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活着吗?",密语悄然响起,声音里透着一丝焦虑。
方非说不出话,他的肌肤如焚,骨骸似要散开,不由呻吟一下、闭上双眼。他分明感觉得到,魂魄悠悠荡荡,正在离开身体,身体至隐至秘的地方,涌起了一阵古怪的战栗。
生死关头,他的脑海空明如镜,三魂七魄幽幽可见,仿若十点光亮,三大七小,藏在躯壳深处。那光亮徐徐凝结,化为了一个人形。一瞬间,方非仿佛面对大还心镜,镜中的人影,正在冲他点头微笑。
“御魂!”几乎出自本能,他的心神汇聚,驱使面前的魂魄,“起来!”
僵硬的腿脚猛力一撑,身子嗖地弹起,方非脱离电网,跳到空中!
“咦!”沙嗓门叫了一声。
“手捏剑诀!”他接着发令,双手应声合拢,捏成一个剑诀。
“长牙!”方非轻轻说了声,“飞来!”
一跳而起,嗖地来到脚下。
“去!”意念牵动魂魄,魂魄带动肉体,方非一个跟斗,落在尺木中央。一道长长的碧光掠过斗场,长牙如风似电,扯着少年向前飞驰。”天啦,”沙嗓门一声大吼,'‘他还活着,巨大的声浪席卷全场,所有的道者,全都发出惊奇的呼喊。
太叔明回头望去,吃惊得合不拢嘴―方非连中“金光化剑符”,又在结界上受了电击,居然还能存活,真是咄咄怪事。
“流金飞剑!”三年生气急败坏,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
方非的身子仿佛裂成了几块,肌肉酸痛麻木,眼看金光扑来,根本无法动弹。
“闪开它!”他下意识御魂,念头闪过,身子还没动作,尺木青光暴涨,循着奇诡的曲线飞行,金剑纷纷落空,方非人木合一,越过茫茫剑阵,笔直冲向太叔明。
“云箭破空!”方非心里动念,魂魄牵引右手,符笔向前一送。
“铜墙铁壁!”太叔明守得严严实实。方非的符法还没完成,眼看对方故技重施,笔尖红光闪动,符字变成了―“烈焰神锋”,“飞云凝箭符”化为了“火剑摧神符”一道火焰破空飞出。
太叔明还没转过念头,火克金,光壁惨被冲破,长长的火焰横扫而过,他仓皇低头,仍叫火舌舔中额角,火辣辣一阵灼痛。
三年生号叫一声,痛苦中夹杂恼怒。他一晃身,一分为三,真真假假地扑向方非。方非不敢停留,催动尺木向前飞去。
“小子!”密语忽又响起,“你的命还真大!"
“现在怎么办?”方非急得大叫。
“那是分身术,你不会吗,”声音又轻又细,一派调侃。
“我不会!”方非沮丧极了。
“神眼观照呢?"
“也不会!”
“呵!”那人轻轻一笑,“这样罢,我传你一道符法,以你目前的本事,也许可以写成!”
“什么符?”
“跟着我念——混元归一千丝万缕!”
方非笔锋一抖,边念边写:“混元归一千丝万缕!"
咒语出口,他手心一空,元气丝丝缕缕,被什么东西抽了出去。方非定眼细看,一缕青色元气吐出笔外,一到空中,若有若无,凝结成了一缕细丝。
符笔吐丝,匪夷所思,随了方非向前,那缕气丝也袅袅不断、越扯越长。
笔尖一震,忽被细丝牵动。方非回头看去,一个太叔明扬眉瞪眼地冲了过来;再一转眼,另一个太叔明也从左边飞来,手中的符笔高高举起。两个太叔明,一真一假,二者必选其一。
“头一个是真的!”方非忽有所悟,“他碰到了元气丝!”
