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无意中听到父母的对话才恍然明白,阿父不让她笑,是因为她脸上的梨涡。
长在左颊的小小梨涡,盛放着那块胎记都掩盖不住的甜意。
她笑起来太像个明媚柔美的女孩子。这样容易暴露身份。如果皇帝与长公主发现异样,等不到她十岁离家,冉家上下就要覆灭。
所以,她不能笑。
可,这是让她压抑快乐的理由吗?
为了保全家族性命,为了圆住阿父的谎言,她已经毁了容颜。也从来不让婢女小厮贴身伺候。更不与别家小公子过多、过密来往。就连小妹韶裳,她都能避则避。
在京都,她活得像只孤独的刺猬。
她终于明白第一世的“兄长”活得有多么痛苦。
第一世她做冉韶裳时,虽说嫁给沈惟庸命运凄惨,但在父母跟前做闺女那些日子,活得恣意绚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时的她,不明白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长,为何总要躲着自己,为何总要板着一张冷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她渴望能得到兄长的爱护,也渴望与兄长亲近。但与兄长相处时,他表现的想要接近又拒绝接近,总是别别扭扭。
有一次,她穿着阿母新做的碧波烟罗裙,在海棠树下跳舞给父母看,恰巧兄长路过。
那日,她唇上点了桃粉色的胭脂,面若凝脂,乌发如瀑。
春风拂过,丝绦飘扬,洁白的海棠花簌簌落下,旋转的湖色衣裙卷起旖旎的风,海棠如雪花飞舞。
阿母夸她舞姿天纵、美如仙子,阿父说她长得如阿母一样。她听完笑得灿烂,不经意间瞥见兄长眼神里流露的异样不同往日。
她再去细瞧,兄长却已经察觉,他的手习惯性摸摸眼下胎记,眼神里已经淡漠如初,与之前像变了个人。
那是她出嫁前最快乐的时光。兄长从药王宗归来送嫁。
当时,她不懂兄长眼神里的东西是什么。
直到这一世,她才真正理解第一世的兄长,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多么沉重。
那眼神不过是一个被责任桎梏的女孩子对另一个女孩子的羡慕。
她很后悔第一世没有早一点知道真相。
她特别想告诉那时的冉少棠,那些背负,可以放下。
这一世,阴差阳错,她承接了兄长的命运,成为冉少棠。深刻的理解这种想笑不能笑的日子有多孤独。
终于从京都那个无形的牢笼里逃出来,她渴望活成一束光。
将来有一天,当她完成冉少棠的使命,她会以另一种方式,放下。
摈弃这瞬间的杂念,她暗怪谢迎刃谢十三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让她又回想起兄长,回想起过去。
屋内光线昏暗,此时,说要赚钱给她买铺盖的谢迎刃,就是这房间里最亮的光。
看着笑起来憨憨的师兄,冉少棠觉得这人真傻。
傻的可爱。
她不想让自己继续沉浸在那种令人愁苦的情绪中,踮着脚尖拍拍谢迎刃的肩膀,商量道:“师兄,你看我是咱宗门里最小的弟子,放眼望去全是师兄,见人就喊师兄……”
谢迎刃认真的听着她说话,不知少棠小师弟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少棠小拳头轻轻怼上他的胸膛,问:“你想不想和他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谢迎刃有些蒙。
“感觉不一样呀。”她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谢迎刃手里的木盆咣当掉地上,衣服撒落地上。
他双手抱胸,害怕的后退:“我、我可是没有、那种癖好的。”
没办法,第一眼见这个小师弟就觉得他长得太好看,虽然脸上有块胎记,可一点不影响感观。有时,少棠笑起来,他通常不敢看。总觉得像个丫头。
他听师兄们八卦胡侃时隐晦提到过断袖之癖,顿觉得师弟好可怕。
少棠看他那副傻样子“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她弯下腰蹲在地上,眼泪都要笑出来。好半天她才停下,强忍住笑意数落谢迎刃。
“你瞎想什么呢?小小年纪怎么一肚子乱七八糟不健康的东西。谁给你灌输的。以后离那人远点。”
谢迎刃不服:“谁让你那种表情。”
“我那种表情不是怕你不答应吗?好了,不逗你了。”少棠推他一把,“到了药王宗我发现师兄们多得漫山遍野,一点没有辨识度,为了区别对待,以后我就叫你谢十三,你看怎么样?”
