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说:“只是你而已。何况,除了你,我身边也没有其他男人。”

  江少辞手指冰凉,捏在她手腕上像某种冰冷坚硬的金属,牧云归挣开,继续解扣子。牧云归看得没错,他的手臂上就有伤痕,狰狞的伤疤横亘在他冷白修长的小臂上,刺眼极了。

  如果如牧云归所说,他们现在在某个法器内,法器主人用前世来干扰江少辞心智,那江少辞身上的伤疤就是障眼法。江少辞早已用魔气炼体,皮肤坚硬堪比法器,不该留下伤痕才是。

  牧云归看着那些纵横交错、大小不一的伤疤叹息。她朝最显眼的一条伤痕摸上去,她本预料伤口是平滑的,但实际入手却有凹凸不平的触感,像弯弯曲曲的蚯蚓。现在摸起来还这样,可想当初伤的有多重。

  这些伤疤是真的。

  牧云归愣住,怎么会是真的?她指尖停留在疤痕上,不由有些尴尬。江少辞毫不意外,他屈起手臂,手指灵活滑过,单手就将所有扣子复原。牧云归正尴尬地想着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江少辞却难得没有追究,突然问:“你这些年做了什么?”

  牧云归长松一口气,赶快带过刚才的尴尬,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她事无巨细,从离开天绝岛说到殷城、流沙城,最后又说起帝御城的事。江少辞一直静静听着,等听到她说他们在北海闭关了三年,不由长叹:“真是幸运。”

  顺畅,光鲜,机缘不断,那样的经历真是令人艳羡。牧云归说:“也不完全是幸运,若没有你,我早在殷城就死了。”

  “殷城?”

  “对。”牧云归点头,她望着苍穹尽头,目光微有些出神,“姑且把这里称作我们所有人的前世吧。前世,我便是死在殷城,长眠于大海深处,称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候我十九岁,连自己母亲是谁都没有搞清楚,想来我的父亲,也永远不会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

  牧笳宁死都不回去的冤屈,真假言瑶的真相,也都会随着牧云归的死长眠黑暗。慕策永远不会知道牧笳的真名,言霁也不会知道,他失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江少辞道:“你提起北境的时候语气不太好。你似乎对慕策有些成见。”

  牧云归长长叹息,道:“是啊。这是我第一次称呼他为父亲。我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吃了很多苦,她从没和我说过生父的事,但我心里一直暗暗仇视他。后来我得知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他也没有抛妻弃子,可我依然无法坦然面对他。但其实,那些事,并非全是他的错。”

  牧云归仰头看向天空,声音化在风中,轻不可闻:“如果我能活着从这里离开,等回北境后,我想亲口叫他一声父亲。”

  江少辞听到这些话觉得极为刺耳,他突然站起来,说:“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夜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说着就朝后走去,他走下沙坡,牧云归忽然叫住他,问:“你有没有觉得,白天的事情太巧了?”

  江少辞背影顿住。牧云归慢慢站起来,脸色沉静端肃,说:“我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觉得奇怪。魔气会让人变得狂躁,如果那个孩子被魔兽咬伤,应该很早就开始闹腾了,街坊怎么会说他安静?就算他确实被魔气侵袭,怎么会这么巧,正好在你进城的时候发作?”

  江少辞慢慢回身,墨色侧影立在夜风中,折出一条好看的曲线:“你想说什么?”

  牧云归眼睛明亮,字字坚定地说:“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这段时间的偶然事件未免太频繁了,仿佛有什么人,诱导你作恶一样。”

  牧云归见江少辞不说话,又道:“无论你信不信,我和你都是遇到兽潮,前往昆仑宗一探究竟,不慎落入这里的。你想一想,你是否知道什么法器,足以模拟前世今生,能让开阳境修士都看不出破绽?”

第125章 存亡 系统和穿书女的真相。

  同一片夜空,祈城。

  南宫玄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祈城最大的府邸,堂堂皇帝沦落到居无定所的地步太不体面,所以,身边人聪明地把这里称为“行宫”。

  木犀跟在南宫玄身边,说:“皇上,今日时辰已晚,许多东西来不及安置,您暂且将就一晚吧。”

  南宫玄点点头,他前段时间突然晕倒,醒来后总觉得眼前这一切模模糊糊的。身边人说,他们在行都俆城被魔头偷袭,南宫玄率领众人英勇撤退,行到郊野时南宫玄体力不继晕倒。经这样提醒,南宫玄的回忆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他是皇帝,英明神武,举世无双,不光剑法天下第一,连后宫也美人如云。

  这个事实才符合南宫玄的认知,他心目中的自己就该如此霸气威武。偶尔记忆深处会闪过些许异样感,南宫玄不愿意去探究,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忘了。

  毕竟,如今他的人生已没什么缺憾了,何必较真呢?事业方面,他从一个无人看得起的庶子废柴逆袭成天下第一,还建立了自己的帝国,天底下再无人能比得过他。情路方面,他的正室木犀端庄明丽,处事大方,妃嫔们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并且所有女人都爱他爱得不可自拔。

  江山美人在手,作为男人似乎再没什么遗憾的。南宫玄唯有两点不太满意,一是如今有一个很可恶的魔头,总是滋扰他的国境;二是他最爱的女人牧云归早逝,是他毕生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南宫玄深深叹气,一晃多年,距她离开已有一千年了。她死时年仅十九,生命定格在最美丽的时候,这一千年他不断寻找像她的人,包括他最宠爱的妃嫔楚美人。楚美人之所以能得宠,就是因为她纤细柔弱,迎风可做掌上舞,和牧云归的轻灵身姿很像。

  但他搜集了多年,没一个有牧云归当年的神韵。身娇体软的美人太媚,不似她清冷;冰山美人冷则冷矣,却不够灵动;难得找到能将天真和清冷融合在一起的女人,眼睛里却全是算计,只要一开口,满满都是意兴阑珊。

  南宫玄自己也知道,牧云归之所以难以复制,并非因为美。这些年他不乏见过美貌不输于牧云归的女人,但那颗勇敢、独立,历经人间冷暖却依然真诚善良的心,却再没有见过了。

  南宫玄听到木犀的话,心中宽慰。木犀总是这样大度贤惠,为他着想。他因为心里有牧云归,无法分给木犀太多的爱,木犀却始终无怨无悔,不光在修行上屡屡帮助他,还一视同仁地照顾他所有后宫。南宫玄拍了拍木犀的手,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木犀唇边挂着温柔的笑,说:“陛下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夫君,我为你操劳天经地义。我们老夫老妻,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南宫玄听后更感动了,喟叹道:“妻贤如此,夫复何求!”

