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是高高在上的权臣,凶神恶煞的官兵,还有四匹膘肥体壮、一看就比他身家性命还金贵的骏马,马蹄高高扬起——
“啊————!!!”
“哦,对了。”
在清玄的痛呼声中,聂昭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他们求救的时候,你在看星星看月亮,你在摘花追求小姑娘,你在给自己准备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远方的哭声太轻了,传不进你的尊耳。”
“你猜猜看,在你这段不事生产、毫无建树,简单来说就是浪费公共资源的‘情劫’里,究竟有多少人和琉璃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得悄无声息?”
聂昭扒拉开狗子们高高堆起的落叶,刨出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烤红薯来,捧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剥开,就像一层一层剥开清玄那张光鲜亮丽的人皮。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知道就行。”
“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亲身体验他们每一个人的经历,和他们一样被践踏、被欺凌、被屠戮。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罪行的重量。”
“至于幻境的持续时间嘛,按照一个人三十年来算,大概也就几万年吧。有点长,你忍一下。”
“…………”
面对这条从未设想的道路,不仅清玄如遭雷击,雪橇三傻也目瞪口呆,齐刷刷地张大了狗嘴。
阿拉斯加:“我*——”
随即他想起自己在修闭口禅,在两个弟弟犀利的眼神之下,立马又把狗嘴给闭上了。
暮雪尘的表情没有变化,因为他本来就很呆。
他心中莫名感觉畅快,又不知这畅快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打定主意至少不添乱,一心一意给聂昭剥红薯。
幻境中岁月静好,阳光明亮,风也温柔。
唯有清玄高高低低、抑扬顿挫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成为了一曲别具一格的背景音乐。
几百年后——
准确来说,在清玄眼中是几百年后,但在聂昭和暮雪尘眼中,只是共享一餐烤红薯的时间。
“求你……让我,去堕仙崖……”
这是清玄今生向聂昭道出的最后一句话。
其中蕴含的痛苦与绝望实在太过深沉,令聂昭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不行。这才哪到哪啊,都是你的福报,你就慢慢受着吧。”
笑过以后,她伸手将面前金灿灿的落叶拢到一处,堆成一个坟墓似的小土包,然后“啪”地双手合十。
暮雪尘和雪橇三傻不理解她的古怪举动,但他们已经达成共识“聂昭做什么都是对的”,因此只是默不作声地旁观,对她的一举一动行注目礼。
“……”
在原身记忆中曾经有过的明媚阳光里,聂昭合上眼睛。
——我不敢说这样就算是“为你们报仇”。
——但是,我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让作恶者、纵恶者得到应有的报应。
——愿你们从此远离凄风苦雨,来世降生在更好的人间,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至于“更好的人间”从何而来……
聂昭睁开双眼,掸了掸粘在衣裙上的草叶,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
蜃景中寂静无声,回忆的主人一个含恨而终,另一个被她亲手推入焚化炉,这段仙凡虐恋故事已经走到了尾声。
接下来,她该去寻找下一个故事,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了。
“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第27章 好前程
亲手将清玄推入火葬场以后,聂昭了却了一桩心事,便和暮雪尘一道前往凡间,回到了熟悉的震洲都城。
暮雪尘嘴上不说,但周身都萦绕着快活的气息。
这一趟故地重游,凡间局势渐趋稳定,百姓无不为镇国公的倒台欢欣鼓舞,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两人并肩立在云端俯瞰,只见城中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一派升平景象。
“这样就好。”
聂昭面露欣慰之色,却并未因此放松心神,“扳倒一个镇国公,推翻一个傀儡皇帝,可保百姓几十年太平。不过,以后的事就难说了。”
暮雪尘半懂不懂地听着,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又皱着眉慢慢道:“那么,要怎么办?”
“简单啊。”
聂昭弯了一下眼角,满脸都洋溢着理想主义的光辉,“只要没有皇帝,让百姓当家作主就好了。”
暮雪尘:“?”
他努力思索的模样着实可爱,聂昭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一把他乌黑顺滑的头发。
“现在你可能还不明白。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眼看看,那是怎样一番光景。”
暮雪尘:“……我,比你大。”
聂昭:“啊,抱歉——”
暮雪尘:“但是,我不讨厌这样。听你说话,感觉很像我过世的母亲,虽然我没有见过。”
哈士奇:“前一句说得挺好,后一句是啥啊?!”
……
“聂姑娘!暮大哥!”