“不行。我从来没当过正经师兄,好不容易有个比我小的,必须喊我师兄。”
“那你说了可不算,嘴长我脸上。我想喊什么就是什么。十三,十三,谢十三。”
“不许叫。不许叫。”
两个人围着一个木盆一堆衣服追打起来。
跑累了,冉少棠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这才指着踢到床底下的木盆和脏衣服,转移谢迎刃的注意力。
“十三……师兄,你抱这么多衣服都是谁的?”谢迎刃听到后面师兄两字,咧嘴高兴起来。
蹲下收拾地上的残局:“衣服是三位师兄的。你要是不嫌烦,就陪我一块去溪边,我要给他们洗衣服。”
“他们的衣服为什么不自己洗?”少棠觉得不可思议。
“师兄的衣服一向都是我来洗。我是师弟。”
这是什么逻辑,不是欺负人吗?
要都是按这个规矩来,那药王宗她最小,以后不是谁都能指使她干活?


第013章 身份
药王宗的宗规满悔一早就给过少棠。
她浏览过一遍,里面没说年纪小的要服侍年长的。不然成乙师叔不得坐到姨母师父头上去。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宗门尊卑以医术界定。
若要真的论起医术来,她在宗门的排位可要往前面进个几阶。
她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一行字,确认无误,这才放下心来。
却替谢十三这个傻瓜不忿:“凭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你。这是什么破规矩!这里没有干粗活的小童?”
谢迎刃红了脸,低声道:“以前我就是做洒扫的小童。师父看我乖巧听话,三年前破例收我为弟子。”就因为出身不好,他一直觉得矮师兄们一截。
“那其他小童呢?让他们来做,你陪我出去转转。”冉少棠才不在意他的出身。英雄何问出处。
谢迎刃嘿嘿傻笑:“哪有其他小童。咱宗门穷,现在只有师祖与大师伯那有小童伺候。”
冉少棠无奈:药王宗竟然穷成这样?
她要尽快想个发家致富的好办法出来,至少让谢十三在众师兄面前能够昂首挺胸、不被欺压。
为此,她回坤峰前特意绕远去村子里转了一圈,顺便把村里的村况、人情、世故摸了个底朝天。还从村民口中打听了不少药王宗几位位高权重者的秘史出来,可谓收获颇丰。
这里面不仅是她末世修炼出的人情练达,最重要就是银子在发挥作用。
翌日一大早,谢迎刃驾着马车载着少棠与成乙,还有两箱子的货物,快马加鞭赶到了千门镇。
药王宗在这里开设了一家医馆,每隔半年会送医术精湛的弟子轮流过来坐堂问诊。
试炼的同时,也算是为药王宗开源赚钱。
少棠在医馆转了一圈,医馆分前后院。前院设堂,有三名师兄负责接诊病人,后院有几间房间,用做起居室。有两名药童在捣药。
她待了有两盏茶的功夫,看病的病人络绎不绝。看来师兄们的医术还是可圈可点。至少镇上的人都认可。
谢迎刃刚帮着医馆的伙计卸完货,少棠对他挑了个眼,谢迎刃还不明白啥事,少棠就拽着他的胳膊,趁成乙不留神,招呼都不打,兔子一样偷跑到街上。
高兮国的西北边陲与周饶国接壤,气候干燥,荒漠广布、风沙较多,唯一一块绿洲鬼方,与两国边界形成三角之势。
千门镇位于峪阳关内,既可观“长河落日圆”的胜景,城墙上也能一赏“平沙莽莽黄入天”的大漠壮观。
如有战事,此处是高兮国与周饶国的必争之地。
冉少棠走在千门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仍觉得这里是荒郊野外。
与京都比起来,这里的熙攘热闹不过是京都闹市收市前的一幕。
而在谢迎刃眼中,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他在每个摊位前都能流连半天,东摸摸、西看看,兴奋的像个孩子。
