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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有些尴尬了……徐徒然暗叹口气,将杨不弃揽在自己肩上的右手拿了下来:“抱歉,今晚又有事做了。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没事。”杨不弃立刻摇头,“你先去吧。注意安全。”
“嗯。”徐徒然点了点头,将头上的小粉花拿下来放进了他的怀里,猝不及防往前一靠,飞快地在杨不弃唇上贴了一下。
“我没你想得那么马虎。”再次拉开距离,她坦然地耸肩,“今天是我撞上你的纪念日。我知道的。”
说完,她后退两步,朝杨不弃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往前跑去——再往前行一段路,就是原本的树根博物馆,也就是徐徒然现在的住处。那地方直通她的旧巢,是个适合入梦的好地方。
杨不弃下意识地也冲她摆着手,直到徐徒然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方缓缓放下手,轻轻笑了下。
或许是源于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俩在亲密关系上,一直是以人类的形式推进。相处到现在,不说老夫老妻,至少他不会再因为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闹得脸红耳根烫。
即使如此,杨不弃还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方用手指轻轻按了按怀里的小粉花。
“我其实是想说,今天算是她真正的生日。”他呼出口气,“不过她那个理解,好像也不算错。”
小粉花被他按得脑袋往下垂了垂,旋即不太高兴地再次直起身体,张开花苞朝着杨不弃的手指咬去——在徐徒然身边呆久了,它身上也渐渐出现了一些异变。花苞的中间逐渐长出了一圈小小的锯齿,咬起人来还是挺疼的。
杨不弃早有预料般将手抽走,随手将它往口袋里一塞,旋即就地化为一阵绿色的风暴,闪电般朝前卷去,转眼就来到了香樟林的尽头。
木头人留下的一整块血琥珀祭坛依然保留着,只是现在木头人不再,血琥珀后面那一大块位置便空了出来。杨不弃在这里建了个别墅,供徐徒然的几个“神仆”居住活动——至于它们会不会在这儿打起来,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徐徒然不在时,杨不弃一般也在这里办公。这也让他产生了某种惯性,在进行一些重要活动时,会下意识地将地点定在这里。
就比如现在。
别墅之内,巨大的蝴蝶停在一隅,翅膀舒展,正轻声哼唱着《祝你生日快乐》,只是明显正处在练习中,隔两句就要跑一次调。混乱夜灯化成的闪耀光球悬在天花板上,随着蝴蝶的哼唱,不断变幻着光彩。
笔仙之笔被杨不弃插在了一个小花瓶里,伪装在一堆鲜花中间。正不住从笔尖吐出带爱心的红色墨水泡泡。这些泡泡直直飘到餐桌附近,贴着桌面低低飞着,脐带则站在桌子旁边的椅背上,对着墨水泡泡的形状和分布挑挑拣拣,注意到杨不弃一个人进来,立刻眨了眨肉糜上的大眼睛。
“星星呢?”它问杨不弃。
“睡觉去了。”杨不弃在餐桌前坐下,如实道,“梦境里疑似有育者投影的碎片出现。”
“啊,她是直接听到呼唤的吗?”肉糜啧了一声,“那估计能耗上好一段时间了。”
这个庆贺形式它构思了好久的。为此还参考了好多人类生活片段。
“我也这么觉得。”杨不弃无奈点头,又抬眸扫了一眼四周,“那什么。要不你们先停一下吧。徒然要睡觉,不要吵到她。”
蝴蝶和光球立刻消停下来。身形健硕的狐狸则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哧溜一下,直接从打开的门里钻出去了。
杨不弃:“……”
我只是让你们安静,没说可以直接走了,好吗?
