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苍白的女子躯体横陈于地,南宫玄高高站在另一边,脸上表情厌恶至极。侍卫们吓了一跳,忙问:“陛下,怎么了?”

  “这个女人伪装成楚美人,意图不轨。将她拖下去,砍断手脚喂魔兽。”

  南宫玄如此厌恶她,甚至连审问都没有,直接就要处死。喂魔兽是这些年兴起的一种处决办法,将人废去行动能力,扔到外面,一晚上过去,连骨头渣都不剩,十分方便省事。

  东方漓知道自己事情已败,当即不再忍耐,破口大骂道:“南宫玄,你这个卑贱的庶子、废物,只会跟在别人身后捡漏,你这一辈子都只配给人提鞋!没有江子谕留下的机缘,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南宫玄最恨别人说他出身低微、不如江子谕,这个女子一连踩了好几个雷,南宫玄大怒,当即挥出一掌,击到东方漓身上。东方漓还没有穿衣服,这一掌伤势格外重,她咕噜噜滚到侍卫脚边,嘴边不断涌着血,内脏已全部被震碎。

  就算不扔出去喂魔兽,她也活不成了。

  即便这样,她依然费力地开合嘴巴,辱骂南宫玄。只可惜血沫堵住了她的气管,那些声音卡在喉咙里,只有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两个侍卫看着头皮发麻。女人身体就在眼前,他们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他们不敢再耽误,立刻抬起东方漓,像抬着牲畜之类,忙不迭走了。

  南宫玄是六阶修士,而这个女人只是凡人,南宫玄那一掌已经让东方漓失去活动能力。但侍卫不敢大意,依然按南宫玄的吩咐挑断东方漓手筋脚筋,抬着她走上城墙。侍卫站在黑压压的城墙前,实在不敢相信不久前还说过话的美人,转眼便变成一堆白色的死肉。他看到那个女子胸膛还有细微起伏,于心不忍,问:“在皇上身边当美人不好吗,为什么要激怒他?仙门那些老不死一个接一个陨落了,皇上年轻又强大,以后还有享不完的福分,跟着他多好,为何要做这种事?”

  另一个同伴劝他:“别说了,魔兽可和我们不一样,晚上它们正活跃着呢。赶紧扔下去,回去复命吧。”

  侍卫叹气,和同伴一前一后将东方漓抬起来,从城墙上高高抛下去。雪白的躯体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像一堆白色的雪般落在地上,很快被兽潮淹没。

  侍卫扶在城墙上,小心地往下看了一眼。他见有魔兽朝这边靠近,不敢再看,一边喃喃晦气,一边飞快溜下城墙。

  侍卫们自以为东方漓已经死绝,没料到她还留着一口气。东方漓赤条条躺在地上,魔兽从四面八方朝她围来,而她连自尽都做不到。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被那个蛊修捡走了。

  这一世,会有人来捡她吗?

  东方漓仰面看着天空,想要大笑,但发出来的却是呜呜的哭声。又是同样的下场,被南宫玄废去手脚,像块坏肉一样扔到野外,被魔兽分食。她努力了那么久,结局竟一点改变都没有。

  既然她无法改变命运,为何还要让她回到过去,上天兜了这么一大圈,莫非只是为了戏耍她吗?

  东方漓绝望又愤怒,忍不住想咒骂苍天。可是她喉咙被血堵住,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一只魔兽走过来,嗅了嗅她的四肢,随后亮出獠牙,张嘴朝她咬来。

  东方漓闭上眼睛,浑身颤抖地等待着接下来的痛苦。但痛楚久久不至,她试探地睁开眼,意外地发现她躺在一个偏僻角落,身上衣服完好,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

  东方漓反应过来,连忙去摸自己的脸,没错,是她,她从神器中挣脱出来了!楚美人的意识被她杀了,如今她是这具身体唯一的主人,东方漓感受到四肢充盈的力量,竟汩汩落下泪来。

  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健康的躯体了?当药人她是一个木偶,药效发作时她甚至不能触碰自己,好容易恢复自由,她的健康也垮了。她的脸变得丑陋干瘪,身体也萎缩如干尸,那副样子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看。她费尽毕生心血回溯时间,却要充当一个“器灵”,空有神志,却无法指挥身体,像一个飘在半空的鬼魂。

  那种感觉委实太糟糕了。如今,她终于能脚踏实地,真真正正当一个“人”。

  东方漓哭了一会,用力擦干脸上的泪,咬着牙朝另一个方向看去。南宫玄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东方漓明白,南宫玄的意识还停留在神器中,不会被吵醒的。

  电光火石间,东方漓突然意识到,如果她杀了南宫玄真实世界的身体,他是不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东方漓的手颤抖起来,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她手握在剑上,年轻的手指充满力量,体内灵气自然而然运行起来。东方漓一步步靠近,南宫玄始终安详地合着眼,像是睡着了。

  前世今生所有仇恨顿时爆发,尤其是不久之前,她还在被他侵犯、侮辱。虽然真实世界她的身体什么都没有经历,但是,东方漓知道,那一切发生过!