摊主看见他,拽着他的胳膊,热情的推销自己的东西。
“小哥,这个拨浪鼓你要不要买回去玩玩?敲的可响了。”
“小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买顶帽子戴吧,晚上镇上冷,可要变天的。”
谢迎刃举着帽子,又掂量手里的铜板够不够。
他觉得少棠师弟戴上帽子在竹屋睡觉一定不冷。
冉少棠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即跳开八丈远。
“我才不要绿帽子。你自己留着戴吧。”谢十三真是个混蛋。
谢迎刃讪讪放下帽子,又去抓旁边的木头剑。
冉少棠真想夺过来劈了他。
“别看了,你挑的东西都是小孩子玩的。有意思么。一会儿师叔追上来就没得逛了。”
成乙被少棠与谢迎刃撇下,估计眼下正在医馆跟药工盘货、对账、考教弟子功课,无暇他顾,不然哪有他俩此刻的自在。
冉少棠嘴上虽嫌弃谢迎刃,却紧跟在后面,把他看中的东西,趁他不注意悄悄付银子买了下来。
她第一次觉得给别人花钱,是件快乐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逛到一家脂粉店,谢迎刃直接忽略,招呼少棠跟上,自己先跑去了前面的一家茶舍,站在门口兴致勃勃的听人说书。
少棠看到柜台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胭脂,犹豫着要不要给师父买个十盒八盒回去孝敬她。
自从被师兄带到坤峰竹屋,少棠简直成了没有人管的野孩子。即便假装乖巧殷勤的跑去给姨母师父问安,都被无情的挡了回来。
她不明白师父为何在见过一面之后,会对自己置之不理。
按少棠的逻辑,至少也小虐一把仇人的儿子出口恶气吧。谁成想姨母师父给她来了个野生放养。
既然师父都不管她,满悔自然成了摆设。少棠可不怕他,哪怕他的脸子甩的再难看,她都能视而不见。
倒是院里的几个小童,被她用银子通通“敲打”了一番,一个个开始对她和颜悦色,昨晚变着花样的做了很多好吃的食物送到山上去。
说起吃的,她就想吐槽三个字:真、难、吃。
她急需买个好厨子回去。买厨子需要银子,她带来的银子快使干净了。还好有一笔巨款应该已经到千门镇。
从京都出发前,冉少棠与她那个奇葩爹约好要在千门镇的驿站接货。
镇子不大,盏茶的功夫就找到驿站。
这种只接待官员的地方,能帮她寄存贵重物品实属不易。
幸亏她爹老谋深算,找到这么个安全有保障的地方,也幸亏人家官员给大驸马面子。
从小到大她爹的大驸马身份令她十分尴尬且咬牙切齿。
自己明明是冉家嫡长子,在外人眼里好像是小妾生的庶子一样不得待见。对于京都那帮势利眼来说,不是长公主肚子里爬出来的就不算嫡子。
每次遇到这种白眼,她都恨得牙痒痒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迁怒于她爹的大驸马身份。
这个身份给她和她阿母,带来太多危险与屈辱。
她现在背负的所有沉重与将来要面对的那些阴谋诡计,全是这个大驸马的身份赐予的。
唯一好处,就是在官面上,比名不符实的大将军名头有些作用。
她时不时拿出来狐假虎威应应急,看在能办事的份上,才对她爹是“别的女人的夫君”这一事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那么太揪心。
今天,她准备再用这个身份走个捷径。
她拽着听着书傻乐的谢迎刃直奔驿站。
门口佩刀的士兵拦住她。闲杂人等不许入内,何况两个小屁孩。
少棠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大驸马亲笔手书,递过去,说明来意,士兵看着上面的驸马金印,瞬间对眼前的小屁孩肃然起敬。
立即满面笑容的跑进去通报。
