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詹倩兮飞到湖边时,水下忽然窜出一丛怪异植物,詹倩兮被枝蔓阻挡了片刻,紧接着,她身后袭来一股灵气。詹倩兮躲开,发现偷袭她的人竟然是一个修为十分微弱的女子,之前在无极派似乎见过,好像是北境的郡主。
詹倩兮顾忌着慕策的颜面,微微带了笑,道:“原来是慕郡主。我们乃同盟,你为何偷袭我?”
慕思瑶举起法器,冷冷说道:“你们做下这等丑事,屡次欺骗北境,竟还有脸称同盟二字。”
詹倩兮听到这些话,眼神阴沉,杀意顿起:“丑事?什么丑事,我怎么听不懂慕郡主在说什么呢。”
慕思瑶冷若冰霜,毫不留情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想遮掩吗?天下多少生灵因你们殒命,多少百姓因你们家破人亡,而你们,居然有脸高坐庙堂,享受功名利禄,万人敬仰。若你还有丝毫良知,就该自尽谢罪,以祈求天道原谅。”
詹倩兮听到死人时无动于衷,人总是要死的,那些人庸庸碌碌,本也做不出什么贡献,不如死了为这个世界节省资源。至于她坐拥功名利禄,这不是应该的吗?云水阁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她天生就拥有这些。
唯独听到“天道”时,詹倩兮心虚了。她不怕死人索命,不怕良心谴责,唯独怕天。她寿命要尽了,万一天道追究,让她再也无法进阶,那可怎么办?
这是詹倩兮的心病,她不由生出些许慌乱。不对,詹倩兮猛地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和慕思瑶废话?她原本要去抢霜玉堇的!
詹倩兮倏然回头,看到牧云归已将霜玉堇挖出来,装入玉盒中了。詹倩兮登时大怒,她怎么能想不明白,慕思瑶是故意说这些话,给牧云归拖延时间的。
慕思瑶见计划败露,再不浪费口舌,立即调动起全部力量,同时头也不回对牧云归喊道:“快走!”
牧云归站在湖心,她看着湖边和云水阁打成一片的北境侍卫,再看看独自阻拦詹倩兮的慕思瑶,眉宇间浮上犹豫:“可是,你们......”
北境的人修炼都慢热,慕策花了一千年才修炼到二星,慕思瑶虽然防护法器众多,但自身修为并没有多高。詹倩兮意识到中计,不再客气,阴沉着脸朝慕思瑶袭来。慕思瑶费力抵住这一击,身上的玉佩应声而碎。
虽然玉佩帮她当下大半攻击,但慕思瑶还是受了冲击。她唇边蜿蜒流下一丝血,慕思瑶忍住胸腔里的痛意,高声道:“带着霜玉堇走,把花拿给江仙尊。他只相信你,北境乃至天下苍生的未来,就掌握在你手里。”
话音未落,詹倩兮的攻击再一次落下。詹倩兮看她们竟敢如此轻视她,心中恶念横生,根本不顾会不会得罪北境了,只想立刻将这些知情人毙于掌下。
慕思瑶身上的防护法器接连碎裂,但她依然站在岸边,一步未退。慕思瑶唇边染血,仪容已不复曾经优雅,连声音都发了哑:“快走!”
牧云归最后看了她们一眼,转身,将紫微混元功施展到极致,越过湖泊,飞快遁入山林。詹倩兮看到牧云归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跑了,气急败坏,大吼道:“追,快给我追!不惜一切代价,活捉牧云归!”
第134章 血祭 你要带着我那一半寿命,好好活着……
昆仑宗上空的阴云三日未散,天空压得极低,即便是白天都阴沉沉的,根本分不出上午还是下午。森林中生了雾,像一层白翳,树木绿得发黑,四周却垂着各色鲜艳藤蔓,甚至连土地看起来都像吃人的沼泽,埋在苔藓下,一张一合呼吸着。
原本魔兽被昆仑宗护山界碑威慑,不敢靠近,如今,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昆仑宗内魔气变化,越来越多魔兽越过界碑,进入昆仑地界。詹倩兮站在被清理出的空地中,沉着脸听弟子们禀报。
“阁主,我们已在山脚布下天罗地网,牧云归绝对逃不出去。此刻,她必然就在这座山内。”
詹倩兮冷笑一声,道:“两天前你们也这样说,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找到。三天了,竟然连一个二星弟子都找不出来,你们还有何颜面拿云水阁的供奉?”
弟子被詹倩兮说得垂下头,大气不敢出。三天前,她们去禁地找神花,却被北境那些人捷足先登。一个女子带着花跑了,阁主忙着追神花,北境侍卫们合力,护送着慕思瑶逃了出去。当时詹倩兮以为很快就能抓住牧云归,没把慕思瑶当回事,结果牧云归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每次都能在她们合围之前转移,詹倩兮意识到不对,想去抓慕思瑶当人质时,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詹倩兮为此发了两天的火,眼看如今都是第三天了,逃跑的女子还是没抓到,詹倩兮气得见人就骂。不过,双拳到底难敌四手,这两天云水阁弟子也不是没有收获,她们逐渐摸清那个女子的底细,知道她有隐身法器、能杀人于无形的透明细丝、修为似乎不俗的剑灵,在一步步紧逼下,她终于被她们围住,困在面前这座大山里。
云水阁弟子叹气,这个女子的手段实在层出不穷,每一项情报都是用云水阁弟子的命换来的,要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女子仅是二星修为。
如今合围已完成,就算是耗也能将她耗出来。但詹倩兮显然对这个进度不满意,她骂完弟子,尤不解气。
江子谕被桓致远拖住,无暇顾及地面,这本是她绝佳的机会,结果却被漫长无用的搜索耽误了。江子谕和桓致远的战场早已转移,没人知道他们打到哪一步了,也就是说,江子谕随时可能回来。
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比直接给詹倩兮一刀还要恐怖。詹倩兮深吸一口气,忍着怒道:“你们就只会用死功夫吗,有没有试过其他办法?比如装作北境人引她出来?”