  楚美人披着罩衣跟在后面,她听到南宫玄和木犀的话,嘴角不屑地撇了撇。这个恶毒老女人,惯会装腔作势,谁不知道木犀佛面蛇心,看着大度,实则最嫉妒不过。可惜皇上却非常相信她,将后宫诸事都交给木犀打理,楚美人再不服气也得忍着,静待时机。

  木犀因为事情办得好,勾起南宫玄不少回忆,南宫玄今夜决意歇在木犀屋里,陪发妻说说话。楚美人噘着嘴,满脸不快走向自己的“寝殿”,等一进门,她看到灰扑扑的四面墙壁,简陋破旧的家具,越发不高兴了。

  这段日子逃难,每换一个行宫居住条件就要下降一大截,楚美人十分怀疑木犀是故意的!楚美人站在门口生闷气,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楚美人?”

  楚美人回头,一个做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阴影中,垂着头问:“美人,天色晚了,您要歇息吗?”

  楚美人不高兴道:“这种破地方,还怎么住人?”

  丫鬟对楚美人行了一礼,恭敬说:“让美人不快,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给美人收拾住所。”

  丫鬟低头穿过楚美人身侧,进屋里清扫。一晃而过时,楚美人隐约觉得这个丫鬟的侧脸有些眼熟,但对方很快就挽起衣袖擦桌子,动作又大又重,一看就和楚美人这种养尊处优的宠妃不同。楚美人暗暗笑了一句,心道自己多疑,一个做粗活的丫鬟,哪能和她熟悉?

  丫鬟虽然闷不吭声,但做事还算不错。没一会,屋里就打扫干净了,虽然依然简陋,但至少不会弄脏楚美人的鞋子了。楚美人提着裙子,屈尊纡贵地走进去,她嫌弃地拍了拍自己衣袖,丫鬟从外面端着水进来,躬身问:“美人,您要沐浴吗?”

  楚美人想到沐浴后明日才能美美地去见南宫玄,忙不迭应了。丫鬟低头应下,来来回回准备热水。楚美人坐到梳妆镜前,卸下耳环,仔细地看自己的眉毛够不够精致。丫鬟垂着手出现在镜面中,低声说:“美人,热水备好了。”

  楚美人点点头,她将耳环锁在盒子里,骄矜地走向浴室。屏风后热雾氤氲,一个大木桶放在中央,腾腾冒着热气。楚美人扫了眼,留意到屏风上画着殷红色的鸢尾,她不太喜欢这种花,便说:“鸢尾福薄,不吉利。明日把这扇屏风抬出去,换个牡丹、芍药之类的插屏回来。”

  丫鬟跟在楚美人身后,低着头应道:“是。”

  楚美人吩咐完后心情总算好受些了,她解开衣服,踏入浴桶中。她入水后发现水有些凉,不满道:“我是多娇贵的身体,冻坏了我你担当的起吗?还不快去端热水来。”

  丫鬟在后面应了一声,却不往外走,反而步步靠近。楚美人感觉到一股冷气逼近,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她捂着胸口,慌忙在水里转身。

  刚才丫鬟站在昏暗的地方,就算进屋也一直低着头,所以楚美人并没有留意过丫鬟长什么样子。如今丫鬟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楚美人看到那张脸,脑中顿时如被锐器敲了一下,刺痛感几乎要凿穿她的头骨。

  楚美人脑中划过一阵白光,她终于想起来了,她并不是楚美人,而是东方漓;这里也不是什么异世界的后宫,而是青云峰脚下某样神阶法器的内部世界!

  楚美人紧接着觉得识海更痛,不对,如果她是东方漓,那眼前这张脸是怎么回事?楚美人被吓到了,脊背靠在浴桶边缘,色厉内荏道:“你是何方宵小,为何顶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和你一模一样?”丫鬟笑了声,忽然大跨两步上前,手中的衣带一绕就将楚美人的脖颈勒在浴桶上。丫鬟膝盖顶着木桶,手中不断收紧:“并不是和你一样,而是那本就是我的身体。你本是一介凡人,借着我的身体修炼了那么久,也该知足了。现在,该你回报我了。”

  楚美人和丫鬟此刻都是凡人女子,都没有修为,但她们一个在水中一个在地上,楚美人很快就被丫鬟反制。楚美人吃力地张大嘴,完全顾不上好看不好看,拼命想呼吸空气。然而她的挣扎只是徒劳,勒着她脖子上的那双手无比坚决狠辣,即便正面看着楚美人濒死扭曲的脸也没有丝毫犹豫,可见是杀过人的。楚美人费力拽着衣带,死亡关头脑中忽然无比清醒:“你是系统?”

  背后的丫鬟嗤了声,没有回答,手上的力道更紧了。楚美人万万没有想到,她全身心信赖、视为金手指的系统,竟然要杀她。楚美人憋红了脸,磕磕巴巴说道:“你若为了南宫玄争风吃醋,我可以将他让给你。”

  做丫鬟打扮的东方漓听到这里,都笑了:“为了他,争风吃醋?他也配?”

