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冲了上去,他闯入了冲天的火焰,紧紧抱住了台上的女子。

白火烧灼着两人的皮肉,极度的痛苦贯穿了炅魂。狐女张开双眼,望着眼前的男子,眼里透着惊喜,也有一分释然。

“你可真傻!”狐红衣说。

“我不后悔!”吕书维说。

火焰猛地一跳’两个人紧紧相拥,一起化成了灰!

林映容在炼妖台下跳着叫着,她乞求,她磕头,希望虎探灭掉火焰,可是一切都是枉然,巫史压根儿不为所动。

老妇人跪在地上,揪住胸口,睁大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台上——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两缕青烟,缠绕着飞上天去。

人群死一般寂静,村人们默不作声,各自低头走敢。到后来,虎探也离开了,只剩下林映容一个。她长久地跪在那儿,化为了一具苍凉的雕像。

婴儿的啼哭声响个不停,小家伙蹬腿挥手,哭得十分带劲。他己经一天没有进食了,饿得实在厉害极了。

“嗐!”抱他的虎探微微皱眉,冲着同伴说,“你看,这小东西还真闹心。”

“赶快些!”同伴大不耐烦,“巫老大说了,把她处理掉!”

“巫老大干嘛不自己动手?”

“你笨哇,他那样的身份,亲手弄死一个娃娃,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唉,我们都是顶缸的!”

“少废话,快点儿!,我还赶着回家!”

“你说怎么办?掐死?还是丢到那湖里?”

“你看着办。”

“为什么又是我?妈的,这小东西盯着我哭,我下不了手哇。你来吧,还是你来!”

“我不干,谁叫你先接手?”

“你…我看,还是丢湖里吧!”

“随便你,记得绑块石头…”

“你抱着,我去找石头!”

“少来这套!唉,你别塞给我呀…”

两个虎探你推我让,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这时有人淡淡地说:“你们都不要,那就给我吧!”

两人吃了一惊,掉头望去,一个青衣男子迎面走来,英挺俊伟,神采逼人。

两人张大嘴巴,望着男子,双腿瑟瑟发抖,不敢挪动一步。

男子将手一招,婴儿冉冉飞起,落进了他的怀里。说也奇怪,小东西的哭声止住了,他瞪着亮晶晶的泪眼,吮着拇指,呆呆地望着青衣男子。

男子苦笑一下,轻声说:“小家伙,我来晚啦!”

他抬头望去,两个虎探呆如木鸡,一脸惊奇的恐惧。男子点了点头说:“你们去吧,告诉皇师利,我会去琢磨宫拜访他!”

两人脸色苍白,对视一眼,。双双驾起飞轮,—阵风飞远了。

林映容跪在台前,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她已耗尽了气力,只觉疲惫和困倦。她抽出符笔,对准胸口,笔尖一抖,变得坚硬如铁。

这么活着再无意义,死亡是归宿,更是难得的解脱。

她比了一比,刚要扎下,忽听有人说话:“你觉得这样一死,就能减轻你的罪孽吗?”

林映容抬头望去,一个青衣男子,抱着孩子站在面前。她木呆呆望着对方,喃喃说:“不死,还能怎么样?”

“你认为,这件事对了?还是错了?”

“对了,错了!”思绪茫茫闪过,林映容抱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我不知道!”

“你连对错也不知道,又为什么要自杀呢?”

“我失去了儿子!”

“你爱你的儿子?”

“是…”

“所以憎恨狐红衣?”

“是…”

“恨多—些,还是爱多-些?”

“我…我不知道…”

“好吧”我给你一样东西,这个东西,有你的爱,也有你的恨!"

“什么东西?”林映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男子。

男子将怀中的婴儿,交到老妇人的手里:“这是你唯一的孙儿,他流着狐神的血,也有吕氏的血脉。如果你的恨多过你的爱,你就杀了他,如果你的爱多过你的恨,那就把他抚养成人!”

林映容呆呆地望着婴孩,双手不由收紧。孩子哇地哭了出来。刹那间,老妇人的心软了,手也松了 ,叹气说:“你为什么把他给我?”

“我希望你活着!”男子抬头望天,微微苦笑,“死亡其实容易,活着却要艰难得多。你有许多时间去思考,你的心里,究竟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这个孩子,是我的问题,也是你的答案!”

那人说完转身离开,林映容仿佛突然惊醒。盯着男子的背影,大声说:“你是谁?”

“我叫伏太因。”男子头也不回。走入暮色深处。

林映容浑身一颤,完全清醒过来,她望着怀中的婴儿,婴儿也将她仔细打量,突然小脸一蹙,哇哇地大哭。

哭声落入老妇的耳中,一股久违的温情涌上心头。林映蓉的眼泪夺眶而出,可又忍不住地想笑。她抱着孩子,抖索索站起身来,流着眼泪,仰天大笑,笑里夹杂婴儿的啼哭,在清冷的湖边久久回荡。

四面的烟尘徐徐散去,景物渐次分明起来,吕品回到了现实,目光扫去,天皓白、山烂石、方非、林映容,还有,前面那个红衣女子。

刚才,他做了一个深沉的噩梦,他在梦境中游走,无数次将手伸向梦中的人物,可是抓不住,也摸不着,悲欢离合一幕幕上演,可他,只是一个无可奈何的观众,眼睁睁瞧着,却什么也不能做。

