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聂师兄眉头微皱:“让你去你就去!叽叽歪歪什么!”
小姜师兄这才一路小跑地溜了,重新恢复了笑容的小聂师兄叹了口气,自嘲笑道:“让二位看笑话了。”
他边这么说,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者傅时画和虞绒绒的表情。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坐在那儿的师弟师妹们都会露出咋舌和紧张的神态,再连连摆手说自己不用这么贵重的茶叶,他坚持一番,如此上茶后,先不谈事,展示一番行云流水的泡茶技艺,再徐徐开启话题,效果最佳。
然而虞绒绒和傅时画一个脸上依然笑意盎然,另一个虽然背脊挺直,却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散漫,竟然就好似没听见两人刚才的对话。
真的等着喝那一千灵石才能买到一两的初雪叶茶。
不知为何,小聂师兄的心里,突地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接下来的事情,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第45章
茶也上了。
小聂师兄行云流水般煮了,言笑晏晏沏了,再端与二人面前。
虞绒绒才举起茶杯,便听小聂师兄道:“此茶珍贵,饮用前理应先闻,闻茶自然也有讲究……”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如此长篇大论外加言传身教地师范了半天后,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
“这位虞六师妹,怎么……不闻?”小聂师兄略有些不悦道:“若是不闻,便如同牛嚼牡丹,辜负了这好茶好景好人生啊。”
虞绒绒托腮支在茶案上,不说原因也不去照做,只维持着和之前一样的笑容:“小聂师兄先闻。”
“茶香便是要闻此刻,错过就不好了。”小聂师兄心中有些怪异,却依然温声道:“虞六师妹不懂,浪费便也浪费了,不如师兄再重沏一杯给你?”
虞绒绒轻轻按住自己茶碗的边缘,笑眯眯道:“多谢小聂师兄好意,只是时不我待,我二人来是一次性付款的,还着急想要在日落之前去挑两间漂亮学舍。不如下次来再与师兄品茗茶话?”
此前她都只说一两个短句,听起来声音只是柔和而已。此刻说了这一长串,小聂师兄方才发觉,她的音色实在悦耳至极,让人忍不住便想要侧耳静听。
小聂师兄稍一晃神,身后的小齐师兄到底城府稍浅,已经忍了又忍,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声音微厉,喝问道:“小聂师兄三番五清,二位师弟师妹却始终不肯赏脸,莫不是觉得我小笑峰待客这茶,还不够名贵?!”
这话当然是反讽。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觉得一千灵石一两的茶还不够贵呢?
小齐师兄等着看这二人面红羞愧的模样,却见两人对视一眼。
虞绒绒叹了口气,犹犹豫豫道:“啊,本不想说的……”
傅时画勾了勾唇角;“但也从未见过非要逼着来客品茶的。”
虞绒绒愁眉苦脸:“是啊,直接说事情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喝啊,我宁可喝白水,初雪叶茶怎么能喝雁极府的呢,当然要喝梅梢雪岭山尖上的那一茬啊。”
傅时画曲指轻轻谈了谈茶杯,扣出了点儿轻响:“茶具自然也要用梅梢雪岭的冻梅瓷杯来配。”
虞绒绒使劲点头:“而且非得是黄丹大师二十七年前在巅峰期时烧制的那一批。”
傅时画含笑颔首:“非得是那一套。”
虞绒绒再小声道:“雁极府的初雪叶茶,猪都不喝。”
傅时画面上笑意加深:“猪都不喝。”
小齐师兄和小聂师兄:“……”
这、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梅梢雪岭的初雪叶茶,那是人能喝得起的吗?!
黄、黄丹大师又是谁啊!!
虞绒绒诚恳地重新看向方才一片怒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脸茫然的小齐师兄:“这位师兄,不得不说,透过现象看本质,还得是您啊。”
小齐师兄觉得虞绒绒是在讽刺他,他的脸开始涨红,却还强撑着,梗着脖子道:“一派胡言!你也只是道听途说再来这里卖弄罢了吧?!还说梅梢雪岭,你知道梅梢雪岭在哪里吗!你……你分明是看到我们小笑峰富丽堂皇,心生妒忌,故意出言假装自己很懂的吧?!”