  东方漓手指紧紧攥着衣带,瘦削的脸颊俯下,贴着楚美人说:“他当年毁我容貌,杀我家人,将我砍断四肢扔入魔兽堆时,可从没想过我是他的未婚妻。可惜我命大,被一个流沙城修士救了下来,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我被那个疯子拿来试药,受尽折磨。好在苍天有眼,他炼蛊反噬己身,反而便宜了我。我被南宫玄害的那么惨,可是我又做了什么?我只是看不起他,和他退婚而已。他在天绝岛时窝囊、阴沉又自卑,我是东方家大小姐,凭什么要看得起他?”

  “我不甘心,可是我从蛊修手里活下来后身体已经太差了,我无法活着报仇,只能在余生不断研究禁术,想要重回过去,改变未来。我终于成功了,但是南宫玄害我至斯,我重生后怎么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讨好他,当他的女人?我索性找了他身边最宠爱的妃子,也就是你,拘魂后带回过去,让你假借我的身份,靠近他,先让他爱上你,然后夺他机缘,杀他报仇。可惜你太无用,在正牌白月光面前毫无竞争力,如今,竟还当真过起宠妃的生活。你可还记得,我们进来的目的是夺神器?”

  楚美人眼睛里面已经爆出血丝,身体不断扑腾,浴桶外溅了满地水花。楚美人眼角似乎沁出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真正的东方漓一直在身体里,她伪装成系统,骗楚美人是穿书,用发布任务的方式指挥楚美人一举一动。之前楚美人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系统在天绝岛时发布的任务又详细又准确,到了仙界大陆后却日渐模糊。楚美人最开始以为系统觉得她修为高了,主动给她空间,其实是因为系统只知道这么多。

  东方漓的任务全是根据自己对未来的了解而发布的,时间越靠后,人物越多,她知道的事情就越少,任务自然也含糊不清起来。可笑楚美人还以为系统是为了她好,其实,系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

  一具身体,显然只能有一个主人。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进入神器后,楚美人识海内再没有系统了。因为,这本就是两个灵魂,被神器投射成两个身份。东方漓很快清醒,而楚美人和南宫玄却沉浸在美梦中,久久不愿苏醒。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东方漓打扮成丫鬟,观察良久,终于决定动手。

  水花四溅,一阵水泼在屏风上,鸢尾花被水浸湿,花瓣越发鲜艳,宛如鲜血。鸢尾努力朝上伸展着,仿佛烧尽所有精力,只为了这一次绽放。

  水声逐渐平息,被打湿的鸢尾花慢慢变干了。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子,她长着楚美人的脸,腰身却比楚美人要粗一些。

  东方漓摸了摸脸上的皮囊,入手柔软温热,和真的皮肤一样。她前世被蛊修试药,受了很多苦,但也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这种金蝉蛊,就可以将一个人内里噬空,完整而利落地剥下整张人皮,就像金蝉脱壳一般。披上这样的皮囊,从头到脚都没有破绽,比人脸面具隐蔽多了。只要言行举止不露出异样,便是同榻而眠,对方也不会发现枕边人内壳换了个人。

  东方漓放下手,勾起单边唇笑了笑,眼睛中幽黑阴恻。南宫玄,重生一世,你真是丝毫长进都没有,竟还做着当皇帝的美梦。废物不配活着,神器,是她的!

  东方漓在三生镜内和楚美人残杀时,昆仑宗外,慕思瑶一众人也在激烈讨论。慕思瑶和牧云归分开走,为了安全,她们尽量减少交流,唯有发生十分要紧的事情时才会按秘法留信。

  五天前,慕思瑶就收到了牧云归的传信。

  牧云归在信中说,他们已进入昆仑宗,若之后她失去音讯,便来这里找她。信中还附带了昆仑宗的地理位置及入山路径,慕思瑶等了五天,眼看已经到了约定好的传讯时间,牧云归却没有回信。

  牧云归不是一个丢三落四的人,她不可能忘记,那就只能说明她遇到什么危险情况,无法回信,甚至更糟糕一点,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这两天慕思瑶也没闲着,她悄悄观察过阵地中其他人,发现自从五天前起,桓致远就再也没有公开露过面了。

  或许,这个时间还要更早。五天只是慕思瑶收到牧云归传信后,刻意观察才发现的。

  桓致远去哪里了?为何时间偏偏这么巧?

  北境队伍对此各执一词。有的人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联盟本就是桓致远等人牵头搭成的,开战后他们却行踪不明,这其中必有鬼;有的人却觉得昆仑宗内情况不明,如今敌暗我明,应当慎重。

  一个侍卫说道:“帝女还在昆仑宗内,昆仑宗这些年从没有人活着进去过,里面不知道有什么魔物。我们要尽快赶到昆仑宗,将帝女救出来。”

  另一波人却执有不同看法:“帝女身边有江少辞,若他都无法保护帝女,我们进去又有何用?不如留在外面,随机应变,关键时刻接应帝女。”

  双方争执不休,镇安王府的亲卫扫过众人,悄悄走到慕思瑶身边,用秘语传音说:“郡主,自从帝女回来后,陛下偏心越来越明显。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这些侍卫是保护着慕思瑶长大的,是她绝对的亲信。她们说的虽然含糊,但意思却很明白。慕策有了亲生骨肉,心显而易见偏了,将来未必会把帝位传给慕思瑶。如今牧云归进入昆仑宗,不如趁此机会,永绝后患。慕思瑶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不进去救援,就能兵不血刃解决竞争对手,将来回到北境,也不必担心被宫里迁怒。

  慕思瑶明白亲卫的意思,她离开王府时,父亲也似有似无提点过。北境人丁凋零,新一辈中最适合继承帝位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慕思瑶,一个是牧云归,牧云归的次序还要比慕思瑶高上不少。只要牧云归死了,慕策再无选择余地,就只能把帝位传给慕思瑶。

  可是,她一定要用这种办法才能继承帝位吗?北境尚未有女子称帝,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她不仅代表着镇安王府,更代表着北境女子。她若是当不好继承人,大不了回来做郡主,依然有一辈子荣华富贵,可是之后,女子再想继位,就难上加难了。

  她从小苦学经书策论,不敢有一刻松懈。她努力的意义,就是为了当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存在吗?

