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真人,若是真的要入那弃世域,大家各凭本事便是,现在说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又有一桌上,有白衣男子“啪”地一声展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摇了两下,才温声道:“诸位之中如果有还未踏入修道之门的,建议改日再来,以免遭遇不测。”
弃世域?
这里什么时候竟然新形成了一个弃世域?
难怪驿站里突然多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散修。
听到这三个字,虞绒绒的筷子一顿,从碗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傅时画。
晚风并不凌冽,所以驿站的窗户都是敞开的,而傅时画正单手撑在窗棂上,侧头看着窗外。
他虽然背脊依然挺直,长发高束,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散漫的感觉,看上去好似游离在这个世界和他自己的世界的边缘,好似在沉思什么,又像是单纯的,真正的漫不经心。
可他生了火堆烤兔子和方才信口报出菜名的样子,却又分明满身生动的人间烟火。
那是一种矛盾的、让人难以看穿的感觉,又像是某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保护壳。
虞绒绒收回目光,再往嘴里塞了一片夹了酱牛肉的油酥火烧,浑然没有意识到,在她垂眼的几乎同时,傅时画的目光就悄然落在了她身上。
隔间之外还有人不断地在讨论弃世域,并且有人开始列举盘点自己所知道的有关弃世域的事情。
譬如:
“我之前在游野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刚从弃世域出来的,好家伙,那散修可是从里面捞到了三个没被收编的魔祟物!”
“卧槽,三个!那起码也是个元婴魔族的弃世域了吧?羡慕的眼泪从嘴边流出来了!我上次进可是什么油水都没捞到,反而差点搭进去一条老命。”
“钱老三,你羡慕个屁,让你遇见了,你也有命进没命出来,可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吧,一会儿进去了你可跟好老子,死了可不关我事儿。”
“也不知道这次里面会出来点什么,喝了这碗酒,我就打算连夜去了,这儿距离御素阁太近了,一个魔祟物在黑市就能卖到这个数,道途如何,只争朝夕啊各位道友!赚够了我就去三宿门过个逍遥三夜也不悔!”
“还肖想三宿门的漂亮妹妹呢?我到时要看看你有命去,有没有命回。”
……
所谓弃世域,便是指踏入了等同于夫唯道境界的魔族们在死后,尸身之处会化出的一片领域。
这片领域之内通常寸草不生,九死一生,凶险至极,宛如一个真正的秘境,且不允许高于自己境界的修真者进入。
这也是魔族之所以被说“所修功法天地不容,是为魔”,甚至不被称为魔修,而直接被唤作魔族的原因之一。
因为正道修士在陨落后,一身修为道元都会回归反哺于天地之间。唯有修炼了魔族功法的修士,魔元溢散,不溶于天地,才会缔造出这样凶险万分的弃世域。
正道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弃世域长久地存在于天地之间,因而会派遣门派弟子前去进行“清扫”,历来都有不少弟子在弃世域中不甚丧命,因而无论是一阁两山三派四宗门中的哪一支,对魔族都憎恶得很。
当然,与此同时,弃世域也会被一些宗门用做锤炼门派弟子的历练秘境。
只是,从弃世域里收获的所有东西都需要原地销毁,如有无法销毁之物,则要用特殊的方式收编,如有发现私藏者,轻则打入宗门牢狱□□反省,重则废去一身修为逐出师门。
因为这些东西,便是驿站中大家议论不休的、从魔族尸体中产出、由魔元催生而来的“魔祟物”。
虞绒绒轻轻戳了戳二狗,凑过去小声道:“所以你和大师兄也是因为弃世域来的吧?是要做清扫吗?要大师兄出手的弃世域……想必级别一定不低吧?难道竟然是元婴境的魔族?”
