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溯天子至今,知道皇帝何等圣明,对方既然说了要征讨,就必然是下定了决心,而且作为天子近臣,张络直觉认为,皇帝此刻心中已经生出了三分杀意。
温晏然微微闭目,再睁开时语气已经温和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借刀杀人,祸水东引,过河拆桥……那小王子倒是个读过书的人,只是不料彼辈轻狂至此,竟敢视中原豪杰如无物!”
不管是温晏然本人,还是有资格成为权宦的池仪跟张络都清楚那位小王子究竟想做些什么——既然乌流部右将军为人谦冲,天然便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胚子,那等对方成为头人之后,部族大权自然而然便会旁落到乌格奇手中。
那么乌格奇为什么非要让大周插手此事?
理由很多,或许族中情势危急,但他自己的力量尚有不足,必须借助外力,也或许想让大周替他背锅。
——也可能兼而有之。
温晏然缓缓道:“等此人根基稳固后,自然会给那个右将军安一个‘勾结大周,谋害头人’的罪名,并借机作乱,不说十年平安,快则一二年,慢则三五年,边地必起战事。”
她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完,与大周相比,乌流部人口少,这是他们国力方面的劣势,也是维护稳定方面的优势。
大周地域广阔,所以需要用律法,风俗,道德,文化等等来维系人心的归属感,而乌流部人口少,居住区相对集中,那么只需要压倒性的武力,就可以获得暂时的稳定。
等大周内乱频发的时候,乌格奇此人大可以带兵扰边,用战事上的胜利来转移部族中的矛盾,若是把握得当,乌格奇此人说不定真能成为乌流那边的一代开国之祖。
温晏然记得,在那本互动图书的部分支线剧情中,大周会为边地部族所覆灭。
天子靠在窗边的凭几上,一言不发,半晌后才吩咐身边内官道:“且喊一个会弹琴的乐人过来,替朕演奏几首舒缓些的曲子。”
西雍宫内的宫人侍奉天子已经有些时日了,颇为了解皇帝的脾气,不用温晏然多加吩咐,只一个眼神过去,就麻利地挪了躺椅过来,让天子靠在上面。
横竖今天不用出门,温晏然把发髻解散,让宫人帮着慢慢梳开。
见天子已经躺下,张络与池仪两人慢慢从殿中退去,等退到廊上时,两人站立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说话。
张络那张憨厚的圆脸上闪过一丝阴郁:“那边地小儿竟然如此无礼!”
池仪淡淡道:“他既然艺高人大胆,视建平众人如无物,便不能容他从容离去。”
张络低声:“乌流部头人曾受过大周册封,是正经的边地首领。”
池仪点头,冷笑一声:“边地小儿想要借刀杀人,但这世上怀刀者虽众,却不是谁都能按他心意行事。”
两人再度对视一眼,一时间心中都是有数。
张络慢条斯理道:“大周礼仪之邦,此人又是来使,不管咱们打算拿他如何,事后总该有些说法——依仪姊所见,咱们是自己问问,还是让斜狱去问?”
池仪想了想,道:“边人多好杀而轻身,未必畏惧刑罚,不过此人既然一心求大周相助,为求信任,想来会有些表示,你去吊一吊他的胃口,看能不能哄他吐点东西猜出来。”
张络笑呵呵道:“那建平城内的贵客们……”
池仪也笑了一笑:“此事陛下自有安排,就不是你我所能干涉的了。”
*
西雍宫殿内。
温晏然现在能感受到宫廷音乐的好处——这些曲子节奏舒缓,所以当做背景音响起的时候,完全不会耽误想事情,当然她还是更怀念现代智能手机的音乐播放功能,不但节约人力,而且随放随听,但在大周,想听曲子就能喊人来弹,完全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独特享受,而且还存在着礼制上的种种限制,比如现在有资格用六十四人大乐团奏乐的,整个大周目前就只有她一位。
自先帝驾崩后,少府中的乐人难得受帝王召见,当下在西雍宫中尽心演奏,选择的曲子都是高雅风,努力帮助一向有贤德之名的皇帝陶冶情操。
既然陛下要做千古明君,那他们也要尽可能予以配合才对!