  慕思瑶抿唇,眼神中坚定下来。众人还在争论不休,慕思瑶忽然开口,说:“敌进我退,便要处处受制。传令下去,明日不必去前线了,准备进山。”

  众人听到,有人惊喜有人愁:“郡主!”

  慕思瑶抬手,说道:“我意已决。显而易见,这一切的关键就在昆仑宗内,若这种时候我们还犹豫,等别人抢占先机,我们连还手的权力都没有了。外面这些魔兽是杀不完的,不如拼一把,进昆仑宗里面看看。”

  一个队伍中从来不缺先见之士,保守和进攻各有各的道理。但谨慎和迂腐、果断和莽撞之间只有一步之隔,在不同意见中如何取舍,是刚愎冒失还是先见之明,是谨小慎微还是延误战机,就在于领导者了。

  慕思瑶在这种时候极为果断,其他人被慕思瑶的意念感染,再不唱反调,而是讨论起明日如何在不惊动其他门派的情况下潜入昆仑宗。镇安王府的侍卫一直皱着眉,等到了无人之处,侍卫不解地问:“郡主,如此天赐良机,您为何要放弃?”

  慕思瑶淡淡道:“我当然不甘心将努力了多年的东西拱手让人,可是,我更希望打败她靠的是我更优秀,而不是这种歪门邪道。”

  慕思瑶抬头,看向幽深逶迤、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青山,长叹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乃危急存亡之际,当务之急是携手度过难关,而不是内斗。若我们失败,之后天下再无宁日,连北境都无法保全,还谈何帝位?若我们成功,等天下太平,自然有的是时间公平竞争。”

第126章 回溯 回到一万年前,去找他,改变这一……

  西线,夜静蝉鸣,言语冰坐在案前画灵草图册。侍女将茶水放在旁边,轻轻把灯烛挪近,问:“夫人,都这个点儿了,主帐那边还亮着灯。”

  言语冰淡淡应了一声,依然在勾手里的线条,侍女没办法,只能说得再明显一点:“夫人,三爷已经许久没来了。您就不去问问吗?”

  “问什么。”言语冰抬腕,扶着衣袖,在砚台里润了润笔尖,说,“最近战情吃紧,他忙着议事。我又帮不了什么忙,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夫人!”侍女急的上火,夫人如此美貌,怎么就不开窍呢?她当然知道夫人无法上战场,但谁说女人是帮男人打仗的?如今三爷正焦头烂额,夫人过去送送汤药、嘘寒问暖,不正能抓住三爷的心吗?

  可恨夫人长得美,性子却像木头一样,总是不冷不热。三爷不来,她就永远不去找;三爷传话说这段时间抽不开身,让夫人自己待着,她就当真一步都不出,一句都不问。

  侍女看着言语冰,灯火昏黄,她扶袖坐在灯下,云鬓螓首,乌发雪肤,当真美不胜收。唯独性子太淡了,城主府的人私下都说,言语冰天生在情爱上缺一根弦,不懂爱欲。

  可能,这是真的。

  侍女叹气,认命般收起端盘,轻手轻脚往外走。她掀开帐篷帘子,看见外面的黑影,惊了一下,喜出望外道:“三爷,您来了?”

  霍礼站在外面,不知道听了多少。他对侍女抬了抬手,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侍女给霍礼行礼,高高兴兴地走了。霍礼掀帘,步入帐篷,言语冰听到他的声音,依然把笔下的图案勾勒完了,才放笔起身。霍礼拦住她,说:“我来和你说几句话,很快就走,不必麻烦了。”

  言语冰点头,端坐在案后,美的像尊菩萨。霍礼低头看言语冰的画,问:“怎么想起画这些?”

  言语冰将那些散乱的纸张收起,说:“闲来无事,随便画些打发时间。涂鸦之作,没什么好看的。”

  霍礼按住言语冰的手,说:“怎么会,画得很好。”

  这是确实,言语冰虽然修炼废柴,但琴棋书画上的才艺并不差,言适即便在流放途中也没有疏忽对女儿的教养。从一开始,她和霍礼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言语冰的手搭在霍礼掌心,白皙纤瘦,完美无瑕,和霍礼的截然不同。霍礼收紧,缓声道:“我带你来战场,害得你这些日子不能出门,委屈你了。”

  言语冰轻轻摇头,她自小过惯了这种生活,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可她不习惯多话,这些话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

  霍礼见她还是这样疏离冷漠,心中不由暗嘲。他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竟还指望改变她吗?当初他一意孤行用同命蛊的时候,便已预料过今日的场面,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他求仁得仁。

  霍礼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他很快从情绪中挣脱出来,继续说:“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不对劲,仙门承平已久,但流沙城一直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没人比我更了解生死搏斗场是什么样子。这个战场太有序、太和平了,和平到让我怀疑归元宗的真实意图。我打算带着人去涿山里面看看,这段时间会有人在主帐冒充我,所有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必管,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言语冰听到眼瞳动了动,那双星空一样的眸子中似乎有波光掠过,她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问出来的却是:“什么时候走?”

  “今夜。”

  这么快,难怪他说进来说几句话,很快就走。

  言语冰垂下头,又安静了。霍礼坐在她对面,目光缓慢扫过,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三爷既做出决定,便已经深思熟虑过,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更改。既然如此,我何必枉费口舌?”

