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虽然是阿姐,但虞绒绒不会去过多干涉虞丸丸在交友……以及恋爱方面的事情,只要他的态度是端正的,不要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一切当然都是他的自由。
所以她也不会去问那天虞丸丸和柳黎黎都说了些什么。
等到虞丸丸做出决定的那一天,他自然会来告诉她。
虞绒绒揣着傅时画给她的那个装满灵石的——当然,本就是她自己的,只是如此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她怀里了的——乾坤袋,心情很是特别。
这本就是世上最疼爱她的家人要给她的,而她为丸丸着想,给了对方后,丸丸却又出于某种或许与她相同的心理,给了傅时画。
然后,傅时画给了她。
这样排列开来,就仿佛是,阿爹阿娘,丸丸,和大师兄……全都放在了可以相提并论的某一个平面上。他们与她之间的关系有所不同,但对她的那份心意……却是有许多共通之处。
可家人的好,来自血脉,来自这种天然的缔结。
那么大师兄呢?
虞绒绒好似到此刻才过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大师兄好像从自己与他相识的最初起到现在,都对她很好。
不,是极好。
她从来都觉得师兄妹之间的好,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
但……真的是像傅时画对她这样吗?
譬如,保管灵石这样的……见面礼?
虞绒绒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那个乾坤袋好似承载着某种格外沉甸甸的含义。
在南海无涯门的停留不过是暂时的修整,没等虞绒绒想出个所以然来,阮铁已经探听清楚了所有关于山后那一处弃世域的已知情报,磨剑霍霍地看向虞绒绒:“我们可以乘剑舟到附近,再御剑而入。进入之后,我们之间的位置一般不会分开,届时我们再见机行事。如果分开,便在弃世域中的那座火山前见。”
于是粉色剑舟再次升腾而起,柳黎黎留恋无比地看了许久虞丸丸,到底还是一纵身,上了剑舟。
虞绒绒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却听柳黎黎轻声道:“丸丸说,我们都还小,没有见过足够多的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优秀的人我没有见过,或许只是一时被他吸引而已。”
剑舟腾飞而起,柳黎黎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剑舟之下,哪怕已经看不到那道紫衣的身影:“所以我要去看看这天下,看看南海以外的世界,等到我走过每个地方,却还是喜欢他的时候……他如果还拒绝我,至少也得换个别的理由。”
有着漂亮小辫子的少女转头向虞绒绒嫣然一笑:“小虞师妹,我总有要和丸丸一起喊你阿姐的一天。”
如果说,一开始柳黎黎莫名其妙地跳出来,说要挑战她的时候,她对这个满身是毒的少女还有少许不悦的话,那么这一刻,在对方这样灿烂清澈的笑容里,虞绒绒也仿佛被感染般,向对方绽开了一样的笑容。
“那么,我拭目以待。”
粉色剑舟齐山而起,树影从婆娑到稀疏,这样腾空而起时,本应阳光会越发灿烂,然而在掠过某一棵树后,却突然进入了某种真正遮天蔽日阴影之中。
“我们称方才那棵树为定位树。”柳黎黎沉稳道:“过了那棵树,就到了被弃世域影响的地界。当然,其实高山稀疏的树丛也多少被影响了,但至少没有像现在这样……”
她边说,边向着天际的方向指了指,众人下意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乌云。
有着火红色奇特渡边的乌云。
“火红来自于火山。没错,南海无涯门背靠的这座山,是一座火山,而这座岛屿,本也是火山岛。”柳黎黎边说,边站起身来,手在半空轻轻拂过,便见她的手掌下,有了些斑驳晦涩的花纹凭空出现。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热浪。
山依然是那座山,但剑舟之下,本应是山顶的地方,竟然变成了流转着烈烈岩浆的火山口!
虞绒绒的手倏而在半空点了一下,再收了回来,她注视了片刻自己的指尖,意识到了什么:“南海无涯门要祭祀魔兽到火山口里……来镇压火山的爆发?”
