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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的人再来一个也不奇怪,可这赐婚懿旨,为何提前了?
驿馆,齐崇得知齐邈之一夜都不曾在驿馆下榻,抵达当日就住进了公主府,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公主府过夜,我这个准驸马却只能留宿驿馆?”齐崇大发雷霆,命侍女收拾行李,喊来驿馆当值的小吏。
他道:“城门关了也得给我打开,派人入城告诉公主,她的驸马来了。”
第105章
因为他有懿旨在手,驿馆的小吏不敢怠慢,连夜让人敲开城门。
派出两拨人,先后告知公主府和武威郡公府——“驸马来了”。
武威郡公知道了也当不知道,让仆从出面,谎称自己今夜不在城里。
公主府上,公主正在睡梦中,发生天大的事,也得等公主睡醒再说。
暂行公主府署官职责的石小侯爷,姿态高傲很是不屑,将驿馆的人挡回去:“哪里来的狂徒,竟敢自称驸马?公主何时定亲了?什么?他有懿旨?那就让他将懿旨拿出来,宣过明旨,他才有资格入公主府。”
驿馆的人只好回去告诉驿丞,明旨未宣,公主府不认这个驸马。
宣旨,不可能选在半夜宣。准驸马手里的懿旨,不是军机急事,也不是任免官职的急事,什么急事都不是,只是一道平平无奇的赐婚旨意。别说郡公府和公主府的人不愿出城听旨,就连他这个驿丞也不愿意半夜跪到正堂听旨。
该做的都做了,没有好处的事,驿丞不想出力。他当即称病躲出去,派人搪塞准驸马:“公主和郡公正在来的路上。”
齐崇信以为真,在驿馆正堂坐等公主迎他入城。
等了一夜,天都露出鱼肚白,公主还没个人影。
能等一夜,不是他耐心好,有谦逊温和的品德。恰恰相反,因为他暴躁自大,所以才能等上一夜。
皇后的懿旨和齐家人的皇亲身份,齐崇自认为陇右没有人敢怠慢他。公主迟迟未出现,齐崇不会想她轻视自己,而是想她沐浴更衣精心打扮来见自己,所以才耽误时辰。
但打扮上一夜,未免太过了。
天亮的时候,齐崇再如何自欺欺人,也不可能不面对事实:公主根本就没有前来迎接的意思。
公主不来,那他就自己去!齐崇怒不可遏,气冲冲砸了驿馆,叫醒随行的宣旨太监,就要往城里去。
宣旨太监也想早点宣完懿旨好回长安,没有劝齐崇应该等人来听旨,急匆匆上马和齐崇一起奔往公主府。
一行人在公主府大门外停下,没有马僮上前伺候,连拴马都要自己找驻马石栏。
齐崇更添一重气:“岂有此理!公主府的下人就是这样待客的?这群好吃懒做的饭桶,看我以后卖了他们!”
宣旨太监暗自啧声:你卖了他们?别说还没成亲,就是成了亲,你这位驸马爷也不见得能做公主府的主。
宣旨太监提醒齐崇:“郎君,娘娘的懿旨该给咱家了。”
懿旨本该由宣旨太监保管,齐崇时不时将懿旨拿出来看,干脆自己保管。
齐崇道:“对对对,该宣旨了,这就拿给公公。”
一找,竟然没有。
用来放懿旨的匣子里,空无一物。
齐崇愕然,懿旨呢?
