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那位罗越统领在听到钟知微那句话后,反倒面色大变,双脚在地上一点,急速后跃,打算隐入林中,钟知微一直在注意此人情状,张开长弓,抬手一箭便射向对方胸腹。
钟知微箭术精绝,堪称百发百中,她右手松开弓尾的时候,那种堪比霹雳的巨声才响起,可罗越的身手居然一样不弱,反手一刀砍下,硬是将箭身跟砸偏了三寸。
他本可以用上更大的力气,但他手中的长刀却出现了一道不应有的裂纹。
——钟知微统辖北苑禁军,又有池仪张络两人帮着安排后勤细务,既然早早猜到罗越心怀不轨,自然将对方的兵刃换成了容易折断的次品。
作为一名合格的武将,钟知微绝不会对战斗中的敌人心怀恻隐,她并未因为对方受伤就手下留情,第一箭伤了敌人的手臂,第二箭更是干脆利落地射穿了对方的咽喉,等罗越身死之后,数十位手臂上系着红帛的禁军从林中现出身形,将罗越剩下心腹尽数拿下,动作雷厉风行,显然是早有准备。
那些随萧西驰同来建平的人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趁机反抗,见到这一幕才明白,不止是庆邑部这边的事情,今天发生的北苑的所有事情,怕是都没有逃过那位天子的耳目。
将尸身收拾好,全程不发一语,他们不曾说话,庆邑部的人也不曾说话,山陉口处一片安静,连草虫跟鸟兽的声音都没有。
大约过了一刻左右,这种寂静沉重的氛围才被打破。
树丛摇动,一个背负长弓,身侧带刀,轮廓深刻英挺的人昂首步出,她看见满地鲜血尸体,还有戍卫在侧且一看就不是罗越心腹的禁军,居然丝毫不惊,反而向着上方一拱手:“可是陛下亲至?”
看见萧西驰过来,钟知微便下了马,亲自为身侧之人牵缰绳。
火光耀耀,他们都清楚地看见马背上的人果然是个年纪很小,穿着玄色衣裳的人。
温晏然在上方问道:“萧将军昨日休息得如何?”
萧西驰:“有劳陛下关怀,微臣一切都好。”
她们之间的交流还如往常相见是一样和气有礼,只看眼前的场景,实在很难想象,两人现在所处的地点不是温暖明亮的宫室,而是夜风萧瑟的山林。
萧西驰心中涌出一股悲凉之意,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句三局两胜大含义——当日小皇帝令她与钟知微比剑,是第一局,正月伏杀乌流部王子,是第二局,本来连续失败两次,就该知难而退,自此老老实实待在京中,可她却不肯服输,拼力搏了最后一回,最终三局全输。
虽然一败涂地,却也心服口服。
山坡上,温晏然似乎向身边人说了句什么,然后钟知微就在前头牵着马绳,将天子从上头带了下来。
萧西驰有些惊讶——他们的计谋已然败露,庆邑这边唯一的破局可能,就是拿下温晏然作为人质,但对方却放弃了地形之利,主动拉近与危险份子之间的距离,又是为了什么?
温晏然高踞于马背上,看着下方,笑道:“朕知道萧将军终究不肯在建平久留,既然如此,朕只得亲自过来,将东西带给将军。”
事已至此,萧西驰反倒心中坦荡,不管对方要给的是匕首还是毒酒,她都无所谓,拱了拱手:“陛下有赐,臣不敢不应,只有一事希望陛下能够应允。”
温晏然颔首:“萧将军可以直言。”
萧西驰微微欠身,道:“臣身故之后,庆邑事已不可为,与臣同来建平之亲随,虽都出身大族,却离家已久,皆一统全部之力,还请陛下宽仁为怀,将他们幽禁于府中二十年,纵臣身首异处,亦不忘陛下大德。”
她情知自己已然没有幸免之理,如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保全亲友性命而已。
那些伙伴对萧西驰感情深厚,若是被放归庆邑,必定会鼓动族人与中原交战,她委实不愿因自己一人带来太多伤亡。
温晏然看了她一眼,笑:“此事怕不大好办。”
萧西驰仰起头,再度恳请:“陛下!”
