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殷算是宫中最有资历的舍人,她看出天子似乎微微有些出神,正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声时,忽然听见上头有声音传来:
“任卿,你当日陈兵于崇绥,一直声色不动,自然是想找准合适时机,再给朕雷霆一击。”
任飞鸿忽然被君主点名,提的又是当日谋反的事情,却也没什么畏惧之情,她对天子的性情还是有些了解的,晓得对方不可能突然跟自己翻旧账,是以此刻只是向着前方微微躬身,并细思皇帝话中的深意。
“臣当时按兵不动,是自知实力有所不足,若是正面与陛下对敌,绝难取胜,所以非寻机偷袭不可。”
另外有人道:“所以东部那些人也是自知绝难取胜,所以假借流民的事情掩饰调兵的行为,来拖延时机……”
任飞鸿忍不住看了此人两眼,道:“他们主动将此事上报,就算有流民的情况作为遮掩,终究会引起建平的注意——浑水摸鱼,哪里比得上瞒天过海更为保险?”
她也是评论区重点关注的谋士,虽然年纪所限,还没有剧情后期那样老练,没有第一时间猜透来对方的陷阱,但经过温晏然的提点后,却立时反应过来。
任飞鸿抬起头,果然看见天子笑了一笑,缓缓道:“昔日崇绥位于武安后方,豪强私兵选择驻扎于此,若往来人员稍有留意,便容易露出破绽,任卿当日身居险地,尚且不肯如此行事,而东部诸郡离建州相隔遥遥,又为何偏要引人注意不可?”
话音方落,室内一片沉默
有人面上还带着些许迷茫之色,显然是还未转过弯来,至于那些想明白的,却全都沉默无言,在心中深思这一计策中的险恶之处。
温晏然看了一眼下方的臣子,唇角微翘,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那筹谋之人也算用心,知道朕喜欢抢占先机,若是当真以为东部诸郡乱象初现,自然要派兵入驻右营,然后逐步清扫四周。”顿了下,慢悠悠道,“但若此刻并非乱象初现,而是逆贼已然集结成军,并控制了右营,那又当如何?”
——正常情况下,理论上应该直属于中枢的大营被敌人不声不响地夺取了控制权,自然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上一任君主是厉帝的情况下,一切又显得合理了起来。
虽然天子没有把话说完,但大臣们自然明白,倘若像皇帝说的那样,此刻右营已经丢失,朝廷却不清楚内情,并派心腹将领带着精兵过去驻扎,其中风险自然可想可知,说到底,再厉害的兵马也怕埋伏,此刻的东部,等于悄悄支起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大口袋,就等着建平的精兵良将们自投罗网。
杜道思不自觉地向前行了半礼,由衷道:“陛下圣明。”
她自然知道,东部诸郡多有邬堡庄园,其中规模比较大的看起来跟小型城市也差不多,若是当地大族有不臣之心,完全可以在邬堡里头安安静静地练兵,外人纵然有意查探,也根本无法察觉到其中的情况,东部与建州相隔遥遥,山高皇帝远,根本不用放出假消息来拖延时间,他们完全有能力从一开始就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同在殿内的褚息也想明白了这件事,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如鼓,差点没能坐稳。
——褚氏一族本来就有浓郁的叛臣跟降臣的成分,倘若皇帝误信自己的计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把精兵良将送到了右营,只怕整个家族都要因此被诛杀。
褚息又想到陶荆,此人时常表露出对天子的感激,表示有陛下坐镇,前线将领就算落入陷阱也能被拉回来。褚息当日并没有随着皇帝一起前往武安,对陶荆的话缺乏真切的感触,直到今日才意识到,有这样一位主君,实在是以自己为代表的不够谨慎的臣子们的幸运。
又有人道:“若是东部之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圈套的话,那岂不意味着……”停顿了一下,声音变低,“意味着郡郡皆有反意?”