院子里,晨露溅花,白雾蒙蒙。
起早锻炼的石小侯爷,舞完一套剑后,准备前往正厅,开始他在公主府当老妈子的一天。用早饭的空隙,随手将一道明黄的文书扔进火盆里。
盖有皇后宝印的懿旨,昨夜就到了石小侯爷手里。郡公府的仆从,带来的不止是消息,还有这道懿旨。
昨晚不烧,是没当回事。今早烧了,是突然想起来。
没了懿旨,不代表赐婚的旨意就此收回,能带着懿旨来陇右,说明长安那边已经完成定亲的繁文缛节。但小公主能有几天缓冲的时间。
公主在陇右,是由殿下看顾。没有人能凭一道懿旨,在公主府横行霸道。
石小侯爷将局势看得很清楚,若是在长安,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烧皇后的懿旨。但这是在陇右,武威郡公说了算,而武威郡公听殿下的,陇右在殿下的掌控内,殿下看顾的人,是不能受委屈的。
齐大郎是否会凭这道懿旨在陇右作威作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石源知道自己绝不能让齐大郎迈进公主府。
不烧懿旨,就是他失职。
石小侯爷安排好今日公主府的事务,前去面见宝鸾。
睡醒后的小公主躺在床上不想起,小脸一团皱。
遽然得知自己被赐婚,好似春日惊雷,就算受住了这道霹雳,之后也是淅淅沥沥阴雨连绵。
今天是艳阳天,公主的心却乌云密布。
成亲?
和一个陌生人朝夕相处?
齐崇长什么样,宝鸾根本想不起来,只记得他是个讨厌人,被齐无错揍过一顿。
这个人,他有口臭吗?一天擦几次牙?脱下鞋后,脚臭不臭?
他会猜谜吗?会对诗吗?会解玉连环吗?若他什么都不会,还要往她面前凑,这可怎么办?
一想到她的房中会多出一人,这个人不是她的侍女妈妈,也不是她的署官,她要唤他夫君,就算不日夜相对,也要几日一见,任由他出入自己房中,甚至同榻而眠,宝鸾就浑身难受。
难怪二姐姐宁愿做女冠也不成亲,成亲的事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有多令人沮丧。当初二姐姐讨厌简世子不是没有道理,她现在抵触这个齐崇,也是一样的心情。
伤春悲秋了一会后,宝鸾坐起来给李云霄写信:“二姐姐,同命相怜,方知切肤之痛。”
窗户下,石小侯爷喊:“公主,中午去书斋会见学子,您莫要忘了。”
公主已经开府,虽然是在陇右开的府,那也是开府。开府后的公主,可以正式招纳贤士让他们从公主府出仕。只要圣人一日不将三公主从皇家除名,她仍享有公主的一切权利。
虽然这权利,圣人随时可以收回。
宝鸾写好信,从床上下来,由侍女们伺候着净面洗手,擦牙涂脂,穿好衣裙挽髻梳妆,在书房召见石源,同他相商中午会见学里书生的事。
中午出府,车乘从后门走。宝鸾丝毫不知她的准驸马已经来到陇右,因为丢了懿旨,正在驿馆大吵大闹。
公主的行程,并未因为准驸马的到来,有所改变。就连三日后公主和人驴鞠,也照常进行。
春日融融的午后,郊野的绿荫地里,公主骑着她的小毛驴,衣裙飘飘,手执球杖,和女伴们一起追逐花球。
阳光将她粉白细嫩的额头照出一层薄薄汗珠,好似荷花泣露珠。公主穿着粉色衣裙,乌髻高簪着一朵粉绒花,像是沐浴在春光里的一支出水芙蓉,袅娜妙丽,摇曳生姿。
又进了一个好球后,宝鸾暗自为自己喝彩。
成亲能有驴鞠好玩?她挥动手里的球杖,打在空气里,好似在打她的驸马。
娶了我,没有一点好处,你最好不要娶我。
晚上我就回去拜月,祈求月老为你另牵一线。
宝鸾骑在驴子上,准备再来一球,花球飞出球场,她顺着球的方向看去,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人,正盯着自己看。
有人看她,这不奇怪。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为公主而来。但这个人,格外不同。
他冲冠眦裂地望着她。
我有对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宝鸾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好奇地看了两眼,收回目光。
对男人从不上心的公主,根本就没想过,这个有点眼熟的人,是她的准驸马。
往她面前凑的人太多,手段层出的也太多,她不必个个都要记住。
准驸马齐崇,在经历了莫名丢失懿旨,无法到公主府为自己正名驸马身份后,看到公主到处出游,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他内心的愤怒,已经达到顶点。
用那种恼怒的目光盯看公主,是他唯一能够发泄怒火的途径。
这个途径,在公主看向他的时候,却短暂地被中断。
公主的眼睛,仿佛盛满一整个春天的明媚。
她将他扫进视线里,好似碧水漫过荒地,潺潺春意万物萌芽。
在公主的目光中,齐崇不由自主迷失了自我,他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不再记得自己为何要生气。
这个人,将是他的妻子。他只记得这一点。
这份迷醉,在公主移开眼神后的半刻钟内,仍旧持续。在那之后,醉意渐渐褪去,重新清醒的齐崇再次恼火,他的怒火比刚才更为澎湃。
公主的眼神,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她不记得他!她竟然不记得他!
