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悄然凑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看掌门很是愠怒,不然我们……搜了便也搜了,一个掌柜罢了。”
宁无量侧头,眼神如刀般看过去:“别让我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
琼竹派弟子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言。
茫然的客栈掌柜浑不知自己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还在看着被炸的房间发呆,再后知后觉地追上去:“几位仙君,小店小本经营,这一炸,您看……”
宁无量扔了两片金叶子出去,头也不回地御剑而起,再惹得人群一片惊呼,更有少女捧脸相送,只觉得目眩神迷,却也在心底微痛,只道这一别,再见却也不知何时。
仙凡有异,寿元有别,惊鸿一瞥便已经是此生最大的交集,又怎会奢望更多?
虞绒绒很是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御剑的几人远去,再咬了一口糖葫芦:“说起来,我倒是记起一件事,道冲大会是不是快要到了?”
傅时画还未回应,却听一旁书店的伙计笑吟吟接话道:“没错没错,二位要不要瞧瞧我店里新进的《看懂百舸榜,这一本就够了》、《各大门派才俊弟子图览》,以及更神秘的《扒一扒那些各大门派之间的爱恨纠缠》?”
虞绒绒:“……”
傅时画:“……”
就、就很吸引人。
小半个时辰后,虞绒绒捧着一沓书走了出来,因为佯装是刚刚入门的小真人,自然不好显露出自己有乾坤袋这种贵重之物。可这几本书的封皮又实在是花里胡哨稀奇古怪得紧,如此招摇过市,实在是引人注目。
这个时候,捏了一张伪装脸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
只要我不说自己的名字,就没有人知道这张皮的皮下是谁!
虞绒绒面无表情地与傅时画走过长街,再很是坦然地到安泗城外的驿站里租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一辆,扬鞭上了官道。
为了不留下更多痕迹,甚至如此跑去,直到入夜再明,出了重帘城,再进入仙域,这才起身扬起了银票,买路去也。
晨曦白露,安泗城也迎来了新的一天。
被炸的客栈已经有木工瓦工匆匆而来,进行维修,本就不是多大的工程量,然而到了该结工钱的时候,却四处都寻不到掌柜的踪影。
店中小二茫然挠头:“我也不晓得的呀,我们掌柜……对哦,我们掌柜是不是好像好几天都没见到了?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呢?”
这事直到几天后,掌柜风尘仆仆赶来,再赔笑表示家中有事,临时回去了一趟,才赶回来,连连道歉,才落下帷幕。
只是店中小二却悄然挠了挠头,总觉得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掌柜好似与以前有些不同了,总有些地方看起来怪怪的。
会有些突兀的呆滞,过去的事情也不能说不记得,但好似有些记得颠三倒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但混迹了这么就的小二早就知道一个道理,好奇心害死猫。
所以他的笑容比平时还灿烂些,表情比平时还真诚些,好似什么都未曾发觉,掌柜还是那个掌柜,只要他每个月的月银都发,其他的一切,关他什么事呢?
没有人知道。
那个夜里,有华服威严的道君御剑而入,再亲自对那位掌柜进行了搜魂,旋即随手扔了一个纸人替代了掌柜,再将已经痴傻的掌柜化作了一片掌中竹叶。
他看到了自客栈大门而入的散发青年,他怀中昏迷的少女,看到他们入了那间房间,足足一个月未曾出来。
掌柜的视角不过是凡人的视线罢了,亲自走了这一遭,宁旧宿自然有了更多的收获。
譬如房间中淡淡的魔气,譬如他神识探出,有趣地发现这城中居然有一名已经被搜魂改识了的散修,又譬如,便是面容有变,有些气息,却是不会变的。
而这个时间……
恰好与他和魔域彻底断开联系,巧妙地有些重合。
活了这么多年,宁旧宿早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巧合。