片刻功夫,负责这次押镖的徐有道徐镖头就跟着士兵还有一位官帽戴歪的官员,一起匆匆出来迎接大驸马的家眷。


第014章 茶馆
冉少棠到访时,驿站官员正在内室打瞌睡,早就从上峰那得知驸马家亲戚要来。看到信件听士兵描述后以为是长公主的大公子造访,兴奋的跑出来看能不能搭上个线,早点把自己调回京都。
待少棠熟练的撒了个慌,把自己身份说成是驸马家远房出五福的穷亲戚时,官员眼中的火花像被冷水扑灭的篝火,只剩下余烟袅袅。
不过,官员油滑会做人。他还是虚伪的客气了两句,才推脱有事,转身离开,抚慰自个受伤的心灵去了。
徐有道见无人在前,这才郑重与冉家大公子打了招呼。
在京都,为接镖时方便,冉问特意安排冉少棠与龙门镖局押镖的镖头见过一面,便是眼前这位徐镖头徐有道。
冉夫人当时还嗔怪夫君,由师兄成乙接镖就行,不必让少棠露面。
冉问却不认同妻子观点,在他心里成乙向来不靠谱。也不知丰宗主为何要派他来接人。
好在他重金聘请了高兮第一镖局龙门镖局押镖,此次一行,不仅保货物平安更是要保少棠无虞。
为了防着长公主伤害少棠,冉问没安排侍从跟随少棠来境山。反而以押镖的形式护送。江湖人重诺讲义气,比浸淫官场的人更可靠。
何况冉问有恩于龙门镖局总镖头胡云彪,孩子托付他的镖局照料,冉问还是放心的。
徐镖头见冉家小公子有些日子不见,似乎一改之前的阴郁,整个人的气场变的神采飞扬。不由多看了几眼。
谢迎刃悄悄挪步,挡住少棠。徐有道呵呵笑着,拿出几张交接单子,想与少棠一一核对货物。
少棠摆手:“不必了。龙门镖局重信守诺天下有谁信不过?核对这个浪费时间。”
几句话说的徐有道眉开眼笑。
听闻冉家这位小公子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往,上次匆匆一面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这次交流了两句,才知小公子举手投足与寻常家的孩童大大不同,竟隐隐有着冉将军的风范。
可见传闻不可信。
他指着院里的十车箱笼问冉少棠:“小公子,这些东西要运到哪?不如我们帮你直接送过去。”
总镖头胡云彪曾经反复交待这是笔暗镖,除了他清楚内情,其他人只知押镖送货,不问主家情况。
东西送进驿站等着人来接货就行。一切听主家的。
在一旁静静听少棠与徐有道交谈的谢迎刃,看到少棠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似乎有些陌生。不知平日里那个骄纵肆意的男孩是真的少棠,还是此刻沉着端庄的少棠才是真的少棠。
正在疑惑,听到徐有道要送镖进境山,他小声提醒少棠:“这不合规矩。不如我们自己运吧。”
少棠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跟徐有道商量:“徐镖头昨天刚到,大家一路上挺辛苦,不如在此地多休息几天。”
徐有道长着颗七窍玲珑心,明白这里面有着不让人知晓的东西,忙顺着冉少棠的意思答应下来。
最后双方商议,少棠每次拉两个箱笼走,争取半月之内运完货物。镖师与趟子手等人的住宿费用,皆由冉少棠全权负责。
少棠打开其中一个做过标记的箱子,拿出几件着急用的东西,裹在包裹里背在身上。
徐有道看着刚超过他腰腹高的一个小人,思虑缜密、处事沉稳,竟然如个大人一样,深感冉将军教子有方。
待两位小客人离开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徐有道对此人十分客气,虽说此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可是他往院子里一站,那迫人的气势,连正午的阳光都暗淡下去。
少年的声音清澈如泉:“那个矮个脸上有胎记的,就是冉问的儿子?”