  她高举起剑,重重刺向南宫玄喉咙。噗嗤一声,温热的鲜血扑到东方漓脸上,东方漓双手握着剑,手指不断打颤。她不敢相信她真的杀了南宫玄,她越发紧地握住剑柄,一圈接一圈在他脖颈里搅动。东方漓怕他还不死,又割断了他的脉搏,刺穿他的心脏,将那具身体凌迟的血痕累累,才终于脱力摔倒。

  东方漓一动不动盯着面前不成人形的血肉,目光阴鸷的让人害怕。慢慢的,东方漓笑起来,声音畅快又狠毒。

  去死吧,带着你称王称霸的美梦,永远活在幻境中吧!

  东方漓在地上瘫坐了一会,终于从手刃仇人的快感中抽离出来。她没忘记她进阵法原本是为了寻找神器,如今她出来了,那神器呢?

  ·

  人间就像是一场旧梦,天亮了就该醒了。江少辞收到传讯符后,很快就收拾好,准备回昆仑宗。他本来打算让牧云归留在外面,或者绕路把她送回北境,但是牧云归不肯,坚持要和他一起回去。

  这个修仙界并不是牧云归认识的修仙界,慕景都只是少主,北境并没有她的亲人。她唯一牵挂的,只有江少辞。

  江少辞全力赶路时非常快,一转眼,他们就到了昆仑宗。这是牧云归第二次看到昆仑宗的山门了,仙气飘飘,宝相庄严,远远望着就令人生畏,远非一万年后能比。

  牧云归暗暗感叹,这才是仙界第一宗的气派啊。江少辞带着牧云归落在问心路前,不慌不忙拾阶而上。台阶上来往着许多弟子,他们见到江少辞远远让开,待看到他身后的女子,表情都欲言又止。

  繁忙的山道硬生生从中间分出一条路来,江少辞和牧云归踏上最后一道台阶,山门前早有人等着他们,见他们出现,执法队的人迎上来,微笑着拱手:“见过天衍仙尊。听闻天衍仙尊前些天去了灵霄秘境,恭喜仙尊。”

  江少辞扫过人群,被他视线扫中的人不由紧张起来。江少辞笑了声,说:“不要装了,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法器,何必违心说这些客套话?”

  执法队长笑了笑,说:“并非我等冒犯,而是掌门有令,我们不敢不从。听说灵霄秘境里出现了魔气,仙尊是第一个追出去的。不知,仙尊发现了什么?”

  江少辞看着漫不经心,语气却忽然转了个弯,问:“你们怎么知道那是魔气?”

  执法队长没想到江少辞不答反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很快镇定下来,说:“据目击弟子说,那股气息是黑色的,里面还蕴含着吞噬力量,这等怪相除了魔气,还能是什么?其他门派也发来密报,说在这段日子各辖地不断有怪事出现,疑似魔道作祟。仙尊是唯一近距离接触过魔气的,掌门想向仙尊了解些详情,请仙尊随我们走一趟。”

  江少辞嗯了一声,嚣张又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发现,可以让我走了吗?”

  执法队不动:“仙尊,我们也是受命于人,请勿要为难我等。”

  江少辞神色不动,眼神倏地变得尖锐:“调查魔道,你们却来拦我。怎么,你们怀疑我是魔?”

  执法队长恭敬地垂下眼睛,身侧手臂却不知不觉绷紧,随时准备扔法器:“掌门是为天下安危着想,劳烦仙尊为了大义,配合一二。”

  “为了天下安危。”江少辞似笑非笑,道,“可真是个光辉伟大的借口啊。你们所谓的目击弟子,就是詹倩兮吗?”

  执法队长的表情尴尬起来:“仙尊,我们是奉命办事,其余事并不知晓。”

  “行了。”江少辞懒得和他们浪费口舌,说,“那些老东西在何处,前面带路吧。”

  执法队长松了口气,后退一步,说:“长老和太虚道尊已在明吾峰等着了,仙尊这边请。”

  执法队长给江少辞带路,其他人上前,意欲将牧云归带走。他们才刚刚有动作,突然一股剑气袭来,他们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剑气擦着他们的衣服边掠过,落在地面上,立刻像切豆腐一样划出一条长长的裂隙。昆仑宗来往弟子被这股剑气吓到,纷纷拿出法器防御。

  身后,一座宫殿被削掉一个角,缓慢倒塌。执法队的人紧紧握着剑,表情已殊为难看:“仙尊,你这是何意?”

  江少辞看了看手中的太阿剑,随手一掷归入剑鞘。他不紧不慢,说道:“没什么意思。你们算计我,我忍了,但若敢对她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江少辞将南门广场劈出一条裂缝,一眨眼全宗门都知道天衍仙尊又闹脾气了。而这次事情似乎格外复杂,天衍仙尊去了明吾峰,到现在都没有下来。

  弟子们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私底下不断打探。渐渐的,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消息,说修仙界有人勾结魔道,各仙门十分重视,这段时间都在彻查。

  那天衍仙尊被关起来……弟子们意识到大事不妙,纷纷噤声,再不敢听了。

  当日执法队本来要带牧云归离开,江少辞不允,最后两人一起去了明吾峰。江少辞去见自己师尊和昆仑宗的长老,而牧云归作为客人,被“请”到侧峰的一座宫殿里。

  这座宫殿建在峭壁上,对面就是幽谷,山清水秀,灵气充裕,景致十分清雅。但牧云归并没有赏景的心思,她时刻关注着江少辞那边的宫殿,然而一连过了几天,毫无动静。

  牧云归渐渐坐不住了,她和江少辞解释过好几遍他回昆仑宗后的经历,尤其强调了桓致远、詹倩兮等人是如何联手骗他的。说白了,桓致远他们能成功,并非因为他们的计谋多么精妙,而是因为江少辞信任他们。

  这次,她提前警示江少辞,他应该不会中计才是。可是连着几天风平浪静,牧云归心里越来越慌,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江少辞还是相信他们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让江少辞回来的。

  牧云归一边写字一边想江少辞的事,越写越心浮气躁。她放下笔,知道这帖字是写不下去了。她掀开香炉,正打算将写废的字烧掉,殿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姑娘这页字写得极好,怎么不继续了?”