温晏然忍不住笑了一下,从评论区的情况看,东部郡郡都有反意还是含蓄的说法,要是真按照主线剧情继续往下走,在座的大臣们很快就能看见全天下人人都有反意的情景。
在臣子们看来,当今圣上委实气度恢弘,明知东地情况不对,依旧保持着气定神闲的风度,面上笑意如常,还跟他们细细分析:“东部未必郡郡皆反,然而心怀反意之人,完全可以把所在城池的流民趋向他郡,或者将自家私兵扮作流民,命令他们扰乱地方,这样一来,不知他们底细的别郡郡守县令,自然也会跟着一块上书朝廷。”
大臣们自然认同天子的推断,然而——
褚息忧虑:“如此以来,朝廷岂不无法知晓究竟谁是逆贼,谁是忠臣?”
温晏然不紧不慢道:“想要破解此局,还得依仗诸位的智计。”
天子话音方落,几个早有准备的内侍们就抬了满满两大框奏折过来,放在殿中的空地上。
温晏然:“这是跟东地有关的奏折……”看了眼臣子们的表情,她又补充了三个字,“一部分。”
“……”
眼前这些奏折的数量已经多得令人想要当场致仕,这还不包括需要查阅的各类资料,任飞鸿觉得大周让臣子们坐着议政的习惯还是挺不错的,起码有效避免了部分心志不够坚毅之辈因为工作内容过多而失去站稳能力。
高长渐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异常坚毅的神色。
温晏然道:“既然是虚言诓骗,说不定会有些蛛丝马迹流露出来,还请诸位卿家细细查阅这些奏疏,或许能有所得。”
除了杜道思等世族出身的臣子外,池仪跟张络等内官也参与到了这份工作当中,没人对此事怀有异议——在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劳动力。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温晏然还下令将太启宫内外交界之处的一所宫殿收拾了出来,方便这些臣子们留宿于禁中,任飞鸿等人心中也有准备,自己等人参与这等机密要务,哪怕只是为了保守秘密,他们一个月内恐怕都不会有回家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的是,温晏然这么做确实有保密的缘故在,不过不是担心东部那边收到消息,真正的原因是她其实也不大确定自己方才那些分析的可信度有多少,为了避免当前阶段个人威信因为猜测错误而下降,所以采取了一定的防范措施。
温晏然并非完全依赖下属,作为出生于现代社会之人,她在各种骗局方面的知识储备经历过互联网浪潮的洗礼,绝对算得上博闻广识,自然跟着参与到对奏折内容的查验当中,尤其注意其中看似不大显眼,细查起来表面毫无破绽,还能跟其他奏疏互相呼应的部分。
看着一到下朝时刻就出现在此的天子,因为厉帝的缘故已经逐渐忘却什么叫做勤政爱民的皇帝的年轻臣子们,如今又因为新帝的缘故顺利回忆了起来。
三日后。
终于完成工作的温晏然靠在椅子上喝茶。
经过这批年轻俊才的共同努力,总算是初步得出了结论,大致确定围绕着右营的五座城池都十分可疑,有极高的概率已经落在了有不臣之心之人的掌控中。
虽然温晏然是理工科出身,近来也在各种文言版数据海洋中被淹没得头皮发麻,并深刻地意识到电子表格类软件的重要性,同时开始认真思考阿拉伯数字推广的可能——她本来不打算这么做,是避免不小心塑造出明君的形象,然而温晏然现在有些担心,自己要再这么忙碌下去,可能无法顺利度过开头的集权阶段。
杜道思感慨:“那些城池并非分属一郡,彼此却配合得如此默契,也不知他们的首脑到底是谁。”
温晏然听见她的话,似乎笑了一下:“那位东地首脑……或许是一位熟人也未可知。”
杜道思没去深思皇帝话中之意,倒也不是不想,实在是硬件条件有些支持不住,两厢对比,在连日的高强度工作已然让她累得头昏脑涨的情况下,小皇帝却依旧表现得一派从容自然,实在令人钦佩。
温晏然态度庄严地放下茶盏——要是比加班的话,她当然不会输给任何人。
然而就在此刻,状态一直良好的天子忽然间晃了一下,似乎有些坐立不稳,瞳孔也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
不等内侍过来搀扶,温晏然就重新恢复了平衡——她方才失态,是因为看见了一行提示。
[系统:
[战争沙盘]功能更新完毕。]
温晏然顶着浓郁的不安感迅速打开了游戏面板,然后发现了一件十分打击她加班热情的事实。
[战争沙盘]本来只会显示当前交战区的己方兵力,在经过更新后,地图却大为扩展,直接将东部的很大一部分面积囊括其中,包括被温晏然怀疑的右营跟边上的五座城池。
她现在完全可以确认这些地方存在问题,根据系统显示,右营的己方兵力已然降低到一个与朝廷奏报上严重不符的地步,那些城池中的小型兵屯的兵力也全然消失,很明显,种种情况意味着大周已经对这些地方失去了掌控力。
能确认猜测的准确性固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温晏然依旧难以按耐住心中对系统强烈的diss之意——这破面板就不能早两天更新完成?要是对方早一点把答案显示出来,自己不就能成功避免掉本次加班了吗?