徐有道忙恭敬的回了一声“正是”。
“找个机会,带到周饶,让我父皇见上一见。”
徐有道“扑通”跪了下来。
“三殿下,胡云彪要是知道了,会要了我的命。”
三殿下宗政慎长眉微挑:“你不怕我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怀里揣了银子,少棠马上又有了大干一番的凌云豪气。
从驿站出来后,二话不说,拉着谢迎刃回到刚才的茶馆继续听书。
茶馆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
谢迎刃以前只跟师父进来过一次,还是坐在角落里,点了壶最便宜的茶。
这次跟着少棠可不一样。两人不仅坐到茶馆正中最佳的上座,少棠还把店小二叫过来,一口气点了茶馆里最好的茶和点心。
小二站着不动,眨巴着眼看着少棠。
心里在想,这两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抽疯跑来想骗吃骗喝,拿老子寻开心。
谢迎刃忐忑的坐在座位上,新鲜的左瞧右看,坐在这里听书喝茶的都是大人,唯独他们两个是孩子。
茶客们正专心听着说书人讲故事,只往这边瞧了一眼,依旧把注意力放到台上坐着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身上。
少棠岂会不知店小二心中所想,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块银子扔到桌上。
店小二眼睛发亮,赶紧拿起来放嘴里咬了口,真的。
脸色立即变得好看,殷勤的下去准备吃喝去了。
谢迎刃想要把银子抢回来已经来不及。
“少棠,你是不是给多了。”
少棠摆摆手:“一会儿让他多包点瓜子点心带回去。”
谢迎刃这才觉得划算,没吃太多亏。
不大会功夫,店小二端着东西上来,摆了满满一大桌。
谢迎刃看着各色点心直咽口水,冉少棠只尝了一口撇撇嘴便放回碟子里。果然不好吃。
便把心思放到台上的白胡子老头身上。
老头在台上讲的口沫横飞,激动处手中折扇甩的啪啪直响。
书的内容恰好与少棠有关。
正是高兮国的大将军冉问,寒冬深夜带百十人突围周饶国两万大军的英雄事迹。
台下的听众听到精彩处,不时的鼓掌喝彩。
谢迎刃也听出来这故事的主角是冉少棠的父亲,心里莫名多了份自豪感。
冉府接风款待他和师父时见过冉将军,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走起路来威风凛凛,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杀意。
私下大逆不道的以为,冉将军长得比师父帅。
他又瞧了瞧周围听的入神的茶客,在心里骄傲的自言自语:英雄冉将军的儿子现在可是我师弟呢。就坐在你们中间,你们还不知道!
他去看少棠,见师弟脸上挂着笑,正听得聚精会神,不由自主也挺了挺腰板,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核桃酥。
少棠专注的听了一会儿,暗自感慨。
想不到她那个奇葩爹的英雄伟绩到现在还传说纷纭。
最遗憾的就是被皇帝强塞个公主,再上不了战场。
封个司马大将军却不给虎符,君主的制衡之术而已。
飞鸟尽,良弓藏。这种事哪朝哪代不上演。
她阿父早就想开,乐然接受。可惜,有人却在不知所谓、恶语伤人。
正当白胡子老头讲到冉问一人抵百,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满身是伤,就要把敌军将领的头颅砍下来时,台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令人扫兴的话。


第015章 英雄
“冉将军再厉害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贪图安逸尚了公主,连兵权都交了。”
底下安静片刻,连台上说书的白胡子老头都停了一拍,干咳了两声才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台下的人,已经被这句话挑拨的骚动起来。
又有人嘲笑道:“将军变驸马,高兮没戏啦。”
“哎,你这人不要胡说。现在高兮与周饶可是友邦,不打仗了。将军回去娶妻不是再正常不过。”
“娶谁不好,偏偏要娶公主?是贪恋富贵还是贪恋美色?”彼时高兮国的国制,男子若尚了公主就不能再在朝中任要职。
“冉家乃世族大家,有的是钱,自将军上战场打下胜仗无数,陛下的赏赐源源不断,将军怎么会缺钱。”