在他们与秦筝约定的碰头地点,数日未见的少女神采飞扬,像只出了笼的飞鸟,隔着老远就向他们挥手道:
“多日不见,两位一切可好?”
震洲舞弊之事曝光后,一切都各归其位,正是“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
镇国公一家人头落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也被逐一拔起,依律定罪量刑。
该革职的革职,该革脑袋的革脑袋。
秦筝历经波折,终于取回了属于自己的成绩,如愿进入南天书院就读。
如今,她是震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状元,更是书院中大小姐妹的偶像,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再也不用如昔日一般担惊受怕。
秦家与她,早已是云泥之别。
至于琉璃,或许是为了履行和聂昭的约定,她放回了所有掳走盘问的考生,并未损伤他们毫发。
到头来,除了与她仇深似海的钱家之外,她没有杀害任何一个人。
当然,这些考生中也有人不学无术,企图行贿赂之举,后来都进大牢和镇国公一党作伴了。
自那以后,琉璃迟迟没有投胎,一直徘徊在秦筝身边,陪着她读书上课,看着她吟诗抚琴,满身的杀气和戾气一点点淡去,几乎不像个厉鬼了。
秦筝也不怕这位“鬼姐姐”,待她如待寻常亲友一般,两人时常交流课业,度过了一段亲密无间的好时光。
“姐姐懂得可多了!”
秦筝兴致勃勃地拉着聂昭,小鸟一样说个不停,“我不熟悉的典故,不了解的逸闻,她都能说得上来。除了嬷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博学的人。”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沮丧:“倘若姐姐还活着,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
聂昭安慰道:“正因如此,你才要加倍刻苦努力。来日你成为仙官,为天下人主持公道,世上便不会再有下一个琉璃。”
“就像聂姑娘一样吗?”
秦筝抬起脸来,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亮。
聂昭笑道:“就像阮仙君一样。我还差得远呢。”
秦筝受她鼓舞,大大振奋了一番精神,又接着道:“对了,能否请你帮我找个人?嬷嬷前些时日说要回乡探亲,至今没有消息,我担心她遇上了什么变故……”
“这个不难,包在我身上。”
聂昭一口答应,“我常听你提起这位嬷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眼中浮现几分怀念之色:
“嬷嬷她……是位端庄持重的老妇人,不太喜欢与人说话,待我却很和蔼。谈起学问,她总是严谨、自信又从容,不卑不亢,不骄不馁。不知有多少次,都是她抚平了我心中的恐慌。”
“爹娘不肯让那些夫子提点我,从小到大,都是嬷嬷瞒着他们,手把手教我读书。也是她告诉我,不可自怨自艾,唯有奋发进取,才能将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聂昭正听得入神,忽然迎面撞上一道人影,下意识地让开几步。
那人却不依不饶,一把扯住她道:“别走!”
“嗯?”
聂昭扭头看去,只见对方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面色是浓妆都遮掩不住的憔悴,却将下颌抬得很高,强撑着高门贵妇的雍容气度。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浓眉大眼、细皮嫩肉的小男孩,一个七八岁模样,另一个约莫十岁出头。
这三人穿着半新不旧的春衫,每一道褶皱都被仔细熨烫抚平,却始终难掩陈迹,好像一张青春不再的脸。
尤其是那妇人,发量不算大,发髻却梳得很高,端端正正插着一支鎏金黄铜步摇,在灯火映照下明晃晃地闪光,一看就是家道中落,捉襟见肘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娘……?”
秦筝停下脚步,目光中只有警惕戒备,丝毫没有与亲人重逢的欣喜,“你来做什么?”
那妇人脂粉下的面皮微微一抽,精心画过的双眉立起,带出几分尖酸刻薄的凶相来。
她疾步上前,紧盯着秦筝道:“好,好啊。你这不孝女,翅膀硬了,就连自己的爹娘兄弟都不认了?”
见秦筝一言不发,她又红着眼抬高嗓门:
“你可知道,你父亲和兄长都下了狱,很快就要被流放去离洲了!那种蛮荒之地,人烟稀少、妖兽横行,他们怎么受得了?全家人都盼着你为他们说情,你却不闻不问,连家也不回了,这是要与秦家断绝关系吗?”
聂昭一听,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还有这种好事?
