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所谓传家宝就没有意义了。凌虚剑诀本身就有禁止转让的限制,桓家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封印,无论在剑冢里得到了什么都只能自己知道,不能用任何方式分享给其他人,哪怕梦境中被动告知也不可。

  梦境一片空白,但时间还在照常流逝,看来这段经历只是他们看不到而已。牧云归和江少辞静静等着时间过去,牧云归等得无聊,问:“你说凌虚剑诀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得到它?”

  “一本普通剑法而已。”江少辞随口道,“有一个人练剑练得无聊,便将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招式写在纸上。其实没什么用处。”

  “得了它,真的可以天下无敌吗?”牧云归好奇,“我都想看一看了。”

  江少辞摇头:“它不适合你。你适合轻巧一些的剑法,如果你喜欢,等出去后我帮你想。”

  牧云归慢悠悠道:“可这本是万年前的古剑法,那时候仙道昌盛,百家争鸣,随便一本路边摊都比现在的镇派之宝好。”

  江少辞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一万年前怎么了,我想的就比他们差吗?”

  周围场景变化,及时打断了这两人关于古今剑法谁优谁劣的争论。天空坠下万千银丝,桓曼荼浑身是血,近乎是爬出剑冢大门。雨水打在她身上,顷刻就把地面染红。

  前方雨幕浩荡,隐有一个白色身影,桓曼荼用力眨了眨眼,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觉。她用剑撑起身体,站起来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砰地跌倒在水坑中。

  一个消息迅速传遍桓家,那个凡人的女儿真的活着从剑冢里出来了,并且得到了凌虚剑诀前十式。在桓家得到凌虚剑诀以来,从未有人得到过剑谱这么多赏赐。桓曼荼的地位急速上升,她养伤期间,各种名贵补药如流水一般往她院子里送,最后连堆都堆不下。桓曼荼看到摞成小山的拜帖,冷笑一声,随手扔到地上。

  桓曼荼出来那天是容玠将她带回来的。据丫鬟们说,桓曼荼在剑冢中待的时间远超叔伯兄弟们,大夫人等人都以为桓曼荼死了,失望离开。唯有容玠,一直等在外面,这才能及时带重伤的桓曼荼回来就医。

  郎中都说,要是回来的再晚一步,桓曼荼的状况就危险了。经过这件事后,桓曼荼和容玠的气氛融洽许多,他们两人生长环境天差地别,坐在一起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话可说。但容玠依然会每天来看望桓曼荼,等她将药喝完了才离开。

  渐渐的,桓曼荼伤好了,终于能投入练习中。凌虚剑诀有限制,桓曼荼不能将剑法告诉任何人,但是她一个人练剑终有局限,有些招式她参悟不准,会和容玠对招,在实战中慢慢感悟剑诀要义。

  梦境变得温馨柔和,这是桓曼荼生命中难得的温情时光。桓曼荼头发高高扎起,穿着一身素净的练功服,和容玠商讨这一招该怎么拆解。桓曼荼认为应该先出脚,再挑剑,容玠在对面轻轻钻了个空,就将她的剑法逼退。

  容玠摇头:“若是先走位,剑招便已经慢了。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江少辞忍不住吐槽:“别你觉得了,你们两个都是错的。”

  牧云归静静看着,脸上露出些意味深长的表情。她回头看向江少辞,问:“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招有些眼熟?”

  江少辞盯着前方人影,仿佛没听到一般,强行装死。牧云归回头继续看容玠和桓曼荼的动作,她又观察了一会,更确定了。

  这几招她确实见过,并且还会破解!牧云归脑子里飞快划过一道灵光,南宫玄从殷城回去后突然如有神助,修为大涨,而殷城旧梦里的新婚夫妇正在练习同样招式。更可怕的是,今生南宫玄在天绝岛时就会使用这几招,江少辞了如指掌,没和南宫玄过手就琢磨出对应的破解方法。

  原来,剧情中男主得到的逆天机缘正是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先前南宫玄在无极派提醒过牧云归,可见南宫玄完全知道殷城有什么,会发生什么。他也像东方漓一样,知道未来的事情。

  但是,江少辞又是怎么回事?她身边到底有多少人在扮猪吃老虎?

  牧云归轻轻瞥了眼江少辞,他认真盯着前面,看起来是不打算解释了。

  牧云归暗暗眯眼。

  梦境中,桓曼荼因为凌虚剑诀的帮助,修为一日千里,曾经她花了十九年才打通一星脉,二星遥遥无期。没想到在得到凌虚剑法后,仅仅半年,她就升到二星。

  这还仅仅是前十式。桓曼荼实例在此,再无人怀疑凌虚剑诀的神通。桓家里掀起一股修炼热潮,所有人都忙着练剑,期待自己也能被剑谱选中,一朝飞黄腾达,逆天改命。

  桓曼荼在家中地位越来越高,大夫人见了她客客气气的,桓致霖一下子迸发出父爱,突然关注起疏忽了多年的长女。甚至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祠堂漏水了,要翻修,要不要将白夕颜的牌位重新做一个。

  曾经白夕颜的灵位只能孤零零供在偏堂,根本不配进入桓家祖祠,现在,桓家竟然以“漏水”之名,试图将白夕颜的牌位迁回去。桓曼荼一方面觉得可笑,一方面又沉浸在这种繁荣中。

  修为顺畅,家族重视,生母的冤屈得以平反。她嫁给了年少时喜欢的人,虽然刚成婚时闹过一些不愉快,但现在逐渐修复,搁在从前,桓曼荼怎么敢想象能和容玠朝夕相处,即便她说的是一些没营养的废话,他也愿意含笑听着。