柳黎黎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又想到了她是一位真正的大阵师,于是只颔首道:“是的,所以我每个季度都要入一次弃世域猎杀魔兽,再拖到这里来祭阵。毕竟,一旦此处的火山爆发……整个南海恐怕都要毁于一旦。镇压这里的火山,也是我南海无涯门的职责之一。”
虞绒绒沉默了很久。
许是因为虞家与此处有些生意往来的原因,她过去总以为这是一个靠海而生、又极擅长培育珍稀药草——后来她当然也知道了,这样的药草是为了制毒——的门派,且与其他有些十分高傲的门派不同,并不会看不起商人,反而很乐意与虞家互惠互利,各取所求,一直以来合作得都还挺顺利愉快。
直到此刻,听柳黎黎说完了这一番话,她才突然发现,原来竟然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职责所在。
无论门派本身如何,做了什么,但每一个门派中的弟子们都在为这样的职责前赴后继,义不容辞。
譬如梅梢派镇守那一座松梢剑阵,浮玉山镇压小虎山下的大阵,而断山青宗死守那一道防线,血流成河也寸步不退。
也譬如此刻,柳黎黎不是不想出去看这个世界,也不是不想多和虞丸丸相处哪怕多一刻钟,而是……她职责所在,要趁这个机会入弃世域与大家一起猎杀尽可能多的魔兽,这样才能减轻这个季度祭阵所需要的魔兽的负担。
“到了。”柳黎黎从剑舟上纵身而下,落在地面上,再闭上眼睛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倏而向前半步,向着虚空的位置一拳击出!
便如同此前虞绒绒第一次与傅时画一同进入弃世域一般,他们的面前倏而起了某种奇特的涟漪,再碎裂开来,露出了内里的一隅景色来。
有些熟悉的火鸦群遥遥掠过,虞绒绒记起了当时傅时画所说的话,只有浮尸遍野之处,才会有火鸦出现。显然,早已有无数人在这一片弃世域中丧生,其中或许有来游野碰运气的散修,但必定也有许多南海无涯门的弟子。
十六月有些怔然地看着那里面燎原的火,忍不住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在面对自己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进入的弃世域时,她的心底也难免有了某种奇特的战栗感。
她与阮铁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如出一辙的情绪。
而阮铁在这样的战栗之上,还有一层更具体的仇恨。
于他而言,魔兽与魔族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作为修道之人所应该拔剑之所向而已,还是与他真正有血海深仇的存在。
而他,无论是在梅梢雪岭磨剑再出剑,还是去往断山青宗,随虞绒绒一行人游历天下,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能力向魔族与魔兽拔剑。
虞绒绒看向傅时画,后者那张漂亮俊美的脸在火光下明灭不定,时光仿佛刹那间流转到了彼时他们站在弃世域之外的时候。
傅时画勾唇一笑,向虞绒绒伸出了一只手。
圆脸少女也忍不住笑了笑,很配合地搭上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两只手交握的同时,渊兮出现在了傅时画的手中,而虞绒绒的手里,也握住了一只见画笔。
柳黎黎一步踏进,再侧身看向身后几人:“请。”


第140章
火鸦所过之处,总会燎原。
蔓延的火色之下,没有什么可以长存,自然焦土一片。
第一次迈入这样的地方,十六月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强忍住了蔓延到嘴边的咳嗽,却反而被呛了一下,脸色微红。
而阮铁到底曾经见识过浮玉山小虎峰下的血池与那一场过于惨烈的杀戮,只是略微的皱眉后,便已经适应了这里。
火鸦发出桀桀的笑声,虞绒绒抬头注视了片刻,轻声道:“是我的错觉吗?这里的火鸦……比我们上次见到的,要大许多。”
“火鸦食腐尸。”傅时画道:“每次进食后,便会再变大一些。此处到底是南海弃世域,死在这里的修士不计其数,这些火鸦也不知已经吃了多少尸体,大也很正常。”
弃世域外有游野。
便是南海弃世域背临南海无涯门,也有大片的区域并不与其相邻,而南海无涯门也不可能派出那么多的弟子去看守弃世域边缘的全境。且不论这样耗费的人力物力,就算看守,也未必真正能阻止那些想要在弃世域中觅得一线机遇的散修们。
又或者说,本也不该拦他们。
因为这本就是散修的生存之法之一,修真门派便是对一方领域有管辖权,最多也只能做到对弃世域的危险性做出警告,并且放出一些有关弃世域内情报的必要提醒,做到这些,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以火山为界,火山这一边的魔兽都并不难对付。”柳黎黎道:“毒无霸还不允许我去火山的另一边,非要等我结丹后才行。但此次既然是与你们一起来,你们四个金丹,总能带动我一个合道吧?”