他话音才落,便又响起了一声茶碗轻扣,却见坐在一侧的少年似笑非笑看向他:“是吗?富丽堂皇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他坐在那儿,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一侧的眉毛:“风雅是风雅,附庸风雅却未必风雅,明明不风雅,却硬要装腔作势,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这一路走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多少是幻象,多少是故弄玄虚,非要一一点明吗?”
小齐师兄睁大了眼,愈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内室里,穿金挂银的小韩师兄翻身而起,终于收掉了面上的散漫之色:“小聂遇上硬点子了!”
小齐师兄到底不服,短暂的不安后,硬着头皮道:“你不要张口就来!你且告诉我,什么故弄玄虚,什么假了?!”
虞绒绒轻轻一笑:“这是小笑峰的考题吗?那我便来试着答一答。”
她双手摊开,先弯下一根手指:“烟波府月中荷塘的花出塘只用黑镶玉的花盆,且盆边会带月中荷塘的红银漆私印。”
她再弯曲一根手指,继续道:“南荒的鲛缎产量极少,最奢华之处,确实可以做帷幔垂帘,但……此物晕染限制极大,所以真正的鲛缎,绝无鹅黄与嫩粉两色。小笑峰莫不是被黑心卖家骗了?”
……
虞绒绒如此轻声细语,曲到最后一根手指时,目光落在了小聂师兄背后的那副挥毫上,微微一笑。
小齐师兄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可是小韩师兄花了十八万灵石带回来的如非子大师封笔前最后的墨宝!你该不会要血口喷人说是假的吧!我可是见过鉴画的流程的!哪有你这样随便扫一眼就知真假的!便是画师本人来,也不可能这么笃定吧?!”
虞绒绒平静笑道:“确实不能。但且不论真迹在哪里,你们觉得,十八万灵石,够买吗?”
小齐师兄难以理解,瞪大眼看向虞绒绒,小聂师兄心中的不对经已经越来越浓,他谨慎地不再开口,在努力思考此时此刻应该说什么好。
一侧的门帘却又响了,穿金挂银的英俊青年松松垮垮地站在那儿,接过虞绒绒的话:“嗯?不够吗?”
“当然不够。”虞绒绒理所当然道:“小韩师兄,您是真的被骗了。”
小韩师兄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在虞绒绒身边坐下,也不问她是如何知道自己便是小韩师兄,只微微向前倾身道:“哦?何以见得?”
这位小韩师兄看似万事万物都不甚上心,但这样的姿势下,毫无疑问浑身的压迫感都极强,尤其他还若有若无地放出了一点高境界的威压出来。
傅时画眸色深深,眼底的不悦极浓,心道怎么交个钱还这么多弯弯绕绕,这浮玉山不待也罢,小师妹自己都已经让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硬是让自己不通的道脉中道元流转,天下这么大,难道他还找不到另外一个可以为她修补道脉的地方吗?这浮玉山,不待也罢。
已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虞绒绒也有点烦。
虞家里里外外虽然都是丸丸在打理,却也不代表她一无所知,从不出息,有些商场谈判爱用的手段,她六岁的时候就见了个便,无非就是你退我进,你进我便逼着你退而已,这些威压与气势,在她眼里,算得上是不值一提。
在她眼里,这些手段,不该用在同门身上。
但既然对方用了,她便自然也无需再给对方留任何情面。
所以她脸上的笑慢慢淡了,再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空气中有符意,是方才引路的小姜师兄说的天水一色符,也有拟出此处以假乱真的无数幻象的幻符。
这些符都确实珍贵,确实难制,但在虞绒绒眼里,哪里比得上御素阁大阵,又有哪里比得上万无大牢的囚意?