  摆在桓曼荼面前的是一条通天坦途,她只需要做一些小小的修正,就能永远拥有这份幸福。桓雪堇身体不好,每日都需要喝药,桓曼荼让人在桓雪堇的补品中放了一些东西。

  一些对身体无碍,但是会堵塞经脉、断绝修为的小东西。

  一片热闹煊赫中,桓曼荼遇到了第一个小波折。桓致霖的第三任妻子,曾经和桓曼荼联手对付桓雪堇的新夫人怀孕了。更不巧的是,她生下来一个儿子。

  桓曼荼如今占据着家族所有资源,对于这位和她分家产的弟弟不会有什么好感。但桓雪堇却很喜欢小孩子,成日逗弄弟弟,其用心程度连大夫人见了都夸。

  桓曼荼和容玠去主院请安,一进门就看到桓雪堇坐在窗前,抱着那个孩子笑,大夫人和桓致霖坐在不远处,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这样一幕如此美满,深深刺痛了桓曼荼的眼睛。

  桓曼荼回头,发现容玠的神情也柔和下来,眼睛里全是孩子和桓雪堇。桓曼荼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桓雪堇不能留了。

  自从桓曼荼和容玠完婚后,桓雪堇大病一场,之后说什么都不肯议亲。大夫人想到桓曼荼也留到了十九岁,便没有强求。万一,他们家还能再出一个紫微星呢?

  可是桓曼荼一点都不需要其他紫微星。

  直说是行不通的,还会打草惊蛇,所以桓曼荼没有表露心绪,只是安排了一场宴会。宴会上,一位十分受宠的少爷会偶遇桓雪堇,桓曼荼相信以桓雪堇的姿色,一定能让这个少爷印象深刻。

  到时候对方登门求娶,嫁不嫁就由不得桓雪堇了。

  桓曼荼端坐高阁,等着前方的好消息。昨日厨房送来了一坛灵酒,说是可以放松身心,促进修为。桓曼荼慢悠悠上妆,打算晚上请容玠过来赏月品酒。

  她的耳环戴到一半,门突然被用力推开。桓曼荼回头,惊讶地站起来:“容玠,怎么了?”

  容玠脸如寒霜,比身上的白衣还要冰冷。他拿出一枚玉佩,问:“曼荼,宴会是你安排的吗?”

  桓曼荼怔了怔,意识到事情已经暴露。她不慌不忙地坐下,拿起另一只耳铛,缓缓戴在耳垂上:“是。”

  容玠似乎忍着怒,桓曼荼自认识容玠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他压着嗓音低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桓曼荼本来就心浮气躁,听到他质问,她也砰的一声拍桌子,重重站起来:“二妹已到嫁人的年岁,我帮她促成缘分,有错吗?”

  容玠看着她,像是刚刚认识她这个人:“缘分?”

  “是啊。”桓曼荼很快镇定下来,她是做了安排,但少爷能不能看上桓雪堇是对方的事,桓曼荼一没逼迫二没恐吓,只是安排了年轻男女相遇,有什么错?她越想越在理,理所应当说道:“多认识些人对她而言是好事,成日待在家里算什么。你们两人之前虽有婚约,但如今已成陌路,桓雪堇总不嫁人,恐怕会引来他人说道。”

  容玠刚进门时是愤怒,现在渐渐平静下来,像是冰层蔓延,最后连眼睛里都淬上冰霜:“这就是你做这种事的原因?我早就说过,我和她只是兄妹,你何必纠缠不休。”

  桓曼荼被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霎间激动起来:“我纠缠不休?我知道是我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了你们,但既然你们答应了成婚,就该好好受着。是谁千里迢迢给她求药,是谁一听到她咳嗽就陪在身边,你口口声声说仅是兄妹,但哪家兄长会和妹妹待一个晚上?你说我纠缠不休,现在到底是谁纠缠不休!”

  容玠拳头攥紧,眼睛里的冰霜碎裂。他勉力忍着怒火,最后看了桓曼荼一眼,转身离开:“桓曼荼,我原以为你和传言不一样。可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桓曼荼将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最后精疲力尽地滑倒。丫鬟见里面的声音消停了,才战战兢兢回来:“小姐,息怒。”

  桓曼荼静坐了一会,问:“去查,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消息很快传回来了,毕竟桓家天仙一样的二小姐被人下药太过劲爆,不出一下午就传得人尽皆知。桓曼荼听到桓雪堇被下药,脸色变了。

  怎么可能,她明明只是安排了巧遇。

  桓曼荼立刻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她和容玠大吵一架,砸了屋子里所有东西,似乎已经将罪名坐实了。桓曼荼忍下这个哑巴亏,私底下暗暗排查,很快就揪出幕后推手。

  药是新夫人准备的,她想要一石二鸟,毁了桓雪堇的清白,顺便拉桓曼荼下马,替自己儿子扫除障碍。桓曼荼冷笑着将纸条烧毁,侍女见状,问:“小姐,要不要和姑爷解释?”

  桓雪堇误食的药非常下作,不仅仅有催情作用,而且会深入骨髓。如果不能及时解毒,这种药会让任何贞洁烈女变成妓子,见男人就贴,直到得到纾解。偏偏解药有几味非常难配,桓雪堇中毒当天,容玠就去外面找药引了。

  桓曼荼冷着脸,说:“解释什么,反正他又不会信。”

  “小姐。”侍女苦口婆心地劝,“牙齿还有磕到舌头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怎么能不磕磕绊绊?那天的事情只是场误会,姑爷是明事理的人,你解释给姑爷听,他会信的。”

  桓曼荼本来就有求和之意,在侍女的劝说下,她半推半就地写了份传讯符,发给容玠。她怕传讯符被新夫人劫持,所以上面没写详细情况,只说查到了宴会相关,让容玠回来和她详谈。

  很快,桓曼荼收到容玠回信。传讯符上说他正在一线天等灵药成熟,无法离开。桓曼荼有什么要说的,可以来这里和他当面说清。

  解药确实有一味生长在一线天,桓曼荼没有怀疑,当即就收拾行李去一线天。侍女担忧:“小姐,你不久之前刚进了剑冢,身上伤还没养好。这次孤身去一线天,会不会有危险?”