  牧云归一惊,手里的纸张落入香灰,边缘顷刻舔上蓝紫色的火舌。牧云归肃着脸回身,看到宫殿门口,阳光灿烂处,正站着一位白衣男子。

  他身姿修长,容貌清美,气度雍容,一袭白衣胜雪,牧云归只看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他敛着长袖入门,对牧云归微微一笑:“在下宁清离。想必,阁下便是牧姑娘吧?”

  果然是他。牧云归合上香炉,敛衽浅浅行礼:“太虚道尊。”

  据说在江少辞出现之前,宁清离是修仙界最出名的人物,他仪容清绝,修为高深,一身剑术出神入化,为人却清冷疏离,如高岭之花般可远观不可亵玩。就算修仙界多英才,像宁清离这般面面俱到的也是稀少,因此,宁清离连续千年蝉联最受欢迎的道侣,只可惜宁清离眼光高,无心情爱,连徒弟也没有。

  直到另一个更传奇、更不可思议的少年横空出世,短短几年就统治了修仙界所有排行榜,只除了一个榜单——最受欢迎的道侣。

  一方面是因为江子谕孤傲跋扈,做人也太过高调,另一方面,是因为宁清离着实无可挑剔,没有缺点。

  如今,牧云归亲眼见了宁清离,很快相信传言不虚。宁清离入座,动作优雅自然,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他给牧云归沏了茶,手指微抬,轻轻送到牧云归身边:“牧姑娘,请。”

  牧云归看着面前的茶盏,并没有接。宁清离见状轻轻一笑,说:“他在你身上设了保护禁制,只有比他高一大阶的人才能打破。他修为已是现世最高,如今天底下,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的。”

  牧云归最终给宁清离颜面,伸手接了茶,但转手就放在桌案上,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宁清离看到笑了笑,慢条斯理撇动茶沫:“子谕六岁便离了家,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和他说是师徒,其实和父子没有差别。以我的年纪,莫说当他的父亲,便是祖父都绰绰有余。”

  牧云归没应茬,直截了当问:“道尊想说什么?”

  “我养他长大,对他的性情喜好再了解不过。他看起来玩世不恭,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桓致远和詹倩兮同他一起长大,可惜他尚未通情爱这一窍,多年来和詹倩兮以礼相待。但他心里也知道,日后,他是要和詹倩兮成婚的。”

  牧云归抿唇,声音明显冷下来:“我敬道尊是个人物,所以才坐在这里听道尊说话。请道尊有话直言,若不然,恕不奉陪。”

  宁清离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发出咔的一声清响。他浅琥珀色的眸光看向牧云归,里面神色莫辨:“刚才,他和我说,要解除与詹家的婚约。”

  修仙界订婚,订的并不是两个当事人,而是两个家族。江少辞直接说出要和詹家退婚,可以见得,他是真的铁定心思要结束这门婚事了。

  牧云归意外,一刹那怔住。江少辞早就和她说过,他曾经有一个婚约对象,但后续撕扯得太难看,已经自动解除婚约。江少辞封印万年,之后詹倩兮再不许别人说她曾有一个未婚夫,可见詹倩兮心里也早给这桩婚约判了死刑。

  牧云归初见江少辞时,他沉睡冰中,修为尽失,伤痕累累。她认识的一直是从云端坠落的那个他,她不在乎他当初的落魄,也不会在乎他曾经的辉煌。只要江少辞在遇到她之后一心一意,牧云归不会追究江少辞的情史。

  但此刻,牧云归真正听到江少辞和詹倩兮划清界限,心里还是涌过一阵暖流。她就知道,她不会爱错人。

  婚约因宁清离而起,如今江少辞和宁清离提出解约,无论詹家同不同意,江少辞和詹倩兮都再无关系了。虽然这只是过去的投影,但里面的人都是当年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封退婚书,是真实的。

  牧云归心中落定,她抬头,无惧无畏地看向宁清离:“所以道尊今日来,是打压我,为詹小姐讨回公道的?”

  宁清离看着那个女子清澈到不可思议的眼睛,轻轻笑了:“修者又不是凡人,想成婚就成婚,想解除就解除,莫非还玩凡人三妻四妾那一套吗?我并非替什么人出头,只是好奇,能让他开窍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130章 破镜 不是爱不值得,而是他之前选错了……

  牧云归维持着微笑,不卑不亢道:“现在,道尊看到了。所以呢?”