二狗从软垫上歪了歪头,不说话,一副“你怎么会和一只鸟说话呢,鸟能知道什么呢”的表情。
虽然大致猜到了,二狗在人多的时候乐于扮演一只普通的鹦鹉,不会轻易开口说话,但虞绒绒觉得自己在某一瞬间,突然很能理解为什么傅时画会忍不住抬指去弹二狗的脑壳。
这秃头鹦鹉,总是很有本事把原本很简单的回答变得让人手指痒痒。
隔间外有酒香传进来,人声沸腾,不多时,已经有人霍然起身,向着四周抱拳,长笑而去,又有人忙不迭跟上。
酒香未散,人已经散了大半,人为财死,都已经在这里了,没有人想落于人后,否则也不必来到这里。
想必这一夜的弃世域会很热闹,或许也会血流满地。
也或许有人会后悔,但如果真的后悔,又何必走这一通道途争锋。
“虞师妹啊,”傅时画显然已经将隔间外的动静尽收耳底,他单手撑腮:“看来我们没有休息一宿再做打算的时间了。”
虞绒绒这次是真的已经完全吃不下去了,她擦干净嘴,心里也十分焦急:“可是大师兄你的剑……”
“我知道。”傅时画颔首,再抬眼看向她:“毕竟是我的本命剑,虽然去了你那儿,我和它之间的联系和感应也还在。我想问的是……”
“虞绒绒,你愿意和我走一遭吗?”


第12章
夜色渐深,从驿站的窗口向外看去,山丘只剩下了影影绰绰的轮廓。
那些在白日里貌不惊人的丘陵,在这样的黑暗中,看起来竟然变得骇人了许多,仿佛要吞噬每一个不知深浅地迈入其中的无知人类。
可也或许正是因为有太多的人想要撼动这样的夜和这样的世界,所以才会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挑战自己的极限,试图修行,再以人力撼天。
有人执剑,有人见符,有人握刀,有人听琴辨其意。
也有人分明道脉不通,所有人都对她怜悯摇头,却也握紧了双拳,总想要再试一试。
虞绒绒跟在傅时画身后,睁大眼看向面前赤望丘的夜。
二狗趴在她的肩膀上,风将它稀疏的羽毛吹得微微作响,响声里还带着些虞绒绒头上的环佩玎珰,如此一路,竟然给本应萧瑟沉闷的路途平添了几分热闹。
事到如今虞绒绒依然觉得十分荒谬,怎么会有剑彻底化作剑气,盘桓在自己的道脉之上一动不动呢?
她想问傅时画他的本命剑到底是什么剑,却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得一路跟着傅时画奔波,一边悄然再运转道元,看能不能让那剑气有些反应。
当然,另一方面,这样也是为了缓解她此时此刻的情绪。
说不紧张是假的。
前世和这一世加起来,她都从来都没靠近过弃世域。
纵使她在藏书楼里阅读过所有记载在案的弃世域的情况和所有魔祟物的编号与作用,但面前的一切对她来说,依然是陌生的。
既然被称为“域”,自然有界。
傅时画驻足在了一棵枯树前,下意识向腰侧摸去。
然而腰侧空空如也,他这才又一次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剑没了的事实。
二狗在虞绒绒肩上将傅时画的动作尽收眼底,四顾无人,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二爷爷早就说过,让你多带几把备用剑,这下傻眼了吧。”
傅时画没理这贱嗖嗖的鹦鹉,并指为剑,在空中轻轻一划——
他们的面前本是被夜色笼罩的微黄草甸和稀稀落落的枯树,然而傅时画手落之处,空气竟然好似凭空开了一扇门,露出了内里火色滔天的模样。
傅时画一脚踏入,他的半张脸被那样的色彩笼罩,连带着他头上束发的墨玉都带了些绯红之色,而他在一脚踩在了弃世域之中的同时,全身的那种散漫就已经尽数消失。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向虞绒绒:“根据情报,这里不过是一个等同于金丹期的魔族所形成的弃世域,如果情报无误,这个等级的弃世域,对我来说确实畅行无阻。”
他仿佛身处两个割裂的世界,一边是寂渺的夜色,一边是火色滔天,面容英俊的少年平静地看向她:“——可那是有剑在手的我,没有了剑的剑修,还剩下什么呢?我确实需要你在我身边,就算剑不能出,我的剑气也可以自然涨三分。但我并不会强制你非要与我同行,剑之一事并不怪你,清扫也并非你的义务,所以,你依然有选择的权力。”
“而你要知道,少了一柄剑,我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否能保证你的安全。况且,弃世域不可复制,我也无法预料踏入其中后,会遇见什么。”他看向她的眼睛,长发被火原烧来的风微微吹起:“我只能说,我会尽全力护你安危。”
“所以,我再最后问你一次,虞师妹,你真的愿意和我进去吗?”