  “不妨事。”桓曼荼满不在意地说,“有凌虚剑法在,谁能伤得了我?”

  确实,自从桓曼荼学了凌虚剑法,和人交手再没有输过。就算她身上有伤,不是最佳状态,也有信心逼退宵小。

  但桓曼荼没有想到,她要面对的,正好也是凌虚剑法。

  一线天顾名思义,地形狭窄,易守难攻,上方只有一小条裂缝透着光。桓曼荼被人包围,身上血一层盖着一层。她被逼到悬崖,死死盯着前方的人:“你为什么会凌虚剑诀?”

  桓雪堇握着剑站在最前方,剑尖上滴滴答答流着血。她抖了个剑花,缓慢举起长剑:“桓曼荼,你辱我母亲,断我修为,毁我清白。你恶贯满盈,如今受死吧!”

  桓雪堇说着使出一招起手式,分明是凌虚剑法。桓曼荼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呛出泪来:“容玠,容玠!”

  桓雪堇没有进入过剑冢,她如何会凌虚剑诀呢?桓曼荼能想到的,唯有容玠。

  桓曼荼的神识中虽然被下了禁制,但禁制只是防止她将剑招告诉别人,如果她和人切磋,是不会触动禁制的。她学习凌虚剑法前十式时是和容玠拆的招,以容玠对剑法的悟性,还原出本来剑招并不难。

  可笑她以为和容玠夫唱妇随,情投意合,结果他只是虚与委蛇,想从她这里套出凌虚剑诀罢了。难为他了,冰雪一样的人,竟然愿意和她这个恶毒平庸的女人牺牲色相。

  桓曼荼缓慢从人群中扫过,面前的人各个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将桓曼荼生吞活剥。可惜啊,容玠不在。他就这么厌恶她,一旦卧底成功,连再看她一眼都不愿。

  容家人还在细数桓曼荼的罪状,桓曼荼懒得听,她更不可能向桓雪堇做出投降姿态。她宁愿死,也不会在桓雪堇面前低头。

  桓曼荼用力从悬崖上踏空,高高飞过峭壁,任由自己坠落。一线天是药材圣地,长有各种珍贵灵药,但同样地形险峻,毒虫密布,稍有不慎就有去无回。而桓曼荼直接跳下悬崖,一路不知撞了多少块石头,被多少毒物噬咬。等她终于落地时,身上已经没几块完好的骨头。

  她像一滩血肉,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摔在石头上。桓曼荼费力睁眼,眼前黑乎乎一片,一点光线都没有。

  桓曼荼死前最后一个想法就是感叹她到底摔了多深,竟然连一线天都看不见了。

第66章 二嫁 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一线天毒虫密布,一只雪白的靴子点在石头上,石头霎间变成张大嘴的毒花。它奋力一咬,还是扑空了。

  牧云归从峭壁上悠悠飞下来,竟也没比坠落的桓曼荼慢多少。她脚尖落地时,周围的世界随之变成黑色。

  “嗯?”牧云归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江少辞从后面跟上来,黑暗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动作。旁边一株藤蔓试图偷袭江少辞,被他踩住枝蔓,直接掐断。

  藤蔓仿佛受到什么惊吓,哗啦一声退回原处,紧紧环住自己的根。其他植物、毒虫也瞬间老实了,再不敢靠近江少辞和牧云归。

  “大概是昏迷了吧。”江少辞说,“她昏迷了,看不到外界情况,世界于她是一片黑暗。但是危险依然存在。”

  牧云归听到江少辞那边的动静,才意识到毒虫仍然会攻击他们。在黑暗中落入一线天这种毒窝,可真是点正极了。

  牧云归感叹:“桓曼荼这样都没死,实在是命大。”

  江少辞深有同感。他们正待说什么,忽然听到外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少辞和牧云归对视一眼,双双握住剑。然而,这似乎并不是毒物,而是一个人。对方扶起桓曼荼,探了探鼻息,就将她带走。

  牧云归心道原来并不是桓曼荼幸运,而是她及时被人救走了。桓曼荼虽然昏迷着,但她的潜意识一直能听到外界的动静,牧云归和江少辞也待在黑暗中,听到对方为她疗伤、喂药。

  期间桓曼荼醒来过几次,但很快就昏睡,世界始终是黑的。江少辞咦了一声,感觉到不对劲。

  牧云归也发现了,试探地问:“她的眼睛是不是……”

  桓曼荼双眼失明了。

  桓曼荼清醒后,意外发现自己还活着。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她大吃一惊,本能抬手触碰眼睛,刚刚一动就被一个温柔的力道按住。桓曼荼嗓音嘶哑,都顾不得自己身在何方,忙问:“我的眼睛怎么了?”

