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太启宫内也有适合赏景的地方。
栖雁宫后面那片地方经过数位皇帝的营造,矗立了一大片适合赏景的建筑,其中有地名为璇台与观星池,而观星池的边上植有一片梅林,不管是在夏日还是在冬日,都有可赏之景。
温晏然乘辇而来的时候,观星池上立着不少扎着红绸的雪狮雪虎,望之栩栩如生,显然是少府的作品。
少府令仔细观察着天子的神色——正常情况下,一个常年闷在桐台里的小姑娘,性格再怎么少年老成,瞧见新鲜事物时也该多看两眼,但现在温晏然明明瞧见了雪狮,神色却跟看见空气差不太多,把不在意展现得明明白白。
今天少府的人铆足心思讨皇帝欢心,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堆雪狮的技艺上绝对不会存在任何问题……少府令思考了一会,觉得最可能的解释是皇帝对用白雪堆制成的动物不感兴趣。
出师不利没有影响少府令接下来的行动,等温晏然入座后,一群演练杂耍的伶人纷纷走上高台,他们穿着色彩鲜明的服饰,开始为天子表演。
温晏然靠在凭几上,本来还有点期待的情绪经过了伶人们的卖力表演,迅速变得心如止水,考虑到少府今天讨好自己的行为可以被归纳到佞臣一类,才耐着性子等人展示完第一波后,才道:“少府辛苦。”扫一眼伶人,“天气冷,带他们下去喝点热汤。”顿了下,补充,“赐帛十匹。”
按照大周的物价,一帛的价格大约在五六百钱左右,质量上佳的还会更贵,而普通宫人每年的薪水折合成铜币的话,约莫能有六万钱,所以温晏然方才的赏赐,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宫人一两个的收益,但她不是每人赏赐十帛,而是统共赏赐十帛,均摊下来,也就聊胜于无。
这种情况只能代表一件事,就是天子不止对少府堆的那些雪狮雪虎不感兴趣,对伶人的表演同样兴趣平平,纯粹是照顾内官们的颜面,才勉励了几句。
少府令微觉忧虑,不过想到天子毕竟年纪还小,对伶人不感兴趣也是常事,就让内官们将准备好的有趣器物呈上。
“……”
温晏然看着托盘上的东西,忍不住陷入沉默。
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道:“陛下,此物名为风车,可以迎风而动,幻化图形。”
温晏然默默地看了那位小黄门一眼,让对方把东西拿下去。
她难道还能不认得风车是什么吗?!
接受过信息时代娱乐方式洗礼的温晏然忧郁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觉得自己可能高估了少府人员的业务水平……
天子固然一派沉稳,但面上的无趣之色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明显,身为少府令,侯锁的一身荣辱俱都绾系在圣心之上,必定不会刻意用随处可见的大路货糊弄皇帝,在这个时代,玩具风车还没流行开来,在风车上涂上鲜艳的色彩,一旦转动起来就会显示出大大小小的圆圈更是少见,温晏然瞄了两眼,也承认对方东西做得挺用心,看起来已经达到了她幼儿园玩具的水准。
在风车之后,少府那边还呈上羽毛艳丽姿态轩昂,但温晏然只能联想到鸡公煲的斗鸡,还有蜡制的漂亮偶人,玉雕的能发出清脆声响小球,可以浮在水面上的木船,以及等比缩小的精致小金车等等。
少府为了逗皇帝开心,还特地将小狗扮作车夫跟坐车人的样子,一只狗在前头拉车,另一只狗就蹲在车子上,等车子跑动起来时,蹲在车子上的那条狗会人立而起,朝四周团团作揖。
温晏然:“…………”
看着这一幕,温晏然想,很多穿越前辈虽然有着较低的职业起点,却依靠自己的能力,为古代带来了娱乐方式跟科学技术的全面革新,唯独自己,虽然职业起点高,奈何职业目标受限严重,不得不经受着当前落后文娱水平的反复背刺……
看见天子面色有从礼仪性的微笑向漠然转变的趋势,少府令擦了下额头上急出来的汗,咬咬牙,又让手下人呈上了一件玩器。
一名内官:“这是少府做的新风筝。”
本来少府是不想把春天才能玩的玩器呈给天子,只是见皇帝似乎对哪件玩器都不满意,才不得不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这些风筝每只都不是单独的一个,而是一大串彼此相连,而且造型各异,大雁,鱼,狮子,熊都有,温晏然琢磨,对方应该尽力了,毕竟她学前班那会第一次看见类似造型的风筝时,也确实挺激动……
少府令靠近天子,低声:“百珍园中养着各地进贡的异兽,其中有一对黑色的熊罴,素来凶狠好斗,要不要微臣使人将它们提来园中,让陛下观赏?”