“早就试了,没有用,她行事十分谨慎,从不恋战。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才用最笨的法子,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其实最笨的办法才是最稳妥的,没有花样,才不会有破绽,唯一的缺点就是耗时长。然而詹倩兮最缺的就是时间,昆仑宗内的魔兽越来越多,很多修士也注意到山里的动静,抛下战场,往昆仑宗赶来。
别人不知道,詹倩兮却是清楚的,魔兽之所以产生神志是因为食用了魔植,越古老、越接近初代魔植的植物服用后效果越好,这也是这次兽潮产生的原因。要是等大家进入昆仑宗,慢慢注意到这个现象后,那他们万年前所做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别说身败名裂,恐怕天下人生吃了他们的心都有。詹倩兮心急如焚,却又舍不下脸去找宁清离求助。
詹倩兮身为一个活了万年、叱咤一方的门派之主,竟然让一个二星弟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说出去她颜面何存?尤其这个女子身份还很微妙,若是普通人,詹倩兮丢脸也就丢脸了,反正她在宁清离面前低头惯了,不差这一回。但这个女子是牧云归,是江子谕宁愿得罪所有人都要退婚另娶的“新欢”,詹倩兮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天际忽然传来轰隆一阵闷响,云层中电光闪烁,仿佛打雷了。弟子皱眉,问:“要下雨了吗?”
詹倩兮远远看着天边,猛地脸色大变:“不好。你们继续封山,不要让她跑出来,我去去就回。”
詹倩兮知道,刚才那一阵并不是打雷,而是剑气和域碰撞。江子谕满打满算才二十五岁,竟已发展出域了吗?
詹倩兮简直不寒而栗。江子谕都动用了域,想来战斗已到尾声,詹倩兮没时间矫情了,她必须赶快解决牧云归。就算抢不到霜玉堇,好歹也要抓住牧云归做人质。
詹倩兮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青云峰,如今青云峰已是一片废墟,废墟之上,却站着一位宽袍广袖、衣带当风的俊美男子。他仰首看着天边,似感慨似欣慰地说道:“他竟无师自通学会了域。不算中间那一万年,他清醒的时间,也不过二十五年吧。”
詹倩兮没心情搭话,和宁清离、江子谕、桓致远这些人站在一起,她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她自视甚高,张扬跋扈,可面对这几人时,她却一点都狂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她的资质根本够不上这些人。桓致远抛开不论,另两人无论江子谕还是宁清离,哪一个不是甩开她十条街?也唯有此时,詹倩兮才会意识到,她确实只是修仙界的二流人物,她能走到今天,并不是自身有多聪明、资质有多灵秀,而是她运气好,投了个好胎。
以及,父亲给她定了一个好未婚夫——现在已经是前未婚夫了。没有江子谕,宁清离根本不屑于认识她,更别说带着她参与万年前的偷天换日。没有宁清离提携,詹倩兮恐怕在天罚爆发初期就会和其他小门派一样覆灭,哪还有后面作福作威的事?
詹倩兮不想听天才惜天才,她甚至连域是什么都没概念。詹倩兮打断宁清离的感慨,说:“江子谕可能要获胜了。”
“这是显然。”宁清离收回视线,随意拂了下衣袖,轻描淡写说,“准备吧,大概半个时辰后,他就回来了。”
詹倩兮扫过宁清离,忽然问:“太虚仙尊,你的伤养好了?”
宁清离扫过詹倩兮,目光似微笑似了然,说:“聊胜于无吧。霜玉堇拿到了?”
詹倩兮沉默,宁清离叹了声,慨然道:“三天,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都搞不定,还真是……”
詹倩兮一听这话就炸了,她霍然抬头,声音都不知不觉变尖:“那是因为江子谕给她留了许多护身法宝。若不是那些法宝……”
“若没有那些法宝,你待如何呢?”宁清离淡淡截住詹倩兮的话,他看似温柔浅笑的目光投向詹倩兮,詹倩兮像被什么东西掌掴一般,垂下眼睛,根本抬不起头来。宁清离扫了她一眼,有些厌烦地收回视线。
詹倩兮和别人张狂就算了,在他面前也敢大呼小叫?宁清离不由想起另一个女子,相比之下,那个少女就讨人喜欢多了。
宁清离不紧不慢开口,即便这种时候,他的语速依然是慢悠悠的:“她是北境皇帝的女儿,江子谕的心上人,你在最开始遇到她时就该做好准备。她的实力不仅是自身修为,还包括她的父亲、家族、夫婿。你父亲如何为你铺路,你最清楚不过,她的背景比你只强不弱,你竟然会低估她,实在令我费解。”
詹倩兮下巴紧紧绷着,表情不忿,还带着些许难堪。詹倩兮知道宁清离可不会惯她的小脾气,便忍住性子,问:“那现在要如何?”
“还能如何,听天由命吧。”宁清离指尖取出一件法器,轻飘飘送向詹倩兮,说,“这件法器可以辨认气息,你拿着它,尽快找出牧云归。注意不要攻击她,在三生镜中江子谕用了一个法印,可以阻挡开阳境的攻击,他在我身边时从未用过类似阵法,想来是他苏醒后自己琢磨的。那个禁制连开阳修士都奈何不了,你若是贸然攻击,多半会被反噬。不要想着杀了她,把她抓起来就好。活着的她,可比一具尸体有价值多了。”
詹倩兮看到法器大喜,她连忙接住,仔细观察。这件法器呈司南模样,勺柄可以自由转动,此刻正指着一个方向。詹倩兮问:“法器已经启动了吗?”
“嗯。”宁清离淡淡应了声,“那天虽然没抓到她,但取到她的信物并不难。法器里有她的头发,会自动追踪她的气息,这回,你总不至于还找不到人吧?”