齐崇可以忍受暂时宣不了旨,可以忍受他现在不能以准驸马的身份出入公主府,但他无法忍受公主不记得他。
我是皇后的堂侄,是齐家未来袭爵的人,我同你见过两面,还和你说过话,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
齐崇大喊:“公主!”
锣鼓般的愤怒声音,气贯长虹,可惜四周人声鼎沸,同他一样喊着“公主”的人,成百上千。
他的声音,如水滴入大海,尚未引起一丝波动就被掩盖。
气昏了头的齐崇,握起拳头就往外冲。他有侍卫帮衬,很快挤出一条路,冲到最前方。
“公主!我是齐崇,我是你的驸马!”齐崇大喊着对场上追球的宝鸾吼,像是要将这几天受的气全都撒出来:“就算我没有懿旨,你也不能躲着我!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能躲着自己的夫君!”
场上一瞬安静,而后响起爆笑声。
“疯了疯了,这个人疯了。”
“哪里来的疯子,竟敢在此撒野!”
长安的消息还没传到陇右,在陇右人的眼里,这个自称驸马的人,又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傻子疯子。
石源打个手势,让人将齐崇请下去。
驸马的事迟早瞒不住,但公主应该高高兴兴地打完这场驴鞠。
宝鸾看着齐崇离去时扭曲的面容,忽然一下子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惠敏离宝鸾近,就在她身侧,疑惑问:“公主,他是谁?您认识他吗?”
宝鸾难为情,满脸涨红。
她不好意思告诉惠敏,这个一出现就丢尽她颜面的人,可能是她的准驸马。
第106章
驴鞠结束后,宝鸾召来石小侯爷。从他那里,得知齐崇出现在陇右的前因后果。
从她可能被赐婚,到她已经被赐婚,将成亲比作刑场的话,她目前面临的境地,是已经穿上囚服在刑场准备就绪,就等着刽子手一刀取命。
之前宝鸾哭,是为可能成亲而哭,心里还留有期盼,认为此事也许还有余地。如今局面已定,她反倒哭不出了。
齐崇来这里,是以他准驸马的身份来宣旨。没有任何犹豫,宝鸾决定去驿馆瞧瞧。
驿馆凌乱不堪,驿役们叫苦不迭。看到公主来,犹似看到救命稻草。
“驿馆简陋,不配让郎君屈尊留宿,请公主为郎君另外安排住宅。”驿丞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领着驿役们对宝鸾下跪恳求。
齐崇弄丢懿旨后,驿馆成了出气筒。
武威郡公不想再和齐家的人打交道,借点兵巡视的理由,和儿子元小将军一块,前两天就已出城。武威郡公不在,城里能压得住齐家人的人,只有公主。
装病未遂被迫当差的驿丞,指着被砸得稀巴烂的正堂,再次哀求:“公主您看,我这里本就没有进项,前不久得了公家的几百两银子,好不容易才能修缮一番,郎君嫌我们伺候得不好,打人也就算了,还砸东西,呜呜,砸坏的东西都值钱,小的拿命也补不上。”
宝鸾让人拿三百两银子给驿丞。驿丞立马止住哭声。
石源小声同宝鸾道:“驿馆有的是油水捞,过往车马偷运物资多从驿馆拿路引,进项出息多得是。”
他可惜那三百两,宝鸾不觉得可惜:“他不想要齐大郎这个烫手山芋,我也不要,给他一点钱,堵上他的嘴,再划算不过。”
她环视周围,到处都有砸坏的痕迹,就连回廊两边的花草树木,都有被刀剑砍削的印子。齐崇性格暴戾,由此可见一斑。
我不要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宝鸾对齐崇的抵触心更重,下定主意,和他商讨退婚的事。
皇家的亲事,一旦定下,由男方提出退婚,无疑是天方夜谭。但齐崇不一样,他是皇后的堂侄,由他出力周旋,有皇后保他,齐家不会摊上藐视皇家的罪名。
她一个远在外地被流放的人,她的意愿如何,不会有人在意,由齐崇力主退婚,此事方能成。
宝鸾做好准备,无论齐崇要什么,她都会尽力补偿他。要百万两,她给。要美人无数,她也给。只要他愿意放弃这门亲事,一切都好说。
“你愿给我百万两白银,美人无数?”面对她的提议,齐崇表现得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感兴趣。
他脸上露出淡淡的不屑的笑容,细看之下,眸中还藏着几分隐忍的怒火。
“你若不信,我与你盟誓。”宝鸾三指对天,铮铮发誓。
齐崇喝止:“够了!”他一掌拍在石桌上,站起来道:“公主以为我是什么人,贪财好色之辈?”