这件事虽然很具有娱乐性,但说起来不太像君子所为,要不是真的无法可想,少府令也不打算现在就提出这个建议。
“……”
她对看熊打架的兴趣并不比放风筝要高多少。
温晏然摆了摆手,决定放过熊也放过自己——作为一个昏君,她显然是希望近侍们不断提高业务水平来适应自己,而不是自己放低标准,反过去哄那些内侍们。
随着天子的态度格外明确地展示在众人之前,当下以少府令为首的内官们,面上俱都一片惨淡之色,立在璇台四周,彼此相顾,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府令到底是侍奉过厉帝的旧人,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他让几个太官园那边的小黄门抱着暖房中培植出的异时花草,来给温晏然赏玩。
——少府令这么做,倒不是病急乱投医,主要是知晓温晏然有一回外出时,曾夸过宫内的绿梅好看,思来想去,觉得天子说不定是个喜欢奇珍异草的人,才让人尽力一试。
温晏然看内官们如此沮丧,想到对方今天这么做,其目的终究也是为了谄媚君王,算是她败光家业的重要助力,决定等人把花草送上来时,稍稍假以颜色。
而且温晏然对花草虽然也没有额外的偏好,但在看见植物的时候,至少不会有像看见玩具时那样过于强烈的时代落差感,再加上购置珍奇花草,营造暖房,都是耗费颇多的行为,也算是值得鼓励。
被呈上的花草各具妍态,在雪天中显得格外夺目,温晏然稍稍露了个笑脸,又随手点了个捧着花盆的内官站近一些,好让她细看。
这盆花似乎是木槿一类,可能是因为季节不对的缘故,基本都结果了,只有一朵紫红色的花还蔫蔫地开着。
温晏然伸手折断了一截青枝,持于手中玩赏了一会,笑道:“倒是照料得很用心……赐太官中人万钱。”
她说话的同时,也轻轻抬起左臂,示意身边女官扶自己起身。
万钱仅仅相当于普通宫人两个月的工钱,对于有品秩的少府官员而言,更算不上厚赐,但有了之前的情况做对比,已经是相对满意了。
少府这边准备的玩器委实过于无聊,与这些相比,读书理政都能算得上有趣,在璇台这边消磨了大半个上午的温晏然没有继续逗留下去的意思,直接摆驾西雍宫,只留心如死灰并对自己职业能力产生严重怀疑的侯锁等人,在原地收拾善后。
大约两刻之后,有八位内侍抬着两个装着铜钱的竹筐过来,每筐中各放了两万钱——不是发放财货的人弄错了数额,这多出来的三万钱,是给少府这边宫人的赏赐。
少府令喃喃:“池左丞他们果然是不曾瞒我。”
他从池仪跟张络那打听过消息,两人都说天子好读书,侯锁本来以为池张二人这样说,是不想泄禁中语,今天相处后才发现,那果然是一位好读书的圣明天子,如此多的精巧玩器摆在面前,居然分毫不曾动心。
有人不解:“陛下怎么看中了那盆打蔫的花?”
少府令长叹一声:“换做之前我也不明白,现在确实有些明白了。”又道,“陛下特地挑了盆花色不鲜明的,是以此暗示求取芳草之意!”