这要是还抓不到,詹倩兮自己都没脸见人了。她对宁清离草草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宁清离摇头,轻声叹息:“詹倩兮果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不光自己毫无进步,连礼仪都荒废了。瞧瞧这些作态,成什么样子?不过无妨,她以后也用不到了。“
红翘从剑中化身,跟在宁清离身后,问:“主人,霜玉堇没取到,现在恐怕来不及炼化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棋子不争气,还能怎么办。”宁清离振袖,白色衣袂随风飘展,如同仙人羽化。他毫不在意,道:“幸好我原本也没指望她,另有备用计划。”
“主人……”
“传讯出去,让他们准备行动吧。”
红翘拱手,恭恭敬敬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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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山之西。
言语冰坐在镜前,她静静看着镜面中的美人,云鬓凤钗,螓首蛾眉,精致,冰冷,美丽,却不真实。仿佛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这副模样。
忽然帘子一动,一个侍女出现在后面。她正是跟随言语冰从流沙城到战场的侍女,但此刻,她脸色铁青,即便嘴角极力掩饰,还是能看出她的愤懑鄙薄。侍女面无表情,硬邦邦道:“言姑娘,打扮好了吗?纪崤真君在等你。”
言语冰放下手中的梳子,缓慢起身,流光一样的裙摆从凳子上滑落。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配色看似简单,但每一层明亮深浅都不同,搭配十分讲究,堆叠在一起庄重又华美。她衣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最外层布料由鲛丝织成,每个角度都能看出不同的颜色,行动时流光溢彩,宛如星河坠落在裙间,美不胜收。
言语冰性子喜静,仪态极好,仅是起身这一个动作就让人移不开视线。侍女看着都忍不住发呆,紧接着她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心中顿时冷嗤。
城主府那些姐妹说得对,夫人……呸,什么夫人,言语冰就是一个没有心的冰雕,无论放在哪里,她都是这样。石头捂久了还会变热呢,可是言语冰呢,三爷对她那么好,然而三爷一出事,她便另择高枝了。
想到这里,侍女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了,三爷骤然病逝,四爷夺权,言语冰作为三爷最宠爱的女人,当初还是从四爷手里截下来的,自然讨不了好。那时候侍女还很同情言语冰,帮助她逃跑,结果言语冰没跑几步就撞上了归元宗纪崤真君,然后,便一点挣扎都没有,跟着纪崤真君走了。
侍女能明白良禽择木而栖,也能明白言语冰空有美貌却无自保之力,迟早要另嫁。但三爷头七还没过她便跟着其他男人走了,可对得起三爷在天之灵?侍女毕竟是城主府出来的,气得倒仰,可是营地里没有侍女,她再怄气,还是被纪崤真君要过来,继续服侍言语冰。
侍女不想见这种薄凉的女子,一改先前的态度,差事能躲则躲。刚才纪崤真君派人来催,侍女实在避不过,才捏着鼻子进来提醒言语冰。结果一掀帘子,看到这位主换了身极其隆重漂亮的衣服,侍女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纪崤这些天忙着战场,没时间置办女人衣服,言语冰身上穿的,多半是三爷为她准备的吧。侍女又是气又是替三爷不值,对言语冰的态度越发差了。
言语冰当然感觉到侍女对她的敌意,但是言语冰不在乎。她双手交叠在腹前,不紧不慢穿过重重帐篷,背后青山依旧,人也依旧,只不过换了片营地。
几天不见,西线明显寂静下来,帐营里出入的人少了很多。这其中有阵亡的,但更多的是溜走了。毕竟三天前天上便异象不断,涿山深处时不时传来轰隆声响。大家谁都不愿意做垫脚石,很快,没人关注魔兽了,许多人都偷溜进去寻找机缘。
只剩下归元宗因为职责所在,依然镇守着西线,独自承担翻倍的魔兽冲击。有归元宗兜底,其他人更没有心理压力了,越发心安理得地偷溜。
营地转瞬空了大半,西线如此,想必东线也差不多。言语冰一边想一边转弯,她刚要迈步,帐篷后面突然窜出来一道冷光。一个脸上横亘着刀疤的男子满目凶光,举刀朝言语冰劈来:“水性杨花的贱人,我要杀了你给三爷陪葬!”
侍女认出来了,这是三爷身边跟了很久的亲随仇大,行走在暗部,替三爷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咬人的狗不叫,三爷身边招摇的、受宠的侍卫有很多,但最受信任的是这些人。
三爷死了,侍女本以为这些暗部也都战死了,没想到仇大竟然活着,还要刺杀言语冰。侍女吓得大叫,心里却不觉得意外。仇大并非不忠,恰恰相反,他就是因为忠诚,才会来杀言语冰。
霍礼对她那么好,她却转头攀附归元宗的新贵。侍女看着都气不过,何况三爷的心腹呢?
刀锋即将落下,后面突然传来一道亮光,一把锏呼啸着袭来,撞开仇大的刀刃,又旋转着回到主人手中。暗杀一击不成便已经失败了,仇大被锏撞在地上,他立即弹跳起来,要再杀言语冰。但他才刚举起手,胸膛就被数道灵光射中。
他不肯停下,依然向前,箭矢便源源不断飞来,将他扎成刺猬。万箭穿心,仇大嘴里不断涌出血,他终于坚持不住了,脱力倒地。
仇大身体下坠时,眼睛紧紧盯着言语冰,两人视线交错而过,里面似有千言万语。很快,仇大摔倒在地,身体被箭矢扎成对穿,彻底不动了。
直到死,他的眼睛都大大睁着,仿佛要亲眼看到什么。言语冰像被吓呆一样定在原地,她目光接触到他的眼睛,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攥紧,狠狠抽痛。
她想起十天前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深夜,霍礼悄悄离开营地的第五天。言语冰正在自己帐营里画图册,忽然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冲进来,二话不说,点了她的哑穴就走。言语冰惊吓极了,她以为自己被绑架,结果黑衣人并没有带着她去牢房暗室,而是避开巡逻,一路往山里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把她放下来,月隐星沉,漆黑无光,前方一株大树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言语冰没有问,她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了。
言语冰愣在原地,大脑仿佛和身体脱离,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树下那个人睁开眼睛,看向她,低低叫了句:“语冰。”
言语冰的侥幸一下子被击碎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她好像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跑过去,跑到树下时,险些被裙角绊倒:“霍礼?你怎么了?”