她见暮雪尘有心上前,连忙一把将他拦住,压低声音道:“我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此事还须秦姑娘亲手了断,你且看着。”
“娘,女儿只有一句话问您。”
面对母亲声泪俱下的质问,秦筝语气平淡,神色泰然,如同一尊安详沉静的白玉佛像。
“父亲和大哥与镇国公勾结,将我的试卷出卖给他们,又为了封我的口,企图逼迫我嫁给周韬。这些事情,您都知道吗?”
“这……”
秦母一时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有错不成?”
“你爹说得对,你一个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还不如给兄弟谋个好前程,往后他们登上高位,你做个享清福的正房娘子,既有夫君宠着,又有娘家兄弟帮衬,这不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聂昭心想,在封建时代背景下,这或许的确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了。
至于为何秦筝不甘心、不愿意,大概也没什么旁的原因,就因为【她是个人】吧。
但凡是人,落在不如意的境地里,又意识到了这种不如意,总是要不顾一切往上走的。
“娘,我不明白。”
秦筝低垂着眼睫,嗓音轻柔而笃定,“我想了很久,很多,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我要给兄弟谋一个好前程,却不能为自己去谋、去争呢?”
秦母微微一怔,眼神游移:“这……血浓于水,兄弟姐妹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
秦筝苦笑道:“我赠他们一腔热血,他们还我一把屠刀,这就是娘眼中的‘互帮互助’?既然如此,您不妨早些告诉我,你们养我只当养一头待宰的猪羊,也好过让我白白期待,错将屠夫当作亲人。”
“放肆!”
秦母气得浑身发抖,尖尖的指甲几乎戳到秦筝脸上,“我是你娘,你敢这样与我说话?书院是怎么教你的?你等着,待我见到夫子,定要与他们理论……”
“理论?”
聂昭在一旁忍俊不禁,“看夫人如今处境,怕是进不了书院的门吧?”
“你还有脸说!”
秦母被戳中痛处,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要不是你们,秦家怎会被抄没家产,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聂昭:“哈哈!”
秦母:“……”
聂昭:“对不起,我不该笑,是不是?但我也没办法,人是我打的,你在我面前哭诉他们被打得有多惨,我实在很难不笑。”
秦母:“………………”
一哭二闹都徒劳无功,她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转向秦筝发狠道:
“你可以不救你父亲和大哥,但你身为长姊,必须收养两个弟弟,带他们一道飞升。”
她自以为握住秦筝把柄,越说越是得意:
“你不是想成仙吗?你若不答应,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秦筝是个逼死母亲的——”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唤道:“秦夫人,秦夫人。”
“什么事?”
秦母冷不防被人打断表演,没好气地回过头去,“没看见我正在教训女儿——”
她身后那人是个女郎,闻言轻笑一声,幽幽道:
“你说的‘一头碰死’,是指这样吗?”
女郎缓缓抬起头来,拨开披覆在额前的黑发。
隐藏在那头长发后的,赫然正是一张鲜血淋漓、皮焦肉烂,半面都是森森白骨的凄惨面孔。
“秦夫人,你好呀。”
琉璃眯缝起没有眼球的双眼,牵动着牙床外露的脸颊,向秦母绽放开一个千疮百孔的微笑。
秦母:“————”
“啊————啊啊————”
“有鬼啊啊啊啊啊————————!!!!!”
……
就这样,秦筝与原生家庭之间的孽缘,在母亲和弟弟们刺破天际的惨叫、落荒而逃的背影中,断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这一家子蚂蝗精跑得不见踪影,聂昭才发现暮雪尘一直紧紧攥着她衣袖,身板挺直,神情僵硬,双眼怔怔凝视着虚空。
聂昭:“……雪尘?你该不会是害怕女鬼吧?”
暮雪尘:“不是。”
聂昭:“那个,你不用勉强。我已经见过怕狗的魔头,就算你是个怕鬼的仙官,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暮雪尘:“不是。真的不是。”
情急之下,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加快语速:“从刚才开始,那个‘怕狗的魔头’,就一直在酒楼上看着你。我只是在防备他。”
聂昭:“???”
她猛然回头,只见身着红罗衫、头戴桃花簪的俊美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斜倚在酒楼窗口,遥遥向她举杯。
“聂姑娘,别来无恙。要上来共饮一杯吗?对了,狗不得入内。”
“聂姑娘,你就听他这一回吧!”
还没等他说下去,白猫小桃红就从他头顶冒出来,给他戴上了一顶既不威武、也不风流,但别有一番活泼可爱的毛绒帽。
“前日庆功宴上,有几个兄弟喊上了熟识的犬妖朋友,可把他吓得不轻,都把酱油当成酒喝下去了!”