再想到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所谓有人入了魔域的事情,宁旧宿转动手中的青翠竹叶,再将竹叶轻轻一搓,揉成了一张华美的传讯符模样。
……
琼竹派有竹叶落,青翠竹林却从来都不是只有琼竹派抑或御素阁那座锁关楼门外才有。
入仙域元沧郡虞家后山,便也种了足足十里竹林。
小龙崽在小楼短暂的栖息后,就被虞绒绒送到了家中,虽说魔龙送龙崽的对象是她,但此情乃是虞氏先祖的情,小龙崽应该庇护的,也理应是整个虞家。
她已经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反而是她的家族需要更强一些的力量。
因而虞绒绒此行弯七绕八地买路,最终还是先到了虞家。
见到虞家大门的一瞬间,原本有点散漫表情的傅时画瞬间坐直,有些愕然地看向虞绒绒:“怎么突然……”
“确实也是突然想到的。”虞绒绒站在车头,冲着一脸喜色迎上门来的管家点了点头,再继续道:“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让我们看完那些传讯符。”
是的,此行不仅仅是为了看看小龙崽及探望许久不见的家人。
也不仅仅是为了将傅时画比较正式地引荐给家人,毕竟想来虞丸丸早就该说不该说地说了一箩筐,否则虞父虞母在相迎之时,也不会露出一抹了然的慈爱表情。
更重要的,是进一趟家族祠堂。
傅时画欲言又止,然而木已成舟,甚至已经在仓促间已经与虞父虞母见了礼,再在小龙崽的簇拥下,直接被引去了后山的竹林之中。
林声飒飒,有那么一个瞬间,仿佛好似回到了在锁关楼前之时。
虞绒绒抬手拉住傅时画的手,带他四步逆转,再踩生门。
抬头时,竹林之中,已经有了一座可称为巍峨的祠堂大殿。
“我家祖上,略通遁形之术。”虞绒绒道:“然而远古的略通,放在今时今日,便早已可以将这个略字,换成一个精字。”
“依我所见,便是小楼,恐怕也不如此处安稳。”虞绒绒上前几步,一把推开了祠堂的门,很是潦草地鞠了鞠躬,再郑重地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一张金额巨大的银票,塞进了祠堂最前面的功德箱中。
功德箱是透明的,从外面可以看出,里面弯弯曲曲地塞了实在太多银票,有些银票上的字迹都已经有些淡去了,显然是有了很多年头了。
虞绒绒回头看向傅时画,笑吟吟道:“善财者不拘小节,只管将你身上金额最大的银票塞进来,便算是见过礼,供了香火。”
傅时画:“……”
就很有虞家特色。
他也掏出了一张金额足够大的银票,双手认真地放进了功德箱中,却也还是认真地鞠躬拜了拜。
虞绒绒自然不会拦着他,等他拜完以后,这才熟门熟路地带着他拐入了祠堂的一个侧门中。
自侧门再开地门,自地门再弯弯绕绕,过了阵法又有隧道,此去不知没入山中几许,虞绒绒终于一咬手指,渗了些血渍出来,再一掌拍向了前方。
法阵流转,一扇门缓缓打开。
傅时画忍不住捂了一下眼睛。
他自幼长在宫城,也带虞绒绒闯过国库,泼天富贵,富丽堂皇,珠宝金银,什么场面他没见过。
但金闪闪到这个地步……
傅时画承认,是过去的自己还是太自傲了!。
门后的房间以纯金为地,为天,为柱,为墙,为桌椅,雕塑,盆栽,瀑布假山。目之所及,万物失色,只剩下了一片璀璨的金。
纯金的门在二人身后合闭,傅时画一时失语,半晌才幽幽道:“……我好像有些理解你对金色的喜爱了。”
“招财嘛。”虞绒绒笑吟吟道,她毫不在意地踩在那些金砖上,脚底与纯金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再施施然坐在了那张金得过分纯粹的椅子里,颇为嫌弃道:“这儿什么都好,就是椅子太硬,将就坐。”
傅时画:“……”
他有些好笑地坐下,才想要说点什么,面前却是一片天旋地转,只觉得有某种玄而又玄的气息笼罩了自己周身,分明他还在这间真正的黄金屋中,但却又好似已经不存在于这里,仿佛就这样直接进入了某一方小世界中。
“以前我还不懂这里存在的蕴意。但现在我懂了。”虞绒绒一边往外倒乾坤袋里的传讯符,一边道:“若非有这样的隐匿本事,我的先祖想来也不可能在那位的眼皮子底下这么明晃晃地做假账,还一做这么多年不被发现。”
“我左思右想,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里更隐秘的地方了……吧?”