霍礼抬手,想要接住她。往常坚定有力、像铁钳一般无法挣脱的手此刻变得冰凉,他握住了言语冰,却无力扶住她,和她一起摔倒在草地上。言语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虚弱的霍礼,她看着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你……受伤了?”
霍礼停下来,慢慢喘了两口气,轻描淡写地对她说:“是。这次我伤的有点重,以后可能没办法陪你了。”
言语冰跪坐在霍礼身边,耳朵里嗡嗡的,过了许久都理解不了霍礼的意思。霍礼缓了缓,再次积攒起力气,说:“我在涿山里意外发现了归元宗的秘密。这场战争是个骗局,我本来想回去接你,可是,我已经无法坚持到营地了,只能以这种方式见你。”
他极力想稳住声音,但他受了重伤,气息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让人揪心。言语冰睁大眼睛,茫然又慌乱:“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礼意识到他能坚持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还要短,他顾不上许多,最后一次握住言语冰的手。他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他身边,但这次,他却要将她推开:“剩下的事情仇大会和你说。记着,离开这里后往远走,不要回头,走的越远越好。我知道你不爱我,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我强求而已。我路上本来想好了,但死前突然反悔,想再见你一面。这是我最后一次自私,往后,你自由了。”
霍礼的手掌比言语冰的大很多,掌心微有粗粝,就算虚弱,依然能轻而易举把言语冰的手包住。霍礼心中自嘲,他说着放她自由,但手却不舍得松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一分一秒逝去,全身逐渐失去知觉,唯独言语冰的手带着温度,像寒夜中最后一丝薪火,令他贪恋不已,始终不忍放手。
她眼睛大大睁着,像犯了错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一样,里面的茫然依然能瞬间牵动他的心绪。只是这次,他再也无能为力了。
言语冰感觉到他的冰冷,难得主动握紧他的手,问:“我记得你身边有许多蛊虫,其中有可以续命的。蛊虫在哪里,你带出来了吗?”
霍礼轻轻笑了,似乎想抬手摸她的脸,但身体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放弃:“蛊虫不是万能的,并不能起死回生。何况,我已经给人续过一次命了。”
言语冰意识到什么,眼睛快速眨了两下,问:“为什么?”
她的话总是这样少,她到底想问什么呢?为什么放她离开,为什么骗她,还是为什么帮她续命?霍礼想了想,说:“我这一生随心而至,做事不论是非,只论利弊。我不是好人,但我不能让世人看不起霍这个姓氏。希望后人说起我时,会痛痛快快大骂,霍礼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坏人。”
言语冰咬着唇不说话,霍礼大限已到,什么都看开了,反而有心思安慰言语冰:“别内疚,人终有一死,我寿数看着虽不长,但别人没做过的恶我做过,别人没享受的好我也享受过,实在没什么遗憾的。你体质改变了很多,虽然还是慢,但可以修炼了。以后,你要带着我那一半寿命,做遍你想做的事,走遍你想去的地方,好好活着。”
霍礼说续命蛊虫对他无效,因为他体内已经有同命蛊了。同命蛊是子母蛊,主蛊自愿把自己的寿命分给副蛊,副蛊死亡,主蛊心痛而死,但主蛊死亡,副蛊却能白得一半寿命,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受别人牵制。
霍礼说完这些话,明显感觉到自己已到末路。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叫来暗卫,说:“仇大,记住我交代你的事,把她平安送走。”
仇大走近,半跪在霍礼身前。霍礼想把言语冰的手交给仇大,但才伸到一半,便无力垂下。
霍礼死了,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把她平安送走。
自从种入同命蛊后,他时刻都被蛊虫折磨。她看似温柔,安静,顺从,但是霍礼知道,她不爱他。
所以他受到报应,心脏每一秒都像被蚂蚁噬咬,痛的细密绵长,无法呼吸。在他生命最后一刻,他终于感觉到体内无休止的痛苦停息了。
幸好,她有一瞬间,爱过他。
霍礼再无遗憾,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言语冰的手重重落到草地上,仇大静默片刻,双膝跪下,额头深深抵到地面。
霍礼早就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了,包括尸体要怎么处理,墓碑要怎么写,自他十五岁便已亲手写好。仇大给霍礼磕完头后,像影子一样起身,沉默地处理霍礼的尸体。言语冰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已完全消失在她面前,没有骨灰,没有服饰,没有信物,仿佛记忆中那个人是她的臆想,事实上他从没有出现过。
仇大默不作声做好这一切,他一个亡命之徒,得知三爷要死的时候都落了许久的泪,而这个女人却一滴泪都没有。他替三爷不值,但三爷交代的事情必须完成,仇大阴鸷着脸,说:“言姑娘,三爷吩咐我送你离开,请走吧。”
言语冰跪坐在草地上,良久无法动弹。她手心还残存他的凉意,他总是这样强势自我、乾纲独断,连死,都这么蛮不讲理。
言语冰问:“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流沙城的侍卫呢?”
“死光了。”仇大站在树下,一板一眼道,“三爷怀疑归元宗另有所图,悄悄潜入涿山,果然看到那些人在布置一些奇怪的阵法。三爷说那是血祭阵,要用活人做祭品的,归元宗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们活着出去。三爷本可以悄悄离开,但他想把消息带回来,通知更多的人,硬是原路返回。没多久我们的行踪被那些人发现,兄弟们一个接一个死了,连三爷也受了重伤。我本来也要死,是三爷救了我,说,有重要任务交给我。”
“第一个任务是送你离开,第二个任务是破坏血祭大阵。阵法牵连着许多人命,没时间陪你耽搁,言姑娘,麻烦快走吧。”
说完,仇大终究气不过,又道:“三爷不让告诉你,说没必要。但是,这是三爷花了很多功夫准备的,烧了可惜,还是给你吧。”
仇大从储物囊中取出一件白色礼服,层层叠叠,庄重华丽,最外层的布料璀璨如银河。这是北境婚服的款式,霍礼听说帝御城终年落雪,以白为尊,新娘的嫁衣尤其讲究。他们都觉得婚服穿白的不吉利,霍礼却觉得言语冰穿这样的衣服一定好看,所以他花费很多心思,先是搜集北境消息,然后又去搜集材料,耗时四年,终于做出一套完整的、丝毫不逊于帝御城卿族世家的嫁衣。
他想给言语冰一个惊喜,四年间只字不提,打算等时机合适了再告诉她。然而,这一等就再也没能开口,等霍礼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时,他也不想说了。他已经要死了,何必说这些话?她自由了,让她开始自己的生活吧。
所以霍礼下令,让人将这件衣服偷偷烧掉。仇大没霍礼那么好心,霍礼不愿意告诉言语冰,仇大却没什么顾忌。他把衣服扔给言语冰,之后是留是去,便随她了。
衣裙落在草地上,即便如此都美得惊人。言语冰看着眼前的婚服,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仿佛突然找到宣泄口,眼泪倏地涌出:“你走前说有事想告诉我,便是这件事吗?”
