就只值得这点程度的感情了。
“不!湘儿!”
他只觉心口一阵剧痛,强压下喉间涌起的血沫,垂死挣扎般伸出手去,“回来,你不能走——”
洛湘摇了摇头,平静而坚定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师父,您记错了。”
少女脆生生的嗓音响起,犹如清晨惊醒美梦的黄莺,“我早就已经‘走’了。”
“…………”
这一刻,师徒两人四目相对,近在眼前却如隔天堑,世间万物都仿佛与他们一同定格。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播放一曲BGM:
“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对不起,放错了。
重新换一首: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当我在踏过这条奈何桥之前,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
——这一段旁白好像出现过,但前后呼应的事情,怎么能叫水字数呢?
“你……我……”
苏无涯痛悔莫及,多年来盘桓于胸中的心魔再难压抑,如江流倒灌,顷刻间游走遍四肢百骸,激得他两眼发黑,“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只觉视野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洛湘身影,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人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最后听见的声音是:
“糟了!苏长老走火入魔了!”
“可神仙大姐不是说,洛师姐是冤枉的,她从未惊扰苏长老清修吗?”
“嗐,那就是苏长老自己想太多,想入魔了呗!别碍着大姐办正事,赶紧把他抬走吧。”
“洛师姐别在意,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他先动手的!”
“他的手好像抽筋了,以后还能拿剑吗……”
“拿不了又怎样?他拿剑也不会用来保护门下弟子,关我们屁事!”
“说的也是。还是叶师兄好!”
“……”
聂昭发现没自己什么事,于是收起武器,转而掏出一把瓜子,递了一枚给黎幽:
“黎公子,吃吗?”
“……”
黎幽用前爪捧住瓜子:
“吃。”


第50章 倾城之恋
最终,洛湘还是告别碧虚湖这片伤心地,与太阴殿一同启程,前往她上辈子另一个伤心地——仙界。
不过,现在的她心境通明,格局打开,深谙“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伤害她了。
从今以后,受伤的只会是别人。
比如苏无涯,他竖着进来,挨了洛湘一剑之后,就只能奄奄一息地横着出去了。
程仙官被人押在一旁,目送情敌生无可恋地躺上担架,心头不禁涌起了一丝希望。
他柔声唤道:“阿湘,这人如此待你,当真是罪有应得。你放心,回到仙界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
“啊?你叫我吗?”
洛湘停下脚步,困惑地偏了偏脑袋,“可是,我一直都想问——”
“——你究竟是谁啊?”
见程仙官惨然变色,她又认真补充道:“我说过,前世的事情我早就忘了,也不打算回想。这位大哥,执着太苦,我劝你还是放下吧。”
程仙官急道:“为什么不回想?你根本不知道,前世我们一起经历了多少……”
洛湘想也不想便道:“因为仙官姐姐骂你啊。她骂过的都不是好人,我相信她,当然不能和她唱反调。要不你给她道个歉,让她别骂了?”
程仙官:“???”
——你以为我很想挨骂吗?
——我为什么不让她别骂了,是因为我喜欢吗?
“噗……哈哈!!”
众仙官看见他这副狼狈相,纷纷将脸转向一边,以免自己笑得太猖狂,在洛湘面前破坏太阴殿形象。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镇星殿的人露出这副表情。就像吃了那个啥一样……”
“聂仙官,你骂得好,你骂得好啊!”
“能不能再多骂点?我可以付钱!”
“我赞成!我加钱!”
“我出双倍!”
杨箐也忍俊不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聂昭道:“对了,关于这位程仙官,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
聂昭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前辈是想说,此人已被关入天牢,却莫名出现在凡间,这件事很不寻常对吧?按理来说,他若想外出,须得阮仙君点头才行。”
杨箐颔首道:“不错。你若有疑虑——”
“这有什么可疑虑的?”