与她同来的庆邑族人已经呜咽难言,若非一定顾忌他们这些同伴,凭萧西驰的能力,一定早就成功脱身离去,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被禁军堵在山陉口处,任凭鱼肉?
温晏然微微抬手,一个校尉打扮的禁军从她身后转出,手上捧着一套甲胄。
穿着玄色衣裳的天子笑道:“朕说过,良马弓甲已经齐备,只等将军来取,将军为何不顾而去呢?”
林中的呜咽声猛地一顿。
温晏然令人将甲胄放在萧西驰身前,她自己则被钟知微扶着,从马上下来,与天子同来的禁军队列中也跟着牵出了数十匹空马。
“……”
萧西驰看着眼前的一幕,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言不发,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温晏然:“天色不早,夜路难行,萧将军就骑朕的马离开罢。”又笑道,“你的族人,自然还是是你自己带在身边照管。”
萧西驰似乎有些发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禁军替她披上甲胄,但在被扶至马背的时候,忽然像是惊醒了似的,将身边人挥开,大步走到温晏然面前,折身下拜,以额触地,恭恭敬敬道:“臣在建平坐井观天多年,有眼无珠,竟直到今日,才知陛下心胸!”
同在林中的庆邑族人也跟着首领一齐跪倒行礼,口称天子。
——他们如今已晓得皇帝有办法阻截自己的行程,却还愿意放他们离开,可见所有举动,纯然发自于心。
萧西驰回忆之前的事情,也是有所明悟——当日她第一次被召入宫中,与钟知微比剑时,天子大约就像找个由头释她归乡,是自己疑心太重,顾虑重重,才耽搁到今天。
而当日乌流部的事情,陛下也不是不确定对方跟庆邑有没有牵扯,反倒是因为知之甚详,且早猜到泉陵侯心存不良,所以才从中拦截。
自己屡屡见疑,天子却一直不曾相负,如此信重,纵肝脑涂地亦不能报答万一。
萧西驰道:“陛下此前常召臣入宫……”
或许是因为火把上的光是温暖的橘色,温晏然的目中也带起了一丝柔和的神采:“朕知萧卿去意已决,建平与庆邑相隔万里,一别之后,怕是不易相见,才趁着萧卿还未动身的时候,多召你入宫。”亲自伸手将人扶起,“萧卿归乡后,一定要善抚百姓,若遇见了什么不好处置的难事,记得让人带信给朕。”
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庆邑郡在大周地位尴尬,边人不当中原人是自己人,中原人也不当边人是自己人,彼此之间的深重隔阂不是一天两天所能化解的,所以那些希望时间线回滚的人肯定不包括萧西驰,既然如此,就盼他们能乱世之中,能做一个一隅之地的小小美梦。


第48章
那些庆邑族人翻身上马后,面上那种犹在梦中的神色还未褪去,他们刚准备出发,却又回身看了眼萧西驰,忍不住喊了一声:“主公!”