不过算了。他对这狐狸本来也没啥指望。杨不弃摇摇头,将徐徒然带回来的零食从塑料袋中取出,起身放好,又到厨房里开灶生火,打算先给徐徒然把睡醒后的宵夜做上。
笔仙之笔默默吐出了一个“淦”字。听见脐带又再就泡泡的大小问题挑刺,立刻从花瓶里跳出来,在空中疯狂书写反驳。争吵之中,没人注意到,小粉花不知何时从杨不弃的口袋里跳了出来,正举着杨不弃留在桌上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贴着桌面漂浮的爱心墨水泡泡一个接一个兜起。
这些墨水泡泡都是笔仙之笔为了庆祝会特制的,被灌注了力量,别的不说,至少够牢。小粉花看差不多快装满一袋了,方将塑料袋封上,拖着跳下了桌面。
装满了泡泡的塑料袋,像是一个张开的降落伞。小粉花轻飘飘地落到地面,又举着飘起的袋子往外走。狐狸正蜷在门口休息,听见动静,尾巴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齐齐张开,小粉花见状,忙冲它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那些眼睛默不作声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方再次闭上。小粉花松了口气,立刻举着袋子,小跑步地往外跑去。
它想把这些墨水泡泡都带到徐徒然睡觉的地方去。不过这路途对它来说着实有些远。中间实在走累了,叫住一个大白熊帮着送了段路,才总算来到徐徒然的住处前。
原本的树根博物馆被改造成了一栋精致的小房子,房子后面连着一个清爽的小院。杨不弃当初落下的那棵树就被种在了这里,现在已经长到了五层楼高。
房子正门关着,小粉花进不去,只能从后院绕。才刚爬进去,就见被种在小院中央的树崽冲自己疯狂抖叶子。小粉花冲它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带着塑料袋往小屋后门走去——那里有一扇专门给它留的小门,进出非常方便。
不想它才靠近些许,变故忽起。
——以徐徒然的小屋为圆心,一种诡异的气氛开始向四周蔓延。空气中有黑色的霹雳频频闪现,而它的头顶,则莫名浮现出现了大量碎片般的画面。
……梦境侵染。
小粉花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只有徐徒然在梦中动起真格时,才会出现的状况。她的梦境,会不受控制地倾泄出来,侵染周边的现实。
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几次,因此小粉花很快就凭借经验做出了判断——呈现的只是碎片画面,说明侵染不严重。没有带着树崽逃命的必要,这种时候,只要赶紧把杨不弃叫过来……
等一下。
注意到头顶的正在播放的画面,小粉花的动作忽然一顿。
那个画面里,有一团栖息在火山口的巨大黑影,还有正围着它跳舞的笨拙怪物……
即使长得和现在完全不像,小粉花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家爹妈。
……大概率是。
它轻轻偏了下花苞,忽然想起不久前徐徒然对杨不弃说的那句话。
——“今天是我撞上你的纪念日。”
……
相遇。过去。值得纪念的日子。
美好的记忆。
小粉花原地思考片刻,果断跳了起来,将手中的塑料袋挂在树崽垂下的树枝上,自己则飞快冲进了小屋里,没过多久,又举着自己的营养液和一袋爆米花冲了出来。
跟着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将营养液往地上一放,啪地跳了进去,又打开旁边的爆米花,开始一颗一颗地往“嘴”里丢。
一边嚼,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自动播放的画面,目不转睛。
……虽然它根本就没有眼睛。
第一百六十章 番外:老爸老妈罗曼史(二)
对于杨不弃的憨憨过往,实际小粉花早就有所耳闻。
毕竟有时徐徒然不在,杨不弃又没空管它,它也会去找那团长着眼睛的肉糜玩。而那团肉糜状的脐带,对杨不弃的黑历史,素不避讳。
因此,当它看到还处在土头土脑哥斯拉状态的杨不弃,笨拙地对着黑影状态的徐徒然蹦来蹦去时,它非但没多少意外,反而看得津津有味,爆米花一口一个,咬得咔咔响。
哪怕它看到黑影不耐烦地裂开了道如嘴般的缝隙,它也没有多想,依旧看得非常欢乐。
直到那“嘴”越长越大,然后嗷呜一下包住了哥斯拉的半拉脑袋。