仇大不是霍礼,没法给言语冰回答。这个答案,注定是个悬案了。
言语冰有生以来活得按部就班,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唯一称得上出格的自杀都是听了父亲的话。她安安静静哭了一会,擦干眼泪,问:“他让你怎么破坏血祭阵法?”
仇大怔了下,沉着脸说道:“我的任务是送你离开,言姑娘,走吧。”
“他说我自由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言语冰从草地上抱起婚服,无声攥紧衣料,“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第135章 屠魔
言语冰说完后,仇大沉默了一会,说:“三爷发现阵法后,原本打算先离开,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再和众人商议怎么解决。这么大的事情不是流沙城能消化的,势必要集合各家之力,但是三爷没能走出涿山,就被那些人发现了。那些人心狠手黑,兄弟们接连被杀,三爷也受伤了。三爷受伤后自知回天乏术,索性也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三爷准备了材料,可以毁坏阵法线,命我寻找机会,毁了他们的阵法。”
言语冰问:“材料在哪里?”
仇大展示:“在我这里。”
材料只有一小瓶粉末,仇大看出来言语冰的想法,说:“言姑娘,你不要小看这些粉末,这是用噬元蛊虫磨成的粉末,传出去不知道要吓破多少修士的胆子。这些粉末只要拈一小点,加入食物饮水里,便能立刻毁了一个修士的灵根。无论原本修为有多高,沾了噬元蛊后只能当普通人,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噬元蛊是一切灵物的克星,但培育极其艰难,流沙城积攒多年,也不过这么一小瓶。”
阵法使用各种灵物布阵,噬元蛊能毁了修士,自然也能毁阵法。言语冰问:“你打算怎么做?”
归元宗又不是傻,怎么会不在阵法边驻扎人手。霍礼带着那么多侍卫都敌不过归元宗,现在仅剩仇大一人,别说把粉末混入阵法线中,怕是连靠近阵法都做不到。仇大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说:“大不了豁出命去,杀他一条血路出来。反正我只剩贱命一条,死了不足为惜,若是成功,就能给三爷和弟兄们报仇,值得!”
言语冰说:“你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命,但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他做这么多,甚至赔上自己性命,就是为了阻止这场大难。他不应该死的毫无意义。”
仇大问:“你想做什么?”
言语冰没回答,而是问:“噬元蛊沾了血后,是否还生效?”
修仙界没人会给自己下噬元蛊,这种东西往往用于阴谋、暗算,谁会混了血后再端给别人?仇大还真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想了想,说:“没人试过,但蛊虫都是食血而生,应该不影响。”
言语冰点头:“好。把粉末全部给我吧。”
仇大握紧了手中的东西,警惕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我生来废物,灵根要与不要都没什么区别。若能以此躯为天下做些事,也算不枉此生。”言语冰坐在黑暗中,说,“你无法靠近阵法,但我想,我应该可以。”
仇大沉默了许久,最后极缓慢地,将粉末递给言语冰。言语冰将瓶子握在手中,并不急着收好,而是说,“归元宗的人不是傻子,不会轻易相信我。接下来,你还要配合我演一场戏。”
“什么戏?”
“刺杀我。”言语冰说,“你本来也不喜欢我,按你的真实想法演就可以。你如果不信……”
“不必了。”仇大抬起头,说话时牵动脸上的刀疤,狰狞又阴沉,“我信三爷。”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言语冰悄无声息回到阵营,睁眼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果然等来大乱。言语冰知道霍信绝不会放过她,她做了最坏的准备,幸好,她的运气没有那么糟糕,她成功等到了纪崤。
她是一只美丽却羸弱的金丝雀,她的饲养者死了,霍礼的弟弟却要迫害她,她依附另一个男人顺理成章。言语冰换了新笼子后没有展露丝毫异样,对霍礼的死也毫无探究的兴致,看起来就像一个一无所知的禁脔。但这还不够,她必须让纪崤更信任她。
大部分时候,男人都是一种既简单又好懂的生物,所思所想自古不变。他们在女人面前总是充满了表现欲,尤其是当那个女子美丽又柔弱的时候,他们立刻就会生出一种奇妙的怜惜和保护欲。
一个男人,怎么会怀疑自己保护的女人呢?