  对方沉默。良久后,在她左手上写了一个毒。

  桓曼荼下落时撞到了许多毒草,落地后又被蜘蛛蛰了一下。各种毒素混合,飞快渗入她的血液,对方为了救她,只能把毒素逼到一处,她的眼睛因此失明。

  救她的人试图安慰她这是暂时的,但桓曼荼怎么会信。她疯了般想起身,无意碰到自己右手上绑着夹板。桓曼荼心中巨震,血液霎间凉了。

  作为一个剑修,眼睛看不到了,右手断了,这比死了还难受。明明不久前她还是前途无量、意气风发的家族精英,一转眼夫婿背叛,继妹暗算,现在连她的剑都毁了,她甚至都没有报仇的能力。

  桓曼荼情绪崩溃,几度想要自尽。梦境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处处充斥着恨意,龙卷风、洪水、暴雨接替出现。江少辞神识远比桓曼荼强大,面对这种情况游刃有余,但牧云归就不一样了,她现在仅仅一星,待在暴动的修士识海里太危险了。

  江少辞拉住牧云归,带着她躲过一排刀尖般的疾风,说:“这里对你太凶险了,我们出去吧。”

  牧云归视线受限,还要躲避各种危险,着实有些艰难。她看着黑暗,犹豫了一瞬,还是摇头:“不,答案很可能就在附近。这次离开,下次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牧云归待在桓曼荼的识海里,很确定有一段时间桓曼荼是真的不想活了。她苏醒时会找各种器具,碎瓷片、金属、木屑等任何可能的东西自残,救她的人匆忙跑进来,用力夺走她手里的东西。桓曼荼崩溃大哭时,总会有一双手臂温柔又坚定地抱着她。

  后来,桓曼荼伤势稍微好些,可以自由行动了。然而这更助长了她的死志,她屡次走到外面,压根不看路,直莽莽想自我了断。有一次她甚至在洗澡时沉入水中,要不是对方进来的及时,桓曼荼就成功了。

  一个不想活的人,任何不起眼的东西都能成为她伤害自己的途径。后来,那个人干脆不再离开,一天十二个时辰陪着桓曼荼,连她睡着也在不远处守着。这样过了大概一个月,桓曼荼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又一次寻死后,桓曼荼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旁边人默默地清扫地上的狼藉。桓曼荼停了一会,问:“是你救了我吗?”

  对方动作微停,没有应话,继续扫地。桓曼荼说:“还不知道恩人姓名。敢问阁下何人?”

  屋子中寂静了一会,墙壁边传来放东西的声音,随后,轻缓的脚步声走到她身边,在她掌心缓缓写道:“我无名无姓,在此随师父修行。师父外出采药,我留在谷中看守。”

  桓曼荼了然:“原来是神医。”

  旁边人摇头,在她手心写道:“无名之辈罢了。”

  “能在一线天这种地方修行,怎么会是无名之人。”桓曼荼问,“神医,你为何从不说话?”

  对方顿了顿,慢慢写道:“我天生哑疾。”

  桓曼荼意外了一下,立刻说:“抱歉,我并不知道……”

  神医按住桓曼荼的手,动作依然温柔又从容:“无碍。”

  桓曼荼慢慢安下心。她大概猜出来,这是一个隐世修行的神医。一线天遍地是毒也遍地是药,如果医术足够高深,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修炼场所。

  神医将桓曼荼的身体放好,给她拉好被子。桓曼荼大睁着无神的眼睛,茫然一会,忽然费力转向神医的方向:“神医,你救了我,我却不断给你添麻烦,真是惭愧。你费这么大力气救活我,不是让我作践的,以后,我不会寻死了。”

  神医大概没有当真,桓曼荼寻死觅活那么多次,怎么可能说改就改。她这样说,多半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

  然而,桓曼荼说话算话,之后竟然再没有寻死过。入夜,神医例行给桓曼荼换药。她的衣服一件件落下,露出身上交错纵横的伤疤。神医沉默,桓曼荼以为神医被吓到了,不在意地说:“修炼之人,比不得深闺小姐,过招时难免磕磕碰碰,不过大多数还是在剑冢留下来的。这些伤是不是很丑?”

  桓曼荼眼睛看不见,无法得知神医的反应。但是神医在她后背仔细涂上药膏,没有一丁点亲狎之意,然后郑重将她的衣服拉起。神医走到她面前,在她手心写:“不丑,很美。”

  伤疤是勇士的勋章,但是对于女子,少有不介意的。桓曼荼笑了笑,明明看不见,却还努力望着神医的方向,说:“谢谢。从没有人说过我美,我的丈夫是世家郎君,姿容美仪,养尊处优,一双手比我背上的皮肤都要细致。我从不敢在他面前露出身体,生怕他见了皱眉。”

  神医正在给桓曼荼右手按摩,听到这里,手指顿了顿。桓曼荼自嘲一笑,说:“你不用想如何安慰我,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在意了。我早就该明白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我。他出身富贵,姿容胜雪,天赋极佳,一生下来就被家族奉为珠宝,身边围绕着的也都是美人。论起姿色,我恐怕连他身边的丫鬟都不如,我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配得上他?他同意和我成亲,不过是为了凌虚剑诀罢了。”

  神医放下药膏,执着地在桓曼荼掌心写:“妄自菲薄。”

  桓曼荼笑了,她有记忆以来,实在少有这样自然发笑的机会。原来,被人赞美、被人珍视是这种感觉。

  原来,容玠和桓雪堇这些年,都过着这种日子。桓曼荼曾经不服气,但现在她突然就理解了。平心而论,如果将来她有女儿,捧在掌心如珠似宝地长大,谈婚论嫁时她绝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阴鸷偏执的不受宠庶子。容家不同意容玠和她的婚事,实在很正常。

  桓曼荼慢慢说:“最开始我得知自己永远失去握剑机会的时候,痛苦得不能自已。但现在,我渐渐觉得也不错。我其实没那么喜欢剑,我之所以没日没夜地修炼,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曾经我有那么多执念,母亲,父亲,容玠,桓雪堇……其实现在想想,有什么好争的呢。我娘喜欢的是那个失忆男子,桓致霖恢复记忆,她的爱人也就死了。她死前一直望着窗外的鸟,她讨厌桓家大宅,她想离开那个地方,我为什么非要留着她,执着地将她的排位供奉到祖祠?不进去才好,清清静静离开。若有转世,哪怕做一只乡野的蝴蝶,也好过当他们的笼中雀。”

