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地到雍州这一路上,内迁的队伍中陆续出现了不少逃兵,其实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哪怕军法森严,也难完全遏制此类情况出现。
陶荆出身武将世家,知道此类事情一定会发生,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降低逃窜的人数。
副将小心道:“东部战事虽然平定,只是按照往常惯例,近几年间,东地多半会有大批盗匪出现。”典无恶虽然身死,但多少还有点残余势力,想要彻底清除,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做到的。
陶荆微微点头,然后道:
“请任待诏跟郦司马过来。”
——他口中的郦司马全名郦初篁,跟杨东溪等人一样,都是东部平叛中出现的人才,本身颇有智谋,此前因为功劳被表为军司马。
任飞鸿来的时候,手上正拿着一张京中传来的邸报扇风,其实大周虽然有邸报,不过受限于消息传递速度,报上的讯息难免有些落后,只是前段时间为着擢才试的事情,中枢往这边派了不少捕风使过来查探消息,捕风使隶属于市监,自有一套消息传递途径,任飞鸿当日在建平的时候,跟池仪也算熟悉,如今就就仗着当日的交情,老实不客气地去蹭人家部门内的邸报看。
她听到陶荆的问题后,眼睛眨也不眨,笑道:“也不麻烦,当真是豪强大族,反而不会现在就选择逃跑,散碎逃卒而已,倒是容易收拾。”
——他们固然奉天子之命,下狠手打击东地豪强,并挑了不少人去修运河,不过在进行人员筛选的时候,只拉了精壮出来,其余族中老幼都留在原籍安置,若是这些人选择在内迁途中逃跑,师诸和那边接到信后,就能拿他们留在东地的族人开刀。
所以现在偷偷逃走的人,大多数都是原本典无恶手下的士卒。
“镇之以威,诱之以利,少将军可以选择其中有威望者,授予官职,借此安抚人心。”
他们不能能正式授予士卒官职,但可以给出一些临时任命,比如提拔几个假曲长出来,若是那些假曲长当真完成任务,事后也完全可以上奏朝廷,把临时官职变为正式官职。
陶荆不是想不到这一点,主要是想拉着任飞鸿一起参与决策——对方是天子钦点随军外出的,显然颇得圣心,很适合跟着一块分担功劳跟风险。
众人商量出来的计策收效很明显,在有人出面安抚的情况下,逃跑之人明显减少,而且还顺带获得了一个情报:降卒的队伍中有一位颇得东地人心的老人,对方此前乃是典无恶曾经的祝师。
——这里的祝是祝祷的意思,所谓祝师,其实就是巫医。
那位老祝师对玄阳子有着极深的信仰,绝非官位财帛可以撼动。
郦初篁拱手,笑:“在下也是东地人士,对这些事情倒是明白一些,愿意为少将军解忧。”
陶荆客气回礼:“那便有劳郦司马。”
郦初篁受命之后,特地问任飞鸿借了从市监那得到的邸报,仔细看过后,派人去降卒队伍中散播消息,大肆宣传卢中茂吃了天子的一颗药后就直接痊愈的例子,至于具体细节,他倒没有说得太深,相信那些人会自己脑补。
到了夜半时分,营中果然传来隐隐的哭泣之声。
老祝师到底算是半个大夫,比一般人更相信玄学的力量,他们平时治病救人的时候,多半是煮点草药汤给病患灌下去,若能治好,就是对方心思虔诚,而且命不该绝,要是治不好,那也是命数如此。
按照这个理论往下推断,如今建平小皇帝能随手把她的大臣治好,岂不说明当真是天命在彼吗?