言语冰眼睁睁看着仇大倒下,两人视线相对,言语冰没有动,仇大也没有求救,依然做着明知道会死的抵抗。这不是刺杀,是一场伪装成反抗的自杀。
仇大万箭穿心,尸体被箭矢支在地面上,死状凄惨极了。即便死,他都大睁着眼睛,仿佛用力看着什么。
言语冰看到那双眼睛,往后跌了一步。纪崤看到美人脸色苍白,魂不附体,立即快步走过来,怜惜地握住言语冰的手:“语冰,你没事吧?别担心,恶徒已经被杀了,再没有人会威胁你了。”
言语冰轻轻点头,纪崤看到言语冰脸色不好,对那个刺客更没有好脸了。纪崤冷着脸,说:“把这个人拖出去,打散魂魄,用化尸水处理干净,断不能让他再投胎害人。”
纪崤想给言语冰出气,处置说得格外重。吩咐完后,他邀功般看向言语冰:“现在,你总该安心了吧。”
言语冰面无血色,唇角极浅勾了下,这时候天边传来一道金色的符光,纪崤看到那道光,立刻止住话,对言语冰说:“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处理。”
言语冰拽住纪崤的衣袖,眉尖微颦,双眸剪水,惶然无助。纪崤看了眼不远处的尸体,能明白言语冰的顾忌,说:“你放心,营地我派了弟子守着,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言语冰依然摇头,贝齿咬了咬唇,无助道:“真君,霍礼这个人最恨背叛,他手下有不少亡命之徒,他们如果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何况,这里还有霍信。”
言语冰目光凄惶无助,几乎要哭了。纪崤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便说:“可是,我要去的地方很重要……”
言语冰立刻说:“真君你放心,我远远看着,绝不会打扰你们的。我只是害怕。”
没人能拒绝一个美貌又可怜的女子,尤其这是纪崤刚得到手的美人,他就越发做不到了。纪崤最终让了一步,说:“好,但你要安静,到了地方不要乱走乱看,不许给我添乱。”
言语冰转悲为喜,抿嘴轻轻笑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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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归知道詹倩兮的目标是自己,所以三天前她毫不犹豫离开。她根本打不过詹倩兮,留下来救人毫无意义,只会害北境护卫白白送命。只有她离开,将詹倩兮调走,慕思瑶才有时间撤离。
这次来昆仑,所有人都知道凶险,慕策给他们配备了最精良的护卫,北境能动用的人都动用了。慕策甚至想亲自出山,被牧云归和慕太后等人劝住了。
慕策是皇帝,不能离开帝御城。一旦发生什么变故,慕策留在后方好歹还能组织人手营救,如果慕策也离开,那北境群龙无首,才是真乱了。
何况,说句不吉利的,万一所有人都有去无回,那慕策就是最后的有生力量。他作为父亲可以自私,但作为皇帝,必须为国家考虑。他至少要给北境留下传承之火。
流沙城的城主没出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几天牧云归用隐身衣和破妄瞳配合,惊险躲过好几次围攻。这也是江少辞和牧云归早就商量好的,等进入昆仑宗后,江少辞想办法各个击破,牧云归则去找霜玉堇,一旦得手就转攻为守,在森林里死藏。
江少辞和牧云归是一条心,而那三人相互猜忌,这就是他们的机会。牧云归身上能挂法器的地方都做了防护,对方一时半会杀不了她,但可以抓走她。詹倩兮解不开江少辞的禁制,宁清离可未必。
禁制阵法再精妙也是人想出来的,能出题,就有人能解题。牧云归不敢赌,一旦她落入宁清离手中,那他们就完全陷入被动了。
所以,牧云归奉行的策略便是藏。昆仑宗废弃多年,山林遍野,赶路不方便,但躲藏却很适宜。之前虽有意外,但始终有惊无险,可是不久前,牧云归的好运结束了。
詹倩兮的围堵突然有序起来,无论牧云归转移到哪里都能立马跟上,牧云归知道詹倩兮已经被高人指点过了,此刻再玩躲猫猫毫无意义,她立刻完全放弃躲避,用尽自己毕生所学,快速在林间穿行起来。
她不能被詹倩兮抓起来,她必须为自己争取时间,能逃多久逃多久。不知不觉,她跑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四周空旷,脚下是整块白色巨石,如今已经爬满苔藓地藤,看起来原本是什么祭坛,后来昆仑宗撤离,这里也被废弃了。
牧云归心里突然生出种奇怪的感觉,她在昆仑宗内无头乱撞却恰巧碰到祭坛的概率有多大?她怎么觉得,像是有一双看不到的手在引导,逼她进入这里呢?
牧云归想法刚落,四周看似废弃的石雕嘴里突然吐出光,彼此飞快连成一个圈,逐渐上升,最后围成一个倒扣的阵法罩。牧云归心里一咯噔,她知道刚才的预感没错,她确实是被人“赶”到这里来的。幕后主使不作他想,只会是宁清离。
詹倩兮带着人不紧不慢从森林里走出来,牧云归握着剑,严阵以待。詹倩兮站在阵法罩外,心情似乎很好,问:“你知道,你背后是什么地方吗?”
牧云归站在白色石板上,后方是一个高大的圆形石台。牧云归没有回头看,詹倩兮不怀好心,她才不会按照詹倩兮的步调做事。不过,詹倩兮这样说……
詹倩兮看到牧云归的表情,咯咯笑了:“没错,正是屠魔台。当年江子谕就是在这里受刑、审判,当时修仙界大小门派都来了,都想看看名噪一时的天才为何会做这等自甘堕落之事。也在这里,他被剔除剑骨,废除修为,太虚道尊亲自动手,废了他的识海。”
牧云归出奇愤怒,她铮地抬起剑,直直指着詹倩兮,眼睛被怒火烧的晶亮:“你住嘴!你所谓的绝佳资质飞花脉,其实本是入星脉吧。你假借正义的名义满足私欲,将他的入星脉据为己有,竟还有脸说出来。你可知他刚醒来时伤势有多重,抬一下手都会经脉剧痛。他毕竟曾是你的未婚夫,那些年给了你多少资源,你怎么忍心做这种事!”
“你住嘴!”詹倩兮像是被这些话戳到痛点,她脸上游刃有余的微笑假面被撕破,露出下面真实的自卑、嫉妒、怨恨,“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我指手画脚?我们一起练剑游历时你还没出生呢,我和他的事,你怎么会理解?”
詹倩兮话中隐约有她和江子谕经历过许多,而牧云归只是个后来者的意思。但牧云归心中毫无波澜,她相信江少辞,也相信自己。詹倩兮已经过去了,江少辞早已大步向前,唯有詹倩兮停留在原地,拿不起,放不下,生生困了自己一万年。直到今日,詹倩兮还试图用一万年前的事吓退牧云归。
詹倩兮以为牧云归不清楚,其实,江少辞早就和牧云归说了。牧云归静静看着詹倩兮,说:“我确实不理解。他当时对待感情的确有不成熟的地方,可是,你不舒服就和他直说,他还不改那就退婚,解决问题的办法有那么多,你为何要背后捅刀?”