  霍礼暗暗叹气,没错,他已经决意进去一探究竟,任何人反对都不会动摇他的意志。但理是这么个理,言语冰连一丁点尝试都不做,还是让霍礼觉得失望。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意志够坚定,一定能焐热冰块,可这四年来,言语冰依然游离在外。她没有抗拒,但也没有享受。仿佛,这场戏中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霍礼收紧掌心的柔荑,定定看着她,道:“语冰,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当初强求你,是不是做错了?”

  言语冰眼睛动了动,终于出现情绪波动,抬头看向霍礼。

  霍礼有些自嘲地想,果然,只有在这种地方,他才能感觉到言语冰活着,是一个有情绪的人。时间有限,霍礼不想浪费在这些事上,便说:“我本来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但刚才突然觉得仓促。今日没时间了,等回来后,我再和你说。”

  霍礼说完就起身,大步朝外走去。言语冰知道霍礼这就要走了,不由直起身,脱口道:“三爷。”

  霍礼回头,言语冰看着他,在灯光下轻轻欠了一身,说:“保重。”

  “真是难得,我竟然能听到你主动说话。”霍礼仿佛又恢复了曾经那个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流沙城少主,似笑非笑道,“你这样做,我都怀疑你快要爱上我了。”

  言语冰睫毛向下垂着,对这类调笑似乎有些局促不安。霍礼视线紧紧锁着她,问:“那你爱我吗?”

  言语冰螓首半垂,衣裳逶迤,身姿在灯光下静美又清瘦。她没有回答,霍礼感觉到身体里不断抽痛的同命蛊,哪能不明白她的回答。

  同命蛊,若她爱你,你们两人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若她不爱你,那蛊虫每一刻都在反噬宿主,痛苦会一直伴随着输家,至死方休。

  霍礼没有再为难她,他最后望了她一眼,飞快道了句“等我回来”,便转身出去了。

  外面,他的亲信已经准备好了。霍礼飞快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转眼便变成冷酷的流沙城少主:“检查好装备,出发。”

  霍礼走的悄无声息,除了极少数人,战场其他人并不知主帐里已换了个人。言语冰依然静静过她的日子,只是偶尔抬起笔时,脑海里会不自觉想,他们现在在何处。

  霍礼并没有细说他们的计划,言语冰也无从得知霍礼想探究什么。言语冰对局势知之甚少,但她能感觉到,这次霍礼要做的事情,应当是极其危险的。

  走神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言语冰静不下心,干脆放下笔,去帐篷外散步。言语冰知道自己修行弱,霍礼又不在营地里,所以她没有往远走,只在自己常去的地方漫步。

  侍女亦步亦趋跟在言语冰身后,言语冰穿着一袭浅蓝罩纱广袖裙,慢慢走在空地上。风吹过言语冰衣摆,层层叠叠的裙裾像水雾一般,摇曳生姿。言语冰走得慢,她没有看路,而是抬头望着山峦。

  原来,这就是涿山,一万年前最负盛名的昆仑宗所在地。当年万仙朝宗,何其煊赫昌盛,如今,也只剩下莽莽山林。

  这是言语冰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流放途中,父亲时常和她说起沂山和帝御城,她是北境人,却从未见过雪,只能在想象中勾勒那座常年落雪的城池。后来,她辗转去过好些地方,大漠、青山一闭眼就能想起来,反倒是故乡,逐渐模糊了。

  言语冰正有些出神地望着山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霍夫人?”

  言语冰惊讶,下意识回头,流苏在她鬓边划过一阵碎光。言语冰看到来人,表情依然犹豫。

  对方好似知道言语冰的困惑,主动解释道:“在下乃归元宗纪崤,先前拜会过霍礼少主,夫人可能没印象了。”

  言语冰确实不记得他,她素来冷淡,连对霍礼都爱搭不理,怎么可能会注意其他人。侍女在旁边提醒道:“夫人,纪崤真君是归元宗在西线的负责人之一,流沙城和归元宗的联军事务便是纪崤真君在打理。”

  真君,那就是三星修士了。末法时代修行不易,三星修士在一万年前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如今绝对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在归元宗内地位恐怕也不低。言语冰按照礼节,给纪崤回礼:“真君。”

  言语冰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出来散步特意挑人少、僻静的路段,按理不会巧遇人的。但纪崤却在这里遇到了言语冰,并且主动上前搭话:“我见夫人刚才看山峦,夫人第一次来涿山吗?”

  言语冰点头。这就是她的交流方式,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字一个没有。便是再长袖善舞的人,遇到言语冰也要词穷了,但纪崤却不在乎言语冰的冷淡,继续侃侃而谈:“原来是第一次来,难怪夫人方才看的那么入神。夫人闲暇可以多出来走走,昆仑宗当年号称占尽天下灵脉,有不少洞天福地,看的多了能开阔心境,对修为大有裨益。”

  言语冰静静应了声:“多谢。”

  场面又冷了,纪崤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仍然笑着说:“夫人不必担心安危,归元宗和昆仑宗渊源甚深,我知道好些安全又灵秀的修炼胜地。夫人若是有兴趣,明日我便让弟子将路清出来。”

  “谢真君好意。”言语冰垂眸给纪崤行礼,淡淡说,“可惜我资质有限,不通修行。真君既然要去寻找修炼胜地,我便不打扰了,这就告退。”

  侍女早就急得不行,听到言语冰的话如蒙大赦,赶紧说:“是啊,夫人您已出来这么久,少主要担心了。真君见谅,我们夫人身体弱,经不得风,我们先走一步。”

  言语冰对纪崤淡淡一颔首,便领着侍女离开了。纪崤目光跟着言语冰的背影,片刻后,轻轻笑了声。

  等走入流沙城的营地后,侍女再也忍不住,气愤道:“我们散步的地方那么隐蔽,平时根本没人,这个纪崤真君一定是故意等在那里的!真是可恶,归元宗堂堂仙门,竟做这等行径!”