黑暗中,任飞鸿与郦初篁两人听到营中的哭泣声,对视一眼,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懂得谋略之人,知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道理,之所以如此行事,安抚人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准备将玄阳子留下来的影响逐步化解。
*
身为大周天子,温晏然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千万人瞩目,她炼出木中丹跟硫丹的消息不止传到了东地军中,也同样传到了北地。
温鸿等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那些救命丹药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木中丹跟硫丹既然能把卢中茂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自然也能用在旁人身上,只要有了这等神物,那大周的臣民们也不用考虑皇帝哪天会突然暴毙,可以开始某些长远计划。
他感到一阵头疼,于是立刻召集府中幕僚,共同分析一下后面的情势。
张并山第一个开口:“属下以为,此事必然为假。”
温鸿颔首:“还望赐教。”
主公客气,张并山也不瞒着,直接道:“在下听说小皇帝继位前便大病了一场,显然身体不大好,想来她年纪虽然还小,却已经懂得为寿数忧惧,如今为了安稳臣下之心,才刻意宣扬神丹之事——明公细想,大周立国多年,期间当真有人炼出过什么好用的仙丹出来?”
大周那么多皇帝,想要求长生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成功过,其中还有很多天子只活到二三十岁便直接驾崩,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当前时代医疗卫生水平的落后。
旁人总以为皇帝受天下供奉,无论什么灵丹妙药都应有尽有,然而温鸿身为宗室,却很清楚,那些要么是朝廷的引导,要么就是讹传。
——其实张并山的猜测也无不道理,正常来说,建平的方士们再怎么花心思研究,也确实不可能在这个时代炼出能抗菌的特效药,然而温晏然本人是一个自带现代化学知识的穿越者,哪怕是一些对现代人而言特别简单的知识,放在古代,都属于bug级别……
张并山:“小皇帝如此畏惧驾崩,主君大可以顺水推舟。”
当初厉帝之所以惹得朝野非议,有一点就是喜欢招揽方士为他炼长生不老的仙丹,并为此花费了大量金钱——为了延年益寿,厉帝甚至任凭方士们用黄金玉石入药。
张并山冷笑:“主公可以搜罗方士,送入京中,也是向天子表明武徵郡的忠心。”
温鸿有点犹豫,表忠心没问题,只是做得太过,未免显得有些谄媚,万一获得一个曲承上意的名头,那总不是好事。
张并山看出上司犹豫,又加了一把火,压低声音道:“据京中消息,小皇帝如今已经逐渐有豪奢之态,近日常往桂宫瑶宫那边走动。”
这些消息证明了他早先的一个猜测,天子刚继位那会之所以会勤政,只是因为朝中情势危急,所以不得不强打精神,处理政务,如今西地跟东部都平定下来,自然想要娱乐一番,只要继续往放松的路上走,那她迟早得跟厉帝一样,显露出昏君之态。
——张并山的话没有传到温晏然耳中,否则大约能在后者对他“算无遗策”的认定上添砖加瓦。
*
建平城内。
在景苑待了一个多月的天子终于返回太启宫,各部台官员知晓此事后,瞬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在长兴末年,许多大臣还误以为天子对朝政一无所知,甚至曾经想过观望下形势,或者自矜身份,准备看看新帝的态度再决定是否为她效力,免得明珠暗投,如今皇帝登基还不满两年,朝中情况就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很多自负有才能大臣已经反过来开始依赖皇帝本人替他们在工作中指点迷津……