“……”
小粉花猝不及防,一颗爆米花直接卡在了花骨朵里,噎住了。
然而它这会儿整朵花都傻了,噎住也顾不上顺,就这么硬咽了下去。咽完它下意识地用根须猛吸了两口营养液压惊,结果还没压下去,更让它傻眼的一幕出现。
黑影咔一下,干脆利落地咬下哥斯拉半拉脑袋,又缩回去了。
小粉花:“……”
它默了一下,默默将手里的爆米花放了回去。又用两片叶子努力撑起身体,尝试往外瓶子外面爬。
搞错了——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绝对有什么东西搞错了。这根本不是爱情片。
旁边的树崽却像是完全没看懂,整棵树都往旁边歪了一歪,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困惑的气息。
小粉花颇为无语地看它一眼,反而冷静下来。再看一眼眼前的画面,它忽然了悟,为啥脐带形容杨不弃,总喜欢说他“土头土脑”……
被咬掉半拉脑袋的哥斯拉茫然抬头,伤口处没有任何组织结构,看上去还真就是一团土。
它好像也不知道疼。只是偏着脑袋,默默往回走。将自己又埋进了地里,开始缓慢地自我修复。
……然后在修复完的第一时间,又蹦蹬蹦蹬地跑去找安静休息的黑影,用它短短的手脚跳舞,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
直到被不耐烦的黑影再咬掉一口,又默默回来。自我修复,跟着再找过去……
如此反复了大约两三次,土头土脑的哥斯拉似乎终于顿悟了。不再傻乎乎地送上门给黑影咬——相应的,它会在每次过去前,先从自己身上挖掉一部分,尽可能捏成比较规整圆润的形状,跟着一路带过去。
带到黑影的旁边,用短短的前肢放下,然后后退两步,继续跳自己的怪兽舞。
小粉花:“……”
它想了想,缓缓松开了撑在两边的手,又再次落回了营养液瓶里。旋即捡起旁边的爆米花,又开始咔咔咔地咬。
它在内心做出判断——虽然有点吓人。但本质好像还是爱情片。
虽然是比较惨烈的那种。
而画面内,遥远的过去正以惊人的速率播放——或许是看到对方非常识相、自带祭品的份上,黑影对那只土兮兮的傻大个也再没那么抗拒。作为交换,它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等这家伙先跳完,再把它吼走。
如此又反复几次,黑影即使不接受对方的献祭,也能安静地由着它待在边上。不过对于哥斯拉笨拙的舞蹈,始终视若不见。
于是哥斯拉再次思变。而当它看到黑影在有意识模仿其他生物的外形,它终于有了新思路。
它也开始给自己改换模样。
现在的前肢太短,它就把前肢改捏成翅膀,身体太笨重,就改得优雅纤长。泥土的皮肤太土,它就给自己换上闪光的鳞片或者光洁的皮毛……
直到最后,学着黑影的样子,成了一只不太正常的白兔子。哪怕只能摇摇晃晃地用耳朵行走。它也坚持要向对方献上自己诚挚的舞蹈——
当然,它现在已经很熟练了。知道何时跳舞对方会比较有心情看,以及什么时候该识趣地跑。
……又搞错了。
望着画面中正兴致勃勃向黑兔子展示自己新学舞蹈的倒立白兔,小粉花再次更新自己的认知。
什么惊悚爱情片。这根本就是一部黑历——
就在此时,它的脑袋忽然被人朝下摁去。
小粉花猝不及防,花苞里一颗爆米花直接滚了出去。它不太高兴地扑腾一下,第一反应就是举起叶子往上打,然而才刚挥起小叶片,就似感应到什么一样,又默默蔫了下去。
再下一秒,一只手从上方伸了下来,将它整朵花从营养液瓶里拎了出来,又将没吃完的爆米花直接拎走。
“就一会儿没看着你,挺放飞啊。”杨不弃抖着手里没剩多少的零食袋子,板着面孔望下来。小花垂下花苞,不安地绞起两片叶子。旁边的大树则悄悄探了一根枝条过来,去扯杨不弃的衣角,还没挨上,便也被杨不弃瞪了一眼。
“还有你。光长个子。说了多少次情况不对直接叫我。”杨不弃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严厉。在他责备的目光中,那根探出的枝条也默默缩了回去。
不过这么个动作,倒让杨不弃发现了另一个东西——他拨开大树遮挡的枝叶,顺后将小粉花之前挂在上面的袋子给取了下来。
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他很快就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他盯着袋子看了一会儿,垂眸看向旁边还在惴惴不安的小粉花:“这是你准备的?”