虞绒绒看着他,再越过他看到了他身后自己从未涉足过的火光交错。
那是她头破血流也想要窥得的,真正的修道者的世界。
她鬓角的环佩被风吹起,再落下,仿佛落入湖水中雀跃的雨滴。
湖是她望不见天日的不渡湖。
雨滴破开湖光,再落入她的掌心。
圆脸少女的眼眸在夜色中变亮,仿佛有碎星散落,她仰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青衣少年,认真颔首道:“我愿意。”
火色比之前更盛了几分,隐约似乎有些嘈杂人声混杂在呼啸的风与火中扑面而来,傅时画轻轻挑眉,终于重新笑了起来。
然后,他就这样笑着,向她伸出手:“那么,握紧我的手。”
虞绒绒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下一刻,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步踏入了弃世域的火光之中。
被并指为剑而割裂开来的域门在两人身后合拢,目之所见依然是枯树荒草黑丘。
热浪铺洒在虞绒绒的脸上,她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四周。
是荒野。
炙热干燥的荒野。
燃烧的火几乎烧遍了这里的每一寸,空余的土地也已经是一片深黑焦土,空气里带着呛人的味道,虞绒绒很是咳嗽了几声,这才直起身来,颇有些狼狈地看向傅时画。
却见青衣少年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手里。
虞绒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柄有些莫名眼熟的剑出现在了傅时画手里,剑身通黑,剑刃极薄,一看便极其锋利,却……没有剑鞘。
二狗伸长脖子:“哦豁!”
傅时画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虞绒绒,虞绒绒心头微惊,将手从他的掌心挣脱出来,双手急摆:“我什么都没做。”
两只手分开的瞬间,那柄剑即刻消失在了空气中。
甚至傅时画的手都还保持着虚握的状态。
傅时画:“……”
虞绒绒:“……”
两个人对视一眼,神色同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二狗瞪大眼,倒吸一口冷气,又有些被呛到,用自己的翅膀扇了扇,才道:“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傅狗你不会以后都要握着绒绒师妹的手手才能用剑了吧!这也太狗了吧?!”
傅时画凉飕飕地扫了二狗一眼,二狗飞快用翅膀捂住了自己的嘴,做出了“哦天哪难道我二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的表情。
就在傅时画考虑是直接拔了二狗舌头,还是再拔掉它几根头毛的时候,虞绒绒的声音响了起来。
“叠词词,恶心心。”她一本正经地开口,然后更严肃地将手伸给了傅时画:“虽然……但是,试试吗?”
二狗:“……???”
很难相信竟然有人能在它的阴阳怪气幸灾乐祸里击败它!
傅时画看向虞绒绒,突地笑开,再抬指弹了二狗的鸟头一下,在臭嘴鹦鹉的大声抗议中,再度握住了虞绒绒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如此覆盖在她的肌肤上时,并不让人觉得轻佻,更不会让人厌烦,仿佛牵手就只是牵手而已。
下一刻,那柄漂亮的黑剑果然重新浮现在了他的手里。
好似有剑气天然地流转在了两人之间,虞绒绒体内稀薄的道元好似在这一刻彻底凝滞,再悄然陷入了某种真正的沉睡,取而代之的则是流转在她凝涩道脉之外的缭绕剑意。
虽然刺得她有些微痛,但她在抬起手的时候,竟然看到了自己指间自然吞吐出了足有三寸的剑气。
“剑气外显。”虞绒绒看着自己的手指,喃喃道:“大师兄,你真的只是合道期吗?”