聂昭毫不迟疑地接口道,“论经验,论智谋,阮仙君远在我之上,她办事自有她的道理,用不着一一向我报告。至于她为何要放走这个废物……”
“我猜,阮仙君是想‘变废为宝’,让他助我一臂之力吧。”
回顾这一路的经历,碧虚湖作为修仙大派,外有岁星殿保驾护航,内有春晖峰蛇鼠一窝,潜入可谓困难重重,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行踪。
若不是程仙官从天而降,与苏无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轰轰烈烈大战三百回合,吸引了天工长老乃至整个碧虚湖的注意力,聂昭一行人的调查也不会如此顺遂。
这两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草包,在不知不觉间,被阮轻罗筑成了一道挡风的墙。
对此,聂昭只想真心诚意地说一句:
——谢谢你们,恋爱脑!
但谢归谢,牢还是要回去坐的。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杨箐赞赏地点点头,“轻罗没有看错你,你果然聪明机变,与她心有灵犀。不过这一次,除了声东击西,我们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聂昭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我听说若要带人出狱,须有五曜上神出面担保。莫非……”
杨箐:“不错。为这位程仙官作保的,正是他的上司——镇星殿主事,承光上神。”
聂昭:“哦嚯。看不出来,这小废物还挺有排面。”
也就是说,承光上神为了给自家小辈出头,不惜放下身段作保,让阮轻罗答应放他出狱。
但承光上神没想到,这位情圣在作死一道上天赋异禀,刚保释就玩了把大的,与凡人争风吃醋不说,竟然还大打出手、殃及无辜,被太阴殿当场抓获,实现了一日之内“二进宫”的壮举,刷新了天牢历史记录。
如此一来,作为他的担保人,承光上神一张老脸被打得啪啪响,立时在阮轻罗面前矮了一截。
以他刚愎自用的脾气,想必今后一段时间都会绕着太阴殿走,无暇对碧虚湖一事横加干涉,更不会再为程仙官求情。
想到这一节,聂昭不禁真心赞叹道:“阮仙君有心了。”
杨箐莞尔:“哪里。你如此奋不顾身,我们这些做前辈的,自当为你铺平道路。”
如今碧虚湖之事尘埃落定,刚保释的情圣也重归大牢,结局可谓皆大欢喜。
所有人都很满意,只有程仙官本人一脸懵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们……你们利用我?你们放我出来,就是为了利用我扰乱碧虚湖,还想给承光上神下套!好啊,此事我一定要……”
聂昭:“你一定要记在心里,带进天牢,告诉你身边的每一位狱友,让他们引以为戒,切莫再像你一样精虫上脑、猪油蒙心,落得个贻笑大方的下场。”
程仙官:“???”
——你怎么骂个没完呢!
——虽然不知“精虫”是何种妖物,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箐亲切地提醒道:“屡教不改、为祸人间,依律当押往堕仙崖正法。很遗憾,他可能回不了天牢了。”
聂昭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抱歉前辈,是我业务不熟练了。”
“什么?!”
程仙官显然业务更不熟练,闻言仿佛迎头挨了一记重拳,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恐惧,“不、不可能,承光上神最是爱惜下属,他不会容许你们这样……”
杨箐笑道:“这便是你不懂事了。承光爱惜下属不假,但他更爱惜自己的脸面啊。”
程仙官:“你——”
杨箐:“还愣着做什么?我要与聂仙官谈正事,赶紧堵上嘴拖下去吧。”
“呜呜呜呜嗯嗯嗯嗯……!!!”
“呜嗯!呜呜嗯嗯嗯嗯!呜呜呜嗯嗯嗯!呜呜……”
(翻译:阿湘!你看我一眼啊!我真的很爱你!救命……)
这是程仙官最后留下的遗言,可惜没有人听懂。
“前辈。”
聂昭也不再理会他,沉下脸转向杨箐道,“若我所料不差,此事要处置容易,要追根究底却难。回到仙界之前,咱们须得拟个对策。”
杨箐点点头,面色同样有些凝重:“我明白。倘若当真是他,仙界只怕又要迎来一场风雨。而且,他深受天帝和承光上神青睐,承光视他如亲子,天帝视他如亲弟,还不知能不能……”
“仙官姐姐,你们在说什么?‘他’是谁?”