西雍宫。
殿宇中寂寂无声,安息香的香气从炉中散逸而出,营造出一种轻柔而宁静的氛围。
刚返回城内的温晏然正在寝宫午休。
如果此刻有宫人揭开床帐,就会发现天子其实根本没有闭眼。
温晏然正在记录数据。
游戏面板有类似记事本的记录功能,这个界面只有她自己能看到,上面的内容也只有她自己能明白。
记录界面中最上头的内容跟朝政相关,最下方则记录着她穿越前学习过的那些知识,中间的部分则被实验日志填满
温晏然的目光在“如何获得高浓度酒精”的标题上掠过。
她进行制取药物的实验的时候,遇见了许多此前根本不曾想到的问题。
比如乙醇获取,温晏然知道通过蒸馏的方式,最多只能获得酒精含量为95.57%①的混合物,若是想继续提高浓度,就得往酒精里加生石灰,结果却发现她根本不用那么费心——受到时代技术条件的限制,蒸馏出来所谓的烈酒,本身度数其实非常之低。
而且直到温晏然把成品拿到手后才发现,她没法确定里面乙醇的准确含量,最后只能使用粗略估算的方式:通常来说三四十度的酒就可以点燃,温晏然让人将容器中的烈酒拿到空旷地带,用火去烧,看统共能烧掉多少,以此估算乙醇的大致含量。
经过详细对比,温晏然发现刚蒸馏出来的酒精度数会更高一些,不过杂质比较多,她让景苑的宫人反复蒸馏了四十多遍,才得到了大约八十多度的烈酒。
还有一点令她头疼的是,用来提取药物的器皿材质不行,大周如今基本还是在使用陶器,像琉璃一类的物件,都是权贵专用,如今大部分都在她的库房里头。
温晏然看完这段时间的记录,又做了一些修改跟补充,然后精神奕奕地从床榻上坐起——她其实也没有多热爱实验,只是现在娱乐内容太少,景苑里的那些已经算是能找到的最有意思的活动。
寝殿内的内侍看天子起身,忙过来挂起帐幔,然后侍立在外的宫人们捧来水盆、面巾、澡豆等物,有谒者隔门而拜,恭恭敬敬道:“启禀陛下,庆邑部的使者已经入京。”
温晏然颔首:“先让人歇一歇,等明天再召他们进宫。”
她会回宫,是药物制取的事情告一段落,也是因为庆邑派了人过来。
之所以将庆邑部从北边迁到南边,除了分散北地少民的力量之外,也是为了戍防边地。
南地靠海,下面还有一些小国,统称为南滨诸国,因为两边关系一向不大好,南滨诸国时不时就会派人到大周边地扰乱劫掠一番。
对于这些事情,庆邑等部通常是以被动防御为主——中枢不信任边人,为了提防庆邑部坐大,所以不肯给予太多的权利。
等这一代的庆邑部首领萧西驰回归部族后,一改旧日姿态,打算主动出击,她听说南滨诸国内部有些不安,觉得是时候做点动作,所以派人往中枢打了个报告。
萧西驰敢这么做,是因为天子信重,也是希望能报答温晏然的恩德。
[系统:
板块更新中。
由于[南滨诸国]与[大周]存在臣属关系,[外交]界面更新失败,[属国]界面开启。
[南滨诸国]与[大周]臣属关系弱化,[属国]界面无法显示具体信息。]
第135章
温晏然把目光从提示语句上移开——只要自己不对这个破游戏面板产生指望,自然也就不会感到失望。
天子起身后,宫人撤下外头的安息香,然后卷起殿内的帘幔,并轻手轻脚地将遮蔽光线的屏风挪开。
殿内香气未散,内侍端上了一盏茶。
温晏然将茶盏托在手中。
大周的用具还是以陶为主,但也是有瓷器的,不过没有白瓷,从她日常所见,大多都是些颜色比较深的青瓷。
朝中事务繁忙,温晏然刚刚漱过口,外头便有内官过来汇报情况。
“陛下,台州的贡物已至京中,随从而来的朝集使正在外朝候命。”
各地需要按时向建平进贡,每年除了过年时的贡品外,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圣寿。
——温晏然的生日在秋天,如今还隔着几个月,不过一些偏远地方为免错过正日,都会选择提前送至,此刻运到京城的也只是第一批。
温晏然午后还有点空余时间,就道:“让人过来。”
西雍宫的位置坐落在前朝跟后宫的交界处,方便官吏往来,朝集使奉命而至,先在殿前郑重下拜,然后被宫人引至殿中。
温晏然:“如今西夷战事平息未久,台州为何能够进贡如常?”