温晏然:“……”
她感受着愈发沉重的眼皮,深刻怀疑帮助睡眠才是宫廷乐曲的本来作用。
*
正月期间,本来就足够繁华的建平比往日更加热闹,边人所在的稾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饮酒高歌以及打架斗殴,充分彰显了边地的勇悍之气。
乌格奇毕竟年少,加上第一次前来建平,在等待宫中讯息的时候有些按耐不住,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免得惹同行者怀疑。
就在他急得快要上火的时候,禁中总算有消息传出。
之前跟他接触的内官表示,乌格奇所言的事情确实颇有可为之处,然而此事干系重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权限范围,需要请示领导的意见,请乌格奇到他们上官的私宅来见上一面。
——虽然大部分宫人都在禁中起居,但一些有着正式品阶的官吏,比如少府本人,再比如加了谒者衔的池张两人,都可以去自己的私宅中外宿。
这些人在置宅子的时候通常不会离皇宫太远,免得天子找人侍奉时,无法及时前往御前逢迎。
为了使未来的合作方放下戒心,乌格奇特地换上了一身周地士人的服饰,又抓紧时间演练了几遍见人的礼节,才坐车过去拜访。
越靠近皇宫的区域,就越是礼仪整肃,这间私宅从外头看,除了门庭冷落一些,跟周围的其它宅院似乎没什么区别,乌格奇在仆役的指引下进入内室,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才看到一个人进门。
来人有着一张憨厚的圆脸,脾气看起来非常温和,走进来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完全没有周人身上那种常见的傲气,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此人自然是张络。
他先跟乌格奇先寒暄了几句,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两杯茶,然后才将话题逐渐拉到了正事上头。
张络:“依足下所言,乌流部中贵人颇多,比尊驾身份高者不知凡几,单凭你自己,又焉可以允诺大事?”
乌格奇面色先是涨红,然后才勉强道:“在下并非替自己筹谋,而是替右将军筹谋,头人处事不公不仁,左将军暴戾恣睢,族人自然心向右将军。”
张络笑呵呵道:“如此说来,你们右将军倒是个厚道人。”又道,“若是乌流部头人在位,你是他弟弟,好歹也一部的王子,等右将军上位,却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乌格奇语气轻松了一些:“右将军知人善任,等他成为了头人,我自然就会是右将军。”
张络面上笑意不变,但心中已经知晓,对方既然信心满满地说右将军知人善任,那多半不是信赖右将军的人品,而是觉得他自己有足以令右将军依仗的地方。
“你兄长是乌流部头人,手上就没有兵马么?”
乌格奇:“乌流王帐周围有五千骑兵,我独自统领其中两千人,只要时机卡的好,我引兵去攻左将军,把王帐空出来,那大事可定。”
张络看他一眼:“乌流头人使你统领两千骑兵,你却阴谋拥立右将军,如此岂不是违背了手足之义?”
乌格奇冷笑一声道:“大兄处事若公,我自然为他效力,可他一向刻薄寡恩,遇见好处,只肯派自己嫡系过去抢占便宜,遇见吃亏的事情,就拉着旁人的兵马去替他挡事,非只有我,旁人一样心生怨言,要不是看他母亲是父亲的大妻,部中谁肯服他!”或许是说到激烈处,他一时难以按耐,补了一句,“中原小皇帝登基之后,不也砍死了她的哥哥么,她既然能砍,旁人又为什么不能砍?要说违背手足之意,那也是她立的榜样。”
张络拿着茶杯的手顿时僵住,他看着面前的边人青年,几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气。
虽说私室相谈的内容不会传之于外,但张络清楚地意识到,哪怕无人知晓,他也不愿指摘天子半个字,无法以虚言附和对方的话语,在张络心中,昔年的七皇子温见恭自然不配跟陛下相提并论,面前的乌流小儿就更是不配。
只凭这一句话,纵然陛下懒怠与乌格奇计较,他张络都要非杀此人不可!