詹倩兮听到这些话,心里的嫉恨无比强烈起来。当着江子谕的面数落他不对,威胁他不改就退婚,詹倩兮想都不敢想,可是这个女子神态却很不以为意,仿佛这种事发生过无数次。
詹倩兮都没有办法想象那样的江子谕。原来他不止喜欢她,还愿意为她收敛爪牙,收起傲骨,任打任骂,过他以往最看不起的平凡日子。
詹倩兮心中怒火熊熊,有嫉妒,更多的是挫败感。然而越是如此,她表现的越高傲,不屑一顾道:“你不过是恰巧有几分姿色,他愿意忍着你罢了。你真以为他那样的人会为谁停留吗,等他新鲜感过去,你不过是另一个我。”
牧云归撇撇嘴,低声说:“他才不会。他并不是一个在意外相的人,他都没有正儿八经夸过我长得好看。”
牧云归忍不住低声抱怨,然而落到詹倩兮耳朵里,这是明晃晃的讽刺。詹倩兮刺耳至极,她不想再听牧云归秀恩爱,冷冷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和他说吧。”
詹倩兮说着甩出一条捆仙索,想要将牧云归束住。牧云归当然不肯,她修为抵不过詹倩兮,便召出剑灵,让桓曼荼为她拦住捆仙索。詹倩兮见她请外援,冷嗤一声,倏忽穿过阵法屏,朝牧云归抓去。
“只能靠法器取胜,你也不过如此。”
桓曼荼察觉到牧云归有危险,立即要回援,却被捆仙索缠住。牧云归执剑阻挡詹倩兮,但再精妙的剑法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也无济于事,牧云归很快被詹倩兮欺近身。牧云归身上有保护禁制,一受到攻击就会反弹,詹倩兮便只抓不攻,绕开这个禁制。
眼看牧云归肩膀要被抓住,天上忽然降下一缕剑气。两人距离这么近,剑气却像长眼睛了一样,杀气腾腾奔向詹倩兮的手指,却一点都没波及到牧云归。詹倩兮吓了一跳,她为了保住手指,只能后撤。她刚让开空位,眼前便落下一片衣角,冷光飒飒,连他的声音都掺着冷感:“我怎么就没说过了?”
詹倩兮一瞬间茫然,而江少辞已经揽住牧云归肩膀,轻巧跃了一步,立即和詹倩兮拉开距离。詹倩兮这才明白,他并不是问她,而是在和牧云归说话。
江少辞在牧云归身上放了好些法器,刚才他感觉到牧云归被攻击,不顾即将获胜的战局,抽身就往回赶。远远的,他听到牧云归说,他不在意外相,从没夸过牧云归好看。
这简直冤枉,他怎么没说过?牧云归怔了下,没反应过来江少辞在说什么。而这时,一身狼藉的桓致远也落到祭坛外,说:“江子谕,在练剑中分心,你输了。”
刚才桓致远已经落于下风,江少辞再进攻一会,桓致远必会招架不住溃败。但是,江少辞感觉到牧云归有危险,竟然放弃形势大好的战局,宁愿拼着受伤也要撤。
剑修对战中,分心了就是失败。果然,江少辞刚进入祭坛,屠魔台便亮起阵纹。巨大的白色祭坛一层层亮起,光芒飞快在沟道中流动,点亮八卦图形,眨眼,一个繁复庞大的阵法便激活了。
牧云归这才意识到祭坛上的苔藓、藤蔓都是假的,她以为这是一个废弃的祭坛,其实,这只是障眼法。
阵法可以用阵旗、灵物等在地上勾画,但用整块石板雕刻无疑是效果最好的。他们为江少辞量身定制了阵法,故意做旧,逼牧云归进入这里,最后引江少辞回来。
这是一个明摆着的陷阱,江少辞奔来时也心知肚明,可是,他还是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阵法生效,牧云归没什么感觉,但她猜测这个阵法是专门用来克魔的,江少辞恐怕不好受。牧云归心急,忙道:“这里危险,你快走!”
江少辞按住牧云归的手,眼睛扫过外面那两人,轻声道:“无妨。”
詹倩兮看到江少辞和牧云归的动作,只觉无比刺眼。她冷嗤一声,召出自己本命法器,道:“江子谕,你已落入屠魔阵,受死吧。”
桓致远经过短暂的调息,也拿起剑。他看着江少辞,目光似有可惜。刚才桓致远和江少辞单挑,看似是桓致远主动宣战,其实是江少辞有意促使的。一对一,江少辞需要忌惮的只有宁清离,但三对一,他必死无疑。
开战后,两人战场越打越远,逐渐远离宁清离和詹倩兮,也是江少辞有心控制。桓致远也明白江少辞在故意调走他,但剑修的骄傲不允许他退缩,所以桓致远还是拔剑迎上。没想到,江少辞潜心布局,却又自己一手捣毁。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江少辞目光扫过,屠魔台,阵法,昔日朋友刀剑相向,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但这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
江少辞没理会叫阵那几人,他回头,对牧云归说:“这个阵法对灵气没有限制,你先走。”
牧云归担忧地看着他,江少辞笑了笑,左手抚上她脸颊,像看什么珍宝般,仔细凝视着她的脸:“你长得很好看,身形好,性格好,品行也好。你在我眼中无可挑剔,好到让我惶恐,我凭什么拥有你。”
牧云归怔住,江少辞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说:“我爱你。等我回来。”
他右手握着剑,杀气凛然,但左手却捧着牧云归的脸,力道轻柔,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动月亮的倒影。牧云归眼睛中涌上水光,她知道她在这里确实帮不到江少辞,还会连累他分心,便忍着泪点头:“好。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家。”
“好。”
江少辞背对着泱泱人群,目送牧云归穿过阵法,没入浩瀚森林。他毫不在意地将后背坦露给众人,那么多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牧云归从另一边离开,却无人敢动弹分毫。
从上方看,这是一副非常奇异的画面。一个女子快速走在前方,后面站着一个挺拔少年,无声目送她远去,再后面,是严阵以待、蓄势待发的人群。众多弟子盯着女子的背影,表情十分不甘,却没一个人敢追。
江少辞仅一人便是千军万马,他说让牧云归走,便没有人能越线。
等再也看不清牧云归的身影后,江少辞才转身。江少辞将牧云归身上的追踪气息抹去了,现在就算宁清离也无法定位她在哪里了。自然,江少辞也不会让宁清离有这个机会。
江少辞挽剑,剑气凌然扫过,他的眼睛依然昂然明亮,一无所惧:“就凭你们?一万年前你们都杀不了我,何况现在。”
曾经他只有自己,生死都是自己的事,但现在,他背后有一个姑娘,他不能败,不能倒,他要活着出去,陪她回家。
江少辞话音刚落,猛然出剑,攻向阵法边缘。这个阵法是宁清离设计的,江少辞没浪费心思破解,直接以暴力破局。一力降十会,再精妙的阵法也经不住暴力攻击。只要力道够强,没什么迷局不可破解。
果然,被江少辞剑气攻击后,阵法光芒变弱,显然要破了。云水阁弟子惊慌,连忙问:“阁主,怎么办?”