  “至于容玠和桓雪堇就更不值得了。明明我的母亲才是正室,只因为我不是男孩就被休弃,另一个女人敲锣打鼓进门,堂而皇之占据了我母亲的院子、我母亲的身份。后来桓雪堇出生,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我恨毒了这母女两人,觉得是她们夺走了我的幸福。偏偏桓雪堇又长得那么好看,谁见了她都喜欢,反观我,容貌普通,性格阴鸷,木讷寡言,简直一无是处。我嫉妒桓雪堇,却又不肯承认嫉妒,便用尽各种方式诋毁她。结果谁能想到,世事如此可笑,容晚晴也被休弃了。”

  “我当时高兴极了,以为桓雪堇会落得和我一样的地步,我们俩其实没有差别。然而,她即便变成弃子,都有人宠着她,护着她。容家时不时接她过去住,桓家克扣她的东西,那就由容家加倍补上。她不嫡不庶,身份尴尬,不好说亲,那就让容家最出息的郎君娶她,保准给够桓雪堇体面。凭什么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要经历狂风暴雨,她就可以永远躲在避风港。”

  “我不甘心,便和祖母、父亲自荐,强行把她的婚事抢了过来。容家和容玠知道的时候,一定在骂我不知廉耻吧。是啊,身为一个女子却主动求婚,该有多不要脸。但别人看不起我又如何,我终究如愿嫁给了喜欢的人。”

  桓曼荼像是憋久了,一股脑将这些年的压抑说了出来。这些话和母亲的牌位不能说,和侍女不能说,和丈夫也不能说,最后,竟然只有一个萍水相逢的哑巴神医愿意听她倾诉。

  桓曼荼说完后,心里果然轻松很多。她嘲讽地笑了笑,嗤道:“然而,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后悔的一个决定。若能再来一次,我绝不会嫁给他。新婚之夜,我第一次穿那么漂亮的衣服,我多么想展示给他看,可他却守在桓雪堇床前,任由我变成全城的笑柄;我进剑冢时,谁都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赌局,我这一去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他却只顾着给桓雪堇采药,完全不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宴会时,明明是继母下药,明明是桓雪堇装病,他却想都不想跑来质问我。我在他心里,就这般卑劣?”

  桓曼荼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眼睛里漫上泪,焦点却是涣散的,看着极让人心疼。桓曼荼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声音里的哭意,说:“我这次出来,本是想和他解释。他约我一个人到一线天,我二话不说同意了,压根没怀疑过他会对我不利。侍女走前提醒我小心,我听到她怀疑容玠,还很不高兴。结果呢,我的丈夫,我的妹妹,联手打了我一巴掌。”

  “他们在一线天埋伏,处心积虑杀我,桓雪堇甚至学会了凌虚剑法。我以为的那些温情时刻,其实是他忍着恶心应付我,好从我口中套出凌虚剑诀。可笑啊,我竟还信了。”

  神医手覆在桓曼荼右臂上,指尖冰凉,微微哆嗦,似是不忍。桓曼荼察觉到了,洒然道:“不用担心我,我执迷不悟,活该落到这副地步。如今死了一次,我已经想通了。”

  神医的药中似乎有催眠成分,桓曼荼有些累,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又轻又飘:“我从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他,练剑是为了和他有共同语言,去参加宴会是为了看他。我和容家关系不好,唯有在宴会上才能看到他。但我木讷又不讨喜,不知道该说什么,每次都看着他在宴会中心游刃有余,而我像阴沟里的苔藓,见不得光。我喜欢了他那么久,最后能嫁给他,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但喜欢他实在太累了,我一次次鼓起勇气,一次次失望。最终,喜欢消磨殆尽,剩下的唯有痛。”

  桓曼荼合着眼,脸颊靠到枕边,嘴唇中轻轻飘出来一句话,像青烟一样,一吹而散:“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那天倾诉后,桓曼荼像是打开了心结,神情明显阳光起来,连伤势也快速转好。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毕竟是修士,很快就适应了环境。她不再需要防备身边的人,不再需要没日没夜修炼,不再害怕哪天醒来被家族抛弃,仿佛拿走了身上的大山,她眉宇间阴郁俱散,脸上时常带着笑,和曾经判若两人。

  桓曼荼身上的伤逐渐痊愈,但右手始终软绵绵的。桓曼荼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右手被石头贯穿,神医找到她时骨头都碎了。皮肉伤可以调理,但骨头上的伤实在没办法。

  日常生活不影响,但使剑对强度、速度的要求都极大,她的右手握剑恐怕不行了。神医给她拆了绷带,沉默地在右臂上涂药,似乎自责没能治好她。

  桓曼荼经过最初的崩溃,现在已然想开,她眉目舒展,神态平和,说:“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了。反正没人等我,不妨就当桓曼荼死了罢。日后,我就是一个普通民女,桓家大小姐、凌虚剑法和我再无关系。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就留给适合的人吧。”

  桓曼荼打定主意回归民间,能不能练剑确实不重要了。但神医却很在意,他在她手心写:“你为练剑受了这么多苦,真的不介意吗?”

  “没事。”桓曼荼不在意地笑了,“我以前还喜欢过容玠呢,就当那些日子喂了狗,过好以后就够了。”

  神医似乎还想再写,被桓曼荼反握住手,亲昵地靠在他肩上:“大好的日子,我不想提那个人。我真的不喜欢他了,你不必耿耿于怀。”

  这些日子崖底唯有他们两人,孤男寡女,换药时又时常需要更衣解带,两人很自然就擦出火花。其实桓曼荼觉得在最开始的时候,神医就对她有好感,要不然,谁会管一个陌生人疯疯癫癫、寻死觅活?