第41章
张络淡淡道:“你说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不过与乌流部合作之事比贩卖奴隶更要紧,非我一人之力可成,总要有定义郡守配合才能成事。”
乌格奇:“小人此次前来建平,就是想问一问年后派去定义的郡守是谁?”
大周这边的士人一向有重诺之风,又对犯上作乱的事情比较敏感,所以乌格奇觉得自己必须提前跟那位郡守搭上线,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否则对方一旦先结识了他的大兄,再想与之勾连怕是难了。
张络挥了挥袖子:“我尽量替小王子探听一二,不过郡守任免这等大事,就算禁中内官,也只好说有五成把握探听得到而已。”顿了下,又补了一句,“然而就算提前知道了郡守是谁,那人也未必会答允与你合作,依我看,小王子这计划实在是冒险得很啊。”
乌格奇面上并没有因此出现失望之色,反倒闪过一丝冷厉,他上身稍稍前探,低声道:“中贵人放心,若是那位郡守不愿意,咱们就换个愿意通融的郡守便是。”
他的言下之意,是打算行刺客事。
这年头生活条件不好,经常有死于小事的贵人,乌格奇艺高人胆大,又在战斗中练出了一身凶性,在他看来,干掉不肯听命的郡守,属于解决问题的正常途径,只要做的小心些,旁人都未必能看出来这是意外。
张络听到对方这句话,下意识地开始思考要不要故意提供一个错误的名字来借刀杀人,让对方引火上身,如此便可一举两得,不过须臾间又将这种冲动按耐了下去——他既然以天子之獒犬自居,在主人没下指令要咬人的时候,就不能像寻常疯狗一样在外头惹是生非。
乌格奇确认道:“中贵人以为如何?”
张络瞧他一眼,慢吞吞道:“看来小王子武艺不错。”
乌格奇确实为自己的武力自负,当下昂然抬首,声音洪亮:“我不敢说百人敌,但对付几个文士,总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
张络听见对方满是自信的话,语气里反倒多了几分明显的不快:“建平戍卫森严,你莫要如在部族中一样肆意,否则必定会连累旁人。”
他话说得固然严厉,不过既然会为自己感到担忧,就表示愿意跟乌格奇合作,反倒比一直顺着对方的话说更叫这个边地的小王子信任。
抬头看一眼已经开始变暗的天色,张络施施然站起身:“现下已经不早了,谨慎起见,我先自侧门出去,你过上一刻再从后门那边离开,免得被有心人记下。”顿了下,严厉告诫,“倘若被人觑破,你我以前所论之事,就一概不算。”
乌格奇在心里说了几句中原人狡诈胆怯,却也服气张络的安排,耐着性子等在原地。
为了方便两人交流阴谋诡计,内室中没有服侍的人在,此刻煮茶的茶炉早已熄灭,加上寒冬时节,屋里屋外都冷森森的,杯子里的水凉得极快,乌格奇闲着也是闲着,又试着喝了一口,可惜刚入嘴就觉冷茶味道苦涩,又重新把杯子放下。
——乌格奇想,自己在建平这段时间内,到底也染上了一下中原人娇生惯养的毛病。
在张络离开后,周围安静得厉害,一点声音也不曾有。
乌格奇逐渐有些坐立难安,他一开始只是等得不耐烦,然而多年以来在战斗中磨练出来的警惕性让他忽然间心生警觉,背上汗毛倒竖,于是豁然站起,也不从后门走,而是快步走到院子里,打算翻墙离开。
这位乌流部的小王子踩着砖石三步两步往上攀登,就在他快要翻上墙头的时候,一杆长枪突兀闪出,向他胸腹直直刺来。
劲风掀动了墙上的积雪,银色的长枪仿佛一只蛟龙,自云中骤然破出!