“不缺钱就是贪色呗。听说公主在一次外出游玩时意外受伤,被冉将军所救,公主貌若天仙,两人一见钟情。陛下才成就的这桩好姻缘。”
谢迎刃心道胡说。
冉将军明明与五师叔一见钟情,境山谁人不知冉将军最喜爱五师叔。
他气得想站起来为冉将军辩驳两句,却被少棠按下。她黑着一张脸,继续听人说着风凉话。
“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冉将军是色令智昏。”
“呸,冉问算什么英雄,为了美色就弃百姓生死而不顾,他不配当英雄。是狗熊还差不多。”
冉少棠强忍着怒火,脸色越来越难看。桌上的绿豆糕已经在她的手掌下碾成了渣滓。
店家掌柜看形势不对,擦着汗急忙跑出来打断议论,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各位客官可不能再说下去了。一会儿有官兵过来,听到议论皇家秘事是要问罪的。小店可担不起。拜托各位,拜托。”
然后,又赶紧交待说书先生立即换个聊斋故事,狐狸精,夜会穷书生那种的。
一通求爷爷告奶奶的忙活,这才算消停下来。
店家掌柜忙着息事宁人的功夫,冉少棠跟谢迎刃打个招呼说要方便一下,便溜进了内室茶房。
谢迎刃要跟她一起去,被少棠拦住。
“我去去就回,你继续听。我没事。放心。”
自个的奇葩爹虽然常常被她吐槽、腹诽,却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
那几个编排她阿父的人,都被她一一记了下来。
有仇不报非君子。
她走进茶房,里面烟雾袅袅,热气腾腾,几个炉子上都烧着滚烫的热水。
少棠瞅了一眼旁边忙碌的厨房,店小二正在给客人准备点心,顾不得这边。
她快速的从袖子里掏出随身的蓝色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均匀的倒进了茶台上摆着的五只茶壶里。
又细心妥帖的摇了摇每只茶壶。
然后,若无其事的喊厨房里忙活的店小二过来。
店小二瞧见出手阔绰的小男孩进了后店,不知他要干什么,低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少棠勾勾手,示意他过来,指了指那五只茶壶:“刚才听客人们谈论冉将军,讲的特别好。我最喜欢听英雄救美的故事。这五壶茶是送给他们的。就说是我请客。”
少棠一一指出外面那五个人给店小二看:“你可要给我看清楚。”又塞了一块银子放他手里,“别送错了,剩下的银子归你。”
店小二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让自己碰上,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脸上有缺陷,心眼儿也缺一大块。花钱如流水,眼都不眨一下,败家玩意。
看着不像镇上的。是来千门镇走亲戚的吧?盼着他多住些日子,最好天天光顾他家茶馆。
店小二高兴的咬完银子,咧着大嘴揣进怀里,按照吩咐把茶壶端出去,一一准确无误的送到位。
少棠在茶房这边冷眼看着,心里狞笑不止。
用不了半个时辰,让你们的菊花冒青烟,跑茅厕跑细了腿。
正当她觉得心中畅快时,突然身后有人说话:“你又要害人?怎么每次遇到你都看见你在给别人下毒?”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人惊悚不安。
少棠暗叫一声“不妙”。
对方一定是内功极其深厚之人,竟然到了自己身后都没发觉异常。
她定了定神,反呛回去:“什么叫又要害人?小爷认识你吗?你哪只狗眼看见小爷我下毒。”
同时警觉的回头,身体向后退了两步,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方便自己或逃或迎战出招。
谁知等她回过头时,面前却空空如也,只有水壶里突突冒出的热气,氤氲朦胧,哪来的人影?
难道自己青天白日遇见鬼了?
大堂内,白胡子老头正说着月黑风高夜,一只千年修道的狐狸精化成人形从坟场跑出来溜达找物……
少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明明听到有个男人质问自己,不会听错的。
茶房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屋内所有陈设。
她忽又抬头瞧了瞧梁上,也没有人。
唯一可疑之处,便是一扇打开的窗子。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不靠近那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