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成群结队,踏入这座欢场。有人佩戴假面,有人以真容示人,双塔流光变幻,扰得人人迷乱,笑语无处不在,呼应塔中的巨响,令人仿佛置身惊涛骇浪。
站在极乐塔前,方非目迷五色,双耳如聋,几乎忘了东南西北。
“天啦!”简真又激动,又害怕,“我妈知道我来这儿,非杀了我不可!”他一面叫着,一面偷看一群妙龄女郎,女郎个个长裤紧身,有说有笑地经过三人身边。
“喂!”吕品很不耐烦,“你们两个,到底进不进去啊?”
“妈会杀了我的!”简真死拽住方非不放。小度者手心冒汗,寻找凌虚子的热望还是压倒了心中的不安。他咬牙走向大门,大个儿马上哀叫:“方非,你真要去吗,我可是被逼的,将来我妈问起来,你可要给我作证!”
“申阿姨不是去极海了吗?”
“我妈的鬼门道可多了!我每次偷吃,她都能发现!”简真瞅着方非,一脸嗔怪,“都是你,我可一点儿也不想进去!”
“死肥猪,你这么苦恼,在外面等不就得了…”懒鬼还没说完,简真小眼瞪来,目光狠狠毒毒,像是两把小小的匕首。
吕品恍然大悟,大个儿装傻扮痴,不过是给他自己打气,顺道做好铺垫,以便推卸责任。至于极乐塔,这么好玩的地方,他又怎么会错过呢,要他守在门外,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一对甲士把守大门,个子足有两米,样子一模一样。这对孪生子一色的亮银宝甲,明晃晃、光灿灿,映射塔内炫光,恍若天神下凡。看见三人,一个甲士洪声说:“喂,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简叔叔带我们来的!”吕品出其不意,一把搂住简真的胳膊。
大个儿吓了一跳,死死瞪着吕品,像是见了活鬼。“傻大个儿!”守门人认真打量简真,“你带这两个小孩子进去,出了什么事,你可要负全责的哟!”
“我、我…”简真很想说“我也是小孩子”,话没出口,吕品抢先说:“简叔叔这么大个儿,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甲士哼了一声,把手一扬,做了个进去的手势。刚进大门,简真一把揪住吕品:“臭懒鬼,你捣什么鬼!”
“没听见吗?”懒鬼笑了笑,“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大个儿两眼出火,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我才不是成年人,我才十六岁!”
“得了吧!十六岁?”吕品瞅他一眼,“二十六还差不多,简叔叔,呵呵呵!”
“你去死!”简真捏住吕品的脖子,使劲儿摇来晃去。
突然一个惊雷,就在头顶炸响。简真吓得双手一松,可还没完,响雷一个接着一个,周围的墙壁也发了疯,强光接连进闪,光团飞来飞去,拖着长长的光痕,好似扫天而过的彗星。
“哦——”人群发出山呼海啸。众声之上,一个声音忽地响起,沙哑、高昂、压倒一切、充满迷人的磁性——
“道者们,飞起来!”
一片狂呼乱叫,驭剑的,驾轮的,披甲带翅的,道道遁光冲天而上,无数道者飘浮空中,手舞足蹈,脸上透着激动、狂喜和迷乱。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发一声喊,一串惊雷尔匀而过,大厅里闪电纵横,火蛇狂舞,犹孵圈生,万物初始,激荡流离混混乱不堪!“一千个太乙神雷!”不尽的雷声,遮不住惊天的叫喊。“一千个太乙神雷!”人们齐声呼应,夹在雷声中间,气势撼天动地。
三人深感意外,给这声势吓得畏畏缩缩,简真东张西望:”方非,这么多人,你找谁呀?”方非脸色苍白,瞪着前方胡乱摇头。音乐轰然响起,急促的鼓、繁乱的弦撕心裂肺的号角,汇合跌宕起伏的雷声,化为了一片惊心动魄的交响。
那个沙哑嗓门,怪腔怪调唱起歌来―
“一只小鸟儿在身边叫,
两只大雁在头上飞,
我踩了飞剑我驾着轮,
一头闯进那个故纸堆!
勾芒冲我傻傻地笑,
我给朱明画画蛾眉,
葬收找我来拼酒呀,
千杯万杯我从来不醉!
玄冥有张死人脸,
我叫他给我来捶一捶背.
百头蛟龙我当马骑,
孤神蓬尾我当枕睡。
伏羲算卦不太准呀,
我罚他天天都要下跪.
支离老儿来找我玩,
我大大咧咧地不加理会,
花好月圆在今宵哇,
我跟女锅一一有个约会!