“境界是境界,剑是剑。”傅时画随意挽了个剑花,眉宇之间已经尽是一片轻松,显然,虽说这一系列事情都显得实在是荒诞了些,但重新手握自己本命剑的感觉还是让他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然后,下一刻,他手中剑花暂顿,再随意地向前挥了一下剑。
剑风起。
连绵的火色在他剑尖落下的同时,倏而有了一条竖着的顿挫白线。
然后,白线微顿,再倏而向两侧以某种碾压的姿态倾泻而下!
于是火焰骤熄,再向着两侧近乎敬畏地蜷缩。
此去前方的燎原烈火竟然真的被他这样的随手一剑硬生生斩开,绵延不绝,露出了一条平坦宽阔的路来!
虞绒绒睁大了眼。
傅时画牵着她沿着自己的剑痕向前走,她却依然沉浸在他刚才的那一剑里。
纵使在外阁,她也有听过许多关于傅时画的传说。
彼时她从来都觉得其中有许多夸大的成分,抑或掺杂着外阁弟子的一切道听途说后,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
譬如说他是夫唯道以下真正无敌。
所谓修为,自下而上分为九个境界,分别为炼气,筑基,合道,金丹,元婴,化神,洞虚,灵寂,长生。每个境界又分下境、中境、上境、大圆满四个阶段。
而这九个境界,又再被分为三个大界限,其中炼气、筑基、合道被并称为万物生,金丹、元婴、化神则为夫唯道,洞虚,灵寂,长生,便是见长生。
在度过了最初的引气入体后,便算是刚刚踏上了修行之路,可以初步感受到天地之间的道元灵气,并引为己用。随即便要内照形躯,梳理道脉,待得道脉开,才算是真正入了修行之门,成为炼气中境的小真人。
待得万物生,炼气再筑基后,便要开始去摸一摸那扇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了。
所谓合道,再入夫唯道,便是要在道途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道,才能踏过那扇门,成为夫唯道的真君。
能不能跨过那扇门,对于所有修道者而言,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用具象化的描述来说,万物生的真人可超脱于凡人,可一人敌百,却终将淹没于千军万马之中。而夫唯道的真君则已经具备了排山移海之能,非寻常人所能杀死,便是肉身陨落,只要道魂不熄,元婴不灭,便可死而复生。
至于见长生的道君,则便已经是真正宛如仙人般的通天存在。
总之,既然没有踏过那扇门,合道便是已经大圆满,却也不可能越境去杀夫唯道的真君。
所以虞绒绒一直觉得什么“夫唯道之下无敌”的名头实在有些虚。
但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大师兄的剑,竟然真的是……如此霸道。
谁能想到,所谓“夫唯道之下无敌”,是指……他已经有了越境搏杀金丹境甚至更高境界真君的实力和剑意!
毕竟剑气出体是真君剑修才能修出的,而她都能在对方的影响下剑气出体三寸,大胆去猜测的话,傅时画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养出了飞剑。
而飞剑,是元婴期的真君才有的手段。
她悄悄看了一眼傅时画的侧影,只见少年又重回了此前神色散漫的模样,好似方才意气风发的一剑并非从他手中所出。
如此走出十余米,虞绒绒的手指依然在微动,如果有人仔细去看,她竟然好似是在描绘刚才那一剑的轮廓。
可是剑怎么会有轮廓呢?
“归不去,第三式。”她突然开口道。
傅时画侧头:“嗯?”