芳草有贤德忠良之士的寓意,在少府令看来,温晏然这么做,显然是寄托了对于选贤举能的期待。
——对方一言一行都以家国为念,不愧是身负天命的帝王。
少府令问那位内官:“这是什么花草?”
内官躬身:“回少府,此物名为‘棉’。”
少府令凑近,细细看了一番,有些吃惊:“这就是织布的棉吗?”
内官:“正是。”
如今普通百姓用的主要还是麻布,至于棉,才刚刚兴起,因为产量少,而且官宦人家更偏爱绸缎一类,目前还没得到广泛的运用。
少府令对天子有多少植物相关的知识储备缺乏了解,但对对方的圣明却有着远超实际的揣测,当下一脸恍然大悟之色:“原来是能避寒的芳草……天子寓意何其深也!”嘱咐那位内官,“旁的花草都无妨,这盆棉千万要好生照料!”
内官昂其头颅,当下应声称是,表示自己一定不负上官所托。
另一位少府内官带着些忧虑之意地走过来,低声道:“请问少府,事已至此,咱们是否还要继续讨陛下欢心?”
第22章
讨天子开心是绝对不可以放弃的主要路线,毕竟对于少府官吏而言,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内容。
然而具体应该怎么行动,就是一个值得商榷的事情。
按照温晏然的预期,少府中人肯定会加大投入,继续研究各色玩器,争取早日制作出真正让她感兴趣的物品。
但在少府令的想法里,目前天子对国事的兴趣,远大于对各类娱乐项目的兴趣,他们若是继续之前的研究,显然是得不偿失。
一位内官试探道:“既然陛下是喜静不喜动的性格,少府或许可以奉些安静的玩意上去。”
少府令闻言,先是皱了皱眉,然后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周的皇帝靠血脉传承,彼此间的性格爱好也有挺多共同之处,少府令回想着先帝当年的喜好,很快就有了头绪,隔了几日,专门送了一批志怪类的闲书到西雍宫中。
温晏然饶有兴趣地看着被呈上来的书,拿起来翻开——
“……”
简单浏览过大致内容的温晏然默默把书页重新合上——竖排无标点尚且属于能够靠意志力克服的缺陷,然而比大周各色玩器娱乐性更差的,是大周的小说。
而且以温晏然的判断标准,这些其实还算不上小说,可能是受当前发展的限制,类似的志怪读物在写作风格与《山海经》很有共通之处,偏向于说明文,大多都是对异物与环境的描述,真正的剧情很少,概括起来就是某某人到了某某地,然后看到了某种异象或者吃到了某种神物,有些直接结束,有些白日飞升,总体来说都没什么让她感兴趣的剧情发展。
继认为穿越者靠一手好厨艺获得帝王欢心的剧情很合理后,温晏然又觉得,那些穿越到古代靠写小说出人头地的经历,也是有合理性的……
池仪看出天子有些失望,劝解道:“等回暖之后,陛下就能出宫春狩。”
大周对皇帝的狩猎技术没有硬性要求,考虑到宫内生活的单调程度,温晏然想,历代天子之所以保持着去郊外狩猎的传统,其主要目的很可能是出门放风。
温晏然笑:“眼前年关尚且未过,阿仪已经在想着春猎了吗?”微微摇了摇头,将书本放下。
池仪:“此书不合陛下的心意么?”