  言语冰冷淡无波,说:“祸从口出,没有根据的事不要再说了。”

  侍女脸鼓鼓的,还是气不过。言语冰从帐篷中穿过,即将回到后帐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留步。”

  言语冰顿住,回头。霍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路上,他慢慢踱过来,吊儿郎当给言语冰行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嫂夫人。为弟疏忽,给嫂夫人见礼。对了,怎么只有嫂夫人一个人在这里,我三哥呢?”

  言语冰看到霍信,脊背不自觉紧绷起来。四年过去了,但霍信一直记着当初的梁子,这些年不断找麻烦,幸亏霍礼在,才没让他翻出什么水花。如今霍礼不在营地,霍信却找上门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言语冰没理会霍信其他问题,只回了半礼,就转身离开。霍信见这个女子如此猖狂,嗤笑一声,忽然变了脸色说:“嫂夫人这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言语冰没回头,依然往前走。侍女挡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陪笑道:“四爷,您也知道,夫人她就是这副不爱说话的性子,和三爷也是这样。夫人在外面吹风久了,有些不舒服,奴婢先送夫人回去了。”

  侍女说完,都不敢看霍信的脸,快步跑向后面。霍礼在言语冰的帐篷外设了阵法,便是霍信也不敢贸闯。霍信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说:“我抬举你,叫你一声嫂夫人,你就真觉得自己是霍家的正室夫人了?可惜,前几个女人失宠前,也像你一样自信。他至今没给你名分,说明你就是一个玩物,玩腻了,随时可以扔掉。一个姬妾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了?”

  言语冰听到这些话,嘴唇微微抿了抿,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掀开帐篷,彻底将霍信隔绝在外。外面隐约传来霍信的叫骂声,侍女小心看着言语冰:“夫人……”

  “不要说了。”言语冰冷着脸步向桌案,道,“我要作画,没事就退下吧。”

  ·

  三生镜内,戈壁。

  时值黄昏,一轮落日被黄沙蒸腾成晦暗的红。两天前夜里,牧云归和江少辞说,她怀疑有人诱导江少辞作恶。当时江少辞没有回答,才过了两天,麻烦又来了。

  他们不再进城,麻烦就到外面来找他们。不知从哪里纠集了一群正派修士,浩浩荡荡来征讨江少辞。这些人单打独斗的话不足为惧,但蚂蚁多了都能咬死大象,这些人死缠烂打,还是有些麻烦。

  何况,江少辞还带着牧云归,一旦正面相遇,牧云归就危险了。所以江少辞很少正面对战,而是屡屡避开,渐渐的,他们落入可能会被合围的危险。

  黄昏,残月如血,牧云归极目望向沙丘尽头,皱眉道:“前面好像有埋伏。”

  江少辞往前扫了眼,浑不在意:“就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牧云归脸色依然沉重,咬着唇不说话。江少辞瞥了眼牧云归,说:“这是我和仙门的恩怨,迟早会有这么一战,和你没关系。”

  话虽如此,但若没有牧云归,他会游刃有余的多。牧云归自责不已,她知道如果没有她,江少辞早就突围出去了。都怪她现在没有修为,屡次拖江少辞后腿。

  牧云归站在一边生自己的气,江少辞把魔兽叫来,交待了些什么,魔兽领命,次第散开。那些大块头离开后,江少辞和牧云归的目标立刻减小很多。江少辞立在戈壁上,定定望着夕阳,忽然问:“你说,如果这里是一场梦,那脱离梦境的方法是什么?”

  牧云归惊讶地看向江少辞,江少辞只影立在戈壁滩上,劲风卷起荒草,将他的黑色衣袂吹得猎猎作响,尤显孤独苍茫。江少辞依然望着前方,不咸不淡道:“别多想,我依然不相信这里是假的,只不过我觉得以你的脑子,不太像能编出这么完整的谎言,所以想试一试罢了。”

  如果说南宫玄和楚美人沉浸在一场美梦中不愿意醒来,那江少辞就处在一场暗无天日的噩梦,因为太过糟糕,以致他不敢醒来。他不相信幸运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不会做任何冒险,但他却相信她。

  牧云归呆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她立刻跑到江少辞身边,说:“你相信我,这只是一场噩梦,只要挣脱,一切就都结束了。”

  江少辞嘴角浅淡地勾了勾:“或许吧。暂且假设你说的是真的,能模拟出这么真实的世界,多半是天阶甚至神阶法器。你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挣脱这件神器?”

  牧云归愣住,她之前先入为主,把这个幻境当做万象镜一样的东西,一心觉得只要江少辞清醒过来,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可是,她已经意识到这里是假的了,为什么她没有被弹出去?

  江少辞淡淡呼了口气,懒散道:“我就知道你没想过。天阶法器和神阶法器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人造的,而后者可以造人。天阶法器受人的意识驱使,所以普通幻境只要当事人清醒过来就可以挣脱,但神阶法器不同,一定要达成神器主人设定的某种条件,才能挣脱。”

  牧云归后背不觉爬上一股冷意。牧云归想到他们中计的地方,屏息问:“你是说,宁清离?”

  江少辞轻轻点头:“以我的了解,若天底下出现神器,能降服神器的人不是我,就只能是他。显然,我没有这份幸运。”

  他说着叹了一声,语气中似有感怀:“想猜他的心思,可不容易。”

  牧云归已经完全愣住了。江少辞的三个死敌中她唯独没见过宁清离,她下意识用桓致远、詹倩兮的水平推测宁清离。现在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没露面的对手,是多么可怕。

  宁清离大费周折把他们引到昆仑宗,困入神阶法器,到底想做什么呢?

  牧云归沉浸在思绪中,感觉到身边有气流流过才骤然惊醒。牧云归发现江少辞手心汇聚着一团魔气,纯度惊人,连戈壁上茫茫空气都被这股气旋扭曲,劲风转了方向,朝这里卷来。江少辞的异动同样惊动了前方埋伏的人,黄沙和天空的尽头隐隐有黑点跑动,他们要行动了。

  牧云归惊讶,忙问:“你在做什么?”