她有理由怀疑,对于达成昏君目标这件事,系统根本不像自己一样态度端正,若是对方愿意配合一些,她根本不用冒着不小心塑造明君形象的风险,来跟大臣们一块检验奏折上的内容。
温晏然微微闭目,果然外物都是不可靠的,她还是得依靠自己。
作为一个屏蔽了大部分原始功能的改劣版游戏面板,《昏君攻略》当然不会给予玩家查看log日志的权限,温晏然自然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系统后台各类警告内容的详情——
“紧急维修成功,关键内容已屏蔽,玩家[东部战乱(暂定名)]作战失败可能提升”、“玩家对关键内容的破解程度已超过20%,[东部战乱(暂定名)]作战失败概率下降”、“玩家对关键内容的破解程度已超过50%,[东部战乱(暂定名)]作战失败概率大幅下降”、“玩家成功破解关键内容,紧急维修失败,[战争沙盘]屏蔽功能失去效果”。
大臣们不知此刻充斥在天子心中的并非江山社稷,而是对系统及其设计方的各种书写下来一定会被屏蔽的真诚问候,反倒觉得陛下明明已然如此殚精竭虑,但为了安抚人心,却不肯表现出一丝疲惫之意,偶有流露,便立刻加以掩饰,如此明君风范,实在是叫人万分心折。


第90章
温晏然被系统吸引了注意力,自然错过了大臣们面上大范围涌现出的敬仰之色。
任飞鸿望着上首的天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颇为莫名的念头——若是厉帝当初行事风格没那么暴虐,说不定云氏一族中还有人能被选为陛下幼时的侍读。
此刻温晏然其实本来还有一格体力,却在看完系统更新的内容后,瞬间失去了绝大部分工作意志,下定决心早些返回寝宫休息,她先闭目养神了一会,才缓缓道:“杜卿,替朕拟旨。”
杜道思听到皇帝点名,起身出列,向前行了半礼。
“遣陈明陈校尉去前营,与宋将军等人汇合……”
将对东部的安排叙述完后,温晏然颔首:“把旨意送到尚书台用印。”忽然又笑了一下,“六曹早都从尚书台中分出,变更为六部,如今待在尚书台中的反倒多是侍中舍人之类,既然如此,也不必非得保留旧称,将之更名为中书省,另立尚书省统领六部。”
大周开国那会用的官制还是三公九卿,后来才慢慢有了三省六部的苗头,历代皇帝里对官制做出调整的本就不少,温晏然如今只是调整了下名称,臣子们自然更无异议。
此刻已到申中,温晏然示意候在殿中的大臣们就此退下,却又单独留下了任飞鸿。
等旁人都离开后,任飞鸿站起,躬身行了半礼:“陛下。”
温晏然看了她一会,才徐徐道:“东部将有大事,需要劳烦任卿跑上一趟。”接着道,“东西两地形势不同,各方盘根错节,情况瞬息万变,任卿若是一着不慎,为人所擒,不必固守臣节,等朕克服失地之后,还有用你之处。”
任飞鸿抬头注视了天子片刻,忽然一笑,点头:“臣记住了。”
*
西雍宫后殿。
温晏然平躺在榻上,间或翻一下身,她穿越前就偶尔会出现“身体疲惫但精神亢奋所以无法入眠”一类的加班后遗症,今日又悲催地重温了一把旧梦。
——工作并不会随着加班的结束而告终,批阅奏折这件事已然暂时性地渗入了她的灵魂。
过了一刻钟,实在无法进入梦想的温晏然终于认命睁开眼,安详地打开系统的舆图界面,并习惯性地将一只胳膊枕在头下,开始慢慢思索可能的隐患。
她的运气一向不大好,所以在做决策时,需要慎之再慎。
——世界意志曾经告诉过温晏然,她运气不大好的根本原因是失去过小半拉灵魂,然而此刻温晏然还不知道,随着自身灵魂完整性的恢复,她的欧非程度与往日相比,也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