第172章
假账,自然也分高下。
很显然,虞家这位先祖,做得可能是窃国者诸侯级别的假账。
可惜如此秘辛,恐怕就算是知晓一些过往的道君,譬如梅梢雪岭的梅道君,也不过知其一,再细节的部分,也早已流逝在了过于漫长的岁月中。也或许,这位先祖虽也自得于自己的手段与所得,所以才将这一处黄金屋与这一套黄金桌椅留了下来,却到底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真正光彩的事情,否则虞绒绒也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便如虞绒绒所说,这里或许确实是最妥帖之处。
当年全盛期的魔神尚且用了那么久才发现端倪,更何况区区一个宁旧宿,便是避开如今已经四分五裂的魔神耳目,恐怕也绰绰有余。
不得不说,这位虞家先祖,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天纵奇才惊才绝艳的存在。
有、有点东西啊。
念及至此,傅时画心底盛赞,却到底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虞绒绒正在整理桌子上的那些匆忙中混作了乱七八糟的传讯符与往来书信一类的东西,闻声抬眼问道:“怎么突然……”
却忽而有微风拂面。
虞绒绒话语稍顿。
黄金屋自然有窗子,然而此处坐落于竹林山底不知几许,又哪里来的风?
风烈烈却轻柔,虞绒绒随手挽起的发髻被吹散,盘在上面的发钗也“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虞绒绒有些愕然地俯身去捡,再起身时,终于倏而意识到了什么。
风吹散她的发,可傅时画的发却依然工整,他的如墨长发一丝不苟,束发的金色发带却如盘龙一般在半空飞舞,与背景的璀璨金色几乎融为一体,他垂眼再抬,眼中色泽如沉渊,又如深谧的夜,将天下万物都要溶于这一眼之中。
虞绒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再绽开了一个笑容:“恭喜大师兄化神。”
顿了顿,她到底还是好奇问道:“所以大师兄方才在叹气什么……是叹口气更有助于破境,还是说觉察到自己要破境了,为自己的破境速度之快而感到叹息?还、还没捂热自己的元婴?”
她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我家厨子雕工还不错,也不是不能……”
傅时画:“……”
之前随口笑虞绒绒还没捂热自己金丹,还让她吃了狮子头补补,岂料这话转头就戳在了自己身上。
她欲言又止,将说还停,傅时画又岂会不知道她后半句是什么?
难不成要用人参雕一个元婴出来给他补补不成?
傅时画啼笑皆非,实在忍不住抬手,在虞绒绒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再惹得后者惊呼一声。
“天哪,化神真君竟还如此幼稚,还痴迷弹人脑壳!”
傅时画顿时更手痒了。
他好笑地扫了虞绒绒一眼,压住了自己的冲动,再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哪有你说的那些意思。只是见到此处,再想到此前不过读了三个字便被发觉,因而不得不落荒而逃,实在狼狈,不由得深感自己境界到底还是太低。此行凶险,且不论此前,便是在魔魂血河之时,我也险些……未能护住你。”
虞绒绒:“……?”
瞳孔地震。
就这?
觉得自己境界太低,所以就、就破境了?
就……因为这个吗?
天生道脉的世界,她不懂。
她脸上的震惊之色太过明显,想说的话又继续快要明晃晃写在脸上。傅时画忍不住笑了出来,此前的些许嘲意也烟消云散,他微微歪头,金色的发带与长发一并柔顺地垂到一边,再摊了摊手:“你懂的,天生道脉嘛。”
“了不起哦。”虞绒绒酸溜溜地说了一句,然后自言自语道:“奇怪,我的语气怎么这么像七师伯。”
傅时画笑吟吟垂下眼,心道一定要说的话,虞绒绒的破境速度才是真正惊世骇俗的快。
世人皆知天生道脉,道元如天助般贯通,顿悟既破境,除了如找到自己要修的道,再合道入道门,又以及从化神入见长生的大境界时,与寻常人一般难以跨越之外,其他的境界之间对他们来说便真的如同举步登阶,不会特别凝滞。
可便是破境如此之快、被誉为真正的天纵奇才如他,自引气入体到如今,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更不用提这其中,他本就享受着全天下最好的修道资源,最浓的灵气,最强大的师尊指点,与最好的历练机会。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才得了如此一个他。
便如同他方才一举入化神,看似不过一声叹息再抬眼间,可无论是自归藏湖底拔剑,还是于魔域之中与魔君分身的刀剑相向,又以及后来近乎力竭的魔魂血河中的一场血战……所有这些其他人绝无可能经历的奇遇与鏖战,才促成了他今日看起来的举重若轻的破境。
但虞绒绒……自筑基至今,也不过一年多时间。
就算是用天下最浓烈的丹药,最名贵的材料去喂一个药人出来,也没有这等无与伦比的速度。
傅时画勾了勾唇角,看向虞绒绒的目光却愈发柔和。
因为他从来都觉得,她值得。
这个世界上,兴许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如此这般的破境速度与修为,可又有几个人,能承受她登云梯之时所受的道脉断裂再重铸的痛呢?