一弹指的功夫,他走过了几十年的路,心中的疑惑全都解开了。为什么由来只见父亲的留影,不见母亲的相貌?为什么一说到父母,林映容总是神色张皇、支吾其词?为什么他生来就会天狐遁甲?为什么小妖怪对他服服帖帖?他们住的村子,也不再是幻境中的水云村,村外没有湖泊,只有一条小河,林映容带着他远走他乡,只因在那儿,谁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一只神狐。

脸上冰冰凉凉,早已挂满泪水,旧泪还没干透,新的热流又汹涌而出。吕品呆了呆,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红衣女子,温柔的感觉向他全身蔓延,他情难自禁,失声叫道:“妈妈…”

怀中人叹了口气,那是男子的声音。

吕品浑身一震,错步后退,“狐红衣”的形貌悄然改换,化为了一个青衣男子。

这只是狐王的变身,真正的红衣女子,早已在炼妖台上化成了灰。

“你是我的舅舅?”吕品呆了呆,喃喃问。

狐青衣点头,吕品冲上去,狠狠一拳打在他胸口,狐王后退一步,叹道“打得好!”

吕品两眼布满血丝,大声喊叫:“你为什么不救我妈?”

“我去了!”,狐青衣微微苦笑,“我遇上了皇师利,我打不过他!伏太因也去了,他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救下你!”

吕品掉头望去,林映容脸色死灰,眼里透着一丝惊恐,轻声说:“品儿…”

“别叫我!”吕品恶狠狠的大叫“我不是你的孙子!你是我的大仇人…”

话没说完,狐青衣手起手落,打了他一记耳光,吕品扑了上去,拳头雨点似的落向狐王。方非见势不妙,向简真打个招唿,两人紧紧抱住吕品,吕品又哭又叫,又蹦又跳,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忽又缩在两人身上,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吕品!”狐青衣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说对了!”吕品把泪一抹,“狐青衣,你为什么打我?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对!”狐青衣两眼望天,“我以前也恨过她,连带恨上了伏太因,他不许我杀掉老太婆,还把你交给她抚养。第八次道者战争,狐族没有参战,伏太因的死我脱不了干系,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伏太因是对的,他是个道者,活了不过三十多岁,我是一个狐妖,活了四千多岁,但是比起胸襟,他才是横亘古今的智者,我呢,只是一个不经事的蠢材。”

“刚才的‘前尘烟’,一大半是他收来给我的。人生下来,并无正邪善恶,也无爱恨情仇,有了前因,才有后果。林映容固然可恨,但也可怜。没错,她害死了红衣,可她也抚养了你,她恨过怨过,可是爱终于战胜了恨,伏太因给她出了一道难题,她也给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答案。这个答案就是你!”

“我?”吕品呆了一下。

“试想一想,我那时―腔怒火,只想给红衣报仇。如果交给我抚养,我—定处心积虑地把你调教成一个复仇者。乖戾、狠毒、自私、傲慢,狐族的缺点,你会应有尽有。接下来,你会杀死你的祖母,杀光水云村,最后不免与白虎人大战一场,狐族将会死伤无数,你也难逃皇师利的毒手。到了最后,你不过是第二个林映容,除了仇恨,一无所有,可憎可厌,彻底地失败!”

狐青衣顿了顿,望着吕品,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可是看看现在的你,你能为了友情,克制亲情,又能为了亲情,克制友情,尽管左右为难,可你心中的爱总是胜过了恨。白虎吕品,你不是—个复仇者,你是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为什么?林映容抛弃了仇恨,你是在她的爱中长大的,尽哲有些懒情,有些贪玩,可你的本性从没泯灭。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红衣的影子,也看到了你父亲的风采!”

狐青衣顿了一顿,大声说:“吕品,你永远记住,你是吕书维和狐红衣的儿子,你要追随自己的本性,听从良知的召唤!”

“本性!”吕品回过头去,望着半死不活的祖母,心中百味杂陈。

沉默了一会儿,吕品昂起头来,涩声说:“我要参加考试!”

“品儿!”林映容有气无力,“你不能得罪白王…”

吕品不理她,向狐青衣说:“照顾我奶奶!”两人深深对视一眼,狐青衣从袖里抽出一支符笔,淡黄色的笔管上,有着火红色的笔锋。

“这支狐聿,是你母亲留下的!”狐青衣说,“笔锋的毫毛,就是她的毛发!”

吕品接过笔,紧紧握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子,面向两个室友,大咧咧地说:“方非,死肥猪,你们谁敢偷懒,我可对他不客气!”

“臭懒鬼!”其他两人齐声大叫,“管好你自己吧!”

吕品一笑,回头望去。狐青衣扶着林映容,正在那儿低声耳语。老妇人呆呆怔怔,默默点头。这一对宿怨的仇敌,此时此刻,却像是相依为命的友人。

“吕品!”天皓白的叹息声传来,“我也许不该多说,你祖母的阳寿要尽了!”

吕品心头一颤,百感交集,忍不住问:“天道师,你认识我的爸妈?”

天皓白默默点头。

“你知道他们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