朝集使回禀:“台州生民蒙陛下恩德,皆有田可耕,民生富庶,吏治清平,府库中渐有积攒,西地为报陛下恩德,愿向京中朝贡。”
温晏然微微一笑,并不将臣下的赞颂之词放在心上。
其实单以生日时的贡品论,温晏然这一朝并不比厉帝悼帝两朝差上多少,只是她平日中不曾以别的名义加赋,给了台州足够的缓冲时间,而且前几代君主都颇为喜欢西锦,然而西锦的织造费时费力,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温晏然平定台州叛乱后,当地西锦的产出并没有少,只是因为天子寻常不大用这些,下面便少了盘剥的由头,再加上西地上路开通,百姓可以借织锦获利。
朝集使道:“贺刺史令微臣送来上半年的商税。”
温晏然扫了眼商税的数字,微微颔首——西地这边的人头税被改成了土地税,少府这边没有了口赋的收入,但商税历来是要分给少府一些的,两相对比,她收入减少的居然不算太多。
此事其实跟陆良承有关,他在评论区有“好高骛远”的名声,本人当然是个颇有大志,而且又务实的官吏,虽然如今官职不高,但有超品爵位在身,又是从建州派来的西夷,旁人也不敢小觑他。陆良承与贺停云商议,既然皇帝有意让台州生民以商贸牟利,那在官府运送货物的时候,也允许民间商队随从前往,保证往来人员物资的安全。
台州许多大族在战事中受损严重,如今朝廷给了他们一条获利的道路,也就安分了一些,把给官府使绊子的力气转移到货物收购上,其实豪强大户对寒门而言,存在经济与人口上的巨大优势,买进卖出间难免有不法之事,不过如今的台州刺史乃是贺停云,她本身温晏然一手提拔的御史大夫,当日曾在先帝灵前斩杀过先七皇子温见恭,有这样一位简在帝心的实权刺史镇守,旁人也实在不敢做得过分。
除了少部分西锦外,台州那边还进贡了极多的竹子、铁矿跟井盐等物——其中井盐算是西地的特产,当日人打盐井取卤水,制出的食盐色泽如雪,不过这些井大多掌握在大族手中,也是他们牟取暴利的一个重要途径。
崔新静颇为擅长局势权衡之术,便与同僚们商议,以官府的名义,允许一部分人开凿盐井,并以十年为期,期间所获得的利润,需要与官府分成。
台州一地,大部分盐井都掌握在顶层豪强手中,没点背景势力的人家根本沾不上手,如今由官府充当那些人的背景,让人将生意做下来,将这笔原属于顶层大族的财物,慢慢往下拆分。
除了贡物之外,贺停云还有私信送入建平。
温晏然经常收到大臣们的私人奏报,大部分都是定期向她问好,然后简单描述一些地方上的情况,不过这次贺停云的奏报有些重要,据她所说,丘车国的国君近来可能会向大周上书。
——丘车国是西边域外诸个国家中,较大的一个。
就在温晏然看到这行字的时候,系统再度刷了一次毫无意义的存在感——
[系统:
[丘车国]与[大周]臣属关系弱化,[属国]界面无法显示具体信息。]
大周四个方向,除了东边往外没什么人住,北地、西地跟南地那边都有许多外部势力存在,共同关系有两点,第一是都曾向大周称臣,第二是越来越不把大周当一回事。换做原版的《君王攻略》里,开通[属国]界面后,会仔细显示各个小势力的情况,不过温晏然现在明显没有这份待遇。
其它问题有攻略可以参考,但丘车国跟南滨诸国不行——不是当初的评论区里没人总结干货,主要是温晏然穿越前没看那么详细,只隐约记得在这个世界里,周边地区的文明都比较落后,如果现代社会的文明数值按一百分算,大周大约能有个十,丘车国一类顶多只有一,还是零舍一入后取直接整的那种。
贺停云给皇帝写奏疏,提了一些丘车等小国的情况,并表示如今西夷已定,希望能跟这些小国再通商贸。
她性情正直,不肯夺人功劳,便在信中明示,这是陆良承的建议。
温晏然记得陆良承,更记得评论区对这人的评价。
——贺停云是她的心腹,温晏然自然不会不给对方面子,况且此事最后多半得由陆良承负责,也不怕西夷那边做得太好。