从来都不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不劳而获,有的只有旁人未曾知晓,便是亲眼见到可能也难以体会的艰辛与上下求索。
傅时画思绪翻转间,虞绒绒已经将一团杂乱的纸张们整理好了,她嘴上那么说,心中虽然为对方破境的速度与突兀而感到震惊,但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感动。
他说得委婉。
但字字句句,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他是为了想要更好地站在她身边,无论她要去做什么,都更好的护她周全,才破境的。
虞绒绒心底有了某种近乎颤抖的悸动,手指却不停,将传讯符放在了两人中间。
两人同时收敛思绪,再垂眸看去。
没有人想要读出上面的内容,以免或许宁旧宿无法感知,但这些显然是特制的传讯符中,再藏有其他的禁忌。
【今日吾已巡视浮玉山,无异样,一切顺利。】
【梅梢剑阵已松。】
【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
【谢琉已入灵寂,悲渊海大阵阵眼见附图,可通过。】
【归藏湖下,可取。】
所有这些话语,都有着一个共同的落款。
【宁。】
所有的话语都很简短,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来看,或许只觉得此人不过在传递消息罢了。
可虞绒绒与傅时画的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本只以为,或许宁旧宿与浮玉山有脱不开的关系,此后虞绒绒才在净幽便是道消身殒也要一路杀上琼竹派时,窥得了些许端倪,却不料……这四处大阵,竟然处处都是他的身影!
甚至连……连归藏湖下的魔神头颅只剩下颅骨一事,也是他一手所为!
虞绒绒捏着传讯符的指节发白,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让她镇定下来看,再翻到了下一张。
是与此前的所有传讯符都不同风格的内容。
如果是此前是精密算计后,坚定又简短地进行着规划的步骤,那么此后的几张,就仿佛真正换了一个人。
【这与说好的不一样!】
【为什么会牵扯到她?!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给我说清楚!到底……】
【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去他妈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
传讯符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由此可见,对方在写下这些传讯符时心情的激荡与难以控制。
可这个“她”……是谁?
究竟是谁被牵扯进去了?
一定要说的话,无论是三师伯与四师伯、抑或六师伯,都已经是宁旧宿这一系列谋划中的受害者,难道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另外的人?
又或者说,宁旧宿所指,便是她们其中的某一人?
诸多疑问藏在心底,但就算在此处讨论,也得不到什么答案,虞绒绒暂且按下这些问题,将那一叠手感奇特的传讯符放到了一边,再拿起了那一沓书信模样的纸张。
然后,她在翻开纸张之前,手指微顿,如此静默片刻,再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傅时画。
天下的纸从来都有很多种。
百姓多用普通低廉的竹染纸,印书要用梅岭脆纸,烟波纸最受富贵人家喜爱,官宦人家则以东年纸为贵,毕竟此乃贡品,极为难得。
唯独只有一种纸,一种纹路,唯独只有宫城金座上的那位,才能用。
龙纹揽凤纸。
龙凤纹路太过清晰地呈现在了纸张之上,或许天下也有真正胆大之人仿造此物,但对于自小便在宫城中长大的傅时画来说,即使不用手摸,只是以肉眼去看那上面的纹路,也足以他判断这纸的真假。
他一眼就看出了真假,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散漫的笑容:“我也很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虞绒绒却没有立刻打开那张纸,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了?”
傅时画沉默片刻,才慢慢道:“还记得第一次入魔宫时,于水镜中听到的声音吗?”