温晏然未置可否,缓缓道:“世人多言神怪之事……”
她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又忽然打住。
池仪闭口不言——能在天子身边服侍的人没有鲁莽之辈,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接话,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
两名宫人走过来,打算将天子已经不打算再看的书收拾起来,只她们才刚刚将书拿起,就被温晏然按住。
宫人们意识到领悟错了皇帝的意思后,连忙拜倒请罪。
温晏然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她拿起书,又翻过了几页,目光一转不转地停留了半晌,忽然笑了笑:“现在收起来罢。”
她方才只关注其中的内容,没太留意书籍本身的样子。
这些志怪读物显然不是才出的新书,但保存的很好,内页中有樟脑跟芸香的气息——这些都是宫中用来防虫的香料。
除了樟脑跟芸香外,温晏然还看到了一些零陵香的碎末,那些碎末已经跟书页彻底压合在了一起,明显是放了很久。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本书应当是宫内的藏书,但书籍上却没有代表藏书的明确标志。
既然如此,那这本书多半是先帝留下的私物,如今被存放在少府那边。
温晏然起身,笑:“难得今天天气不错,你们随朕出去走走。”
太启宫占地广阔,有不少适合宴饮的场所,比如知迩阁,就是皇帝常用来跟大臣们一起饮酒的地方,周围种了许多绿竹跟松柏。
自从先帝选择长期待在瑶宫跟桂宫那边后,知迩阁就保持着闲置的状态,负责维护此地的內监跟宫人在看到天子仪仗时,几乎骇得魂飞魄散,他们想要铺展些配得上对方身份的陈设,却被皇帝止住。
温晏然:“不必忙,就是寻常的样子才好。”
她站在阁前,看了一会庭中那棵最大的古木,向身侧近侍道:“松柏乃长青之树,这棵树在这里,也不知经历了几代帝王。”忽然笑了起来,慢悠悠地感慨,“说有长青之树的,多半自己曾经见过,说有长生之人的,多半只是听旁人说过。”
*
身为辅政大臣,袁太傅对宫内的情况一直格外留心。
然而随着天子手腕的日渐强硬,西雍宫已经被管得犹如铁桶一般,袁太傅只能从其他地方打听消息。
他日前风闻少府有意讨好皇帝,已经准备好上折子劝一劝天子,不要沉迷在各种娱乐活动当中,结果温晏然那天基本只是给少府令面子走了个过场就直接离开,完全没有耽溺其中的意思。
很多大臣知晓此事后,当即自我审视了一番,然后不自禁地心生惭愧——别说十三四岁这等淘气贪玩的年纪,就算是现在,他们中间的许多人也未必有天子的自制力强……
袁太傅不想被人发现自己蓄意邀名的本质,只好将原来的劝谏折子改成了赞美天子的折子,让看过折子内容的温晏然愈发坚定了迟早让这个大周最忠心的辅政大臣退休的决心。
“太傅,出了事了!”
作为朝中重臣,下班时间被人因为工作的事情找上门来,对袁言时而言属于正常情况,这也是他能保持消息灵通的原因之一。
今天这位大臣带来的消息让袁言时忍不住皱眉——董氏打算向宫里推荐一位道士。
董氏也是建州大族,董氏子曾为悼帝,也就是厉帝的母亲,温晏然的祖母的第二任中宫,虽然那位董氏子没多久便夭亡了,不过也因此成为了有爵位的正经外戚。
大臣:“若是旁的道士,也容易拦下来,然而这次董氏找到的是玄阳上师。”
袁言时听到“玄阳上师”四个字时,也不自禁地有些肃然。
倘若董氏打算推荐的是旁人,袁言时或许会觉得那是骗子一流,然而玄阳子此人常年出入贵人之所,许多人赞扬过他方术灵验,甚至有不少正经官吏,在见过玄阳子一面后,就抛家弃职跟随对方而去,用弟子的礼仪来侍奉此人。
众所周知,大周唯一受到朝廷认证的正经国师只有温惊梅一个,但若是不看头衔,只问百姓更相信谁的方术的话,玄阳子才是最受尊崇的那一位。
这位被无数人视作神仙的道士,目前就住在董氏的府上。
许多朝中大臣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不是劝告董氏,而是想亲眼见一见这位神仙,从玄阳子入京到现在,不过短短几日,董氏的门槛就被踏破了两块。
大臣:“我亲眼见过,玄阳上师今年已到花甲之龄,望之却如二十许人,果然是一位有道行的高人。”
化名赵矩的田东阳今年其实才三十岁,但作为一个能搞定假身份的骗子,糊弄完姓名后再糊弄一下年龄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对外一向宣传自己已经年满七十岁,只是因为修炼虔诚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才显得年轻。
袁太傅道:“此人果然有神异之处吗?”