  牧云归目光湛湛,她安静时像一只乖巧无害的小鹿,说话时那双眼睛却活了过来,如星河一般鲜活璀璨。宁清离大概明白,江子谕为什么会喜欢她了。

  宁清离悠然含笑,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为什么叫他江少辞?”

  “这才是他本来的名字。”牧云归声音虽不高,但字字坚定,“他一直都是江少辞。”

  宁清离挑挑眉,饶有兴致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怕我。”

  “我对道尊又无所求,为何要怕你?”牧云归说着,忽然反守为攻,“还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我有什么非怕你不可的理由。”

  牧云归话中有话,她在试探宁清离。宁清离定定看着她,笑容逐渐转深:“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牧云归对此倒很有自知之明,说:“在你们俩面前,没有人敢说聪明,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有一点能胜过你,那就是我相信他。”

  这种勇气,真是令人动容啊。宁清离忽然就生出些不快,仿佛看到一样美好的东西,他毕生都无法拥有,有些人却能轻而易举得到,并且还不珍惜。

  江子谕他何德何能呢?凭什么所有人都为了修行战战兢兢,生怕行差一步就万劫不复,独他肆意妄为,就算从悬崖上跌下去,也能再爬起来。

  凭什么他肆意挥霍别人的爱意,依然不断有人爱他,支持他,无条件相信他?

  宁清离心中涌上一股不快,他不知道想证明什么,说:“你相信他,可是他相信你吗?”

  牧云归了然地看着宁清离:“你想离间我们?劝你省省这份心吧,他现在记忆不完全,怀疑我也是正常,我不会因此责难他。因为我相信,恢复记忆的他一定不会如此。”

  宁清离轻轻点头,说:“好,那我们不妨来打个赌。你来证明,他恢复记忆后会完全信任你。”

  牧云归早就知道宁清离是个算计人心的高手,听到这话想都不想拒绝:“不。我为何要与你打赌?”

  牧云归承认她不是一个急智的人,但她并不是傻。现在江少辞是天下修为最高的人,便是昆仑宗也要投鼠忌器,而牧云归身上有江少辞留下的禁制,等闲人根本伤不了她。她根本不受宁清离威胁,那她为何还要按宁清离的步调做事?

  何况,宁清离把牧云归隔离,多日来不让她听到任何江少辞的消息,就是想让她心神大乱,失去方寸。如果牧云归是宁清离,绝不会让江少辞来到一万年前这么有利的环境,在宁清离的计划中,恐怕从不包括转换时空吧。

  牧云归不知道神器靠什么力量维持,但是想要运转如此真实庞大的世界,需要的能量恐怕并不少。江少辞强行逆转时空后,宁清离没有再调整时间,比如把时间拨到江少辞刚刚苏醒、修为全失的时候,那时江少辞和牧云归全无自保之力,无论怎么看,都更利于宁清离。

  可是宁清离没有这样做,所以牧云归猜测,宁清离并不能随意转换时空。每跳转一次都需要大量能量创造新世界,就算是宁清离也吃不消。牧云归原本很慌,今日见了宁清离反倒安下心来。宁清离开始主动出击了,这就说明,他也无法长久支持神器。

  江少辞送她回来已经打乱了宁清离的步调,现在他们占据上风,牧云归为何要和一个算心高手做交易,她还能算过宁清离吗?

  牧云归的拒绝早在宁清离预料之中,他并不着急,说:“你不必急着拒绝,不妨听我把话说完。在昆仑宗这几日,牧姑娘住着可顺心?”

  他为何问起这些?牧云归警惕地盯着他,说:“尚可。道尊想说什么?”

  “不用紧张,我随便问问罢了。”宁清离笑道,“毕竟牧姑娘第一次来这里做客,总要让姑娘尽兴而归。姑娘来昆仑宗已有三日了吧,牧姑娘还有什么地方想去,我让弟子带着姑娘游览几日。”

  牧云归脸色逐渐沉肃起来,她知道宁清离想说什么了。他们掉入幻境前前后后已有十多天,这些天他们的神志困在幻境里,身体就一直躺在外面。修士可以辟谷,牧云归不担心饿死,但她担心外敌。

  裘虎和赵绪林不知道有没有掉进来,就算他们及时听到示警,没有落入神器,仅凭他们两人恐怕也无法阻拦太久。这段时间牧云归陪着江少辞去人间、回昆仑,是想消除他的心结,如今前尘往事已了,牧云归必须考虑脱离幻境的事了。

  牧云归沉默良久,问:“道尊想怎么赌?”

  宁清离唇角的笑意愈深。正常情况下不抱任何侥幸心理,听到赌约一口否决,等意识到别无选择,又能很快下定决心。这样的女子,他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宁清离从芥子囊中拿出一枚丹药,手指轻挥,那枚丹药施施然浮到牧云归身前。牧云归扫了眼,不动,问:“这是什么?”

  “帮助江少辞恢复记忆的药。”宁清离说,“只要服下这枚丹药,就可以解除三生镜的限制,恢复所有记忆。詹倩兮不受三生镜影响,便是因为此物。”

  牧云归目光依然不为所动:“无凭无据,我怎么能相信你?”

  宁清离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发了道心魔誓:“此乃三生镜解药,若我欺骗,此后修为再无进益。现在,牧姑娘该相信了吧?”