洛湘好奇地举手发言。
“……”
暮雪尘没有开口,但从他茫然不解的目光来看,他也怀有同样的疑问。
聂昭摇头不答,只扬起脸向杨箐一笑:“前辈,我有个想法,还需亲自验证一番。你先带洛姑娘回去,让雪尘陪我走一趟吧。”
……
说是“陪我走一趟”,其实与杨箐一行告别后,聂昭就将向导的重任交给了黎幽。
“黎公子,拜托了。你应该知道,要去哪里才能验证我的猜测。”
黎幽欣然答应:“你是要去找‘他’参与其中的证据吧?我心里有数,随我来便是了。”
“师妹,不妥。”
暮雪尘沉着脸插话道,“他终究是妖魔。方才的童谣,你也听见了。”
聂昭当然听见了。
马萧萧,前路迢。
车辘辘,鬼火摇。
蒿里首丘狐,太长以下略。
这首鬼气森森,与其说是儿歌、不如说是儿童邪典的歌谣,将“首丘狐”与“河边骨”并列,用来指代黎幽和另一位魔头——自号“罗浮君”的白骨桥。
事实上,面对疑似罗浮君引发的骚乱,黎幽确实展现出了足以与他匹敌的力量,仅凭一支竹笛就镇住了所有发狂的弟子。
……虽然这支竹笛,也同样放倒了大半友军。
反过来说,黎幽与罗浮君一样,都是不可限量、不可捉摸的危险人物。
暮雪尘对他的戒备和担忧,的确不无道理。
若在以往,聂昭或许会好言相劝,但她刚摆平一桩大事,难免起了点玩心,便一脸促狭地冲他笑道:
“无妨。有雪尘与我同行,我很放心。倘若黎公子真有歹意,你保护我不就行了?”
“我……”
暮雪尘冷不防噎了一下,大概是血气上涌,脸色一瞬间有些泛红,“他是四凶之一,妖都之首,实力不可小觑。仅凭我一人……”
“——既然如此,再加上我如何?”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聂昭回头望去,只见白袍翻飞、白发飘拂,一道通身雪白的人影落在眼前,正是一路与他们同行的叶挽风。
碧虚湖之事告一段落后,叶挽风没有留在怀雪峰,也没有接受向南飞收他为徒的邀请,而是交还弟子令牌,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门派。
“剑仙胸怀天下,自然要游历四方。”
他半点也不扭捏,直截了当地坦言道,“既然你们还有事要办,再同行一程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转向聂昭:“况且,我对她……”
“什么?”
暮雪尘和黎幽齐刷刷地表情一僵,瞪大双眼盯住了他。
“我对她的黄金屋很感兴趣。”
叶挽风来了个戏剧化的大喘气,才将后半句话完整吐出,“其中水草丰沛,环境优美,大有可为,我还没有布置出一座理想的仙府。”
众人:“……”
你就这么爱玩家园建造吗???
“……也好。有你在,至少能保护她。”
经过叶挽风这么一搅和,暮雪尘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表情,勉强露出点笑意,同意让黎幽为他们一行人引路。
聂昭没想到他会当真,又感动又好笑,一面好声好气地安抚他,一面忍不住自问:
从理性上来说,黎幽这个“魔头”多次出手相助,态度端正,觉悟超凡,俨然是个无可挑剔的发展对象,她对他的信任有充分证据支撑。
但在此之上,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内心深处,她对黎幽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告诉她“这个人值得性命相托”。
这种毫无缘由,好像天经地义一般的信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
一日后——
“到了,阿昭。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黎幽将他们带往的目的地,乃是人迹罕至、与世隔绝,位于群魔盘踞的险境——艮洲深处的一座山谷。
“咦?”
这山谷分明坐落在魔界中央,但聂昭刚一踏入其中,便感觉到一股清澈纯净的灵力,令人精神一振,比起仙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黎公子,这里是……”
“此处便是魔族死者的安息之地,名为‘清净谷’。”
黎幽淡淡解释道,神色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肃穆,目光越过山谷,投向远方彤云密布的天空。
“艮洲清气稀薄,姽婳劳心劳力,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通过阵法凝聚灵气,化浊为清,让族人不必在浊气中长眠。”
“慢着。”
叶挽风突然插话道,“魔族不同于寻常生灵,生来便与浊气为伍,以浊气为修炼之源,为何要葬在这里?”