两人坐在轩亭里相谈,本就离得近,他站起来,两人距离拉得更近,宝鸾不得不直面他的脸。这张脸,不丑,算得上周正,可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眉毛不够浓,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哪哪哪都不好看。我不喜欢你,再看多少次都不会喜欢。她发愁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这门亲事,对你对我而言,都没有好处。与其结成怨偶,不如各自放过,你要的是妻子,一个能替你持家的妻子,我不是,我只会恃宠而骄。你娶了我,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还得因为我公主的身份,对我三跪九拜。齐郎,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宝鸾不想坐着仰望他,她站起来,走到雕栏旁,欣赏亭外池子里的游鱼:“这件事你好好考虑,离开陇右前,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不必考虑,我现在就可以答复。”齐崇高声道,“公主,我娶定您了!公主这辈子,注定是我齐崇的人。公主不会做人妻子,那就学,学到会为止。”
宝鸾蹙眉:“齐大郎!你放肆!”
齐崇一把抓过宝鸾手腕,狠声狠气道:“公主,不要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你我已经定亲,您该想的,是如何与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鸣,而不是将自己的夫君往外推。从现在开始,您该好好记住我的模样,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我是您以后的依仗,是您孩子的父亲,是您该终生爱慕的人!”
他贪婪地凝视她,暗想:若你听话,讨我欢心,或许我会为你违背娘娘的命令,或许五年后我可以将你悄悄地藏起来。
“放开。”宝鸾甩手甩不开,齐崇抓得更用力。
他感受着她如凝脂的细腻肌肤,比上好的绸缎更丝滑柔软,决心更甚:“回长安后,我会向娘娘请命,公主成亲前应该住在幽州而不是陇右,最迟今年夏天,公主将随我回幽州。”
“不。”宝鸾一巴掌打开他靠近的脸,一字一字道:“你休想。”
齐崇猛不丁被扇一耳光,恼羞成怒,攥紧她的手,紧得在她雪白的腕间留下手指印。
宝鸾呼痛,齐崇也不放开。
“公主的性子该收敛些。”他试图将她拉进怀中,“我是您的驸马,不是您的下人,您该敬重我,而不是肆意打骂我。”
宝鸾大喊:“石源!石源!石小侯爷!”
石源立刻现身,领着几十个侍卫,以公主府署官的身份,拿下齐崇。
齐崇并不畏惧,他高昂着脑袋,视线仍定在宝鸾脸上,他道:“公主,早些收拾行李,等着我带你回幽州。在幽州,你将拥有一座更好更气派的公主府。”
宝鸾拿石子扔他:“我哪都不去!”