所以她一抬手,似是在虚空中一点,其他人还在不解其意,小韩师兄的脸色却猛地变了。
小笑峰的天色似乎莫名倏而暗了暗,那些原本绵密匀布在空气中的水色,突然凝成了从未有过的沥沥小雨。
小雨是真的雨,但什么雨里有符意呢?
所以雨打芭蕉,芭蕉微枯,雨落荷叶,荷叶垂头。
虞绒绒轻声道:“这其中一共有三十四道符,除了天水一色之外,其他的幻境符撤去,小笑峰还剩什么呢?如果连点儿荷叶雨色都要幻境来撑着,怎么会去买如非子大师的真迹呢?依我所见,十八万灵石也是小韩师兄胡说八道的吧?莫不是这画,其实是出自小韩师兄之手?”
她手指微动,已经扣到了其中某几道符上,轻轻一拨:“毕竟笔留下痕迹的地方,笔锋总会自己说话。这个道理,小韩师兄不会不懂吧?”
一时之间,小笑峰中,雨声淅沥,但风也寂静,云也凝滞,整座山峰依然诗情画意,却仿佛泼墨之下没有灵魂的一幅画卷。
山峰上有尖叫声乍起,几位师姐怒气冲冲地踏步而来,挑开门帘,嘴中的话却在看到虞绒绒的手指时,凝滞当场。
更远一点的地方,不少人都若有所觉,看向了小笑峰的方向。
小渊峰上,拎着二狗的汲恒长老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小笑峰的那群傻蛋,看起来终于栽了跟头啊。”
二狗整只鸟都有些恹恹,对这个话题根本不感兴趣。
“都说了不要一天天脑子里光想着怎么骗别人的钱,真当钱多的人都傻吗?钱多的那些人啊,哪怕露出一点点,都足以用灵石填平你们小笑峰了。”汲恒长老笑眯眯道:“阿花啊,做人做鸟,都不能太贪啊。”
二狗抖了抖翅膀,听到灵石两个字,终于来了点精神。
它抬眼看了看前方看起来整个大阵结界都有些扭曲的山头,很是赞同地点了点脑壳。
这么一小座山罢了,填平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汲恒长老眼睛一亮:“哎哟,我的乖乖阿花,你能听懂我说话了吗!我的阿花花就是最棒的!今晚我们吃肉!吃大块的肉肉!”
二狗:“……哼唧。”
不情不愿又有那么一点点高兴的,哼唧。
将虞绒绒和傅时画送到小笑峰的那位接引弟子在一片惊呼和议论纷纷中,后知后觉地看向了小笑峰的方向。
再看到从来都有些迷雾阵阵,与其他峰格外不一样的小笑峰,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竟然在隐约间露出了和其他山峰一样的黄土之色。
接引弟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莫名的预感,心道不是吧不是吧,自己竟然、竟然预言成真了吗?
那两位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怪……难怪一出手就帮浮玉山挽救了一位天生道脉!
小笑峰内。
小韩师兄缓和了语气,重新开口,拱手咬牙道:“看来此前确实是我们别骗了。多谢这位师妹与师弟仗义执言,还望二位不吝赐教。”
虞绒绒手指轻轻一松。
雨声骤停,风和日丽,荷叶舒展,芭蕉翠绿。
虞绒绒重新坐下,接过小聂师兄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勉强之色,再重新看向了脸色极差的小韩师兄。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来好好谈一谈,一次性付清的事情了吗?”


第46章
送走虞绒绒与傅时画后,小笑峰终于恢复了一片安静。
但小笑峰安静了,小笑峰上诸位师兄师姐的心情却极其不平静。
之前的雨像是浇湿了小笑峰所有人的心。
也浇灭了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再多干几票的心。
小齐师兄小心翼翼道:“歉也道了,茶也喝了,这事儿,应该算是过去了……吧?”
小聂师兄叹了口气:“也怪我们前沿线报没做好。早知道她就是避免了我们新来的天生道脉小师弟明珠蒙尘的那位虞六,便是一颗灵石不收,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是应该的啊。”
从两人走后就一直未置一词的小韩师兄突然道:“她叫什么?”