——这歌词离经叛道,放荡不羁,听得方非心惊胆战。
天上的道者随歌起舞。有人以身当轴,以剑为桨,直升机一样疯转,搅起了一道道龙卷咫风;有的男女翩翩对舞,分了又合,合了又分,一眨眼又化为一静一动,男的一柱擎天、神针定海,女的风旋电绕,连人带影变成了一缕轻烟。还有许多人搂腰扶背,数百人结成了一条气势浩荡的长龙,随心所欲,满空游走,舞出干姿百态,变化酣畅淋漓。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声嘶力竭地又叫一声,惊雷如闻号令,轰隆隆响个不停。巨雷每响一声,虚空中就迸出来一个大大的圆泡,光亮透明,横直数米,等到雷声响过,圆泡已是数百上干,大大小小地飘在空中。干百道光柱照在泡上,恍若孕育胎儿,圆泡里无中生有,长出了许多桌椅软凳,舞倦了的道者钻进泡中,坐下来闲聊休息。
银虹四射,飞出来一群侍者,一色的光亮银杉.戴着各种假面,在圆泡里进进出出,运送各色饮料美食。圆泡无限漂浮,永无定所,遁光一拂,旋风一吹,立刻上下沉浮、任意东西。因为这个缘故,给泡中人端酒送食,可真是一件神妙的活计,非但不能记错了顾客,还得躲闪四面的舞者。这些侍者个个身手了得,无论何种间隙,都能轻易穿过,任是何种冲突,都能巧妙躲开。
吕品入境随俗,加入了一条数百人的“长龙”,随之当空起舞.玩得不亦乐乎。
简真有心无胆,望着天上,心中无比羡慕,他紧紧扯着方非的衣袖,不住口地长呼短叹。
方非也很发愁——这里的人成千上万,又上不儿云找凌虚子呢?
沙嗓门唱过两支曲子,换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音乐也和缓下来。吕品落回地面,满头是汗:“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进了极乐塔,一点儿也不乐,死肥猪,你的脸怎么跟门板一样?”简真见他玩的高兴,心里很是嫉妒,冷冷地说:“臭懒鬼,我祝你掉下来摔死!”
“好酸,”吕品正想挖苦一顿,忽听一个清甜的女声说:“三位!要来点儿喝的吗?"
三人回头一看,一个女侍者俏生生站在面前,银衫如水,勾勒出曼妙体态,脸上戴一张蝶鸟妖的面具,鸟妖半蝶半鸟,浑身长满银白色的羽毛。
大个儿脸涨通红,心子扑通乱跳,挨了挨方非,示意他出头说话。方非满腹心事,没有会过意来,忽听吕品说:“来三大杯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一盘蟠桃干…”
“还要一盘樱鸡肉,一盘天鹅皮蛋!”简真忍不住插嘴,他站了半天,忽又饥饿起来。
女侍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刹那间,一股熟悉的冷意四散弥漫,银蝶鸟的面具后面,两道冰锥似的目光,挨个儿扎在三人脸上。
“哇!”简真一声尖叫,嗖地跳到方非身后,大身子抖抖索索,似在忍受一万伏的电击。吕品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望着女侍者:“你、你…”
“妙极了!”面具后的声音冷如玄冰,“三大雪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好风光!好气派!胡子还没长全,就敢冒充大人?
你们三个,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极乐塔!”三人垂头丧气,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知道你们还来!”女侍者冷冷地说,“还要喝酒,你们三个,也太不要脸了吧?"
“嗐!”吕品悻悻咕浓,:“你不也来了吗?"
“闭嘴!”女侍者两手叉腰,胸口起伏,“白虎崽子,我怎么样,跟你无关!"
“白虎患子带我来的!”大个儿趁乱告刁状,“要酒的也是他。”
“哼!”女侍者目光一转,“豆子眼,少来这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非心中古怪极了,忍不住叫:“天…”
“住口!”女侍者出手如风,拎住方非的衣领,“不许在这儿叫我的名字!
“那、那叫你什么?”
“叫我冰蝶鸟!”女侍者的声音又冷又硬。
“冰、冰蝶鸟!”方非心里不胜别扭,“你怎在这儿?”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这不公平!”吕品大声嚷嚷。冰蝶鸟瞥他一眼:“喝酒的小子,谈公平,你不配!”喝酒的小子闷闷转身,头顶墙壁,咕咕哝哝。
“我们来找人!”方非略一迟疑,“冰、冰蝶鸟,你知道凌虚子吗?"
“凌虚子?那个老元婴?"
“你见过他?”方非精神一振。
“半年前见过!”冰蝶鸟的眼里透出讥消,“有意思,小无赖找老无赖,真是物以类聚。”
“他今晚会来吗?”方非声音急切。
“不知道!我三个月没当值了。”冰蝶鸟沉默一下,“你找凌虚子干吗?"
“他也许知道我的点化人在哪儿!"
沉默了一会儿,面具后的目光柔软起来,像是冰河乍破、寒泉迸出,沁凉入骨之余,也叫人心里舒服。
“好吧!”冰蝶鸟淡淡地说,“我帮你留意一下…”话没说完,有人叫道:“冰蝶鸟,二十五泡室的雪浸酒送了吗?”一个青莺面具的男侍者豁银盘,一阵风飞了过来。
我马上就送!”冰蝶鸟悻悻回答。
“快一点儿!别叫客人久等!”
“知道了,啰嗦鬼!”冰蝶鸟掉过头来,目光忽又锋锐逼人,“你们三个,我在这儿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要不然,哼,仔细你们的小命!”女侍者说完,腾身而起,曳着一缕黄光,消失在人群中间。
方非游目望去,不经意间,三面障碍尽去,墙壁化为透明,塔外的一切清朗可见,漫天的寒星闪烁无声。透过如水的高墙,可见倒t的巨塔,叫人吃惊的是——那座倒反之塔,竟也人满为患,下面的人群恍若上面的影子,彼此遥遥相望,好似照着镜子。
方非更加失望,人数多了一倍,要找凌虚子,岂不是难上加难。
“走吧!”他轻声说道。
“不找了?”其余二人瞪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