乌格奇无处躲避,双脚在墙上一蹬,直接落回院中,他反应极快,在意识到有人埋伏的时候,就地一滚,准备退回屋中,借助地形防守,谁知方才出枪之人并不翻入院中追击,而是站在墙头上拉开长弓,居高临下,给了他一箭。
只听轰然一声,弦作霹雳之响,来人枪法已经快极,箭法却比枪法更快,半空中,长箭有若流星,向着敌人飞驰而来,劲风直逼乌格奇面门,他大吼一声,双手并用,手臂上肌肉鼓起,竟硬生生用手抓住了这势若惊电的一箭。
仅仅凭着此刻的表现,他就的确有资格称作百人敌。
——这样一员猛将,在崇拜武力的边地,就算出身没有头人高贵,也一定会得人拥戴。
乌格奇死死抓住箭尾,他的虎口手心都迸出鲜血,他再度咆哮起来,正要将长箭掷向墙上那人,忽然觉得背上像是被铁锤砸了一下似的,剧痛无比。
“……!”
乌格奇战斗经验丰富,立刻就反应过来,如今埋伏在此的并非只有面前一人。
一箭之后,四周紧跟着又是数箭其发,他今日来内官私宅中拜访,身上穿戴的都是具有周地风格的布衣,要害缺乏保护,蛮横如野兽,受伤后更是激发了凶性,竟硬顶着箭雨往外冲,其余禁军们一时拦截不住。
负责正面吸引乌格奇注意的是钟知微,她是禁军内卫统领,武力出色,当下奋不顾身地跃入院子里,与乌格奇拼斗。
此时此刻,墙上的箭雨早已停止。
乌格奇勉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年轻统领,忽然大喊一声,声音里充满愤恨不平:“你也是边人,凭什么杀我?”
钟知微理也不理,手提枪尾,向前轻轻一送,直接捅穿了对方的心脏,然后甩了甩枪尖上头的血,冷笑:“竖子!”
——其实方才某一刻,她也想问问此人,既然都是边人,对方又为什么那样对待被送到建平的奴隶?
等院中尘埃落定,张络才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赞叹道:“统领果然勇武过人!”
钟知微连道不敢。
因为大周一向有内官统领内卫的习惯,禁军中的将官一直对天子心腹内官尤为客气,免得对方哪天突然变成了自己的上司。
乌格奇已经毙命,其首级被快马送去边地,与之一同过去的还有一封来自大周的书信。
书信中说,大周以忠孝治国,而乌流部头人也是受过朝廷册封的正经部族首领,如今知晓有人打算行背主之事,就帮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钟知微:“到底没有实证在手,那乌流部头人未必愿意相信。”
张络笑道:“陛下说了,没证据无妨,有破绽也无妨,只要乌流部头人心中自此难安便可。”
钟知微心中一动,微微点头。
天子登基未久,政令难出建州,但若是有人觉得皇帝势弱,想要借此谋划什么,便一定会掉入陷阱当中。
*
乌格奇事败身死的事情传入宫中,池仪第一时间拿到消息,然后立时过来向天子禀报。
温晏然正在看书,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张络下手如此果断,不愧是未来的奸臣头子,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自己对下属的培养方法十分靠谱,大家都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边地诸部族中,乌流部势力最强,对大周的敌意也最重,温晏然打算先解决这一部族的问题,免得对方打乱自己的节奏。
虽然当事人无法继续为昏君事业发光发热比较可惜,不过温晏然想了想,一时的上风其实无关紧要,横竖等自己露出昏君的本来面目后,这些行为都会被外界用穷兵黩武来概括。
而且倘若乌格奇所言为真,他这么急着在外头找援引,大约也有些左将军势力已经快要压过头人那边的因素在……
“阿仪,你去把这只盒子送给董卿。”
温晏然口中说的董卿正是董家的董复,此人本来是定义郡的太守,因为考评出色,按理该升入中枢。
董侯一族因为玄阳上师的事情,近来一直低调做人,池仪受命而去,亲自将木盒送到门上。
木盒当中装着董家之前的请求皇帝去爵降罪的折子。
董复多年为官,经验丰富,迅速明白了天子在暗示他们该用什么来换取爵位的保存,不顾如今正在年假当中,立刻上书,说自己在定义郡那边尚有未尽之事,希望等完成之后,才回建平任职。