萧西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温晏然的位置,欠身为礼:“陛下明察秋毫,此间内情,想来已经尽知。”忽然撩开衣摆下跪,道,“萧某进京多年,空耗月饩(xì),分明寸功未立,却蒙陛下厚待,今日即将天各一方,请陛下容臣暂留于此,稍尽护卫之责。”
温晏然笑:“好,有萧卿相伴,朕必能高枕无忧。”
其余庆邑族人明白首领的打算,在马背上行礼作别。
温晏然望了萧西驰一眼,后者笑道:“他们都是山林中的猛虎,除非遇见陛下这样老练的猎人,否则必定能够全身而退。”
——难怪萧西驰的名字会被评论区反复提起,对方的确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仅仅一个照面,就基本猜到了彼此掌握了多少情况。
温晏然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倒不是对萧西驰的动态有多么清晰地把控,她是猜到了泉陵侯的打算。
自她登基之后,天下君臣名分已定,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人心也会逐步向建平偏移,站在泉陵侯的角度上,温谨明在没有名分大义作为旗帜的情况下,决不能聚众攻击建平,否则她就算能干掉温晏然,事后也会被人群起而攻之。
但温晏然又不能不死。
泉陵侯最开始选定的决策是以逸待劳,等着小皇帝自己犯错,慢慢失去人心,或者建平内权臣争斗,露出破绽,然而她越是等待,越是发觉建平内部逐渐变得犹如一块铁板,难以寻找到下手的机会。
事已至此,想要从物理意义上解决挡在自己面前的阻碍,温谨明只得选择最后一条路。
她有意趁着春猎,在北苑中制造些混乱,并借机刺杀天子。
禁军三卫当中,外卫统领一定会留在建平戍守,至于中卫跟内卫这边,那个小皇帝明显更加信重钟知微,个人安危也多由内卫负责,若天子当真遇险,中卫统领就能有足够的理由,暂时软禁钟知微,并接掌北苑的兵马。
春猎期间,重臣大多集中于北苑之内,是一批天然的高质量人质,温谨明只要能成功掌控住两卫的力量,并借此困住那些重臣,就等于间接控制住了整个建平,那时天子已经身死,她完全可以假装是事后才赶来,至于过来的理由也现成——建平这边一直不断召她入京,之前温谨明打着生病的借口,不肯动身,但现在她完全可以说因为天气暖和,病情有好转,才急急赶了过来,不幸遇见叛乱大事,只得强支病体,帮着主持大局。
只要泉陵侯不放弃登基的选择,那她就一定要除掉皇位最合法的拥有者。
温晏然站在对手的角度上,思考了很多种除掉自己的办法,觉得对方若是能把握住禁军人员调度的机会,在其中安插一个棋子,完全可以大大降低干掉自己的难度。
她刚穿越的时候,禁军三卫的统领就不满员,其中季跃更是距离谋反只有一线之隔,至于外卫的燕小楼,当时只是暂代统领之职,是否能转正还不大好说,充满了值得泉陵侯下手的空档。
温晏然从季跃叛乱一事中确认了钟知微的阵营,又从田东阳的事件中加深了对燕小楼的了解——倘若他当真是泉陵侯下属,那在春猎之前,多半会保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平稳型工作态度,就算想要获取温晏然信任,也未必敢于带着禁军冲入董侯府中,主动制造这么一个适合被免官去职的巨大把柄。
至于罗越那边,她本来并不确定对方是那边的人,然而对方的风评引起了温晏然直觉性的怀疑。
看此人对内官的态度,显然颇为冷面无情,但对禁军中的下属,又宽和到了堪称纵容的地步。
虽然同在禁中任职,但内官的权威,向来隐隐高过禁军一线,前几代皇帝甚至一向有让内官充当禁军统领的旧例,若是罗越对内对外都采取相同的严格标准,还算他性格如此,如今却表现得外严而内宽,难免会引起有心人注意。
——经过季跃叛乱一事后,禁军内部的某些痼疾也跟着暴露了出来,罗越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放着最可能遭遇皇帝kpi考核的事件不处理,却对内官的各类小问题毫不留情,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温晏然想,对方不用心整肃禁军,或许是没打算长久留在任上,所以尽量糊弄为主,收揽人心,至于严待内官,则是为了表示自己也是干了活的,顺便借此树立一下个人威望。
为了摸一摸对方的底细,温晏然召罗越面圣,期间也没忘把钟知微捞到身边护驾——她对自己穿越后这具身体的防御属性跟血条厚度还是很有数的,而除了记录以外基本跟背景板同一作用的系统,又没给她开战斗力方面的金手指……
——那么多出色的穿越者标配游戏系统,她怎么就遇见了一个最鸡肋的呢?!
温晏然记得当日罗越面圣时的表现,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顶多有些武将式的不擅言辞,但仔细体会的话,却发现他说得大半都是推脱之语。
她故意在话中留了引子,想看看对方打仗的能耐,但罗越却一副完全没听出来的样子,只说让皇帝看他整肃禁军的效果——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希望领导对他的职位进行调动的想法。
温晏然在穿越前,就是一位有着深厚加班经验的职场人,迅速领会到了罗越话中的敷衍态度,并将对方放在了自己重点观察的列表当中。
“萧卿又是如何发现此人与泉陵侯有所勾连的?”