“生来……”
黎幽讥诮地勾了勾唇角,“若有可能,谁不想生在好山好水,生来就有通天的坦途?只可惜,同在一个碧虚湖,内门与外门尚且境遇悬殊,更何况‘仙’与‘魔’呢。”
说罢他便迈开脚步,抛下一头雾水的暮雪尘和叶挽风,负着双手径直向前走去。
他边走边转向聂昭:“接着说姽婳的事吧。上一次仙魔大战中,魔族伤亡惨重,大魔媸皇战死,留下两个年少的女儿,也就是姽婳和姽姝。”
“姽婳骁勇善战,威望极高,很快便继承了她母亲的地位,成为了如今的息夜君。”
“至于姽姝……”
提到这个名字,黎幽端正的面庞抽搐了一下,“正如你们所知,她与重华上神相恋,为此不惜和长姐断绝关系,最后闯入两军阵前,死在了自家将领手中。”
“对了,误杀她的魔族大将悔恨不已,后来也自尽了。”
聂昭:“……”
山间万籁俱寂,唯有风穿过山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和着黎幽平静舒缓的话音,好似一首古老的歌谣。
在聂昭听来,这首歌反反复复,其中只有一句歌词——
【可是,魔族大将又做错了什么呢?】
黎幽继续道:“姽姝死后,姽婳奋力杀出重围,带回了妹妹的遗体,和其他族人一起安葬在这片土地。重华几次想夺走遗体,碍于姽婳阻拦,都没有成功。”
“阿昭,你能理解吧?姽婳与仙界隔着血海深仇,即使原谅了爱上仇人的妹妹,也不会容许妹妹与仇人‘生同衾,死同穴’。”
聂昭重重点头:“我理解。虽然立场不同,但这的确是情理之中的想法。”
“……”
暮雪尘和叶挽风走在她身后两步,静静交换了一个“我不理解”的眼神。
他们不明白,聂昭为何要来魔族墓地,又为何要与黎幽追忆这段胃疼的悲恋故事。
就在他们提出疑问之前——
“阿昭,停下。前面有魔兵。”
或许是姽婳布置的阵法缘故,清净谷中云雾弥漫,五米开外人畜不分。
他们沿着山路走了约莫半炷香工夫,只见前方浓雾稍霁,隐约浮现出一座巍峨高大的铁门,以及灰蒙蒙一片幽灵般的人影。
其中一人高声喝问:
“来者何人?我等奉息夜君之命在此镇守,若要前往祭拜,速速报上名来!”
“这可怪了。”
黎幽眯起双眼,露出个狐狸似的狡狯笑容,“你是哪儿来的新兵,竟连我都不认得?想来是雾气太浓,你再仔细看看……”
“且慢。”
聂昭抬手拦住黎幽,镇定自若地上前一步,“我叫王大锤,我弟弟王二柱子葬在这里!请让我进去扫墓!”
“王大锤?”
魔兵原地愣了一拍,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公事公办地点头道,“好,你进去吧。”
“……”
这一关过得太轻松,暮雪尘反而心生疑虑,“师妹,小心有诈。”
黎幽回头笑道:“不必担心。清净谷的守墓人都是姽婳亲自挑选,熟知墓地中每一位死者的姓名、来历,甚至亲朋好友。面对来客,他们只要随口一问,便知对方是否真心。”
暮雪尘一怔:“当真?”
叶挽风接口道:“如此说来,这里当真有个死去的魔族,名叫‘王二柱子’?”
黎幽笑意更浓:“那当然……”
“——没有了。”
后面这句话,同时出自黎幽与聂昭之口。
就在开口这一刻,恰好走到魔兵身边的聂昭伸出手去,一把按住了他的天灵。
“所以,我很好奇。”
她面带微笑,好像要捏碎对方头盖骨一样收紧五指,指尖扣在他脑门上一下一下地敲。
“本该熟记每一位死者的守墓人,为何连其中没有‘王二柱子’这件事,都一无所知呢?”
“这、我……”
那魔兵浑身一震,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牙关打颤的格格声淹没了。
因为就在此时,他终于后知后觉认出了黎幽的面孔:“你……不,您,您是……抱、抱抱抱……”
其他魔兵:“?”
抱抱?什么抱抱?
“正是。”
黎幽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你们几个,应该不是姽婳安排的守墓人,而是罗浮君的手下吧?真正的守墓人,想必已经不在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