  心魔誓是修士最高级别的承诺,宁清离这么在乎力量的人,绝不会拿自己的修为开玩笑。牧云归勉强伸手,将那枚丹药收入掌中。

  丹药通体玉白,入手泛着微微凉意,牧云归正暗暗打量丹药,听到宁清离说:“这枚丹药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你将这枚丹药加在茶水中,送去给江子谕,但不许暴露任何和赌约、丹药相关的内容。如果江子谕真的相信你,一旦他喝下此药、恢复记忆,三生镜便能破了。”

  牧云归手指拈着丹药,缓慢转了半圈,最终用力握紧:“好。”

  “牧姑娘爽快。”宁清离抬手,微笑示意,“择日不如撞日,这就走吧。”

  牧云归站起身,理所应当道:“我不想灰头土脸地去见他,我要换一身衣服。”

  宁清离扫过牧云归的脸,点头,微笑着应了:“牧姑娘自便,我在外面等你。”

  宁清离说完,就真的出去了。牧云归去自己寝殿,自然而然打开防窥探阵法。这是他们在人间用的阵法,高阶修士看东西未必非要用眼睛,用神识亦可,所以理论上牧云归换衣服,江少辞都是能“看”到的。江少辞为了避嫌,以及让牧云归安心,给她准备了最高阶的护身阵法,连开阳境的神识都无法突破。

  这些阵法刻在小巧的玉件上,牧云归一直随身携带。到了昆仑宗后,她毫不客气用上了。

  打开阵法后,牧云归才觉得安心。万年前的昆仑宗应当是非常有钱的,即便一个不知名偏殿也修建的美轮美奂,寝殿的后室准备了女子服饰,整整齐齐一长排,都是端庄大方的款式,除此之外水镜、屏风、桌椅应有尽有,小几上还放着一壶喝了一半的茶。这壶茶是牧云归用山泉水和山间可以入药的灵草亲自烹煮出来的,她自己已喝了一半,没觉得不适,可以保证安全。牧云归又给自己倒了盏茶,饮后特意等了一会,确定体内没有异样,这才给江少辞包起来。

  虽然让江少辞喝她剩下的冷茶不太好,但至少安心,他应该不会嫌弃的。至于宁清离交给她的那枚丹药,牧云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过。

  牧云归也知道,宁清离敢拿心魔发誓,现在还主动避开,仿佛特意给她腾出动手脚的空间,这就说明这枚丹药没有问题。但那又如何,牧云归依然不相信他,就算这真是解药,她也不会加到江少辞的饮食里。

  她永远不会拿江少辞的安危打赌。她之所以答应宁清离打赌,只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宁清离有备而来,一昧躲避总有防不住的时候,不如主动迎战。

  牧云归不紧不慢换了套衣服,又给自己重新绾了头发,才施施然下山。宁清离在路尽头等她,就算宁清离耐心好,此刻也觉得慢得有些离谱了。

  宁清离扫过牧云归,问:“牧姑娘梳妆竟然要这么久?”

  牧云归冷淡瞥了宁清离一眼,说:“道尊没听说过,女人梳妆时是不能催的吗?”

  宁清离无言可对。他没有道侣,之前见过的女子不是剑灵就是晚辈,没人敢让他等,他一直觉得天底下女人都是差不多的,直到今日见了牧云归。

  她不怕他,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甚至敢故意拖时间报复他。宁清离突然升起些好奇,问:“你和江子谕在一起时,也会让他等这么久?”

  牧云归轻轻呵了声,道:“怎么,他等不得吗?”

  宁清离笑了下,没接话。宁清离想起那些岁月,感慨道:“他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平素没见过他和谁低头,有时候连我都没有办法。我还担心过,他这样的性格,会让道侣受很多委屈。”

  “大概道君对他有误会吧。”牧云归同样笑着,暗暗喂了个软钉子,“我认识的江少辞并非如此。”

  宁清离笑着扫过牧云归,不再说了。在见到她之前,宁清离完全想象不出江子谕会喜欢什么人,在见到她之后,宁清离又觉得,江子谕就该喜欢她这样的。

  即便强弱差距这么明显,她听到别人说江子谕不好,依然敢据理力争。这样的女子,难怪能让永远不安平凡、永远追寻刺激的江子谕定下心来。

  安静温柔,却内有力量。如果说江子谕是一只挣脱樊笼的鹰,牧云归就是能让他归航的线。无论飞再远,只要回家的线响了,他就自愿收起利爪和双翅。

  宁清离突然有点好奇拥有道侣是什么感觉了。

  接下来一路两人没有说话,牧云归很快停到一座高耸的宫殿面前。宁清离朝台阶上指了指,说:“他就在里面,我便不送了。”

  牧云归对宁清离淡淡点头,随后就提着裙摆,走上长阶。江少辞听到又有人来了,面无表情,头也不回道:“滚。”

  牧云归刚推开半扇门,她顿了下,停在门口说:“是我。”

  江少辞一怔,连忙起身:“是你?”

  宫殿外设置了隔绝禁制,江少辞神识受限,所以才没发现来的人是牧云归。江少辞忙走到门口,说:“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又是那群老东西。”

  “没事。”牧云归提着食盒进门,江少辞看到她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我亲手为你泡的茶。”牧云归走到桌边,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卸食盒一边说道,“这几天我一直想来见你,但无法出门。今日终于能来看你了,你这些天还好吗?”