第28章 自凌云(一卷完)
“聂姑娘,请。”
“黎公子客气。”
聂昭从黎幽手中接过茶盏,礼貌地一点头,“我头一回知道,妖魔也有这般雅兴。坊间传言,果然多有不实之处。”
“可不是吗?”
黎幽不以为意,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宛如一幅毫无瑕疵的美人图,“仙界和人间,对我们都有诸多误解。若有机会,还望聂姑娘代为澄清一二。”
聂昭摆手道:“别埋汰我了。你若真有心澄清,‘抱香君’还会被传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杀人魔?我看你啊,就是不想讨别人喜欢。”
“……”
听见她这句大实话,黎幽眉峰跳了一跳,方才还像图画一样的笑容瞬间鲜活起来,“姑娘通透。”
聂昭也不谦虚:“那是,我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
他们此刻相对而坐的所在,已经不是方才相遇的酒家,而是临近湖边的一座宽敞露台。
这湖也不是寻常的湖,形似一轮满月,周围是热闹的十里长街,一座极大、极富丽的舞台如同一朵水莲,在夜幕下的湖心盈盈盛开,映着辉煌的万家灯火。
湖上有豪华的三层画舫,也有轻灵小巧的扁舟,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星子一样散落在漆黑的湖水里,船头之人或饮酒、或抚琴,与湖岸边的街景遥相呼应。
舞台上锣鼓喧天,靠旗与水袖齐飞,油彩共锦衣一色,正在上演一出新编的折子戏。
“正是:天道好还如寄,人心公论难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苍难欺也——”
据黎幽所说,这出戏叫做《将军冢》,讲的是当年一位将军遭到镇国公迫害,被诬陷里通外敌,不仅客死他乡,就连家人也没能逃过一劫。
“男丁斩首示众,女眷发卖为奴。其中最美貌、最有才华的一位小姐,被京中最大的烟花之地买去,成了后来的花魁娘子。”
黎幽一边为聂昭夹菜,一边翕动嘴唇,讲述着让人毫无食欲的故事。
“聂姑娘,你应该猜到了吧?那位将军姓秋,他有个侄女名叫‘秋玉离’,就是今日的琉璃。”
“琉璃一直怀疑当年之事,却不知是何人下手,又苦无证据,只能耐心等待时机。直到镇国公倒台,其党羽为了活命相互攀扯,抢着交代罪状,这才证明了秋将军的清白。”
“红颜劫,将军冢。秋氏一门沉冤,如今终于有了交代。”
黎幽淡淡下了结论:“这世上的事,当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聂昭喝了一口闷茶:“这报应来得太晚,不得劲儿啊。”
“确实如此。不过,今后仙界有了聂姑娘,报应大概会来得快一些。”
黎幽好像对菜色不甚满意,挑挑拣拣老半天,才挟了一小块鱼眼肉,皱着眉头放到聂昭碗里。
“震洲灵气匮乏,食材粗糙,比不得我们桃丘,凑合着用吧。”
小桃红猛翻白眼:“桃丘食材好,可你做的不都是毒药吗?”
黎幽不动声色道:“莫要胡言。我天赋绝佳,前途无量,只是需要一些锻炼。”
“你的锻炼,需要牺牲多少只猫?”
小桃红一爪子拍在桌上,可惜肉垫太软,毫无气势可言,“阿幽,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做的猫饭连猪都不吃,再这样下去,灵猫一族也要弃你而去了!”
“……”
聂昭看着他们熟悉的一来一往,只觉心情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不禁笑出声道:“光看你们和流霞君,实在很难联想到‘四凶’这个名号。”
小桃红骄傲地甩起尾巴,抖了抖耳朵尖:“我早就说过,那都是别人以讹传讹。姓花的不过是个奸商,阿幽不过是个……咳,他想做个名扬四海的大厨,可惜没成功,就只能继续做大祭司、大魔头了。”
黎幽睨他一眼:“别在聂姑娘面前说,多不好意思。”
聂昭:“……”
她无言以对,只能尬笑三声:“黎公子这志向,还真是……挺远大的哈。”
旁的她也不敢多说,唯恐客套话讲太多,黎幽信以为真,当场就要撸起袖子给她做猪食。
那种事情不要啊!
“对了,是不是快轮到秦姑娘了?”