虞绒绒愣了愣,纠正道:“我也是合道期。”
柳黎黎没好气道:“可傅真君是元婴啊,你俩手都牵着了,平均综合一下,算两个金丹,有问题吗?”
虞绒绒下意识解释道:“……不是,我们拉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
“哎呀不用解释啦,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柳黎黎挥了挥手,继续道:“关于规则,南海弃世域只有一条规则,不要睡着。因为睡着会陷入某种奇特的秘境中,虽然在睡着的同时,规则会让所有魔兽与危险都远离你,但迄今为止,能从睡梦中醒来的人……或许不能武断地说没有,但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柳黎黎边说,边从一个特质的白玉小瓶中倒出了几颗丹丸,分别递给了每个人,道:“这是特质的提神醒脑丸,压在舌头下面,就可以保持清醒。但是记住,清醒的时间只能维持五日,若是此后我们有所分散,一定要在五日的期限范围内离开这里。”
虞绒绒的解释被打断,很是欲言又止了片刻,接过丹丸压在舌头下的时候,她却又觉得好似解不解释真的没什么重要的。
大家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了,她……她又何必不自在呢。
“我记得你说过,进入弃世域是有境界限制的,进入者不得高于形成弃世域的魔族的修为。但既然你不必压制修为就可进入此处……难道在这里陨落的魔族,竟然已经至少是化神修为了?”虞绒绒想起了什么,好奇问道。
“弃世域也是会成长的。或许一开始,埋骨于此的,不过是元婴境界的魔族,但后来,越来越多的魔族与修士的都陨落于此后,恐怕这片弃世域甚至能容纳比化神更高的修为。”傅时画应道。
“那大师兄此前说自己去过四大弃世域之一,包括这里吗?”虞绒绒看向他。
“包括。”傅时画笑了笑:“当时我也只是到了那处火山边便停下了。”
虞绒绒重新看向了远方遥遥可见的火山。
弃世域仿佛一片独立存在的小世界,但弃世域之外是被抑制住迸发的火山,之内便有这样一座存在,很难不让人在这两者之间产生什么联想。
而就在她的注视之间,那座本在半遮半掩在云雾之中的火山倏而有了某种奇特的异动!
有无数的火鸦尖啸出骇人的声响,从火山的周围遮天蔽日般展翅而起,甚至几乎有飞得稍慢的火鸦被前一只一脚踏下,好似在仓惶逃命。
柳黎黎脸色微变:“这是什么鬼运气,居然会遇见火山爆发?”
此刻再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座原本通体黝黑的火山已经在顷刻间变成了可怖的流动的红!
烟冲了漫天,将还未来得及飞走的巨大火鸦瞬间吞噬殆尽,变成了那些岩浆的一部分,甚至连骨头都不剩。
傅时画已经单手向前平直伸出,在来自火山的硝烟与火色烈风扑面之前,在众人面前撑起了一道剑意铸成的结界,将那些喧嚣隔绝以一己之力,硬生生隔绝在了外面!