太启宫那边迅速给出了同意的回应,董复顾不得现在正在年节期间,直接带上随从护卫急匆匆地赶回了原本的辖地,连幕僚都落在了家中。
乌流部虽然是大族,但乌格奇本人进入建平时所用的身份只是一侍卫,他身死的事情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
萧西驰府中。
在打听到乌流部那边的变故后,庆邑部这边的感想格外复杂。
他们一直对于要不要按泉陵侯的计划来有些拿不准,结果这边总算准备好鼓起勇气冒险,天子那边就体贴地帮着他们放弃了之前的预案——自从乌格奇身亡后,乌流部那边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不提贩卖奴隶的事情。
同在建平的族人们议论纷纷,而这个府邸的主人萧西驰,如今正独自待在书房当中,目光难掩凝重之色。
她回忆以前的经历,发觉厉帝虽然残暴,但其人想法还相对容易把控,只要小心行事,总算能保全自己跟下属,但到了温晏然登基之后,萧西驰却实在难以猜透这位天子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倘若那位小皇帝对庆邑部想要从城中溜走的事情一无所知,乌格奇的脑袋不会掉得那么精准,但要说小皇帝有所猜测,那为什么不曾加强对庆邑部诸人的看管?
萧西驰看向窗外,今天是个没有阳光的阴天,因为天子神鬼莫测的手段,建平内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都像是被雪覆盖住的地面一样,骤然间沉寂了下来。


第42章
皋宜郡郡守府中。
宋南楼看着面前的友人,扬了扬眉:“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师诸和微笑:“襄青那边的事情由小温校尉掌管,弟闲来无事,索性过来兄长这边瞧瞧。”
宋南楼跟师诸和自幼相识,颇为了解对方的想法,知道他这个时候跑来皋宜,是不欲与宗室争功,同时也想韬光养晦的意思,当下摇了摇头,道:“你虽然已经出仕,但办事的时候,却只肯出六分力气。”
师诸和笑:“只要不误了公务,何妨得行乐时且行乐?”又道,“如今兄长已然择主,弟却还想再闲云野鹤几年。”
宋南楼知道自己这个友人一直觉得大周气数将尽,又自认不是那个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豪杰,早就下定决心,准备找一个合适的主君辅佐,对方虽然同样觉得小皇帝聪颖天赋,可惜受困于朝中局势,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而已。
作为已经打定主意跟皇帝混的臣子,宋南楼十分希望能把友人也带入到这个任劳任怨的工作氛围当中,于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陛下前些日子写与我的,你可以瞧一瞧。”
师诸和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末了点了点头,感慨:“陛下明见千里。”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是要求宋南楼加大殴打当地豪强的力度,尽量从这些人身上多获取一些粮草出来,并征调豪族家中的奴婢徒附为民夫,往庆邑郡送一部分粮草过去——温谨明当初之所以会防着庆邑部附近的边营回调,就是因为此地跟皋宜、襄青等郡都处在同一个方向上,而且途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水路,行进速度不会太慢。
除此之外,信上还提了一点需要跟襄青那边通气的问题——两郡事情解决得比想象得要快,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禁军且不忙着往回走,等督促完春耕再返回不迟。
宋南楼:“当时随同而来的还有另一封信,陛下有谕,若是萧西驰将军忽然过来,就把第二封信给她。”看着友人,“不过直到今天,我都没听见建平那有什么特别动静——你觉得萧将军会过来么?”