“你刚才那一剑,是归不去的第三式吗?”虞绒绒抬头看向他,一只手在半空划过了几条线,还要再说什么,这才发现自己真正将那几条脉络勾勒出来以后,半空中的痕迹竟然没有消失。
是剑气。
傅时画的剑气笼罩在了她的道脉之上,再流转于她的手指之间,最后在她这样勾勒剑意的时候,终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只有她能留下的痕迹。
虞绒绒的反应快过脑子地甩出了一张空白符纸。
下一刻,那符纸竟然被她勾勒的剑意点燃,再向前爆冲而去!
灰白的剑气笔直向前,比起傅时画方才那一剑的剑势减了许多,却也依然算得上是……十分漂亮的一剑。
最关键的是,那一剑的剑意,竟然与傅时画的相差无几!
承载剑意的符纸被彻底搅碎,只留下一点微末的残渣,从空中簌簌而落,最后再飘落了几许在虞绒绒的袖口。
二狗的目光落在那点微末上,腾空而起,再半空转过一个弯,从虞绒绒的袖口一掠而过,竟是一口将那些残存的符意吃了下去。
片刻后,它浑身的焦黑似是褪去了些许,头顶也新长出来了半根殷红的、毛茸茸的羽毛。
随着二狗翅膀扑棱翻飞的声音,火焰深处又有了更多的嶙峋怪叫声传了出来,火色随着那些声音渐近,将天空照出了一片扇动的绯红。
傅时画的目光长久地落在虞绒绒那一道符所勾勒出的剑意上,突然道:“归不去是前朝剑圣十岩用的剑,一共有七式,也只有这第三式看起来最是普通,所以我才敢拿出来用。若非我恰好看过许多书,也不会偶然看到记载着梅梢派这无上剑法的图示,再自己比划出来。你又从何而知?”
虞绒绒沉默片刻:“《太无先生服气经》?”
傅时画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我恰好,也看过一些书。”虞绒绒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前世曾经在那藏书楼里看了抄了多少书,只轻声如此道。
傅时画微微挑眉,也不知信了没信,只道:“不必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虞绒绒举起指间,露出其上依然吞吐的剑色:“就像大师兄的剑竟然能与境界分离一样吗?”
傅时画笑了笑:“就像二狗为什么会去吃你的符意残渣一样。”
虞绒绒:“……??”
等等,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她甚至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符可以承载剑意啊!!
她看向二狗,却见头上一根红毛的二狗冲她歪歪头,露出了一幅“二爷爷我保密一流”的表情。
虞绒绒:“……???”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懂了”的表情啊!
她还不懂啊!倒是和她也讲讲啊喂!
她还想说点什么,翅膀扑打的声音却更近了一些,方才还有些距离的火色飞禽竟然不知何时逼近了他们,在他们上空盘旋一圈,再向着更远的地方飞去。
这是虞绒绒第一次真正见到这种唯有飞羽在熊熊燃烧的巨大黑鸟。
但她曾经在无数图鉴里见过这种生物,所以在看到的第一瞬间,脑中就浮现了两个字。
火鸦。
傅时画的声音有一丝凝重:“金丹期的魔族弃世域里也开始有火鸦了吗?”