“虞六啊,她旁边那位叫傅五。有什么特别的吗?”小聂师兄一愣。
小韩师兄似是想到了什么,搓了搓手腕上怎么也包不上浆的假珠串,喃喃道:“虞?有如此眼力手笔见识……全天下姓虞的也不过入仙域元沧郡那一家。可也不叫这名字啊?况且,有那一阁在入仙域,犯不着来我们这里啊。”
他又搓了搓珠子,打算从另一个角度来找突破口:“傅五?傅?这天下姓傅的倒不少,但最著名的那家子可都在皇城住着,且不论约法九条里,他们世世代代不得修行,便是偷偷修行,恐怕也是去琼竹,犯不着来我们大西北啊。嘶,不至于不至于,是谁也不可能是这个,我在想什么呢!”
小韩师兄声音虽喃喃,小齐师兄却听了个全,不由得好奇道:“皇城?傅家?谁……啊?”
小聂师兄一个白眼瞪过来:“就算天高皇帝远,我们修道人不问世事,也不能真的不问吧?”
小齐师兄讪笑两声,挠了挠头:“所以,究竟是?”
“我不是都说了吗?天高皇帝远。”小聂师兄收回目光,加重了其中两个字。
看小齐师兄依然茫然的目光,他才不耐烦地做了个十分凡人的,忌讳莫深的指天的动作:“还不懂吗?就是,皇城的那个,皇帝,姓傅啊。”
小笑峰里安静了一会儿,显然大家都觉得这样的说法过于荒谬。
大家的话题不一会儿就转去了其他地方。
小齐师兄叹了口气,抬手锤了锤自己的腿:“年龄大了,近来我总是觉得困倦,不是说道元越充足,精神劲就越足吗?怎么回事啊我。”
小聂师兄也随他叹了口气:“嗐,谁不是呢?我可太困了,明明也没做什么,一天天的,没精打采,我去睡一觉啊,别来吵我。”
……
选学舍的过程很简单,毕竟也已经没什么好选的了。
但显然,浮玉山中人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犷和大大咧咧,不过在很多事情上,依然粗中带细,给两人留了最好位置的两间联排学舍,显然是想作为阮铁一事的答谢。
学舍熙熙攘攘,纵使不必特别去问,也能从其他弟子的闲谈中听到,那位天生道脉的阮铁阮师弟今日是如何被所有长老虞掌门争抢的过程,言语间也有些羡慕,但却极少有嫉妒的情绪存在。
原因也很简单,当双方之间的差距过大的时候,其实反而不会产生出任何嫉妒的,更多的则是一种瓜田里你和我的八卦感。
既然是新弟子入门,难免有些入门程序要走,负责接引的学姐虽然总是在打哈欠,一副困倦的模样,性子却很是爽朗大方。她对浮玉山的七座山峰做了大致介绍,再有了两堂所有道门都会上的修道总论课,傍晚便已经来临。
弟子们一涌而起,去了小食堂敲碗等开饭,虞绒绒与傅时画对视一眼。
“七师叔想必早已饥肠辘辘。但饿也饿不死,饿着其实想必也没什么。”傅时画悠然道:“小师妹觉得呢?”