师诸和:“若是没有第二封信,萧将军倒有五成可能过来,既然有了第二封信,那可能便不足一成。”
宋南楼点头——温晏然会这么嘱咐,就是猜到萧西驰有意出逃,那么自然会对此多加防范,之所以还给第二封信,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师诸和静静站着,面上忽然泛出一丝苦笑:“陛下若是能早生五十年……”
宋南楼负手,道:“我本来也希望陛下能早生五十年,不过如今也并不算晚。”
师诸和没有说话,宋南楼也不指望立刻便能说服友人,笑道:“你心中还是不信,那不妨多瞧上一瞧。”
此时此刻,在谈论建平情势的并非只有宋南楼这边的人,泉陵侯那边也因为京中变化超出了掌控而有些忙乱——除了温谨明本人还十分坐得住之外,褚氏跟崔氏都有点坐立难安起来。
私室当中。
收到信件的褚丛默默无言,半晌之后才对与幕僚道:“咱们倒是小瞧了温惊梅。”
幕僚:“依明公之意,近来种种都是国师的手笔?”
褚丛点头:“虽然京中的来信总说天子明察秋毫,但小皇帝当真如传言一般聪慧,年少时岂能一点风声都不曾传出?”又道,“其实当时给温惊梅加上柱国的时候我便有所怀疑,按大周惯例,天桴宫一向不涉朝政,但你看自从小皇帝登基之后,他温惊梅可有一点原来避世的模样?”
幕僚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随后衷心赞叹:“明公所言极是。”又帮着批评了几句,“谁能想到,温惊梅自小装得淡泊名利,原来是为了这一日。”
他们在建平内也有耳目,可以确认天子时常驾临天桴宫,与国师相见,前段时间还也选拔了不少天桴那边的道官入朝。
褚丛轻叹:“连袁言时都渐渐想要抽身退步,可见天桴宫势力何其之大。”
幕僚佩服道:“还是明公见事分明——若是温惊梅未曾把持朝政,那把持朝政者就必定是袁言时,如今他被降职为光禄大夫,连改元后都未曾复归原位,那朝中权柄究竟落于何人之手,也就不必赘言了。”
——温晏然并不知道她的潜在对手都在琢磨些什么,不然肯定得感慨一句,如果不把她穿越人士的背景纳入考虑的话,这两位的思路还是挺正确的……
幕僚:“既然如此,不知明公该如何为泉陵侯解忧?”
褚丛冷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袁言时的性情,此时多半只是暂时蛰伏,咱们在建平内还有几个能用的人手,且让放些流言,打压一下温惊梅,只要天桴宫那边稍露颓势,袁言时必定会乘势而起,他们彼此争斗不休,岂不方便君侯徐徐图谋?”
*
西雍宫内,被无数人深刻惦记的皇帝,此刻正拿着一份边地的舆图细看。
天子勤政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就需要近侍们多多照料,池仪留意时辰,掐准时间端了一盏温水过来让天子润喉。
作为近侍,她十分了解天子生活上的喜好,比如陛下虽然并不讨厌甜点,却颇为反感在建平达官贵人家中所流行的加了蜜的水,嫌弃此类饮品喝起来不够解渴,平日里首选温水,其次是泡得偏淡的茶。
不过不喜欢蜜水的温晏然其实也理解为什么这种饮料能够流行起来——大周立国已久,建平作为都城的历史已久有了三百多年,历年积攒的生活污水渗入地下,也影响了城中居民的饮用水,悼帝当年曾令水官重新引了城外活水的支流入城中的清凉池,并使专人维护,到了厉帝时期,皇家用水便不再从清凉池走,而是选用山泉跟露水,瑶宫跟桂宫虽然与太启宫相连,但都位于城外,两宫边上有山,厉帝生活豪奢,竟令匠人把山中清泉用铜管引下,供自己取用。
等温晏然登基后,瑶宫跟桂宫已经失去了皇帝常居之所的用处,但原先的设施都保留了下来,每天都有专人从桂宫瑶宫那边将泉水送来天子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