萧西驰赧然:“微臣虽闲居于建平内,其实私下也与族中有些联络。”
温晏然微微点头,这事她倒是能够猜到——光凭萧西驰能保持自己对部族中的影响力这一点,对方就多半没有真的跟家里断绝联络。
而且萧西驰武力超群,凭她的本事,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行动起来反倒更为自如。
“臣在建平多年,对泉陵侯此人的性情,也有些了解。”
萧西驰深知,温谨明绝不会放弃对皇位的谋夺,她同样猜到了泉陵侯想要在禁军中安插棋子,就偷偷出城,把那位罗越统领拦在中途,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真正的罗统领其实已遭灭口,不过此人长着一把大胡子,加上皮肤黝黑,便于遮掩身份。”
温晏然微微点头。
其实泉陵侯与王齐师之间没有什么私联,当但她对建平中某些旧臣的想法把握准确,猜到那些大臣多半会调边营中的将领过去,加上边地人的生活区域离建州遥远,在中枢一带少有亲故,适合做手脚。
萧西驰在窥破此事后,泉陵侯那派就算是落了个把柄在她手中,也奠定了双方合作的基础。
对于温谨明本人来说,她也想借庆邑部人溜走一事引动骚乱,浑水摸鱼,顺便栽赃陷害,两边算是一拍即合。
*
那些先一步出发的庆邑族人在山陉中,遥遥看到了泉陵侯的队伍。
那位“罗越”统领把守住山陉入口,当然不止是为了放萧西驰离开,更多的是想让温谨明能从容进入北苑。
中间的车架中,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在穿着玄衣的主君身边劝道:“殿下万金之躯,其实不必亲至险地……”
温谨明安抚:“崔卿莫忧,如今麾下精锐皆在此处,那孤在这里,反倒更为安全一些。”
为了方便控制北苑局势,她带了六百多精锐甲士过来——其实温谨明并非不想多带些人马,但山陉中道路狭窄难行,阵势无法摆开,而且现在中枢势大,能被抽出来行谋反事的可信兵马并不太多,又得防着大股人马移动,被有心人窥破行踪,所以最后决定只把最精锐的那批甲士调入北苑。
人数不多,但都是培养多年的高手,可堪大用。
就在此时,有甲士过来回禀:“君侯,前方遇见了庆邑人。”
听到此事,那位年轻人反倒安心了一些——庆邑人能顺利过来,就证明“罗越”那边没有问题。
年轻人低声:“君侯……”
在看见庆邑人的这一刻,对方便已没有了作为安全信号的利用价值,年轻人这么说,是在问温谨明要不要趁机将对方灭口。
若非是忌惮庆邑部,先帝当年也不必把萧西驰软禁在建平,他们只是迫不得已跟对方合作,并非真的想要纵虎归山。
泉陵侯对于幕僚的请示不置可否,她端坐于车中,扬声:“来人可是萧将军?”
一位庆邑部人在马背上遥遥拱手:“主公如今并不在此,至于具体在何处,以君侯之明,想来不问可知。”
温谨明笑了一下,向身侧幕僚道:“萧西驰这是在提防咱们呢。”又道,“她大约就在左近旁观,若是不肯放她族人离开,此人必定回去通知北苑,跟孤玉石俱焚,她孤身一人行事,中卫那边反倒阻拦不住。”向车外的将官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就问问他们身上干粮可还充足,带了衣物不曾,要不要更换马匹,若有什么需要的,就从队伍中抽出来给他们,然后放人离开。”
庆邑部那边倒是客气,表示不必泉陵侯费心,他们只求速归族中。
温谨明不以为意,让队伍稍稍收紧一些,放来人过去,然后继续往陉口前行。
拐过弯,前方隐隐可以看到出口处火光。
年轻人提醒:“已经到了这里,该派前哨过去看看。”
温谨明本来准备点头,目光忽然一凝,语气变得急促:“不,后军改做前军,速速退出!”