秦筝和琉璃原本与他们同坐一桌,后来听说这舞台没人包场,人人都能上台即兴演出,两人便久违地起了玩心,搭着一艘小舟上台去了。
为了照顾魔头纤细敏感的内心,雪橇三傻被打发去另一条街撸串,桌边只剩下一个大气不出的暮雪尘。
暮雪尘(表面):(°ー°〃)
暮雪尘(内心):┗|`O′|┛
面对传说中的魔头,他实在没法像聂昭一样轻松自在,右手紧握刀柄,双眼一眨不眨,仿佛随时都会一跃而起,一刀从黎幽脖子上抹过去,让他从魔头变成“魔头”。
黎幽看着好笑,也不与他为难,只向聂昭打趣道:“聂姑娘,你这位小朋友凶得很,看着要吃人啊。”
聂昭闻弦歌而知雅意,配合地换了个话题:“既然传言多有不实,黎公子不妨说说妖魔界的故事,让我们开开眼界?比如妖都、桃丘,还有灵猫一族。待我正式上岗,就没这么清闲了。”
小桃红抢着举起爪子:“我说我说!阿幽满嘴跑马车,你可别听他乱讲。”
“桃丘是艮洲地脉枢纽之一,灵力充盈,水草丰美,修炼比别处快上数倍,吸引了许多妖族和魔族,因此又被称为‘妖都’或‘魔都’。与息夜君和罗浮君相比,我们不爱征战,大多数时候都在桃丘修炼,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妖都信仰祖魔‘混沌’,百年前混沌被镇星殿斩杀,群魔无首,很是萧条了一阵子。直到阿幽做了大祭司,击退镇星殿几次讨伐,着手整顿内务,妖都才重新兴盛起来。所以,就算他发钱抠门、做饭难吃、逼着大家一起穿粉色,还是有不少妖魔愿意追随他。”
“对了,阿幽出现之前,我们灵猫一族代代都是妖都祭司,我就是这一代的继承人。”
小桃红得意地翘起尾巴,“灵猫是种形似家猫的妖兽,除了长相漂亮一点之外,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长相漂亮一点之外。”
黎幽不紧不慢地在一边拆台:“灵猫雌雄一体,自生自孕,最是特别不过……”
小桃红:“你闭嘴。聂姑娘,我跟你说……”
聂昭:“‘雌雄一体’是什么?”
小桃红:“……”
聂昭:“‘自生自孕’是什么?”
小桃红:“……”
聂昭:“是不是那个,只要我拥有了一只猫,就可以生出——”
小桃红:“……我不会给你们生孩子的!你们死心吧!”
黎幽笑得双肩耸动,刚要接着拱火,忽然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湖上飘来,接下来的话便猝不及防地断了线,不上不下卡在喉间。
他抬眼望去,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恍惚。
“黎公子,怎么了?”
聂昭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失神,有些疑惑地询问道,“秦姑娘这支舞,有什么问题吗?”
如今在台上翩然起舞的,正是万众瞩目的“新科状元”秦筝。
她不仅才华横溢,舞技亦是超群,如今身在湖上,水袖凌波,罗袜生尘,当真宛如洛神仙子一般。湖边众人无不惊叹,欢呼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聂昭一心一意为她欢喜,并未察觉有何异常之处。
“这是……”
黎幽轻颤羽睫,面色变了几变,最后定格在一个开悟般的表情,隐约又有几分憾恨萧索之意。
他徐徐转过头,一双漆黑眼瞳看住聂昭,像在给小孩讲解一个哀伤的童话。
“这便是昔日花魁娘子琉璃,名动京华的‘惊鸿舞’。”
他缓缓道,“若要像秦姑娘这样,演绎出琉璃当年一般的风采,非有十年之功,等闲不能习得。”
聂昭刚想抢答“琉璃与秦筝一见如故,要好得很,教她跳舞也没什么稀奇”,接着听见后半句“十年之功”,先是一怔,随后渐渐明白过来,脸色也不由自主地变了。
秦筝与琉璃相识不到一月,哪来的“十年之功”?
而且,聂昭还记得——
在黄金屋中,秦筝曾经向她提起,这支舞是何人所授。
【秦姑娘一舞动四方,当真是天人之姿啊。】
【这是嬷嬷教我的舞,方才我心中快活,忍不住跳了一会儿。】
“‘嬷嬷’……难道说……”
聂昭难以置信地望向舞台,却见秦筝一曲舞毕,犹未过瘾,又要拉着化形的琉璃上台,让“鬼姐姐”也跳上一曲,自己为她抚琴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