那面水镜此刻也正倒扣着放在黄金桌上,虞绒绒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上面,她想到了此前傅时画带她孤身闯宫城国库之时的洒然与意气风发,再想到了彼时听到的那一声冷哼。
她动了动手指,反握住了傅时画的手。
他面上散漫至极,好似浑不在意,早已知晓什么,且已经看淡看开,好似纵使此时此刻,那座金碧辉煌红瓦金顶的宫城就此坍塌,他也不会动一动眉毛,眨一眨眼。
可那双此前还带着温度的手,此刻却已经冰冷。
“我在。”她轻声道:“大师兄,我在。”


第173章
傅时画静静注视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嫩白的小手,再反手握住她,倏而扬眉笑了笑,扫去了脸上此前所有的郁气:“说不难过当然是假的,从前我总想去问一句为什么,却没想到,活得越久,想要问的为什么居然还会更多了起来。”
虞绒绒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其实也说不定……”
傅时画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小师妹啊,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没有巧合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虞绒绒的心中却猛地一跳。
“所有的事情,从出现开始,就是必然。”傅时画的唇边带笑,目光却深深:“无论是我流着傅家的血,却到底入了道门,亦或是其他所有事情。更何况,这世上最是无情的,本就是皇家啊。”
那些史书中轻描淡写的白纸黑字后,都是无声的搏杀与血流成河,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一位帝王。
帝王的皇位之下,是枯骨,是血海,是尖叫沸腾的死魂灵。
是众叛亲离,是孑然一人,高处不胜寒。
傅时画自小接受的便是最正统的皇家教育,从开蒙到择书而讲,一切都是为了将他培养成那个位置的接班人。所以,他本就是世上最明白,坐在那个皇位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傅时画含笑抬眼,轻轻揉了揉虞绒绒的手背,再松开她,抬起手指,翻开了那几张薄薄的信笺。
在手指触碰到纸张的同时,他却顿了顿,再去摸了摸放在一旁的传讯符:“手感好似……与记忆中有些不同。”
“许是通过了某种特殊处理,否则也难以贯通两域?”虞绒绒推测道:“却不知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她的话语还没说完,傅时画翻开的信笺竟然已经给了她答案。
【以活人骨肉炼制而成的纸张果然管用,宁真君好本事。好教两位知晓,皇天不负有心人,孤前日得了一子,乃为天生道脉,真乃天佑我大崖。】
“竟……竟有如此阴毒之法……!”虞绒绒猛地松开了触碰那张信笺的手,目光难以控制地落在了此前的那一沓传讯符上。毫无疑问,那些传讯符也必定是以相同的手法炼制出来的。
换句话说,每一张信笺之中,都……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样的认知让她不寒而栗,甚至感到了下意识的战栗与恐惧,甚至有翻江倒海的感觉涌了上来。
虞绒绒脸色发白,却到底稳住了心绪,再看向了傅时画。
“果然不是那一日才知晓,而是从头到尾都知道我是天生道脉。”傅时画面带嘲意地合上了那一张信笺,放去了那些传讯符旁边,再淡淡道:“便是不做成信笺,宫城中每日因为犯错被罚而死去的宫人,也已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就算是修真界,那些骄奢的长老们手上的人命,又岂是少数?”
他甚至笑了一声:“我都能想象到,我父皇在将这些人制成信笺的时候,或许还觉得这些人起码比那些受罚的下人们有用,说不定还会将这当做是一种赏赐。”
虞绒绒面色苍白地看着他,他所说的那些事情,她自然并非不知,可如此直面之时,到底还是有些不适。
“当年我……”傅时画垂眸,遮住眼神中的一些难以掩饰的低落,唇边的笑意却依然在:“是想过的,等到我坐在那个位置上时,不,或许更早,只要我能掌握到一些实权的话,就去试着改变这样的现象。我心中的君王,或许一怒会伏尸百万,但绝不会因为一点脾性与私欲而草菅人命。”
可后来呢?
他似是觉得如今说这样的话,也像是马后炮,所以说完以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再听到虞绒绒很是认真地说:“现在也不迟。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到。”
虞绒绒并非完全是安慰他。
虽然对皇室凡尘知之不多,但或许……未尝不能以某种方式来约束凡人的某些恶习,至于修仙界那些长老的沉疴则更好办了,只要比他们强,本就是谁的拳头更大,就该听谁的。
傅时画笑了起来,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却在错眼看向自己指间那张信笺的时候,变得有些错愕。
那张信笺上的字并不多,但寥寥数语,竟然全都是在勾勒傅时画彼时的成长轨迹。
“我却不知,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在这样默默地关注我。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傅时画惊愕地看着上面自己都快要忘记了的一些往事,譬如他自己都难以说出自己究竟是何时感受到天地灵气,再自然而然的引气入体的,可这些信笺上,却一笔一划,记录得很是详实。
……甚至让人忍不住夸赞一句,帝王文采斐然,让人读之只觉得幼年时的他的模样跃然纸上。
他的手指触摸过那些他再眼熟不过的洒意字迹,最后停在了最末的一句话上。
他顺手翻了翻剩下的几张信笺的最末端。
每一张的最后,都银钩铁画地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而这样的银钩铁画,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荒唐……甚至荒诞。
傅时画注视着那句话,眼神愈发冷嘲:“看来恐怕真的不必我们再去做什么了。”
“当享受了整个凡俗间烟火供奉之人,却竟然在妄想永生之时,这个王朝就理应覆灭了。”
虞绒绒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停在了最后的那句话上。
【褪去凡躯,成魔成神,苍茫天地,唯魔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