  江少辞目光扫过牧云归的手,最终落在那壶茶上,轻轻点头:“我没事。他们又打不过我,能把我怎么着?”

  充满江少辞风格的回答,牧云归掀衣坐在对面,回道:“你不要着急,尤其不要贸然动手。你没有做过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栽赃你,但一旦你动手,这个罪名就洗不掉了。”

  江少辞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流连在牧云归身上。牧云归坐在案几后,仪容美丽,姿态端庄,江少辞注意她衣服、发饰都换过,身上这套衣服料子非常难得,有市无价,近些年已在市场上绝迹。更巧的是,江少辞曾在自己师父的库藏里看到过。

  江少辞看着牧云归,问:“这段时间,他们为难你了吗?”

  “没有。”牧云归轻轻摇头,“你只管放心,我一切都好。”

  她说着从桌上取了两个杯盏,挽起袖子倒茶:“知道这几日你心情不好,我特意为你沏了花茶,里面加了好几道灵草,是你最喜欢的清淡口味。你尝尝?”

  两盏茶相对放在桌案上,清中带苦的茶香慢慢扩散开,闻着令人心旷神怡。何其相似的一幕,牧云归说他被詹倩兮的茶暗算,如今,来送茶的人却换成牧云归。

  牧云归又和江少辞说了些没什么用的闲话,随后就走了。江少辞送她出去,等她走后,他回来看着满室清寂,慢慢坐回刚才的位置。

  那里放着两盏茶,牧云归那一盏她已经喝了,只留下江少辞面前的。江少辞明白这里肯定有监视,牧云归碍于眼线,话不敢说的太明白,可是,她真的信得过吗?

  若你已经得知日后一切悲剧都起于一个女子的背叛,那当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你还会继续吗?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发展,甚至连对话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送茶的人换了。

  江少辞盯着面前那杯清茶,忽然举起杯子,脖颈扬起,下颌到锁骨凹出一条好看的弧度,漂亮的喉结上下滑动,他没有任何犹豫,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殿中气息微微波动,一个声音传过禁制,悲悯道:“你又输了。同样的错误,为何要犯第二次。”

  江少辞放下茶盏,拭去唇边的水渍。江少辞没有去寻找声音的来处,平静地坐在位置上,说:“我相信她。”

  那个人似乎讽刺地笑了一句:“我当年选你为徒,就是看中你眼睛像小狼崽一样,有一股狠劲儿。我以为你会是我最优秀的作品,可惜,如今看来,我失败了。你和那些庸俗的男人并无不同,一样会被外界的虚相左右,沉湎于酒色财气、温柔乡冢。”

  江少辞笑了:“你一心追求大道,可是,什么是道?你心中的道,何尝又不是你的欲望和偏执。”

  “人皆有私,我亦无法幸免。但我便是失败,也是败于自己,而不像你,两次死于女人之手。”

  江少辞极轻地笑了声,他看向窗外漫漫长空,说:“你生命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你都坚信她会信你,救你,永远不会背叛你。面对她时,你能放心地交予后背,卸下防备,哪怕她拿刀对着你,你也相信她是为了你好。”

  那道声音沉默,江少辞也没打算听他回答,自己说了下去:“你自然是不会有的。可是我有。”

  “我相信她不会害我,只要她端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敢喝。”

  随着江少辞说话,仙雾缥缈的天际线似乎落下什么东西,慢慢的,世界瓦解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整片坠落,宝相庄严的昆仑宗像镜花水月一样,一瞬间模糊不见。

  江少辞笑了,说:“和你玩猜心,果然很累。你一直想要迷惑我,改变未来才能离开,我差一点就信了。可是,真正的过关条件恰恰相反,唯有重现原本的选择,才能脱离。”

  说到底,这是一个信任游戏。宁清离赌江少辞不会再信,而江少辞恰恰相反。

  他相信牧云归,无论因果缘由。这一次,他没有被辜负。

  不是爱不值得,而是他之前选错了人。

第131章 师父 师父,别来无恙。

  东方漓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后,一刻不敢耽误,立即去寻找神器。

  外人靠近这块区域会自动被吸入幻象中,但东方漓已经通过考验,可以自由行动,不再受幻境影响。她循着神器的气息,小心翼翼往山上摸去。

  这座山峰极为陡峭,山路被魔植攻占,危机四伏。幸而东方漓前世在流沙城吃尽苦头,身上手段层出不穷,总算从荆棘中破出一条路。

  她行至半山腰,忽然感受到神器的气息无比强烈起来。东方漓大喜,立马往波动中心走去。

  前方有一个山洞,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洞府。东方漓警惕起来,手握住剑柄,袖子里已藏了好几只蛊虫。她轻手轻脚靠近,但洞府的门轻轻一碰就开了,并没有触发禁制,里面灰尘满地,看样子已废弃许久。

  东方漓按着剑,朝里面问道:“晚辈误入此山,无意冒犯。请问有人在吗?”

  东方漓问了好几次,并没有回音。她在神识中没有发现埋伏,就继续往前,转过一道门后,她竟然在石床上看到一面悬浮的镜子,镜面上正幽幽散发着玄光。

  东方漓登时大喜,原来神器在这里。先到者先得,神器是她的了!