她想到一件事——方才那些庆邑人状态有些不对。
正常来说,凭着双方那些表面的合作关系,那些人出于礼貌,也该随手拿点礼物,然后在口头上祝自己这边马到功成再告辞,可对方离开的态度过于紧绷急切,并透露出一股想划清界限的生疏模样……
温谨明按住了额头,再次调整了指示内容:“后军改做前军,原地留下一百人,每人打上三根火把,继续往前走,离开的人随孤摸黑撤离。”
*
温晏然又带着萧西驰回到了原来的山坡上,借着地利注视对手的动态,她看着远处还在向前移动的火光,笑道:“泉陵侯生性多疑,这么近了,却没有派前哨过来,显然是有所察觉,已然知道在这里等着她的是什么人。”
萧西驰没对皇帝说别人生性多疑的行为做出点评,拱手请命:“臣愿带兵追击。”


第49章
温晏然微微颔首,允了萧西驰所请,又看了眼身边的钟知微。
钟知微拱手:“微臣愿随在陛下身侧。”
她是内卫统领,又对天子忠心耿耿,比起通过捕捉泉陵侯来建立功业,更希望能守卫在天子身周。
一道跟着皇帝过来的池仪则上前一步,躬身行了半礼,道:“微臣愿跟萧将军一道追击泉陵侯。”
池仪并不怀疑萧西驰此刻的忠心,却有些顾虑对方行事风格过于谨慎,无法达到天子想要的效果,想要亲自跟着过去,在其他人犹豫不决的时候,帮着做出些手起刀落的决策。
此刻天色渐暗,池仪又是文官,温晏然虽有些忧虑对方的身体素质禁不得山上的夜战,但作为未来的权臣,池仪此人一向极有自知之明,会这么要求,必定是有些把握,便也没有打击对方的工作积极性。
萧西驰看了眼身边那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内监左丞,倒是没料到对方也会骑马。
她并不知道,天子在进行体育锻炼的时候,身侧一向以“不管陛下去哪里都跟跟着侍奉”自我要求的内官首领们,也跟着增加了一些训练项目……
兵贵神速,萧西驰、池仪还有众多禁军立刻出发,顺着山陉往深处追击,温晏然目送他们离开,忽然道:“钟卿,你说泉陵侯会过来么?”
钟知微据实以答:“此地地形不利奔波,我方军士更多,且气力充沛,泉陵侯多半无法逃脱,自然能被押往此地。”
温晏然负着手,唇角微微瞧上,目中却一片幽然之色,看着远方缓缓道:“泉陵侯自然难以脱身,但怕是也过不来了。”
*
泉陵侯撤离之时,特地留了一部分甲士在原地,既是为了迷惑陉口的敌人,也是为了阻拦追兵,那些甲士虽然对泉陵侯忠心耿耿,但主将既然已经离去,剩下的人难免士气低落,他们听到前方马声越来越响,尽数紧张了起来,但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看到一道黑影飓风般急速向此席卷而至,竟是一位骑着大马的将领。
对方身披铁甲,手上提着一条长柄大刀,看见面前阵营齐整的甲士,居然并不减速,反倒加速冲入了对方的阵势当中。
来人正是萧西驰,她手中的大刀犹如一条银龙,四周的火光印在雪亮的刀刃上,左右挥舞,闪闪烁烁,几乎她每次一挥刀,对面就一定有人头落地。
因为相关装备的实验还在进行中,如今的禁军还没有配置上长镫跟马掌,用来包裹马蹄减少坐骑损伤的只是皮革,萧西驰纯粹是靠着自己骑术精绝,方才能表现得如此挥洒自如。
她一骑当千,直接冲破了敌人的防守阵型后,忽然又调转马头,回首再度连斩数刀,那些甲士本来已经溃不成军,见到这一幕,更是肝胆俱裂,不少人连站也站不稳,只得弃刀投降。
萧西驰晓得那些甲士已然没有再战之力,大笑数声,径自打马向前。
山陉两侧都是断崖一般的石壁,道路崎岖狭窄,就算泉陵侯猜到不对,想要撤离,受地形限制,其实也无法走得太快。
虽然一开始说是要摸黑前进,不过地上石块太多,凹凸不平,为了加快赶路的速度,周围到底也点起了一些火把,其中最中间的那辆木车上还打了一只灯笼。
温谨明本来一直闭目不语,听到后方忽然响起阵阵密集的惨叫声,接着又是越来越近的马声,果断道:“来得这样快,此人一定是萧西驰!”