虞绒绒迟疑片刻,想到了自己破符阵时听到的奇怪声音,再想到了之后的爆炸,将这两件事都说给了傅时画听:“你说,会不会是那人路过之时,顺嘴点拨了我一句,然后就去炸穿了牢笼,再扬长而去?……虽说此事之后,万无大牢或许会更难进,但我们也总不能真的就这么彻底扔七师伯在里面,总要去看看。况且,我的剑舟也还毫无头绪,没有下落呢。”
于是这一日,月明星稀之时,两道重新换上了狱服的身影鬼鬼祟祟,再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师姐白日介绍时,说浮玉山有七座山峰。
但在手指挪动,再一一报名字的时候,有一个略微突兀的位移顿挫,像是平白跳过了哪里。
当时有师妹问了,中间略过的那山峰是什么。
师姐笑眯眯说,就只是山峰而已,上面有些亭台楼阁,偶尔会有弟子去那边修炼,但大家也给那峰起了名字,名叫小虎峰。
再引得了新来弟子们的一片笑声。
这话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一定会以为,万无大牢便或许在那里,那山峰一定另有古怪。
再结合这一日万无大牢被炸穿,浮玉山内却风平浪静的样子,很难说是不是浮玉山在欲擒故纵,若有所指,且有所怀疑。
确实很容易上钩。
但万无大牢也的确真的在那小虎峰中。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虞绒绒在心底道:“七师伯报了油爆腰子,炒凉粉,烤羊腿肉,馕坑肉和烤饼,结果我们只带了两个肉夹馍,真的没问题吗?”
傅时画凉凉道:“他还有脸提条件?饿不死他。”
虞绒绒心里多少也是这么腹诽的,但腹诽完又惊觉自己或许是不是被傅时画带坏了,神色很是复杂地看了傅时画的侧脸一眼。
对方若有所觉,侧脸对上她的目光:“小师妹还蛮特别的。”
虞绒绒不解其意:“嗯?”
傅时画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虽说都是皮相而已,但还是比较难理解,我顶着自己的脸时,小师妹从不看我,反而是这这幅模样,引得小师妹频频注视。”
虞绒绒心道哪有频频,而且她明明之前也经常看。
好看的脸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她看得坦然,被抓住了却又是另一回事,于是虞绒绒道:“可若是大师兄不看我的话,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本以为傅时画会被将军,岂料对方在夜色下头也不回地弯了弯唇角:“小师妹是不是忘了,这世界上还有种东西,叫做神识。”
虞绒绒大惊:“每个人看大师兄的时候,你都能发现吗?那、那平日生活里,大师兄岂不是很辛苦!”
傅时画:“……”
傅时画:“……不辛苦。”
不是很想答这三个字。
不过虞绒绒好似有了别的启发,她若有所思地展开了自己的神识,有些兴奋道:“大师兄,你看看我。”
傅时画不明所以地回头。
虞绒绒没有看他,不仅没有,还十分刻意地看去了别的地方:“让我也来试试,怎么用神识来注意到别人的视线!”
说完这句,她有些羞赧地转头看向傅时画:“大师兄知道的,过去我的道元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神识自然也十分有限。听你这样一说,我……我就很想试试看,让大师兄见笑了。”
“不会。”傅时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瞳在这样的星夜里,显得格外墨黑,却又竟然也格外温柔:“那就试试。”
于是这去往万无大牢本应谨慎沉闷的一夜,对话变成了虞绒绒三步一句五步一喊的“大师兄看我,快看我”,而傅时画稍落后三五步,脾气极好地一次又一次移过目光,落在她的发梢,耳尖,移动时稍微露出的小半张白皙的侧脸,下巴和一小截脖颈,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小虎峰越来越近,虞绒绒终于第一次用自己的神识感知到了傅时画的视线,她笑着回头迎上傅时画的目光,再很是后知后觉地回顾了自己这一路的行径,难免有点脸红:“我怎么又麻烦了大师兄一路。”
“应该的。”却听傅时画慢悠悠道:“我还欠了你五千多灵石没还呢。”
虞绒绒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说她在小笑峰垫付了傅时画的学杂费。
当然,在她心里,那自然不是什么垫付,毕竟满打满算,这一趟出行,傅时画都理应不必随行的,既然事情因她而起,那么一应费用由她来承担也是理所应当。
虞绒绒才想说什么,目光里却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有些突兀地停顿了下来,眼神明显越过了他的肩头,有了很突兀的一个顿挫。
“怎么了?”傅时画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一只偷偷摸摸的彩色鹦鹉从树后躲躲藏藏地探出了头,表情犹豫,语气尴尬地竖起一只翅膀:“嗨?这么会儿没见,小画画你就欠了绒绒五千多灵石?出息了啊你!”