想到这儿,他冲天而起,一片金光剑雨,从他脚下掠过。
剑符落空,大出太叔明意料,他身子一晃,三个影子混在一处,忽又缤纷散开,三个太叔明东奔西走、虚虚实实。
方非并不接战,不管来者虚实,只是尽力躲闪。一道青碧遁光上下翻飞,势如演绎一幅纵横淋漓的图画。元气连绵不绝,透过笔尖涌出,但随主人飞行,悄没声息地织成了一张无形大网。网上千丝万缕,系于笔端,来人撞到网上,如果笔尖震动,就是太叔明本人,如果没有动静,那么就是虚假的分身。
太叔明修为不够,分身只是幻影,不能真个攻敌,只好在弱者面前显摆威风,从没遇上过真正的对手。他浑浑噩噩,蒙在鼓里,连人带影横冲直撞,接连发出“金光化剑符”,恨不得把方非射成筛子。
兜了几个圈子,方非一扬笔,对准一个分身,太叔明的分身就在他的身后,见状冷笑一声,扬起笔来,刚要画符,冷不防方非掉转笔锋,大喝一声”收”。
四面的虚空中忽有障碍压来,太叔明只觉绊手绊脚、施展不开。他大吃一惊,低头望去,周围青光蒙蒙、由淡变浓,光华中丝丝缕缕,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破口大骂,卖力挥动符笔,冷不防手心一痛,符笔嫂地脱手,落到了方非手里。太叔明丢了武器,一时乱了方寸,死命向前猛冲,想要夺回符笔。
“云箭破空!”方非笔锋一抖,乱箭齐发,三年生见势不妙,慌忙驾轮躲闪。可他陷身大网,元气丝牵牵扯扯、缚手缚脚,连吃几道气箭,痛得他嗽嗽惨叫,冷不防方非连人带剑猛冲过来,狠狠撞上他的后背。
三年生尖叫一声,一头撞向羽斗场的结界,电光四流,哗破有声,太叔明陷身电网,牙关得得作响,他忍着剧痛尽力一滚,脚下飞轮疯转,尽力想要挣脱。
“气障重重!”方非一扬手,气团接连涌出,将太叔明死死撼在网上。
数万伏的电压灌入身子,电得三年生死去活来,飞轮失去了控制,味溜蹿出老远。这一下,太叔明失去了所有的倚仗,骨碌碌滚到了斗场的底端,满身电光乱窜,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方非赶到他的上方,太叔明望着对手,痛得叫不出声来,他的两眼不住上翻,如同蛛网上的虫穿,无助地盯着爬来的蜘蛛。
“杀了他,杀了他!”上下塔中,发出有节奏的叫喊,输了钱的观众兴奋得浑身发抖,眼里迸出残忍的凶光。
震旦Ⅲ·龙之鳞 震旦3龙之鳞 作者 凤歌
【妖魔】
方非徐徐扬笔,太叔明涕泪横流,嘴角流出一股浓白的涎水,从他的胸腔深处,发出虚弱悲凉、不似人声的号哭,这哭声落入那片喊杀声中,仿佛大海里的一个水泡。
星拂停在半空,唿喊声变得稀落,众人纷纷猜测,他会怎样杀死对手,是用火焰烧死,还是用云箭活活射死。
可是,方非收回了笔,他一抬头,大声说:“看够了吗?决斗,我赢了,人,我不会杀!”众人大感意外,巨塔上下,陷入一片沉寂。
两个侍者钻进斗场,把太叔明拎了下去。
方非呆了呆,纵身钻进塔里,冰蝶鸟迎了上来,面具后面两眼发光。少女没有做声,可是激动喜悦,仍是掩不住地流露出来。
两人并肩齐飞,四周先是寂静,接份响起一片烯嘘,恍若夜晚的潮汐撞上了巨大的塔壁。方非的耳边嗡嗡一片,什么声音也听不真切。
一落地,吕品就迎上前来:“方非,我拿了全副的家当赌你赢!哈,那些三年生,全都输到脱裤子,一个不落地跑光啦!”他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伸手。方非也笑了笑,双手相握,方非身子虚软,只一晃,便瘫倒在吕品肩上。
冰蝶鸟似要伸手,手到半途,又悄悄缩了回去。
“逞能的下场!”懒鬼摇头咕浓,把方非扶了起来。
“方非!”大个儿的叫声比谁都响,“你居然赢了,呵,走了狗屎运哇!”