  江少辞站在风旋中央,黑色衣袂翻飞。他脸色冷白,眼瞳猩红,眉心隐隐现出魔纹,看着妖异又危险。他嘴唇淡的没有血色,薄唇一开一合,说:“我不相信这些是假的,但是我相信你。如今的我犯了太多错,修为上限已定,没有能力对抗宁清离了。我送你回到一万年前,你去找那个时候的我。你要努力说服他,让他改变未来,阻止这一切。”

  牧云归愣怔,反应过来后忙道:“你疯了?你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要耗费大量法力?万一是我判断错了呢?快停下,那些人就要围过来了!”

  围剿的仙门修士越来越近,江少辞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法力传输。南宫玄大部分机缘都来源于江少辞,南宫玄都知道回溯时空的秘法,江少辞自然也知道。南宫玄仅跨越一千年都抽干了积蓄,江少辞要回溯一万一千多年,耗费的法力远比南宫玄庞大。

  在大战前做这种事情,无异于自杀。牧云归想让他停下,可是江少辞却用魔气束住牧云归手臂,把速度加到最快。

  牧云归身体不由自主浮空,身周的空气微微塌陷,连光线都扭曲了。最后,牧云归看到江少辞站在昏黄的戈壁上,周围涌上追兵,而他依然注目着她,目光宁静缱绻。

  牧云归眼睛涌上泪,费力问:“为什么?”

  空间已经被强大的魔气扭曲,牧云归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可是江少辞却看懂了牧云归的嘴型,他薄唇微微启动,说:“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我更希望,你能改变这个世界。”

第127章 子谕 原来,他不是不解风情,只是不想……

  长风四起,江少辞说了什么,牧云归却没有听到。她极力想听清,但手才伸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可能只是眨眼,她脚下失重,重重朝外摔去。

  幸而下方是茂密的草丛,踩上去软软的,牧云归才不至于崴了脚。牧云归坐在草地上,揉了揉脚踝,费力地站起来。

  举目望去,入眼全是葱郁的绿。这里的树虽然茂密,但和后世那种浓郁近墨的密林不一样,树木是充满灵性的浅绿色,树冠下各种灵草像星辰一样点缀其间,散发着朦胧的灵光,仅看着就令人心生亲近。

  很显然,这是一个富饶又美丽的世界,处处流露着“有钱”。一阵风从山林中吹过,牧云归随便一嗅,就已经感觉到不下十种灵果和灵药的味道。

  灵气未免太浓郁了,比后世修仙界斥巨资建造的修炼室还要充裕。牧云归粗粗算了一下,这里的灵气浓度至少是她那个时代的十倍。这就意味着,在同样的资质和勤奋程度下,在这里修炼要比后世快十倍。可能后世十年才能修炼到一星,这里只需要一年。

  就这一个照面,牧云归已经发现很多珍贵的灵草。灵气浓度本来就高,还有各种天材地宝加持,难怪天醒被称为修仙界的黄金时代。

  牧云归提着裙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打量环境。一切实在太真实了,牧云归都忍不住怀疑,他们真的在法器内部吗?这样宏大壮丽的景象,当真不是真正的天醒纪元吗?

  牧云归不知为何冒出留在这里修炼的念头,紧接着就被她掐灭。这里再好也不是她的世界,她要尽快找到江少辞,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牧云归不知道神器内的时间流速是否和外界一致,但她已经在神器内度过了好几天,时间耽搁越久就越不利,她必须得加快速度了。

  牧云归是身体直接穿过来的,她依然是个凡人,毫无修为。灵气充裕并不代表没有危险,无论这片森林多么美丽,那也终究在修仙界。牧云归不敢去其他地方,一直顺着山路走,她绕过一株蓝紫色的花树,正待往前时,脖颈上抵上一丝凉意。

  “别动。”

  牧云归听到这个声音,低低叹了一声。她没有在意近在咫尺的剑锋,毫无顾忌转身,带着些疲惫看向身后之人:“又是你。”

  身后人是个少年,即便修仙界人均年轻貌美,也能看得出他是真的年轻,眼睛里满满都是意气风发,明亮逼人。他听到牧云归的话,轻轻挑眉。他的剑抵在她脖颈,稍微晃一下就会割断她的喉咙,她竟然一点都不怕?她究竟是太蠢了不明白危险,还是故意反其道而行呢?

  他也来兴致了,收了剑,陪着她玩。他扫过牧云归,似笑非笑问:“你认识我?”

  他问出这句话时并不意外,修仙界不认识他的人才比较少。可是,这个女子点点头,下一瞬间却说出一句让他始料未及的话:“我当然认识你,江少辞。”

  他眉梢不由动了下,定定看了牧云归一眼,问:“你叫我什么?”

  “江少辞。”

  他原本只是当打发时间,此刻却真的升起兴趣了。他离家的时候虽然早,但不至于完全没有记忆。在凡间时,他俗名便是江少辞。

  除了他血缘上的父母和他自己,修仙界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江少辞眸光扫过牧云归全身,饶有兴致问:“你是谁?”

  “我叫牧云归。放牧的牧,云彩的云,归来的归。”牧云归说完,忍无可忍道,“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给你解释了。”

  江少辞脸上的笑丝毫未动,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牧云归:“第一次在哪里?”

  “在一万年后。”牧云归道,“准确说,是一万一千年后。那个时候的你送我回来,让我说服你改变一切,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都出来了,江少辞没忍住笑了。他认真地看了牧云归一眼,环臂抱剑,声音中含着笑意,如玉珠相击,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牧云归抿唇,克制地翻了个白眼,道:“我们认识三次,每一次见面,你都会这样说。”

  江少辞点点头,由衷说道:“现在魔道的伎俩越来越稀奇了,这个角度倒很新颖。我看你还年轻,好心劝你一句,有这些心思不如专注修行,莫要走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牧云归默默重复这几个字,忽然抬头,深深注视着他,“那你可曾知道,你日后,便走了‘歪门邪道’。”

  对一个仙门正派弟子说这些话其实是很冒犯的,可是江少辞看着她认真恳切、隐隐含着泪光的眼睛,却无法说出迁怒的话。江少辞莫名觉得确有其事,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拂袖而去,而是又浪费了些时间,问:“为何?”