小花依旧蔫蔫的,闻言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杨不弃:“……”
杨不弃:“你想把这些拿给徒然看?”
小花抬头试探地看了下他的神色,再次小幅度晃动脑袋。
别的布置都无所谓。但它知道,这些泡泡,最为重要。
杨不弃面上的严肃,稍稍缓和了一些。
“有心了。但她还在睡。那地方你去不了。我等等带进去。”他尽可能地继续板着面孔,朝着小院的出口一指,“你现在回自己屋里去。等吃夜宵了我再叫你。别再搞别的东西吃了啊。”
小粉花如获大赦,立刻点点头,抱起旁边滚落的爆米花,吧嗒吧嗒往出口跑。跑到一半,又忽然回过头来,看看空中漂浮的画面,又看看徐徒然休息的小屋,脚步缓了下来。
杨不弃克制地闭眼:“再不离开,夜宵我也不叫你了。”
小粉花纠结了一下,终究还是抱着爆米花,恋恋不舍地跑了。
杨不弃这才松了口气。想想又看了看旁边的大树,无声叹了口气——这树个头长得贼快,现在他一眼都望不到树顶。再加上这孩子越大越有些呆头呆脑,搞得杨不弃有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它沟通。
杨不弃琢磨了一下,还是竭尽所能地对它进行了一番简短的思想教育。简单来说就是要它带点脑子,不要小花说啥它干啥,真要闹出什么事故,小花能跑,它跑得了吗?就算跑了,留下的坑怎么办,指望家长给它填吗?
……不过有一说一,对一棵树来说,光是这第一点要求,都相当过分了。
考虑到当前情况,杨不弃也没说太多。看它把叶子垂下去了就适时住了口,转而处理起眼下梦境侵染的问题来——还好,就像小花判断得一样,现在的情况并不算严重。
他只需要拿出徐徒然过去交给他的捕梦网,将这些外溢的梦境碎片,都一一捕捞,再将它们逐个塞进玻璃瓶里就行。
打包完成,他又用树枝编成篮子,兜着这些玻璃瓶,小心翼翼地进入屋内,沿着地下入口下方的阶梯,一路行到了徐徒然的旧巢。
旧巢的格局从未变动。徐徒然正在她昔日巨大的床铺上,睡得正香。
从阶梯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她腰部以下都还原成了黑影的形状,如同裙摆般铺开,几乎覆满整张宫殿大小的床铺,而她上半身却还维持着人类的状态,直立于黑影的中央,脑袋微微侧着,两手交叠,双眼紧闭。
堪称诡异的睡姿。不过杨不弃却觉得可爱得紧。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宫殿的下方,将篮子里的玻璃瓶一一取出,打开盖子,摆在地上——受到主人的感召,逸散的梦境立刻以光点的形式飘出,纷纷朝着睡着的徐徒然涌去。
做完这一切,杨不弃这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想了想,他又将那个装满爱心墨水泡泡的塑料袋拿了出来,轻轻放在了梦境瓶边上。
这个位置,徐徒然一醒来应该就能看到……确保完这点,杨不弃直起身子,回头深深看了眼位于“宫殿”顶上的徐徒然,无声笑了下,悄悄退了出去。
并没有注意到,塑料袋的袋口不知何时已经松动,又不小心被旁边飘动的光点蹭上,彻底松开。牢固的爱心泡泡接二连三地飘出,混在飘散的光点之中,蒲公英般朝着徐徒然飘去。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仍处在梦境中的徐徒然不自觉地勾了下唇角,铺开的黑影中有小小的触手扬起,很欢快的样子。
同一时间。
梦境汇成的海洋中,洋流正如往日般运转。这些洋流并非只在海区中打转,一旦有人陷入沉睡,它们也会改变流向,逆流进他人的意识之中。
而很不巧。因为育者投影分体的出现,今天的海水不太干净——这也导致,这会儿睡着的人里,相当一部分都正处在噩梦之中。
就比如——
灯光摇曳的教室里,你看见坐在前方的马尾辫女孩正在徐徐转头,脖子发出咯咯的声响。陌生的卧室里,你听见床底下传来哒哒的敲击声,明明十分害怕,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爬到床沿,倒悬着向下看去。