方非一抬眼,大个儿站在面前,咧嘴大笑。突然间,他只觉不对,揉了揉眼,没错,闪烁的灯光下,简真的皮肤忽明忽暗,发出荧荧绿光。
“嗐!”吕品也叫了起来,“死肥猪,你的皮肤怎么回事?”
“皮肤?”简真不解道,“什么皮肤?”
“水平法物!”冰蝶鸟一抖手,大个儿的面前多了一团明镜似的圆光,简真对镜一照,失声惊叫——他的皮肤变成绿油油的,落在“镜光符”的中央,就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大毛虫。
“你吃了什么鬼东西!”冰蝶鸟低声怒喝。
“没有啊!”简真快要哭了,“我只喝了一杯饮料,啊,对了,那饮料也是绿色的!”
“那是冷翠烟,你这只蠢猪!”
“啊?”大个儿楞了一下,尖声大叫,“该死的小老头!”
“小老头儿?”其余三人大为迷惑。
“刚才我见方非赢了,心里十分高兴。一个小老头跑过来,问我要不要来一杯,我还没回答,他就给了我一杯饮料。我那时高兴,又口渴,也没多想,接过来就喝…”他还没说完,方非变了脸色,一把扯住简真,“小老头儿在哪儿?”
“那边!”简真往人群里一指,方非登时冲了过去,可是人海茫茫,小老头已经消失了。
“你找什么?”吕品赶上来问。
“那个小老头!”方非吐出一口气,“就是凌虚子!”
“什么?”众人都是一惊。
“他在哪儿?”大个儿的眼角渗出绿莹莹的泪水,“臭元婴,我要跟他算账!”
方非站在那儿,心中一片茫然,冰蝶鸟忽地靠近,轻声说:“跟我来!”她纵起剑光,一道烟冲破塔顶,钻入了倒反的巨塔。
三个男生紧随其后,一路上都有人招唿方非,还有不少道者飞上前来,拉拉扯扯,邀他一块儿跳舞。
方非狼狈摆脱,穿过两塔,不久前的苦斗宛然在目,诡异的密语还在耳边。
说话的是谁呢?那声音又轻细,又柔和,不似男人,倒像女生。想到这儿,方非凑近冰蝶鸟,轻声说:“混元归一…”什么?“女侍者怒目相向,”你才是混蛋!“嘈杂间,她听成了”混蛋是你"。
“不!”方非满头大汗,“我没说混蛋,找说混元!”
“混元?你说这个干吗?”
“没、没什么!”
“吞吞吐吐,肯定有鬼!”
“没、没鬼!”
“没鬼才怪!”
倒反塔上大下小,一道水晶隔板,将塔身分成两半,下半是舞场,上半是职员驻地。一道门户连通上下,侍者进进出出,人人都戴面具,刚一进门,又遇上那个青鸾侍者,张口就问:“冰蝶鸟一百二十泡室的玉液酒送了吗?”
“送了!”冰蝶鸟悻悻说,“青鸟,北野王在哪儿?”
“声光大厅!”青鸾边说边飞,头也不回。
穿过一条五彩缤纷的甬道,四人进入一间明亮的大厅,厅中上下四方都是巨大的通灵镜,巨镜映出塔内情形,闪闪烁烁,叫人眼花缭乱。
“北野王!”冰蝶鸟锐叫一声。
“嗐!”上方传来沙哑的声音,“冰蝶鸟,你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