二人行瞬间变成了二人一鸟,二狗落在虞绒绒肩膀,絮絮叨叨地进行着控诉:“天哪,天哪,你们不知道我逃得有多难!!我可真是,躲过小渊峰的所有符阵,躲过探查,躲过光头的视线,再躲开一切可能的监视,为了见到你们我容易吗!!我在这树上等了大半夜了!!你们去哪里了呀!!二爷爷我已经足足三天没有说话了!!要憋死了!!外面的空气可真新鲜啊!!!……嗝。”
虞绒绒:?
傅时画:?
空气一时之间有点寂静。
二狗默默捂住嘴。
虞绒绒心里最后一点对它的同情心也没了。
“混得不错啊,狗花。”傅时画冷笑一声:“有吃有喝,还打起了饱嗝,嗯?肉很香嘛。而且你居然在小渊峰?你可知我们去小渊峰,连呼吸都是要灵石的。”
二狗放弃挣扎地放下翅膀,叹了口气:“……确实就是好吃嘛,有肉不吃王八蛋。”
它突然惊觉:“等等,谁是狗花?!”
“那你还回去吗?”虞绒绒突然问道。
二狗愣了愣:“啊……我……额……这……”
“唉,霸道长老俏狗花。”虞绒绒叹了口气:“笼中雀嘛,剧情我都懂的。你逃,他追,你们都插翅难飞。”
二狗:“……??”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啊!!
很显然,这个夜晚对于几个人来说,都是限时限量的宝贵。
天明之前,二狗要偷摸摸溜回小渊峰的金丝笼,虞绒绒和傅时画要小心翼翼地回小润峰的学舍,直到下一个黑夜再次来临。
如此紧张,两人自然脚下不停,虞绒绒入了炼气中境后,道元明显充沛了许多,因而爬这小虎峰的险路也不见多累,她正在为自己这样的微末变化而难以抑制地感到欣喜,傅时画却突兀地停了下来,再将虞绒绒一把按下了身,一并闪身躲进了崖侧的一处石头后面。
周遭很是安静,连二狗都闭了嘴,安静到虞绒绒不免有些困惑。
她才要传音发问,耳中终于传来了些脚步声。
过于整齐,过于沉重的脚步声。
而这两个词叠加在一起,便意味着,这绝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发出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有了些震动。
震动越来越大,却没有一人说话,虞绒绒不敢看,神识却活学活用地悄然从石缝里探出了一点。
穿着囚服的牢犯们面色僵直,脸带不同字样的黥刑,手脚都有铁链束缚,却浑无半点声响,仿佛有意识,又仿佛已经被什么控制般,过分整齐划一地顺着山路向前而去。
而他们的眼睛,在月色下,泛出了极其隐秘的奇异碧色。


第47章
虞绒绒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荒山峻石,飞沙漫天,冷月半匿,星光微闪,面色微青的囚徒僵硬地连成一整条长长的队伍,向着好似是山下的不可知之地连绵而去,此行不知是否有归途,但显然,这件事也并非这些被束缚的囚徒所能决定的。
所有这些景象糅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格外诡谲又让人害怕的画面。
虞绒绒原本只是有些愕然地看,但那些过于均匀的脚步声如雷降般砸在她耳中,她突然觉得小虎峰好似有了某种奇特的律动。
律动从山下而来,从那些脚步声中来,也好似来自更深更远的地方。
像是在这一瞬间,整个小虎峰都活了过来。
她好似在这样的脚步声里听到了均匀悠长的呼吸。
那呼吸声并不重,却很均匀,好似早已与天地之间,山与风沙之间融为了一体,再静默注视着这一方天地。
那道曾经在她脑海里指点过她一次的声音倏而又响了起来。
“看见什么符了?”
那声音依然古井无波,无喜无悲,自然也殊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