第一次对陇右产生留恋之情,竟是因为齐崇。
比起前往幽州成亲,在陇右长住,似乎也成了心甘情愿的好事。
回去的路上,宝鸾气得眼泪都出来。
石源骑着马在车外面相随,念叨:“他知道公主府建成花了多少银子吗?连公主府的大门都没迈进,就敢放大话,建一座更好更气派的公主府?真是自不量力。”
斯文款款似谪仙般出尘的石小侯爷,不为公主难过,只为被贬低的公主府难过。
车窗内一个布老虎砸到石源身上,公主受伤的面庞从帘后露出来:“石小侯爷,你的眼里只有公主府没有公主吗?”
石源微微一笑:“公主自有人心疼,无需臣心疼。臣的心,只疼银子,方才妥当。”
回到府里,独坐房中,宝鸾越想越沮丧,越想越难受。
齐崇铁了心要娶她,这门亲事无人可拦。
谁会为了她,去质问一门由皇家赐下的婚事呢?
齐无错?他能阻,早就阻了。二哥哥三哥哥?他们只会觉得她嫁人是应当的。
女大当婚,如李云霄这般享尽父母疼爱的人,也要躲到道观里才能暂缓婚事,她一个孤女,凭什么说不成亲就不成亲?
说不定,在圣人眼里,这是一门好亲事,是他为她找的庇佑。
皇后的外家,对身份尴尬的假公主而言,确实称得上是庇佑。
宝鸾问自己,你想要这样的庇佑吗?
她摇摇头,不,我不想要。
班哥进屋来,看到的就是宝鸾临窗而坐,魂不守舍的伤心样子。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这才发现她脸上没有眼泪。
竟然没有哭,班哥惊讶。
军中哗变敌人设伏,千险万难面前,他都没有变过神色。宝鸾难过而没有落泪,却叫他大吃一惊。
我的小善,是陇右的生活磨砺了她,使她不得不坚强?
其实已经哭过几场,但班哥还来不及知道。他的眼里,只看到她此时此刻没有哭。
难过成这样,居然还没泣泪。他心中不好受,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才让她强忍着泪水连哭都不能随意。
班哥将宝鸾轻轻抱进怀里,如视珍宝般唤她:“小善。”
宝鸾吓一跳,抬头看清来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将能想的人都想了个遍,刚刚正好想到他,他就出现眼前,很难不惊愣。
“我梦见你想我,所以从营地连夜赶来。”不等她问,他主动答疑,笑着亲亲她的头顶:“都说梦是相反的,难道你真的不想见我?”
宝鸾睨他几眼,被他抱在怀里,听他出言调笑,心里不再像扎刺般酸痛。和齐崇一比,和幽州成亲一比,被自己名义上的哥哥爱慕,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
“我要做女冠。”她将脑袋倚过去,是向兄长求助的语气:“想办法让我做女冠,好不好?”
班哥的心,酥软一半,但理智还在:“不好。”
一开口就遭拒绝,还是她主动示好后被无情拒绝,宝鸾不想再看到他:“你走开。”
班哥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好声好气地哄:“哪有公主做女冠的?李云霄那是胡闹,她不学好,你不要被她带坏。信不信?就算她现在做了女冠,明年开春,照样嫁进简家。”
宝鸾不听,在他怀里又捶又打:“我才不信,分明是你没本事让我入道做女冠,却说别人不学好。”
班哥含笑,柔柔抚她的乌发:“激将法?我不上你的当。另换个法子,用美人计?”
宝鸾气呼呼:“不要,我又不傻,就算用美人计,你肯定也不认账。”
“试一试?”班哥低垂眉眼,棱角分明的侧脸送到宝鸾唇边:“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107章
宝鸾才不亲。
她原就心情不好,哪里经得起他招惹?最是苦闷烦恼的时候,情绪极度敏感,他来招这一下,好似点燃火药包。
“不试我也知道,你将我当傻子。”她往他身上捶,捶了几下不过瘾,往他头上抓,两只白嫩嫩的爪子在他发间揪来揪去,像落难的小猫又凶又可怜:“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是否真的欺负了她,公主不管,反正她说欺负,那就是欺负。这时候说她无理取闹也好,说她胡搅蛮缠也好,难受了一天,她现在不想讲理。
班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很快被揪成一个乞丐头。光洁的额头,也抓出几道红印来。他这个狼狈样子,在别处是见不到的,只有在公主房中,在公主面前,才能窥见一二。
让她亲一下,难道没想过她会拒绝?当然想过。但没想到她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她生气,他不生气?