那位大臣点头:“若非亲眼目睹,在下也不能相信这世上有能与神语,并点铁成金的人物。”
田东阳生得身材高大,容貌俊美,说的一口好官话,而且擅于辞令,一步步成为了许多达官贵人们的座上宾,加上十分善于把控人心,连许多一开始不信他的人,最后也能被忽悠地心服口服。
他本来是觉得温谨明有可能登基,所以凑过去想混个国师当当,等温晏然继位后,却不得不调整了之前的计划,开始两头下注。
董侯的府邸内。
董氏的当家人态度殷勤,亲自为对方倒酒:“若是上师得宠于天子,切莫忘了在下!”
田东阳的回答也是一派神棍风范:“足下诚心修持,自会有所得。”
两人正在说话时,有人进来通传:“令君,有谒者上门了!
董氏当家人闻言,一脸按耐不住的狂喜之色。
自己的决定没错,董氏兴复有望!
他亲自去迎接谒者进门,对方的来意不出所料,就是宣玄阳子进宫,为此还特地赐下了金帛,昭示天子求贤之渴。
这个结果也证明了之前从少府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当今的天子虽然年纪还小,但可能是曾生过重病的缘故,竟然也起了求仙之念。
田东阳心中同样异常喜悦,但他的城府之深,还要胜过董氏,面上不但不露喜意,反倒一脸漠然,在接过金帛后,直接当着宫中谒者的面将财物遗弃于地。
谒者:“不知上师何意?”
田东阳负着手,厉声:“因为天子心意不诚,既然陛下赐物如赐泥尘,某待之亦如泥尘!”
他最开始骗人的时候,还不敢对上位者表现得那么傲慢,但田东阳逐渐发现,他越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反倒越是能获得那些贵人们的信任,胆子就一天大过了一天。
*
三个时辰前。
董氏家中有真人驾临的消息不止传到了建平官宦人家的耳中,也传到了西雍宫内。
在天子身边侍奉的不止有池仪那些新人,更多的是资历深厚的旧人,虽然温晏然平日约束得当,近侍们不敢泄露宫中情状,但也愿意帮着少府那边带几句话。
因为担任了市监左右丞的缘故,池张两人能在天子身边侍奉的时间必定会因此减少,一位女官趁着温晏然与左右之人闲谈时,小心地将田东阳的事情当做奇闻异事说与了天子。
第23章
温晏然听到后,似乎有些感兴趣,直接喊了张络过来,又拨了一队禁军随从,令他去外头探听一二。
——她此前猜测温谨明会从少府下手,既然这个消息是从女官口中传出,说不定就跟那位泉陵侯有关。
一个时辰后。
张络的工作效率极高,他了解天子的工作习惯,先把大致的情况整合出来,送入禁中,同时着手下小黄门去细细探听,准备稍后梳理出一份详细情报。
西雍宫内,温晏然靠在凭几上,念着手中条陈上的内容:“许多有爵之家争相上门拜访,以亲睹真人一面为荣……”
她略过建平中的贵人对当事人的追捧,仔细看了看那位玄阳上师的“神迹”。
玄阳子游历各地,按照现在人们的乡土观念,对外来者会有一定的排斥心理,但此人不管去哪都很受当地大户的欢迎,常有神异之事流传,据传言,其人双目可以视鬼。
张络心细,特地对“视鬼”这一点做了详细说明——玄阳子此人声称,有些恶鬼会依附在活人的躯体上,吸收活人生气,需要他这种有道行的高人进行鞭挞驱赶。
鞭挞后的结果有好也有坏,但或许是因为玄阳子此人特别擅长忽悠,也可能是因为大周土著没有经过现代反诈骗的教育洗礼,反正人们将好的结果归功于上师法力高强,坏的则归咎于当事人被恶鬼附身时间太长,已然无药可救,只能早点解脱。