漆黑的小屋里,你听见门锁转动,紧闭的房门正被从外面打开。镜子里,明明只有你一人的倒影,但你分明感受到肩膀被人拍打,脑袋还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
恰在此时。
遥远的另一个梦境中,刚刚吞下新猎物的徐徒然正惫懒地伸着懒腰,一面盘算着醒来过后的活动,一面转身往外走。
冷不防有数个红色的墨水泡泡飘了进来。接二连三地落到她的肩上、头上,碰撞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却仍顽强地没有破裂。
徐徒然揽过几个一看,红色的泡泡里全是爱心。再调整一下角度,则可以看到,每个爱心里,还藏着不同的字。
【祝】、【你】、【生日】、【快乐】……
除此之外,似乎还藏着别的话。徐徒然仔细拼了一会儿,下意识念出了其中两句:
“很幸运遇见你……”
“今晚一起跳舞吗?”
……
是谁觉得幸运?
总之不会是笔仙之笔。
徐徒然琢磨着,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于是——
灯光摇曳的教室里,诡异的女孩彻底转过了头。陌生的卧室里,你终于看清了床底。
漆黑的小屋里,房门完全打开,露出门后的东西。镜子前,你终究直直看向身后。
然而想像中的恐怖画面并没有降临。无论你身处哪一个梦境中,无论你面对的是怎样潜藏的恐惧,但在这一刻,你能看到的,只有爱心、彩带、盛放的花,以及充斥视野的彩光,闪耀又漂亮。
就像是某颗心情很好的星星,忽然分享了她的光。
第一百六十一章 欢迎光临新生之城
新生之城。
将临记得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只存在于可憎物域中的虚拟城市, 一个靠误入者的意识和梦境重填的虚假世界。
但她现在所在的“新生之城”,似乎和那个不太一样。
不知第几次打量起自己的周遭,将临的视线穿过餐馆的窗户, 落在外面广场中央的巨大雕塑上, 久久地停留着,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您好。”将临转头, 看到装着莹蓝电子眼的机械人正偏头看着自己, 手中提着打包好的餐盒。
“您的点单。一共九币,请问是现金支付还是……”
“点数。”将临毫不犹豫, 将个人的身份卡拿了出来。服务生接过后用随身携带的机器刷了下, 一边扣款一边道:“因为您是我们店的会员, 今天消费返三倍积分, 可以下次使用哦……”
将临心不在焉地应了, 接过身份卡和打包盒,转身走出了小餐馆。
她这次购买的是餐馆的新品汉堡, 用的是人造肉,但汁水很足。袋子里还塞了两根赠送的能量棒。将临拆了包装,一路走一路嚼,在路过广场上的大雕像时,再次停下了脚步。
这是“创神”的雕像——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但这个雕像, 和将临以前所见的, 不一样。
在她的印象中,创神的模样, 应该是一只巨大的、浑身缠满血管和电线的蠕虫。然而她面前的这个, 却更像是一团意义不明的巨大黑色几何体, 也不知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雕像下方, 是一个花坛。里面装点着大量的电子假花——这些假花基本来自他人。只要路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去任何商店中买上那么一两支,虔诚地放进花坛中。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雕像虽然是纯黑,但或许是因为涂层特殊的原因,总能在光照下反射出迷幻的彩光——这个特征,还是多少令将临联想起一些东西的。
但也仅限于联想而已了。
她在这个问题上从不深思,就像她从来都不会去探究,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被星星给吞噬,在漫长的沉眠后,却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新生之城中醒来一样。