除了他们此刻站立的这一隅净土之外,肉眼可见周遭焦土的缝隙中都有了这样的火色蔓延与填充,本就星星点点的火色倏而高涨,再缓缓落下火星,甚至点燃了某些飞得很低的火鸦尾巴,惹得半空有了一道绯红的拖尾。
十六月的世界里从来都是漫天的雪,在断山青宗时,第一次见海,而这次,则是她第一次见如此燎原的绯红。
她的双瞳几乎都沾染上了这样的红,她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再看向柳黎黎。
“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继续前进吗?”她的手攥紧了腰侧的剑:“火鸦可以当做祭阵的魔兽吗?”
柳黎黎慢慢绽开了一个笑容:“机遇总是与危险同时存在。遇见此景甚是难得,但通常也代表着或许有宝物出世,自然是要去探查一番的。至于火鸦……越多越好。”
她边说,边给每个人都扔了几个特制的捕兽袋:“不如比比看,谁先到火山脚下?谁又杀得最多?”
话音未落,有着五颜六色辫子的少女已经从傅时画撑起的结界中,一跃而出!
她竟是直接踩到了一只飞得稍低的火鸦身上!
却见那只火鸦不断呲牙旋转再乱飞,只想将她摔落。
然而此时此刻,漫天的火鸦实在太多,它这样的行径反而方便了柳黎黎一把洒出了无数的剧毒!
短暂的寂静后,几乎遮天蔽日的火鸦中,竟然有一隅直直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
“好毒!”十六月长笑一声,已经踩剑而起,不避不让向着几乎有五六个她巨大的火鸦挥剑而起!
刹那间,梅梢的雪落在了南海的火色之上。
阮铁看着她的背影,再回眸看向虞绒绒:“小虞师妹,傅师兄,我也先行一步。”
过去,阮铁每一次出剑,都在用那柄浮玉山已经不在了的师长随手给他的普普通通的铁剑。
但这一次,他终于取出了那柄虞绒绒特地为他赎来的,属于阮家……也本就该是他的那柄剑。
养剑这许多日,一夕出鞘,剑光已是满目璀璨!
三人一路杀去,竟是硬生生将这些火鸦杀出了几道空缺出来,露出了原本天空的色彩。
虞绒绒带上了那双专门用来回收魔祟物的手套,抖开了之前柳黎黎给她的捕兽袋,信步闲庭地一路捡了过去,时不时还给二狗喂两口。
捕兽袋显然用了某种秘法,使用的时候,可以变得很大,足以容纳火鸦甚至体积更大的魔兽的尸体,但只要轻搓袋口,捕兽袋就会变回巴掌大小,也可以被放进乾坤袋中。
二狗吃得很是精细,看得傅时画忍不住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吃魔祟物吃得这么斯文了?”
二狗的嘴里被塞满,却也并不妨碍它目含威胁地看向傅时画,警告他少说两句。
后者当然不会接受它的恶狠狠,只是将视线落在了虞绒绒手上。
那俨然是他当初给她的那一双。
傅时画的心情于是变得更好了一些。
“你不去杀火鸦吗?”傅时画问道。
虞绒绒摇了摇头,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第一次进入弃世域时还很惧怕的巨大火鸦,倏而抬起了手,再动了动手指。
仿佛有看不见的网被她牵动。
满空的火鸦倏而凝滞,再被齐齐切割开来!