温晏然的目光停留在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半透明舆图上,凝神细思,如今西地跟南地都在恢复当中,当地大族要么被拘束在流波渠附近,要么被打散迁走,横看竖看都不像有能力造反的模样,至于北地虽然不稳,但从此前试探的结果看,温鸿此人目前还处在默默发育的阶段,当地许多豪强大族又被师诸和给震慑了一下,应该也能安分些日子。
至于边地……
温晏然心中明白,大周边地的部族数量太多,其中既有乌流跟庆邑那样的大部,也有许多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百人小部,虽然大部分都并不值得一提,但若是聚集在一起作乱,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想到此处,温晏然终于翻身坐起。
在寝宫内值夜的内侍听见帐中有声响传来,急忙奉上漱口的茶水,温晏然漱口后,先喝了小半盏温开水,方才嘱咐左右:“明日记得提醒朕,给怀仁将军写信。”
内侍们屏息而立,候着皇帝接下来的吩咐,但天子仿佛只是随意一说,也并未宣召池仪等人过来议事,很快就重新睡下。
*
建州附近的驰道经过一番修整之后,往来信使的赶路速度自然跟着大大提高,随后天子还传令各郡县,要求当地主官平时注意维护辖区内主要道路的平整情况,并将之纳入到政务考评的标准当中。
清晨,宵禁方才解除,有两队人马同时自太启宫出发,其中一路往南,一路往北,往北的这一队由禁军校尉陈明亲自率领,她需要前往前营与宋南楼等人汇合,并给师诸和送上一份任命的文书。
与陈明同行的还有内官休骓,此人乃是张络手下的小内侍,如今池张二人都被天子按照重臣的方式培养,原先属于他们的宫务自然得有人接手,休骓就是其中之一。
陈明本人出身青州陈氏,此前杜道思等近臣还有些奇怪,既然禁中已经有了一个陈氏出身的将官,温晏然为什么还要另外再挑一个来护卫自己的安全,如今才明白,天子对陈明已有安排,既然此人不久后便要被外派到地方,自然需要在陈氏族中重新挑一人过来做接替。
陈明带着五十多名禁军轻骑赶路,昼夜兼程抵达了前营,她将迁任师诸和为右营主将的调令交给对方,又使了个眼色,把师诸和单独喊出来,交代了几句话:“陛下有言,师将军接到任命之后,不必立刻动身。”
——温晏然从评论区中获得了错误讯息,直到现在也依旧认为师诸和是一个不会打仗的世家子,在本次的安排中,也仅仅把他当做明面上的诱饵,用来迷惑东部,实际事务则大多委任给陈明以及任飞鸿两人。
师诸和目光微动,然后转向建平的方向,道:“微臣谨遵陛下之命。”
陈明又道:“陛下有一封信交给师将军。”
师诸和当即拆启阅读,等他看完私信后,又从陈明哪里收到了一个锦囊。
其实将锦囊中的内容放在信封中,也不会对信息的传递造成任何影响,然而作为一个日常娱乐活动严重不足的昏君,温晏然需要在其它方面为自己创造一些乐趣。
师诸和看见,天子这次布置战术的时候做了一些文字上的调整——字条上除了四个惯例的大字“顺水推舟”外,边上又用小字写了一行提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①”。
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用一定的利益,将敌人引诱到己方希望他们前往的区域。
温晏然本来没打算写那句注释,然而出于对“尸位素餐的好苗子还未长成就提前夭折在了办事不利上”的担忧,这才做了额外的提醒。