  她最艰难的那些日子,是神医彻夜守着她,帮她疗伤、接骨乃至洗澡穿衣。她体内毒素发作,痛的恨不得自杀的时候,是神医紧紧抱着她,拦住她想要自残的手。桓曼荼第一次被人这样用心对待,慢慢的,她觉得这样也挺好。

  桓曼荼靠在神医肩上,无异于捅穿窗户纸。神医僵硬了一会,慢慢将手覆在她肩上。

  自此之后,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桓曼荼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但更危险的,比如厨房,神医还是不让她靠近。神医出去采药时,桓曼荼会坐在门槛,晒着太阳,等他回来。

  今日神医抓了一只飞鸟,回来给桓曼荼补身体。一线天满地是毒,没毒的恐怕唯有天上的鸟。神医在厨房清理羽毛,桓曼荼也非要跟来,神医没办法,让她在后面待着,但是不允许碰刀。

  都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怕她伤害自己。桓曼荼心中无奈又感动,她便也如神医的意,安静地站在后面,和他说话。神医是哑巴,往往是桓曼荼说,他听。桓曼荼自从眼盲后,每日能接触的天地只有这么大,翻来覆去都是些琐碎小事。可是神医从没有不耐烦,每次在她不好意思停下的时候,神医就会在她手心写字,说自己很感兴趣。

  渐渐的,桓曼荼不像以前那样敏感自卑,也敢长篇大论地说话了。今日也是一样,桓曼荼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神医把补汤炖好,起身时突然晃了一下,咣当撞倒旁边的东西。

  桓曼荼听到巨响,吓了一跳,慌忙朝声音的地方摸去:“神医,你怎么了?”

  她手胡乱摸着,隐约在架子上碰到一柄剑。桓曼荼是剑修,本能多停留了一会。神医走过来,把她的手握住,在她手心写:“这是我师父留下的剑,危险。”

  桓曼荼终于感觉到神医在哪里了,立刻把那柄剑抛开,专心在神医身上摸索:“你没事吧?”

  “无事。”神医把她的手拿下来,握着她离开,“这里有烟,你去外面等我。”

  桓曼荼还是不放心,他可是神医,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撞到东西?但神医执意将她推出去,桓曼荼拗不过,只能坐在厨房门槛上,态度鲜明地守着他。

  过了一会,神医出来了,无奈地蹲在她面前:“都说了让你先回房。”

  “我不。”桓曼荼执拗道,“你到底怎么了?”

  “昨日试了新药,略有余毒,不妨事。”

  桓曼荼一听,十分生气:“你拿自己试药?”

  “可能能治好你的眼睛。”

  桓曼荼一下子安静了。她沉默了一会,忽然用力抱住神医,说:“我们成婚吧。”

  神医僵了一下,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桓曼荼脸颊靠在神医肩上,闷闷说:“我曾经觉得我娘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救了桓致霖,但她死前说,她最后悔的事情,是和桓致霖离开山村。我以前不懂,只恨她不争气,但现在,我慢慢明白了。”

  曾经她喜欢容玠长相俊美,喜欢他光芒万丈,喜欢他执剑时潇洒意气。但后面她发现这都是虚的,他长得再好看,笑容不会为她停驻;他家世再优越,遇到危机时永远选择家族;他修为再高强,也从来不会保护她。

  长相、家世、修为都是虚妄,不如选择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十九岁时,她在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还是喜欢自己的人中义无反顾挑了前者,现在,她后悔了。

  她不知道神医姓甚名谁,长相美丑,不知道他父母亲人,身份如何,但哪有什么关系。他对她好,她也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

  桓曼荼说:“我不想再回去了,以后,我们两人就留在崖底,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像凡间普通夫妻一样厮守。你说,好不好?”

  神医握着她的手,手指几度屈起,都没法写出字来。桓曼荼了然,说:“你在介意另一个人吗?桓曼荼已经死了,她和容玠的婚姻自动解除。从此以后,他只是我的仇人,再不是我的丈夫。如今我真心想嫁的人是你,美食华服、皮相家世都不要紧,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就够了。”

  说着,桓曼荼直起身,将全身仅剩的一点灵力凝在指尖,毫不犹豫割下一缕头发。她握着那截青丝,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今日我断发明志,和容玠再无关系。”

  她手指放松,那截头发失去依托,悠悠落在地上。桓曼荼做完这些,像是了结一桩心事,微微笑着看向神医的方向:“我们成婚吧,永远厮守在这里。”

  神医沉默了良久,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写,好。

  桓曼荼第二次婚姻,没有婚礼,没有宾客,没有父母,只有天地见证。但她却无比开心,远比她第一次成婚开心。

  江少辞和牧云归依然待在一片黑暗中,桓曼荼看不到的东西,梦境中自然也不会复原。他们就像听一出哑剧,仅能靠梦境中的情绪波动来判断故事进行到哪里。

  牧云归慢慢颔首:“果然,我就觉得有问题。看来,她话中的丈夫并不是指容玠,而是这位神医。”

  江少辞垂着眸子没说话,若有所思。

  桓曼荼求婚之后,神医配出了治疗桓曼荼眼睛的药。桓曼荼情绪高涨,无比配合治疗。

  她眼睛缠上白纱,即便非常痛,但她脸上依然带着笑,无比期待地说:“我的眼睛要恢复了,我马上就能知道你的长相了。”