贺停云同时在信中道,既然要跟外域小国接触,终归得有点武力保障,考虑到钟知微将军如今就在左营,希望能请她调拨点人马过去。
——会有这个恳请,一方面是想要与西地外面的小国通商,确实存在兵力方面的需求,一方面也是陆氏在自请督管,省的皇帝疑心他们在外坐大。
温晏然将信纸折起,并让朝集使退下,令其自去官舍内休息。
丘车国的事情又勾起了她对明日与庆邑使者会面事情的思考。
萧西驰手上固然有兵马,不过她素来珍惜部族,按理来说,不会希望遇见大规模外战。
西边那边通商贸,南地这边自然也可以通商贸。
不管是丘车国还是南滨诸国,距离建州都过于遥远,才导致中枢无法对它们形成有效控制,而且这些势力体量小,财富少,真要动手去打,也很不划算。
温晏然心中暂有定计,召了一位谒者过来:“既然是西夷贡物,就取出一些出来,分赠给太傅他们,再送一些王自展那边。”
——王自展是昔日台州刺史王游的幼女,如今正在京郊守孝。
按大周惯例,孝期不可注重衣食享受,若是严格遵循古礼,食物里面甚至不可以加盐,不过到了现在,许多规则已经逐渐荒驰,度过开头三个月后,便可以在饭中加一些盐粒。
温晏然不好给王自展送锦缎,只能让人带一斤井盐给她,然后又送了一批太学那边的新书。
蔡曲笑:“陛下一向记着小王君。”
温晏然:“朕既然说了要好生教养她,又岂能言而无信?”
都是皇帝身边近人,蔡曲也熟练地把“人家都二十多了”的话给憋了回去,奉命退下,去给各个大臣府上赏赐贡物。
*
翌日。
庆邑部使者被引至西雍宫前殿,当即大礼参拜,同时以额触地。
“庆邑部蒙陛下救命之恩,日夜悬感,将军大病初愈,派遣微臣替她拜见陛下。”
庆邑部使者说话时,将一个盒子高高举过头顶,一位宫人将盒子接过,然后转交给西雍宫的女官,再由女官交给池仪,最后才送到温晏然的御案前。
盒子里装的是一串由野兽利齿构成的项链。
庆邑部使者听到天子的话从高处传来:
“这是什么?”
庆邑部使者:“回禀陛下,这是将军少年时所捕获野狼的牙齿,还有鲸鱼的骨头。”
萧西驰的部族本来居住在北地,所以每代首领正式接掌部族前,都会去狩猎野兽,等迁居到南边时,依旧保留了这个习惯,然而南地大型猛兽比较少,首领继承人就只能往海上寻找合适的猎物。
庆邑部使者恭恭敬敬道:“将军曾说,其实她此身所有,都是陛下之物,我部族人虽然只有些许勇力,也希望能为陛下效劳。”
——其实在庆邑部的习俗中,赠送兽骨项链,还有宣誓效忠的重要含义,萧西驰乃是部族首领,她这么做,所献上的不止是个人的忠诚,也是整个部族的忠诚。
庆邑部搬到南地后,多为蛊病所苦,却不明其中的原因,而朝廷那边又一向不在意边人的死活,等温晏然登基后,却时时关心庆邑部的情况,知道萧西驰生病后,还特地派了医官过来,教导他们规避预防以及治疗的方法。
倘若温晏然在庆邑部这边的威信能独立显示的话,就会看到具体数据已经突破九十,而且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
温晏然瞧着盒子里的项链,微微一笑,这件饰品既然是猎物所制,显然是纪念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只是她身边旧物不多,略想了想,便从发冠上将簪子拆下,让池仪拿给对方,充当回礼。
“你回去告诉萧将军,朕心中也一直惦记她。”
庆邑部使者送来的除了项链外,还有萧西驰的奏疏,后者为了让天子能掌握到南滨等地的第一手信息,特地把那边的情况描述得格外详细。
南滨一带气候潮湿多水,其中比较大的小国名为洛南,向大周世代称臣,早年态度一直恭顺,如今却屡屡生事——当然这一点未必是他们单方面的问题,也跟大周前几代皇帝的治国水平紧密相关。