师诸和目中浮现出惊叹之色,片刻后才低声道:“在下明白了。”整了整衣衫,笑道,“师某这便写一封信,请建平使者带回。”又托了宋南楼出面,招呼从建平过来的陈明跟休骓等人。
对官员的调令需要经过原尚书台,现中书省的核准,然后通告天下,基本无法隐瞒,所以天子任命师诸和为右营主将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所知,然而这位新出炉的师将军并没有立刻动身赴任,反倒写了一封回信,表示自己之前的剿匪工作没有完全收尾,希望天子能再宽容些时日。
这封回信向外界传出了一个明确的讯号,就是师诸和目前并不愿意前往东部任职,他是世族出身,按这个时代的风气,确实有跟朝廷讨价还价的资历,哪怕昏暴如厉帝,刚登基的时候,对世家的态度也不像后来那般强横。
至于师诸和不去上任的理由,大家也都能理解——东部豪强太多,邬堡林立,被派去的官吏在任职期间总是束手束脚,难以有所作为,他才在北地做了些成绩出来,肯定不愿轻易放手。
朝廷这边也很快给了回复,天子体谅师将军资历不足,愿意让对方带着前营甚至禁军的精兵过去,但师诸和第二回 的回复却没有半点变化,他依旧言辞恳切地表示,既然身为人臣,总归要善始善终才好,他能被升职是因为剿匪之功,若是不能将匪徒彻底剿灭,则无面目接受右营的调命。
*
太启宫内。
今日不必上朝,温晏然一时兴起,外出闲逛,她隐约记得以前在哪看过一些结论,说是偶尔盯两眼游鱼对视力有好处,少府那边就在火墙边上挖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小池子,往里面放了些鱼,因为火墙的部分热气会散逸于外的缘故,池水冬日也不会结冰,很适合天子闲时过来随意看看。
放入池子里的鱼大部分时间都藏在湖石水草当中,被养了几天后,胆子终于大了些,敢浮到池水表面。
天子立于池水之侧,注视水面,机灵的内侍立刻奉上喂鱼的饵料,温晏然摆了摆手,让人直接将饵料交给同样在此的十一皇女跟十三皇子。
温缘生好奇:“陛下,只要臣将饵料丢入池中,那些鱼就会出来么?”
温晏然笑:“朕以前没养过鱼,倒也不晓得。”然后看向边上的小内官
内官苦着脸:“奴婢,奴婢也不懂得。”
天冷了之后,鱼就变懒了,虽然池水还没有结冰,但他也委实不敢打包票说鱼一定会被食物诱出,若是给了错误的回答,让天子一家感到失望,岂不十分不妙。
正在温缘生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听到皇帝姐姐笑道:“既然不知道结果如何,那先撒一把看看就是。”
温缘生试着洒了一些,又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才看见游鱼出来,两个小朋友觉得游鱼活泼可喜,还问内官们拿了根为儿童特制的小竹竿在边上垂钓。
宫里的鱼不像外面的那么聪明,很快就上了钩,温缘生想把鱼拉起,却没料到那鱼的力量极大,自己反倒被带着往池子的方向滑了两步,幸亏边上的内侍看情况不对,将人及时拦腰抱住。
侍奉在此的内侍们见到这一幕,刹那间面色发白,纷纷跪地请罪。
温晏然先看了眼小朋友,发现对方状态还好,又顺便检查了一下两人的衣服,才吩咐道:“以后给他们丝履下面多加些花纹。”接着厚赐了那个出手救主的小内侍,并对小朋友道,“那鱼如此淘气,待会让人把它捞出来,明日给你们加餐。”
温缘生却摇头道:“不怪那条鱼,就像臣想钓鱼一样,那些鱼自然也想将人扯进水里。”
温晏然的目光在十一皇女身上停了一瞬,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小臂,然后笑道:“说来又快过年了,也该叫你二人读书进学。”