  牧云归菱唇微启,正要说话,树林后面传来“江师兄”“天衍仙尊”之类的呼喊声。牧云归抿唇,止住接下来的话,江少辞也两指并拢,朝天空打了道灵光,说:“我在这里。”

  说完,他偏了偏头,感慨道:“可真是一群废物啊。”

  牧云归如今已见过了三个不同阶段的江少辞,一个是灾难未开始之前,一路青云、扶摇直上的天才“江子谕”,另一个是经历了屠魔台和师门背叛,冰封在阵法中一睁眼就是一万年后的江少辞,还有一个,是刚刚送她回来,被所有幸运和善意辜负的魔头江少辞。

  牧云归早已不觉得这里是幻境了,这可能是他们的前世今生,任何一个小的变故都可以导致截然不同的未来,这三个江少辞就是不同因果下的他。

  有了江少辞灵光指引,其他人很快赶到。牧云归没想到她竟还有机会见到一万年前的人,这个时代是修仙界最灿烂的岁月,仙道昌盛,群星璀璨,连许多籍籍无名之人到了后世都是史记大书特书的始祖。牧云归抱着看历史名人的心态望向前方,没想到她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对方看到江少辞身边站着一个女子,也顿了下。牧云归吃了一惊,身体本能后退防御,没预料脚下踩空,猛地向后坠去。江少辞没回头,伸手拽住牧云归胳膊,稳稳把她拉回来。

  牧云归心有余悸往后看,这里看着是条祥和的山路,其实是悬崖。牧云归想到刚才她正要往前走,脖颈就被江少辞的剑抵住,如果他不来,她岂不是要毫无防备地掉下去?

  牧云归脸上满是惊讶、后怕之意,江少辞啧了一声,说:“你竟然真的没看出来?”

  刚才他还以为她为了引他出来,故意往前走,没想到,她是真的一无所觉。

  好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傻白甜了。

  昆仑宗的弟子已经走近了,自然都听到了江少辞的话。他们对视一眼,一齐看向队伍前方的女子。

  詹倩兮仿佛没感觉到周围的视线,依然保持着笑意,走上前道:“江师兄,刚才那股奇怪的气息,你追到了吗?”

  詹倩兮表情得体大方,恰到好处带着骄矜,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家世不菲。她的表现一如往常,看起来并不在乎牧云归,但说师兄二字时,却微微加重。

  詹倩兮和牧云归的视线对上,两人对视刹那,很快各自避开。詹倩兮留意到江子谕的手还握在牧云归胳膊上,仿佛怕她再摔下去一样。詹倩兮好如被人甩了一巴掌,脸上又冷又热,心里不由涌上股气恨。

  詹倩兮按照宁清离的吩咐,假装驻守玉台关,实则声东击西,偷偷把精英人手调走。她接到宁清离传信后,立刻动身,让自己的人手埋伏在外面,自己则进入三生镜。进入三生镜后无论修为多高深都不能挣脱,只能按照三生镜中的身份行事。幸而詹倩兮事先服了药,记忆不受影响,生存几率大大提高。

  他们本来降落在一千多年后,那个时候詹倩兮的最后一次延寿丹即将失效,她那具身体行将就木,身体上甚至开始长皱纹,十分不好用。詹倩兮强忍着不适,可是没想到三生镜中的场景突然变化,等她恢复意识,就发现周围换了个环境。

  灵气充裕,药草遍地,宝光氤氲,这分明是天罚之前!

  詹倩兮喜出望外,此刻的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少女,体内充盈着昂扬活力,和多年后用丹药保养出来的年轻完全不同。詹倩兮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就听周围弟子问:“詹师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詹倩兮根据身边人的信息才想起来,此处是一个秘境,因为灵药繁多、遍地是宝被称为灵霄秘境,在修仙界很有名气。灵霄秘境里面随便一株灵药便价值连城,偏偏只允许骨龄三十以下的修士进入,所以每次灵霄秘境开启,都要引发不少纷争。秘境内杀人夺宝、黑吃黑屡禁不止,故而灵霄秘境虽然好,很多时候却是个有进无回的地方。

  大宗门为了保护自家弟子,会派门内符合骨龄、修为最高的弟子保驾护航。昆仑宗长老们得知灵霄秘境即将现世时,笑的嘴都合不拢,其他宗门一听昆仑宗的领队是江子谕,都长吁短叹,知道这次他们是什么都捞不着了。

  因为江子谕在,昆仑宗挑选弟子时十分随性,塞到队伍里的基本都是有后台之人。詹倩兮也在队伍中,桓致远因为闭关,无法同行。

  即便过去了一万年,詹倩兮依然能想起来,当年她得知她要和江子谕单独出门时是多么欣喜。以前无论他们去哪里都有桓致远,江子谕大多数时候只和桓致远说话,詹倩兮被晾在一边,十分尴尬。如今,终于只剩他们两人了。

  詹倩兮原本还期待能通过这次秘境之旅改善两人的关系,然而,一路上江子谕并不理会她,她几次主动搭话,江子谕都心不在焉。当着众多弟子的面被接连忽视,詹倩兮颜面全无,也就是这一次,詹倩兮下定决心,和宁清离联手。

  没想到她竟回到了这个时候,詹倩兮无比唏嘘,她还不知道三生镜为什么突然转变环境,宁清离可没说过这一茬。她不敢妄动,再加上时日太久,她对当年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便保守地问:“江子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