  神医压住她兴奋的手,示意她不要乱动。

  但恢复时出了一点岔子,有一味药不够了,神医出去采药,桓曼荼蒙着白纱,坐在家里等他。她等了很久,从日暮等到月落星升,又等到太阳下山,还是不见神医回来。

  桓曼荼默不作声起身,从角落里翻出剑,跌跌撞撞往外走。神医从不让她碰这个地方,但桓曼荼知道,她落崖时的东西都放在这里。

  神医不会不告而别,更不会让她一个人待这么久。他久不回来,一定是遇到危险了。

  桓曼荼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看到的世界模模糊糊。她一狠心,直接将白纱从眼睛上扯下来。外面光线刺入,晃得桓曼荼眼睛疼。她强忍着痛,找到神医最常去的地方。等她到了那里,发现神医的竹篓落在地上,药材散落满地,他却不见踪影。

  桓曼荼心霎间凉了,立刻循着地上的痕迹,去找神医。

  桓曼荼一路摸着石壁往外走。她眼睛本来就没有恢复,在光线和毒物的刺激下不断流泪,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刚刚走出峡谷,就给一群人包围了。

  对方握着剑,看到桓曼荼竟然还活着,一个个怒不可遏:“毒妇,你居然还敢出来!”

  桓曼荼冷着脸,说道:“我无意与你们纠缠,我只问你们一句,他人呢?”

  神医一夜未归,采药的竹篓落在原地,而容家人正好守在峡谷外。此情此景,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将神医绑走?

  容家人同样冷笑连连:“时到今日,你竟还死不悔改。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死了给我们九郎君赔罪,二是将凌虚剑法交出来,我们饶你一条活路。”

  桓曼荼面无表情,手慢慢握紧:“就凭你们?”

  看来桓雪堇得到的并不是完整的凌虚剑法,要不然也不至于追到这里。如果他们没有绑架神医,桓曼荼将前十式给他们也无妨。反正她打算退隐,谁出名,谁得势,和她有什么关系?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神医牵扯进来。

  桓曼荼半年没有握剑,再一次出鞘依然锐不可当。她右手不能执剑,那就换左手,反正她走出一线天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凌虚剑诀毕竟是神阶剑法,就算桓曼荼状态极差,在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下还是将容家节节逼退。容家发现桓曼荼眼睛不对,高喝道:“她眼睛看不清,用镜子晃她眼睛!”

  霎间一道道明光闪过来,外面正是黄昏,但修真界有的是发光办法,并不依赖太阳。桓曼荼本就是强弩之末,在强光的直射下,眼前很快泛起一阵阵光晕,人影晃动,虚影幢幢,压根看不清脸。

  危机关头,她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从后面抱住她,替她挡住攻击,然后用力将她推开。桓曼荼落入河中,费力挣扎,但还是被冲走了。

  这条河并不险,桓曼荼很快就找到浅滩上岸。她获得自由,根本顾不得自己的眼睛,疯狂往回跑。然而山崖只剩下一地狼藉,崖边还落着大片大片的鲜血。

  桓曼荼看到那些血,险些晕倒。她不相信那是神医的,她回到他们的小屋,执着地等着他。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日落月升,秋去冬来,等到她的眼睛自然痊愈,能清晰看到小院的一切,也没等来她的丈夫。

  他死了。又是因为她,死于容家之手。

  桓曼荼浑浑噩噩在一线天游荡。有一天,一个邪修来崖底采毒,发现了她。

  邪修对她很感兴趣,和桓曼荼做了一个交易。他有一本邪修法诀,练习这种功法有损寿命,但是可以飞快提高修为。

  换言之,用自己的寿命,来换取强大的力量。修为越高,死的越快。

  桓曼荼同意了。她在崖底闭关一年,飞快将修为提高到四星。她回殷城那天,桓家正在举办生辰宴。桓致霖的独子庆生,桓家高朋满座,宾客如云。桓致霖大马金刀坐在上首,敬酒来者不拒。第三任夫人抱着儿子坐在旁边,得意极了。

  容家作为姻亲,也在庆贺之列。虽然容桓二氏的两段婚姻名存实亡,但只要凌虚剑诀还在,容家就绝不会和桓家生疏。桓致霖见了容玠,也没有提曾经那些龌龊事,只是笑着喝酒。

  歌舞升平,其乐融融,仿佛桓家那位死去的大小姐根本不存在。桓致霖几杯酒下肚,兴致高起来,问容玠:“九郎君,你怎么清瘦很多,最近修行不顺利吗?”

  容玠垂头抿了下唇,说:“多谢岳父关心,偶感风寒,无伤大雅。”

  桓曼荼死去两年,容玠依然毕恭毕敬叫他岳父。桓致霖看着面前这个光风霁月的年轻人,心里颇为可惜。如果这是他的儿子就好了,可惜。

  桓致霖转头,看到桓雪堇坐在屏风后,温柔娴静,巧笑倩兮。虽然同是他的女儿,但桓致霖不得不说,容玠和桓雪堇站在一起才叫般配。

  桓致霖乘着酒意,半是开玩笑地说:“曼荼已经走了两年了,你正当年轻,迟早要续娶。如今有没有中意的人?”

  容玠正待说话,身后大门忽然被人轰开。一排家丁像麻袋一样跌入宴会,撞毁了许多酒席。

  宾客们受惊,纷纷站起来。桓致霖砰地站起身,脸色黑如乌云:“是谁敢在桓家闹事。”

  飞舞的粉尘中,一个黑影踩着木屑,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她摘掉兜帽,露出一张白净清秀、颇为娃娃气的的脸。她缓慢环视四周,对着正中央那几人轻轻笑了笑:“好久不见。”

第67章 成全 兰因絮果,未若不识。……

  宴会众人看到来人,脸色齐齐一变:“桓曼荼?”