与温谨明同在木车中的年轻人,是一位崔氏出身的幕僚,她将身体从侧面探出,往远处张望,看见萧西驰的骑速忽然变慢,反倒大惊失色,当下不顾臣子之礼,急急把温谨明推入边上的副车当中。
幕僚猜得不错,萧西驰之所以放慢马速,是为了自远处直取敌方头领首级,她先喝令前人止步,没有得到回应,当下从背上取下长弓,张弓如满月,向着前方射出了流星般的一箭,弓弦震响时,就像是密云中传来了一声雷鸣。
随在温谨明身侧的那些兵士的坐骑虽然都是战马,但听到这声巨响,居然一时间进退失据,颤栗难安。
光以骑射水平论,这位庆邑部首领堪称当世无双。
一箭后又是一箭,萧西驰手中长箭如连珠般射出,基本算是指哪打哪,泉陵侯那边的甲士想要发箭反击,但力道不及对方强劲,准头也有所不足,根本无法给萧西驰造成威胁。
她第一箭射中了车上的人,第二箭又射断了地方的旗帜,然后扬声道:“泉陵侯已被我射杀!”
由于火光不够明亮,温谨明那边的甲士无法掌握到首领的准确动向,加上被萧西驰弓箭之威所慑,不少人相信了萧西驰的话,立时开始骚动。
另一位幕僚见势不妙,扯着嗓子喊道:“殿下分明安然无恙……”
萧西驰岂容对方将话说完,立刻又是一箭,自八十丈外射穿了对方的咽喉。
温谨明敢行刺杀事,身侧自然有武艺超群之人随从,其中一个年轻将领不忿萧西驰连连呈威,从队伍中纵马而出,长刀在身前舞出一团银光。
萧西驰看到人向自己冲过来,先发一箭,可惜以她箭矢之强劲,竟无法穿透对方的刀幕。
她一向自负勇力,见状索性也把长弓背回身后,提刀应战。
两人都借着马速向彼此冲撞过去,刀刃在半空中撞于一处,发出了雷鸣般的巨响。
仅仅过了一招,两人的战马就不得不同时后退数十步,萧西驰感觉自己手臂竟然有些发麻,便重新打量了面前的将领,扬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年轻将领昂然应答:“青州陈颍。”
萧西驰点头:“好身手,可惜却做了叛贼,以后史书有载,只怕令家族蒙羞。”
她在建平多年,而庆邑部又是一个中原化程度极深的部族,很清楚这些大族出身的人的痛点在何处,当下出言相激,陈颍听到之后,原本浑然一体的刀势中果然露出了一些破绽。
陈颍的武艺本就不如萧西驰,更何况如今心境已乱,两人来来回回交战了数十回合,萧西驰借着错身而过的机会,举起长刀当头劈下,陈颍横刀相隔,顿时间,一股大力从刀身上传来——他本倒是抗住了对手的攻势,然而坐下的骏马却哀鸣一声,前腿跪地,栽倒在地面上,显然是再也无法承受对方的巨力。
陈颍愤然喝骂了一句:“庆邑蛮人!”
温谨明身边除了陈颍,自然还有旁的高手,他们一面要护卫主公安全,一面也保持着士族的矜持,本来不肯与陈颍一道围攻对手,如今见同袍情势危急,无法继续坐视,立刻催马而出,自两翼牵制萧西驰,随同萧西驰一道前来的禁军都是钟知微手下的精兵,训练有素,当下也提着长矛纷纷加入混战。
陈颍失去坐骑,从马背上滚下,与萧西驰步战,他之前胜算就小过对手,如今被迫下地,更是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