血色迸裂。
虞绒绒不再去看,只是重新看向傅时画,勾唇笑了笑:“剑修需要磨剑,可我们符修不需要磨符,只是要多看。”
“看啊……”傅时画若有所思道。
他看了看漫天的火鸦,再看向不多时就已经装满了一整袋捕兽袋的虞绒绒,轻轻搓了搓手指。
有无形却过于锐利的剑气从他身上骤而散开,他如此有些散漫地走在虞绒绒身后,却仿佛在为她清扫前进的路。
——再将天空的色彩,重新还给她。
等虞绒绒将六个捕兽袋都装满时,二狗因为吃的太斯文而还没吃饱,傅时画的剑却已经从一开始的稍显不稳,磨得更加精纯,更加浓烈。
将饱未饱的感觉不太好受,二狗又馋又犹豫,害怕自己血盆大口吃鸦的样子吓到虞绒绒,如此权衡片刻,它到底还是振翅,跑去了距离虞绒绒稍远的地方,并且反复叮嘱:“绒宝不许看我哦,爱你哦,二狗还是绒宝的好宝贝哦!”
能吃魔祟物还会说人话的鹦鹉,哪里可能是真的什么小鹦鹉。
虞绒绒对此早有预料,也明白二狗这一举动是要做什么,好脾气地笑了笑,真的没有去看。
二狗落在了几只还未被收起来的火鸦面前,深吸一口气,倏而张开了嘴!
半空中仿佛倏而出现了一个黑洞。
有风自黑洞中来。
于是满地的火鸦尸体有如被风卷起……又或者说是吸入了般,倏而涌进了那个黑洞之中!
黑洞消失。
二狗慢慢闭上嘴,露出了惬意的表情,砸吧砸吧嘴,摇摇晃晃地展翅向虞绒绒的方向重新而来。
如此一路而来,不知不觉中,距离那座火山的距离竟然已经很近了,前方依然有不断的剑光闪烁,只是闪烁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三个人显然多少已经杀红了眼,很是畅快淋漓。
虞绒绒抬眉看向半空中翻飞的剑光,依稀辨认出了那些剑光分辨属于谁,刚想要对傅时画说什么,侧头的同时,却发现,上一刻还在和她谈笑的傅时画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不在她旁边了。
她猛地顿住脚步,再环顾四周。
“大师兄?二狗?有人吗?”
她的声音散落出去,空空荡荡,毫无回应。
火山依然在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好似她走的这一路都是徒劳,她面前还是有剑光闪烁,但再仔细去看,好似也并不能确定那就是剑光。
原本应该向她飞来的二狗也不见了踪迹。
虞绒绒慢慢低下头,重新握紧了手中的见画。
她还在弃世域,却仿佛被隔绝到了某个看不到其他人,而其他人恐怕也看不到她了的小世界。


第141章
虞绒绒在茫然的同时,傅时画也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不对。
然而这样踏入的过程实在太过自然且毫无痕迹,甚至连溯回都无从用起。
他的面前也依然有剑光闪烁,但身侧已经少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位少女的身影与气息。
他勾了勾手指,灵虚引路的触觉还在,却无法真正与对方产生任何联系,但这样的触觉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是足够,因为这样至少可以确定对方的安危。
思忖片刻,傅时画到底还是张开了手心。
原本应该在虞绒绒体内的那柄渊兮剑倏而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青衣金线的少年有些苦恼地想道,等出了弃世域要如何与虞绒绒解释这件事。
总不能说……他遇见了危险,所以渊兮剑自动护主,来到了他身边?
如果他真的受了伤,她想必……也是会担心的吧?