  有的人惊诧,有的人皱眉。桓曼荼不是去一线天采药时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她的修为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桓曼荼静静望着里面这些人,忽然伸手一掌拍向主位,“真是对不住,我还活着。”

  桓曼荼掌心冲出一股黑气,黑雾纠结成恶龙,咆哮着冲向上方,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牧云归站在树上,远远望着桓家里面那一幕。她看到恶龙,惊讶:“四星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江少辞摇头:“已经小很多了。她是靠邪术强行堆起来的,修为虚的很。她现在的实际战斗力,大概和三星差不多吧。”

  牧云归依然感叹,即便三星也够震撼了。果然,高阶修士和一二星修士完全是两个世界。

  桓曼荼突然袭击,即便只是堆起来的四星也够桓家喝一壶了。桓曼荼一步步走近,新夫人抱着儿子瑟瑟发抖,她看到桓曼荼,哆哆嗦嗦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桓曼荼俯身,尖利的指甲从新夫人脸上划过,最后勾住孩子的衣领,一把将他们的宝贝儿子拎起来。新夫人吓得一激灵,狼狈地爬向桓曼荼,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大小姐,我错了,我不该算计你。求求你放了柏儿,他只是一个孩子!”

  桓致霖看到桓曼荼抓起桓元柏,脸色也变了:“逆女,你要做什么!”

  桓曼荼指尖顺着桓元柏的脖颈勾勒,指尖上缭绕着黑气,看起来阴郁又不祥。桓元柏被吓得大哭,内外人都紧张地盯着桓曼荼,生怕下一秒桓曼荼就会将孩子的喉咙捅穿。

  桓曼荼发现很多人都打算偷袭她,咯咯笑了。众人如临大敌,她却轻松如许:“这就是你们挑选的继承人?平平无奇,我看也没什么特殊。只因为他是个男子,就要将桓家继承人之位交给他?”

  桓曼荼说完,猛地松开手,飞快朝桓致霖袭来:“他配吗?”

  桓元柏哇哇哭着坠地,新夫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将桓元柏接住,紧紧抱入自己怀中。桓曼荼苍白的五指已经逼到桓致霖身前,眼看就要捅穿桓致霖心脏,却被一道白光拦住。

  容玠站在旁边,低头咳了咳。他看起来受了重伤,气血亏虚,但依然牢牢维持着光罩,不让桓曼荼前进一步。他咽下咳意,抬头,对桓曼荼说:“他是你的父亲,不可无礼。”

  时隔两年,桓曼荼再次看到了他。然而这次,她看着这张曾经喜欢了整个青春的脸,心中再无波动。

  他依然是那么高高在上,站在道德高点指责她。可是,她落入山崖命悬一线的时候不见他,她修为尽毁一心求死的时候不见他,她为了报仇不惜入邪的时候不见他,现在他有什么资格说她大逆不道?

  桓曼荼冷笑,掌心力道加大,黑雾顿时前进了好一截:“你算什么人,凭什么指点我?”

  容玠脸色更白了,他薄唇用力抿着,勉力撑着结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做以后会后悔的事。”

  桓曼荼笑了一声,可真是高洁,直到这种时候都在指教她。桓曼荼另一只手猛地打出一道黑雾,黑雾绕过结界,重重击过容玠心胸。容玠吐了口血,失力摔倒在地。

  桓雪堇被众人保护着藏在后方,她看到这一幕,愤怒道:“你竟然偷袭!”

  桓曼荼早就忍着她了,现在桓雪堇说话,桓曼荼顺势凝出一只黑爪,一转身朝桓雪堇甩去。桓曼荼就算是堆起来的四星那也是四星,比桓雪堇高了不知多少倍。桓雪堇眼瞳放大,不要钱般往外扔护身法宝,可是再值钱的法宝都瞬间碎成粉末。黑爪巨大阴森,像天神的手,毫不费力就能捏死桓雪堇这只蝼蚁。桓雪堇眼睁睁看着黑雾逼近,无比明确地感受到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桓雪堇已经感觉到那股杀气,在黑雾即将吞没桓雪堇的时候,院子中划过一道雪白的剑光。一个男子执剑挡在黑雾前,黑雾庞大,而男子颀长单薄,对比十分悬殊。但他却硬凭着一个人一柄剑,挡住了肆虐的黑爪。

  桓雪堇仅是被黑雾扫到就重重飞出去,狼狈砸在宴席上,酒水菜肴洒了一身。她扶着胸口爬起来,哇的吐出口鲜血。她抬头,满嘴是血地看向前方:“表兄!”

  桓曼荼并不意外容玠能拦住她的攻击,相反,她还有些奇怪。早在她和容玠成婚的时候,殷城就有传说容玠要升三星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怎么还在二星?

  容玠脸色素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直视着桓曼荼说:“容家对不起你,我认了。和其他人没关系。”

  桓曼荼听到,当即笑了。她居高临下,缓慢从高堂上走下来:“你们表兄妹可真是情深,十年前你护着她,到如今各自成家,竟还护着她。好啊,既然你说要将桓雪堇的账记在你身上,那我们一起算一算,容家欠我多少。”

  “当年我在桓家设宴,新夫人给她下药,她明明没事却装作中毒,还骗我到一线天埋伏我。这一笔,你认吗?”

  宴会厅发出一阵骚乱,当年桓雪堇被人下了龌龊的药,虽然两家将消息压下,但大家都默认是桓曼荼干的。后来桓曼荼心虚,去一线天采药,失足落入山崖,众人还暗骂她活该。没想到,在桓曼荼嘴里事情竟是如此?

  容玠点头:“表妹少年离母,无人教导,她行差踏错,我身为表兄该负全部责任。”

  容玠这话便是认了。四周响起一片惊呼,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