  随即,东方漓又觉得有些奇怪。神器为什么浮在空中,里面为什么有光?莫非,神器还在运行?

  可是,她明明已经出来了,南宫玄也死了,幻境竟然没有停止吗?东方漓不由上前,仔细观察这面镜子。古镜边缘花纹古朴,镜面里光芒闪烁,光团中心隐约有人影走动。东方漓凝神看,见镜面里笙歌乐舞,欢声笑语,美人们聚在一起跳舞,不断向上方的人抛媚眼。上方男子左边坐着端庄大方的妻子,怀里搂着娇媚可怜的爱妾,左拥右抱,妻妾相谐,好不痛快。

  这个男子正是南宫玄,他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这一切当中,尚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东方漓冷笑一声,狗贼,庶奴,做着你的春秋大梦,彻底去死吧!

  镜面中的场景再度变化,光芒变成浅白,云雾扑面而来,一条山路劈开绿林流水,蜿蜿蜒蜒往云岫深处延伸。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宫殿,飞檐斗拱,云雾缭绕,满是仙家气象。

  东方漓轻轻咦了一声,如今,竟还有这么灵秀的山吗?隔着镜面都能看出来里面灵气充裕,环境优美,没有任何魔兽肆虐的痕迹,美好的不似如今的修仙界。

  东方漓仔细盯着,莫名觉得镜面中的环境很眼熟。这时候山路上走来两个人影,一男一女,都穿着白衣。隔得远看不清楚,但那个女子背影给东方漓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盯了半晌,猛地灵光一闪:“牧云归!”

  东方漓大惊,牧云归怎么会在这里?她想起山脚下裘虎、赵绪林那两个弟子一直在路口盘桓,莫非,他们守着的人就是牧云归?

  可是,牧云归为什么也在幻境中,她身边那个男子又是谁?东方漓紧紧皱着眉,本能觉得危险。事情似乎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东方漓不敢冒进,想先退出去再做打算。忽然,她后脖颈窜起一阵战栗,东方漓心知不妙,立即回身防御,然而后心已经被一柄剑刺穿。

  东方漓怕死,在身上放了许多防身之物,但那些蛊虫在对方剑下像蝼蚁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就被碾死了。对方利落地抽出剑,东方漓七窍流血,软软朝地上坠去。

  东方漓不甘心,她已经走到这里,她距离神器只有一步,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她极力回过头去,想看清杀死自己的人是谁。

  可是东方漓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对方剑气绞碎,鲜血从她眼眶中流出,她费力睁大眼睛,只看到一截白色的衣裾。

  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无极派服饰。

  ·

  三生镜中的景象纷纷崩塌,牧云归、江少辞相继从幻境中醒过来。这次和东方漓脱离三生镜时不一样,东方漓清醒后,镜中世界依然继续,而现在,无论是一万年前的昆仑宗还是一千年后的末世,所有世界都消失了。

  整个幻境都是为江少辞量身定做,江少辞已勘破,宁清离就没有必要再耗费大量灵力维系三生镜了。万年前的荣光如镜花水月一般消逝,沉溺于幻象、现实世界身体已经死亡的南宫玄,自然也随着幻境,一起蒸发。

  牧云归神志已经清醒,不受幻境控制,三生镜结束后自动回到原来身体。她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连忙往旁边看。江少辞已经坐起来,屈指敲了敲眉心。

  他没事。牧云归松了口气,随即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我笨,我看你才是真笨,那么明显的假象都看不破。”

  江少辞叹了一声,说:“是我蠢,不及夫人灵秀,以后就仰仗夫人提点我了。”

  牧云归用力抿着嘴唇,含笑打了他一下:“谁是你夫人?”

  牧云归两次穿梭三生镜,一次本体已经死亡,一次自己还未出生,所以她的记忆不受影响。但江少辞却像做了一场极为漫长的梦,在梦中他体验了另一种人生,记忆多出来好长一截。牧云归见江少辞揉眉心,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忙靠近了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没有,只是不太习惯,但江少辞顺势靠在牧云归肩膀上,说:“嗯,识海不太好受。”

  识海是一个修士最重要的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牧云归着急起来:“那要怎么办?”

  江少辞一脸“虚弱”地枕在牧云归肩上,振振有词说:“你亲我一下,说不定就好了。”

  牧云归终于意识到他又在骗她。她沉默片刻,冷着脸起身,江少辞连忙抱住她,耍赖般圈住牧云归胳膊,下巴放在牧云归颈窝,说:“这是真的,你对我笑一笑,包治百病。你要是肯再亲近些,我便是只剩一口气也能活过来。”

  牧云归用胳膊肘撞了江少辞一下,肃着脸道:“不要说这种话。”

  江少辞紧紧拥着她,感受到她皮肤下的血液静静流淌,她好端端活着,真实地待在他怀中,才终于觉得心中的害怕消退了一些。江少辞问:“在北境的时候,有一次你看到未来,还差点从房顶摔下来。那次,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在作恶?”

  一千年后,他确实成了所有人的公敌。他对慕家素来没有好印象,因为私仇去找北境的麻烦,也十分可能。

  所以言瑶的祖父才会说,慕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不该掺和江少辞和昆仑宗的恩怨,不该提供冥寒冰封印江少辞。就算北境丢了圣花,情有可原,但江少辞后来遭遇那么多痛苦,他怎么会理会慕家的苦衷?