除此之外,玄阳子还能与神仙交谈,有些富户不信,在他的要求下准备了静室,玄阳子沐浴焚香后,一个人在静室中待着,明明什么东西也没带,但静室内却传出了音乐声,不同年龄的人语声,而且男女俱有,一时间引为神异。
在当前时代,天人感应属于主流思想,道士的地位是相对超然的,而根源也在皇室这边——大周先祖为了表示自己天命所归,特地设立了天桴宫,历代皇帝也有不少求仙访道之士,朝廷中也会给道官按品阶发放俸禄,普通人面对这些,自然是宁可信其有。
温晏然笑了一下:“既然是这样一位厉害的真人,那朕也见一见好了。”嘱咐左右,“去少府那边,拿上一对玉器,十金,还有二十匹帛,赐给那位玄阳上师,再召他进宫里来。”
作为一个刚刚点开了评论区,还没有仔细体会作品细节的读者,温晏然没听过赵矩这个名字,不过她曾经在看剧透的时候,了解到有个挺厉害的骗子道士叫做“田东阳”,此人因为善于蛊惑人心,在颠覆大周政权上,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虽然没能遇到田东阳有些遗憾,但小骗子也是骗子,从玄阳子此人往日的行事风格上看,应该多少能起到点效果。
温晏然一边看奏疏一边等着骗子上门忽悠自己,结果半个时辰后,之前派去的那名谒者两手空空地返回西雍宫,向皇帝告罪。
去召玄阳子的那名谒者不知天子的心意,没敢难为这位董氏的座上宾,只能把玄阳子的话语原样传达给温晏然。
西雍宫内。
“……”
温晏然放下手中书卷,向左右笑道:“那位上师倒是一位狂傲之人。”
注意到皇帝听了消息后似乎并不太生气,就有近侍想赔笑几句,却被池仪一个眼风止住。
天子对池左丞的偏爱与倚重众所周知,他们看池仪的面色已经开始微微发白,也都心下惊惧,各自垂首肃然。
温晏然左手搭在凭几上,右手支颐,唇角笑意不变,目中却泛起一丝森然之色。
大周的天下摇摇欲坠,二十一州群魔乱舞,有心为恶者层出不穷,难道还少这赵矩一个奸佞不成!
作为昏君,是她要驱使奸佞,又岂能反过来为奸佞所制。
温晏然微微闭目,再睁眼时,所有的凛冽之意都已被收起,对身侧近侍笑道:“去唤燕卿入内。”
*
燕小楼出身建州燕氏,虽然门第比原来的季氏要低,也是武官世家,正常来说,以他的家世跟资历,等新帝登基后,绝对能轻而易举地由副职转正,可惜现在受禁军内乱事件的连累,依旧只能顶着一个副将的名号暂管禁军。
但他对于自己官阶上的停滞不前却没有丝毫不满之意。
燕小楼想,没能意识到禁军有叛乱的意图,的确是他的过失,而在当日太傅避嫌不语,文官一力要求皇帝将自己免职立威的情况下,天子却硬是扛住了所有压力,依旧令自己统领外卫,还让身边近侍出言宽慰自己,可见信重。
他每每思及此事,都感觉心中有热血沸腾,天子如此恩德,燕小楼甘愿为之效死,只是一直苦于缺乏合适的机会。
今天宫中突然来人,召燕小楼面圣,这位禁军外卫副将大喜过望,立刻跟了那位谒者过去。
西雍宫充当书房的侧殿内。
温晏然正坐在榻上读书,看燕小楼过来,朝他笑了一笑,温言道:“燕卿来得好快。”
燕小楼肃容立于殿下,朝着前方大礼参拜。
温晏然放下书卷,含笑受了对方这一礼。
今日燕小楼不止是作为臣子,向大周天子表达忠诚之意,更是他本人在向温晏然展示忠诚。
温晏然令燕小楼起身,道:“有一位自号为玄阳子的道士入京,现下就住在董侯府上。”她的语气十分舒缓,但每个字都像是蕴含着奇异的力量,“朕本想喊他来宫里见见,可惜威德不够,召不动他,燕卿你且带上禁军,把那些人从董侯府上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