并非是不好奇,而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将临从醒来的第一刻起就发现了,自己的能力像是被剥离,换言之,自己现在没什么反抗的资本;更何况,在观察几天后,她发现自己对当前的情况,并不算是讨厌。
虽然失去了特殊能力,但她醒来就拥有身份卡,以及一些可以用于消费的点数。不多,但也能用。而且她现在持有的,是她在现实中使用的那具年轻女子躯体——当然不是同一个,只是一种复刻。但至少这具躯体身体健康、四肢健全、能打能跳,不会给她带来额外的负担,还能持续创造收益。
将临当然不会选择用肢体去换钱这种目光短浅的操作。而且在这个“新生之城”,靠献出人类躯体来换点数的机记制 也已被废除,真想要更换身体零件的话,还得自己出钱。
她选择白手起家。打工也好、做生意也好,再不济私下搞点黑的。事情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但只要多想想,总能找到安稳又赚钱的法子。
更别提,在这个世界逗留了几个月后,将临便发现了另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时间,会循环。
就像星星的盒中世界一样。
循环过后,世界线重置。一切回到起点,她也会再次在自己的小破屋中醒来。只是和别人不同,她会保留所有的记忆,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虽然一朝回到解放前这种事怪让人傻眼的,不过靠着保留下的记忆,日子倒过得越来越容易了——现在的“新生之城”,不同城区间的巨大壁垒消除,且没有教会的垄断与约束,所有人都有机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可以利用的机遇也比比皆是。
将临也没什么很高的追求。利用自带记忆的优势,就近抓住那么一两个机会,搞一个稳定的收入渠道就行了。最好能再闲一些,有足够的时间到处逛逛……就像现在。
而当这些需求都被满足时,这个世界的本质对她而言,反而不重要了。
无所谓探究,无所谓真相。她甚至在有意识地回避这个世界中与神秘学有关的一切——她知道这座“新生之城”是被神秘力量所眷顾着的。种种神迹与诡秘层出不穷,除了“创神”之外,还有不少其他的信仰,同样在这片土地上流转。光是将临知道的,就有“血肉圣者”和“逆创神”……
但这关她什么事呢?
管这个世界是真是假。管那背后的人是好心还是恶意。管自己还能存在多久,又或者一切只是消失前的幻梦一场。现在的生活让她很自在,很满足,这就够了。
将临默默地想着,干脆利落地将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顺手用广场边上的水池冲了冲手上的酱汁。低头正要将赠送的能量棒也拿出来吃掉,忽似想到什么,蓦地抬起头来。
她的面前,那尊巨大的黑色几何体雕像依旧静静伫立,表面流动着彩色的光。
而直到靠近了,将临才注意到,雕像下方的那个花坛里装着的不止是电子假花,还有一些硬币。看来是有人将这里当许愿池用了。
将临盯着那雕像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食物,略一踌躇,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般叹了口气,从里面拿出了一根能量棒,放进了雕像下方的花坛中。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觉得有必要对你道一声谢。”她抬眸看向雕像,自言自语般开口,“但我并不想去教会。老实说,也不是太想和你正式见面……”
“所以,就这样吧。
“谢谢了。”
她后退两步,静静望着面前的雕像,默了一会儿,顺手将袋子里的最后一个能量棒掏了出来,边拆着包装,边干脆利落地旋身离开了。
——而另一头。新生之城的某处教堂内。
徐徒然站在布教台上,顺手合上手中的记笔记本:“行,那么今天的例会就到这里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各位神明徒然,不管拿的是正神身份还是邪神身份,都请务必捂好马甲,遵循人设。尤其创神徒然和逆创神徒然,你俩互相替班可以,但下次至少记得换号,好吗?”