  牧云归看到的未来,大概也是江少辞堕魔后作福作威的画面。甚至有可能,是他屠戮她的亲人、子民的画面。她却依然愿意相信他,努力在江少辞和慕策之间周旋,主动提出去北海修炼,还在幻境中几次三番救他。

  牧云归握住江少辞的手,说:“我说过,我相信你。如果有一天你那样做,一定有很痛苦的原因。这是那些逼你之人的错,不是你的错。”

  宁清离自以为能算准人心,却算不准情侣间的默契。牧云归去给江少辞送茶时,曾说过给江少辞带来了他最喜欢的花茶。这杯茶清淡微苦,余味悠长,符合牧云归的口味,但无论如何不会是江少辞喜欢的。

  她借此来提醒江少辞,有人来找过她,玄机在水里,她不方便明说。以江少辞的才智,很快就能猜出来那个人是宁清离。他顺着宁清离的思路推,终于明白宁清离的用意。

  说真的,若送茶的人不是牧云归,江少辞真的不敢喝。若牧云归没有提醒那句话,江少辞未必能那么快破解宁清离的套路。

  三生镜是宁清离的主场,江少辞在三生镜中想靠武力制服宁清离,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江少辞不知道宁清离留有什么后招,万一他们在三生镜内动手,宁清离让其他人对他们现实世界里的身体做什么,只会两败俱伤。

  所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尽快脱离三生镜。牧云归对三生镜一知半解,但江少辞能看出来,要维系这么大的法器,耗资绝对不小,要是被人破局,宁清离这个主人也会受到反噬。这才是江少辞的机会。

  两人相拥时,后方犹犹豫豫传来一个声音。裘虎站在不远处,尴尬道:“那个……你们醒了?”

  牧云归意识到有人,怼了江少辞一下,从他怀中脱身。江少辞不情不愿放开手,心想真是烦人。

  若此刻不在昆仑宗,天下也没有战事就好了。他有许多事想和牧云归做,而不是在这里,重复无意义的打斗。

  江少辞也是此刻意识到,他少年时一门心思追求的战斗、刺激,此刻在他眼中都失去了意义,反而是曾经十分看不上的“平庸”生活,成了他可望不可即的梦。

  牧云归率先站起来,江少辞也慢吞吞地起身。裘虎看到了不该看的,十分尴尬,故意夸张地说:“你们终于醒了!你们进这里后突然昏迷,一睡就是十来天,吓死我了。幸好你们醒来了,书生快来,他们都醒了。”

  裘虎说着没忍住,嘟囔了一句:“你们俩也真是,一醒来就忙着谈情说爱,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裘虎嗓门大,连嘟囔的声音都清清楚楚,牧云归双眼望天,就当没听到。赵绪林从山路另一边走过来,见他们醒来,长松一口气:“终于醒了。你们再不醒,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牧云归诚心道谢:“多谢你们帮我们照看。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赵绪林回礼,说:“同门一场,何必道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我们得赶快走了,外面魔兽越来越多,这些天已有好些魔兽溜进来了。看趋势,接下来会越来越多。”

  牧云归问:“除了魔兽,还有什么吗?”

  牧云归这话问的很奇怪,赵绪林想了想,说:“有。我和裘虎巡逻时,发现山另外一边有一具被砍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看伤口是三四天前。”

  牧云归察觉赵绪林表情不对,连忙追问:“他是谁?”

  赵绪林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道:“好像是南宫玄师兄。”

  赵绪林说好像,但是看他的神色,分明很确定。江少辞眉梢挑了下,不动声色去看牧云归的表情。而牧云归皱着眉,沉浸在心绪中,并没有心思注意江少辞:“南宫玄?他怎么会在这里?”

  牧云归不由想起三生镜中那个自称皇帝的南宫玄,后面牧云归也陆续听说过他和他后宫的消息。原来,那个人竟是真的吗?

  到底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牧云归心底很是唏嘘。牧云归感叹了一会,发现江少辞盯着她,不由问:“你看我做什么?”

  江少辞摇摇头,阴阳怪气说:“看你心情不好,不敢打扰喽。”

  牧云归白了江少辞一眼,懒得搭理他,对赵绪林和裘虎说:“他的尸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他们很快到达南宫玄陈尸之地。牧云归听到赵绪林的话时就有了心理准备,但饶是如此,看到尸体时她还是变了脸色:“是谁干的?”

  裘虎摊手,赵绪林说不知道。江少辞在四周扫过,扫到一片阴影时顿了顿。他走过去,用剑挑开藤蔓,果然在后面看到一条石缝。

  缝隙不算宽,但藏一个人绰绰有余。江少辞看了下地上的痕迹,说:“是个女子。”

  牧云归下意识想到一个人:“东方漓?”

  江少辞松开藤蔓,将石缝恢复原位,缓声道:“没见到她本人之前,不好下定论。走吧,她既然能杀了南宫玄,说明早就离开三生镜了,说不定就在附近。去山上找找吧。”

  这个决定大家都没意见,四人一起往山上走去。上山路上,裘虎发现江少辞十分从容,像是早就认识路一般。他颇感稀奇,问:“江师兄,你是不是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