正常来说,宫中的幼童多由父母或者内官帮着认一认字,等大一些后,才能正式开始读书。
温晏然是个行动力很强的皇帝,说完后,当天便请了宋御史大夫过来,让他在族中选一个合适的俊才,过了年就到宫中教两位小殿下读书识字,又请陶驾进宫,托对方每隔四日进宫一趟,教授射箭骑马等武事。
对此,温晏然的理由很充足,作为一个以昏君为最终目标的穿越者,在面对未来的皇位有力竞争者时,必须保持着宽容的态度,这样等有心人骑兵造反的时候,就可以用他二人做旗帜。
至于宋御史大夫跟陶驾,则都认为皇帝爱护手足是好事,如今天子已经不需要故作仁义来收揽人心,所以必定是真的胸怀宽广,而且温氏嫡脉人数多一些,也有利于统治的稳固。
戌时一刻,一只装着游鱼的水缸被送到了西雍宫内——或许是觉得水池边过于危险,做事风格写作谨慎读作从心的皇帝从池边回来后,就调整了看鱼的方式。
灯火下,一身鸦青常服的天子站在陶缸边上,凝视着那些生机勃勃的游鱼,半晌后微微笑道:“倒是颇为活泼,其实这些鱼若是聪明一些,就该晓得,只要自己老实藏着不出来,就会有人主动抛下饵料。”


第91章
天子自从登基以来,行事风格一日比一日更为强横,师诸和连续两次写信推辞任命后,建平那边似乎是有些不悦,皇帝再度派了使者前去前营,还配置了不少兵马,一副决意如此的模样。
或许是担心当真触怒天子,师诸和这一回态度总算松动,表示天气寒冷,希望能等到开春之后再动身。
外界并没人以为师诸和当真能抵挡得住帝王的威权,不过现下已经到了初冬时节,加上军务交割以及整肃士卒本就需要一定时间,师诸和希望明年再离开,也不是不能接受。
建平那边暂时没再派人去前营,似是不置可否,然而东部得知此事后,却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东部盘东郡郡治所在的横平县内的一处私邸中,近日有不少文士打扮的人来来往往。
私邸后院内,一位身量高大,面貌清秀的书生正跽坐于木案之后,他名叫典无恶,乃是田东阳的得力弟子之一,当初在董侯府上目睹老师被禁军外卫统领一刀枭首之后,他便潜逃回了南地,在温谨明向建平之前,又带着老师的其他弟子返回了东部。
田东阳游历天下,信奉他的人数不胜数,昔年厉帝在位时,天下沧海横流,民不聊生,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平民黔首,多对建平离心离德——在朝廷不可依赖的情况下,人们就会转而去谋求外物,哪怕田东阳本人只是装神弄鬼的行骗之徒,也逐渐积累了数量极多的信众,他擅长言辞,一些官吏在见过面后,都纷纷弃职相从,按照弟子的礼节侍奉田东阳。
随着个人实力的提升,田东阳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他在接触温谨明之前,已经在东部诸郡积攒了一批听从自己命令的人马,如今他本人虽然身死,但信众们却还没有完全风流云散,典无恶等人素来受到田东阳信重,在老师身死后,一心报仇,恨不能立刻便攻破建平城,将温氏宗庙付之一炬。
私邸后院中,一位素来受到典无恶信重的幕僚正在分析:“昏君做事一向锋锐强横,其人性情,从当日亲赴武安督战就可见一斑,如今知晓东部不安,未必不会亲自过来。”
另一人闻言,冷笑了一声:“咱们本来也是如此想,可建平那边有消息传来,那昏君根本没有离开京城的意思,反倒是从前营那边调了兵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