她说着,视线扫过下方。只见椅子上,满满当当地坐了一排黑裙少女——除了方才提到的“创神徒然”和“逆创神徒然”外,还有血肉圣者徒然。这仨是这群化身中资历最高的,位置也在最中间。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创神”和“血肉圣者”这两个马甲资历最老。其次是逆创神,不过这个马甲是徐徒然在想起自己本体后才穿上的,相对要新一点点。
再接下去,则是一些随着循环累积,为响应新的信仰而分出的新化身,包括但不限于猫猫神、舞之神、扫地机之神、纯净空气之神……因为名头才被创下不久,相关业务也还不是很多。不过为了方便,徐徒然还是每个神位都分了一个化身,反正免费的打工人永远不嫌多。
说到打工人,徐徒然倒是又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那个将临啊,她还是没来找你们吗?”
她收好东西,不解地看向下方。被她询问的黑裙少女们彼此一番交头接耳,黑雾构成的面庞上口器舒张,似在交谈。
然后齐齐摇了摇头。
“怪事。”徐徒然咕哝一句,轻轻摇了摇头。
将临是她特意剥离出来,投放到这个信仰盒子里的——倒不是因为好心,纯粹是因为好奇。
或许是因为永昼出自长夜的关系,在将将临吞噬的瞬间,徐徒然实际是能从她的意识里,感知到了一些东西的。
不过当时因为急着打架,没有那个闲心关注。直到之后再次开始缓慢地消化,她才腾出了空闲,将捕捉到的那一点思绪,拿出来慢慢翻看。
然后她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将将临的意识给单独剥离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信仰盒子中。
她很好奇,当脱离了一切桎梏,这个家伙,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观测当然是存在的。信徒就是她的眼睛。不过她所做的也只有观测而已,她无心对将临的抉择做出过多干涉,也没那个工夫。
而且徐徒然估摸着,那家伙肯定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意识到不对了,自然会寻找真相。为了寻找真相,终究会和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产生交集——而很不巧,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被徐徒然垄断了。只要将临探寻,迟早会和她产生联系。
而到了那时,她会给将临再一次选择的机会——是继续存在于这个不断循环的世界,还是选择逃离虚假,再次被徐徒然吞噬消化。
当然,如果双方利益没冲突,又能谈得拢,她觉得发展进一步的合作也不错。比如归还将临部分力量,让她成为自己在信仰盒子的代行者之类的……
但这都循 环几次了,将临居然还没有找上门来,这就让人有些困惑了。
“不应该啊。凭她的能力,不至于现在还一头雾水吧?”徐徒然抿唇,发出了真心实意的疑问,目光扫向下方倏然举手的黑裙少女。记
“你说什么?她很咸鱼……对,我知道她很咸啊。但也不会咸成这样吧,那也太离谱了……”
……?等等。
徐徒然话说一半,忽似意识到什么,默默闭嘴,再次陷入沉思。
同一时间,相隔数千米的边缘城区内,将临正坐在光线明亮的天桥台阶上,再次打开手中袋子,顺手拿出一罐新买的啤酒,哐一下拉开。
啤酒也是新品,里面不知加了啥,一打开先往炸开一堆泡沫,将临猝不及防,头上衣服上沾得都是。她低声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又甩又擦,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安稳地再次坐下。
她望着远处晕开的大片霓虹灯,咕嘟灌下一口,旋即“哈”了一声。
满意地打了个响亮的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