也生气。但是气她,是气别人。
竟然将我的小善气成这样,真是该死。
至于这份该死,他自己占没占份,运筹帷幄的六皇子殿下不会去想。他现在只想着他的小善,满心满眼只瞧着她,被她挠了脸抓散头发,还要替她担心,手弄得疼不疼?
他心里疼得紧,面上却是一派冷静严肃。在军营里待久,板着脸冷着眼习惯了,太年轻又太俊俏的人,带兵的时候要再平易近人时常含笑,如何制得住人。
他板着脸,其实是在想该如何哄她,但落在宝鸾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鼻息深深一吸,红嘟嘟的唇翘起,湿润润的眼半闭,要哭不哭的模样,透着几分委屈,几分自艾,眼泪一滴没掉,却比泪流满面更让人揪心。
“你不耐烦了是不是?”她推他一下,然后又推第二下:“嫌我不知好歹,嫌我胡闹娇纵是不是?”
班哥的心都快被她推碎了,想搂不能搂,宝鸾一直推他一直推,好像不将他推走就不罢休。他干脆“被”推到地上,装得还挺像,仿佛是没稳住才被她推倒。
摔到地上,反而更方便宝鸾抓他揪他。班哥不急着起来,他就在她脚边坐着,宝鸾坐榻上,他坐地上,宝鸾抓他,他就抱她的腿。
抱了腿,还晃了一晃,俊美的面庞仍是板着的,融进月光中,冷峻得好似高山千年不化的冰雪。说出的话,却柔得能滴水。
他说:“小善,我永远不会对你不耐烦,你肯同我说话,肯理会我,打也好骂也好,对我而言,都是恩赐。”
什么是恩赐?帝王赏赐臣下,叫恩赐。
宝鸾收起自己胡作非为的爪子,幽幽怨怨地轻叹一口气:“……你疼不疼?”
原本是要说她不对,不该拿他撒气。但心里太委屈,加上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挠得不对,所以就只吐出半句话。
班哥道:“不疼。”
宝鸾抿抿嘴,也不喊他起来。
本来嘛,她一个人待得好好的,再伤心再难过,她自己一个人兜着。他偏偏要凑上来,凑上来也就算了,还拿话逗弄她。
亲一下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像什么话,她能不生气,能不发火吗?
现在气也气了,火也发了,想想没什么意思,该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你头发硬死了,一点都不软,抓起来蛰人。”宝鸾斯斯文文拿起巾帕擦手,揪了人头发,反过来怪人头发不好揪。
尊贵的六皇子,英勇的小单将军,外人眼里亮闪闪的光环,在娇气的小公主面前,全都不管用。公主看他,是看受气包的眼神。
班哥装看不见,自然而然携过她的手,吹吹气,揉揉她的掌心又揉揉她的手指:“瞧瞧这手,金尊玉贵的,怎能拿来揪人头发?你要揪,我自己揪给你看不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动手。”
宝鸾懒得理他,她烦都要烦死了,才没有心思听这种好听的话。
搁以前,说这样的话哄她,她早就感动得不行,说不定还会哭着认错和好,现在不一样,班哥自曝心思,他在她心里的形象不再是兄长,而是追求者。
公主对自己的追求者什么态度?正眼都不瞧一眼。
能像这样和班哥说上几句话,还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还存着想要劝回他的心思,还是想要正常的兄妹亲情。
宝鸾也不掩饰,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班哥说的话再好听,一句不入她的耳。
她仍是娇娇气气的面容,黛眉微蹙,眼波潋滟,唇若莲瓣,小女孩生气撒娇的神情,要多动人有多动人。在榻上盘腿而坐,安安静静,好似莲台观音氤氲在光影里,有种佛性慈悲的美。
班哥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完全无声。他眼里透出近乎痴迷的疯狂,将她的手摸到心口处按住,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胸膛里剧烈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