詹倩兮也有些慌,这时候,地上的阵法线亮起,像溪流一样汇入能量,屠魔阵边缘缓慢增强。詹倩兮内心大定,说:“太虚仙尊早已预料到魔头会这样做,屠魔阵取道于天,能量源源不绝,不会破的。来人,所有人集中力量,击杀魔头。”
众人听到詹倩兮的话,壮着胆子攻击江少辞。他们不敢上前,便远远站着放法术,桓致远调息的差不多了,握剑,毫不避讳进入阵法,刺向江少辞。
这个阵法克制魔气,却对灵气无碍,詹倩兮也受到鼓舞,同样飞到屠魔阵内,趁江少辞和桓致远比剑腾不开手,不断偷袭。
江少辞力量被压制,而对手却以多对一,不要脸偷袭。此消彼长,局势对江少辞非常不利。江少辞甩开桓致远,再一次攻击在阵法上。阵法光芒明显黯淡,但地面沟渠也像是加快速度一般,迅速输送来能量,将削弱的部分补足。
江少辞这回看明白了。身后袭来剑气,他没有回头,微微侧身挡住桓致远的剑,手腕顺势转动,以柔化刚借力打力,将桓致远远远推开。这个动作超出詹倩兮和桓致远的预料,詹倩兮本想借机偷袭,没料到正撞到江少辞手上。江少辞毫不客气,魔气化形,重重一掌击在詹倩兮胸口。
詹倩兮被打飞,咣当一声摔到地上,立刻捂着胸口吐了血。詹倩兮赶紧往嘴里塞丹药,心中惊骇不已。江少辞的实力比她想象中可怕多了,这还是屠魔阵极大削弱了魔气,要不然,这一掌足以要了詹倩兮的命。
他现在的修为,竟然比万年前还要精纯高深。要知道当年仙门为了永绝后患,把他的修为毁得不能再毁,确保他成了一个废人才放心。换个人经历这种事,早就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了,他却能再一次站起来,用另一种体系重回巅峰,并且走到了比原来还高的位置。
怎么可能?詹倩兮等人知道魔气的来源,他们私底下也想过利用魔气,但没一个人成功。而江少辞一个废人,竟然短短五年就靠魔气从微末修炼到六星,这让詹倩兮这种研究了一万年、修炼了一万年的人,如何自处?
詹倩兮吃力从地上爬起来,沉浸在震撼中,一时不敢再上前。江少辞挽了个剑花,太阿剑在他手中清鸣,如虎啸龙吟,战意盎然。江少辞扫过后面那些傻乎乎扔法术的弟子,短促笑了声:“真是可笑。你们替他们卖命,他们却想让你们死。你们以为,整个阵法源源不断的能量补充来自哪里?”
弟子们愣住了,詹倩兮见势不对,连忙高声说:“不要听他蛊惑,这些是信仰之力,是前来讨伐魔兽的修士自愿贡献的。”
“哦?”江少辞眉眼挑着,似笑非笑,“那外面被你们骗来的修士,知不知道他们‘自愿’呢?”
詹倩兮大义凛然道:“为天下牺牲,乃我辈职责。”
江少辞之前一直不理解宁清离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把他引入三生镜。用三生镜困住江少辞并在幻境中杀了他,成功率并不算高,更大概率江少辞会苏醒并挣脱。宁清离绝不是一个侥幸的人,他怎么会冒着让自己受反噬的风险,去赌虚无缥缈的运气呢?
现在,江少辞明白了。宁清离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一切,他把所有修士都集中在昆仑宗,用杀魔的名义将修士献祭。这些力量没有一点流入宁清离囊中,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祭天,和天道借力,以求诛杀魔头。
而三生镜中的一切便是在向天道证明,江少辞是个不可救赎的恶魔,无论给他多好的教育,多少改过自新的机会,他都会弃仙入魔,领导魔道,扰乱世间秩序。
至于詹倩兮和桓致远就是两个傀儡,宁清离和他们合作,真是为了共谋大业吗?可笑,他们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和宁清离合作。
宁清离做这一切,杀了江少辞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甚至都不是主要原因。宁清离真正要做的是取信于天,让自己成为顺应天道、伸张正义的“圣人”,从而得到功德,突破力量极限,成为世间至尊。
宁清离在人间苦苦轮回万载,终于明白了天道的秘密。为什么万古以来从没有人修炼到瑶光,为什么宁清离、江少辞、桓致远、南宫玄所有人都卡在六星,无法再前一步。不是他们不努力、没机缘或者心境不够,而是天道只允许他们修炼到六星。
江少辞冥冥中感应到他的上限是六星,其实他的感觉没错,人的力量天花板就是六星,开阳便是满级。想要踏入瑶光境,得得到天道许可。
也就是说,需要功德。
宁清离痛苦了一万年,终于把游戏规则玩明白了。江少辞本来不懂,现在他踩着宁清离的肩膀,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