第13章
火鸦所显之处,野火燎原,尸殍遍野。
这种可怖魔物有着极其锋利的爪与喙,火色淬炼后的飞羽尖锐无比,因喜食腐肉且从尸身中孕育而出,满身尸毒。
也正因此,火鸦诞生之处,通常都伴随着极其惨烈的景象。
或是魔族身陨之地恰处于村落城池之中,所以弃世域普一形成,便殃及了大片凡人,凡人进入如此凶险中,自然血流漂杵。
亦或是此域形成颇久而无人清扫。
无人清扫只有一种可能性。
并非各大门派不愿,而是尚且无法清扫。
——这样的弃世域至今也还有四个存世,说巧不巧,这四个弃世域正分布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其中东西两个弃世域最是神秘,据说已经许久都没有人能够从游野之外找到入口了。只留南海与北荒两个弃世域还有迹可循。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弃世域中究竟有什么,但按照其规模来推测,其中陨落的或是已经见长生的大魔族,又或是有三五个大魔族同时陨落其中。
但越是这样的禁忌之地,其中的魔祟物便会更加强大,自然有大批修士闯入其中,试图从中得到一份机缘,或是一两件魔祟物。
在弃世域里死亡的修士越多,吞噬了这些修士后的弃世域便会愈发可怖,久而久之,恶性循环,如今,这四个弃世域的周遭都已经成了数百里的荒野。
用大白话说,就是所谓的“三不管”地带。
而此前几名散修闲聊时,提到的“游野”,便是指在这几片荒野上游荡,寻找机遇。
总之,这也是傅时画本来并不着急,但在听到了已经有那么多散修趁夜色入弃世域后,立刻改变主意,连夜奔赴弃世域的原因。
虽然刚才邻桌的几个散修的修为都没有超过万物生,但通过不断的吞噬,金丹期的弃世域,极有可能会升级到元婴境甚至更高。
况且,出了他们,极有可能还有其他散修也已经进入了其中。
傅时画抬手向着火鸦的方向轻轻弹指,有幽蓝的法光在他指尖闪过,再倏而向着火鸦的方向急射而去。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倒是省了事。在阵之中,当然要找阵眼,而火鸦所去之处,就算不是阵眼,也是祸源。”傅时画道:“跟着火鸦的方向,总能发现些什么的。”
虞绒绒颔首。
火鸦满天,发出喑哑难听的叫声,傅时画的目光落在鸦羽的火焰上,再看向前方:“既然已经有火鸦出现,说明或许已经有人拿到了魔祟物。毕竟这个弃世域才形成不久,我们甚至没有见到什么魔兽的痕迹,便已经有尸体才能孕育出的火鸦出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已经有了修士们自相残杀,只为争夺魔祟物。”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尖的幽蓝,轻轻动了动手指,然后转向某个方向:“这边。”
弃世域中自然可以御剑,但有火鸦在,傅时画一个人还好说,再带一个虞绒绒,他也不想托大,只带着她向火鸦的方向疾驰前行。
“灵虚引路?”虞绒绒看着那道跳跃在傅时画指尖的幽蓝,问道。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傅时画侧头看了她一眼:“筑基以下可用不了这符法。”
“我说过,我看过一些书,但也只是看过而已。”虞绒绒摇摇头,激起头上环佩摇摆碰撞。
傅时画突然问道:“那你想试试看吗?”
虞绒绒有些微讶抬头看他,再看向自己的指尖,倏而明白了他的意思。
傅时画的声音已经继续响了起来,里面还带着些奇特的跃跃欲试:“我知道你道脉凝滞,也知道你才炼气,但现在……你可以用我的剑气。”
剑气与道元灵气当然不是同一样东西,至少在虞绒绒过去十几年的认知里从来如此。
但在傅时画口中,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可以用剑气画出来符,再以符化剑,这本就是看似不怎么合理的事情,那么再多试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炼气期用合道期的剑气,去画一道筑基的符法,如此天马行空又有些荒诞的设想却被傅时画信口拈来,好似试一试,真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退一万步讲。
傅时画都不在意她挥霍他的剑气,她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所以虞绒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傅时画轻巧的动作。
火鸦已经在视线和灵识中都失去了踪迹,所以虞绒绒起指微弯,再一弹指。
指尖剑气激起的符意落在了傅时画的指尖。
两道幽蓝交织在一起,仿佛漫天火色中唯一的冷色。
她怔然看着自己指尖的幽蓝,再感受着其中带着剑气的符意,慢慢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傅时画微微一笑:“果然可以。你看,这不是就很公平了吗?我需要你来持剑,而你也可以用我的剑气,很公平。”
虞绒绒:“……”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虞绒绒还在腹诽,傅时画却已经带着她继续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