被担心是一件让人忍不住唇角上翘的事情,但傅时画却依然不想要虞绒绒担心。
他在原地停顿了片刻,便提步继续向前而去。
将他这样与虞绒绒的分开,想来或许与彼时在上一次的弃世域中时一样,大概率出自于某些残留的意志。
既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第一步,总要将那个藏起来的东西……无论是魔族还是一缕意识,找出来。
渊兮纯黑的剑尖微晃,某种让魔物天然便惧怕至极的气息流淌出来,原本想要靠近的那些魔物蜷缩着向后而去,生怕下一刻就会被捅个对穿。
如此走着走着,他面前的那座不远不近的火山却倏而模糊,取而代之的变成了群山青黛,而他的脚下也从焦土变成了某条宽阔平坦的官道。
傅时画顿住了脚步。
他若有所感地回首望去,果然看到自己身后,是红墙金瓦的宫城,日光灿烂地投散下来,将那片金色连成了一片象征着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耀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不过十来岁的小少年的手,掌心已经有了些许的薄茧,那是没有踏上修真之路的凡人才会在骑马射箭和习剑时磋磨出的痕迹。
“殿下!殿下您跑慢点,老奴追得好苦哇!”一道声音带着笑意,一路小跑着凑近他,带了点上气不接下气道:“老奴把您的马偷偷牵来了,殿下可千万不要、不要再纵马胡闹了!否则老奴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呀。”
有那么一瞬间,傅时画产生了一丝恍惚。
仿佛他又回到了无忧无虑鲜衣怒马过宫城的日子,而他甚至下意识想要沉湎其中。
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
因为他的手里还有一柄渊兮。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剑,心道若非这是自己从虞绒绒那里将其唤回的,而是潜藏在他体内而未被唤出的话,他是否会真正迷失在这里?
见他不懂,那位从小照料傅时画的宫官又唤了一声:“殿下?”
傅时画想起来了。
他便是在这一日纵马出宫城,再迎面遇见了他后来的师父清弦道君,被看出是天生道脉,从而引发了那一场遮天蔽日的宫城之变的。
他牵住马,转身向宫城之内而去。
宫官不解道:“殿下不是想骑马吗?”
“突然不想了。”傅时画淡淡道。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开始。
他很好奇,如果清弦道君没有遇见那一日的自己,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
他安稳地度过了第一日,第二日,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第一年,第二年。
时间度过时的维度和触感实在太过真实,如果不是那柄他时刻不离身的渊兮剑不断在提醒着他什么,傅时画几乎真的快要迷失在这段对他来说,本应才是所谓“正轨”的日子里。
直到某一日,他才迈出学堂,在与某位臣子家中送来的伴读谈笑之时,天空突然黑了。
他抬头去看。
是剑舟铺满了天空。
傅时画脸上的表情一寸寸收敛,眼神中却莫名带了一丝释然的感觉。
这一天,还是来了。
与他无关,也与他息息相关,但至少这一次,不再是因他而起。
——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事实上,傅时画的内心一直隐隐觉得,若不是那一日他太过顽皮,若是他从未遇见过清弦道君,那么这一切……会不会不发生。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这一日的到来,不过是迟早而已。
被发现的这一瞬,他所在的世界倏而坍塌,傅时画再回过神的时候,竟然又重新站在了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原点。
宫官拉马而来。
这一次,傅时画选择了向另外的方向纵马而出,却没有躲过清弦道君的神识范围。
……
于是再次回到原点。
这一次,傅时画思考了很久。
这一场灾祸无法避免,无论是否因他而起,都总会发生。
问题总要被解决,与其被动解决,为何不能去询问父皇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商讨一个提前的应对之法呢?
傅时画提着那柄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到的渊兮剑,就这样入了宫城,再站在了他父皇的御书房外。
侍卫阻挡了他许多次,但又有谁可以真正阻挡住一国未来的储君?
手掌与御书房的门贴合的那个刹那,傅时画突然有了某种奇特的预感。
这样的预感太过强烈,让他的掌心甚至短暂地离开了面前的门。
仿佛推开这扇门后,他将会知道和看到某些他从来都未曾知晓的事情。
傅时画垂眸看了一眼渊兮。
可这里所见就一定是真吗?
他在心底嗤笑一声,手下用力,推开了面前的那一扇门。
门后却并非是他熟悉的御书房的模样,而是有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房间里站满了人,不知为何,却好似没有人发觉他的突兀出现,就好似此处是幻境之中的另一幻境。
那些人里,有他的那位父皇,有他的父皇最是信赖的那位名叫耶来的国师,也有一些……彼时的他并不认识,但此刻已经熟识的,穿着绣有黑色斗篷衣服的,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