国君姓樊,然而主弱臣强,朝中政务都操于权宦之手,大将军陈故达行废立之事,鸩杀国君,推立了洛南国主的幼子继位。
兵灾四起,要么用外部矛盾转移内部矛盾,比如对边地用兵,或者争取大周的支持。
目前那位陈大将军准备走的是第二条路,他派人送上厚礼,希望大周天子能正式册封他拥立的幼主为国君,并给他一个辅政的名号,若是大周能同意自己的要求,他愿意割让一些利益出来。
温晏然看完萧西驰的信,向庆邑部使者道:“南边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让人退下,又召袁言时等人过来议事。
袁太傅在风闻萧西驰派人入京时,心中就有了些准备,如今天子询问,便老实回答道:“先帝一朝,对南滨诸国素来以怀柔为主,多免其朝贡,而且时常加以赏赐。”
温晏然闻言,似乎想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笑了笑便罢。
池仪晓得天子性情大有促狭之处,此刻大约是准备打趣两句“先帝仁厚”,只是大周素来重视孝道,如今又是世族重臣在御前奏对,所以不好说笑而已。
以厉帝的性格,自然不是真的想免除朝贡,可是南滨诸国不遵号令,若是攻打他们,不但路途遥远,而且耗费过剧,反正有庆邑一部充当缓冲带,外面再怎么乱,也乱不到他眼皮底下,也就当做看不见罢了。
袁言时:“按照萧将军书信所言,洛南似有重归之意,陛下不妨允准。”
既然陈故达希望得到大周的支持,那洛南多半会恢复对建平的进贡,如此一来,中枢在名义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重新收回南滨,这件事放在哪一位君主头上,都能算是一件大功绩,而他们这些朝中大臣,也能混个青史留名。
温晏然闻言,却是不置可否。
第136章
袁言时见状,也不再多话,静候天子吩咐。
温晏然在思考,洛南那边为何想要这样一纸册封。
南滨那块地方的大小势力自专已久,对它们来说,大周的威信正在逐年下降,如今那陈姓贼宁愿俯首称臣也非要讨来一纸诏书,自然是因为南洛内部情势严峻,想要维系自身的统治,就必须寻求外部的支撑。
温晏然缓缓道:“先帝厚待南滨,却未见洛南有感念之意,至于逆贼陈氏,弑君篡权,更是不堪教化,朕焉能册封此人?”她面色并不严峻,但落在大臣们的眼中,却显出一丝天威凛然之意,“他想要国书,那朕就写一封给他。”微微扬声,“杜卿。”
舍人杜道思出列,垂首:“陛下。”
温晏然一字字道:“替朕拟旨,洛南伪主乃逆贼所立,今当废为庶人,从樊氏宗族中令择贤才为君……”顿了下,询问,“上一代南洛国君,还有多少子女幸存于世?”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超过了一般舍人的知识储备范畴,还好杜道思也是南地人,对周边情况时时留意,才能及时给出答复:“除了最幼者之外,还有二女一子。”
温晏然也不细问,颔首:“既然如此,就选最年长的那一位为国君,至于陈氏,将之免官去职,然后公议其罪。”
对于擅行废立之事的权臣来说,一旦免官,基本就等于被宣告了死刑,这等人物,一旦被逼到绝境,自然会拼死反扑。
袁言时忍不住劝了一句:“若是陛下允可洛南之事,那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收复南滨。”
温晏然对这位忠臣倒一直很客气,笑道:“太傅所言,自然有理,只是此贼乃是悖逆之臣,他对国主不忠,焉能忠于大周?今日归附,正是为了来日反叛,岂能给他缓和之机。”又道,“朕欲传令怀仁将军,取贼人首级,遍传南滨诸国,以为后来者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