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初月有点害羞:“圣人与媚倾城,难道平日是这般交往的么?”
崔败淡淡一哂:“谁知道呢。未必冤枉他。”
踏出幽深庭院,便见对街摆了一个花灯摊子,身穿粗布麻衣的卖灯少女双目放空,很无聊地坐在摊后,背上背着一把漂亮的白伞。看似在卖花灯,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实她是在盯梢。
崔败:“唔,那把伞是玉华子本命仙器‘斩魔’,与她魂意相通,待仙器回归,眼前一切便如亲见。”
鱼初月大乐:“玉华子圣人果然查到了长生子圣人和媚倾城的约会地点,派人来堵呢!”
果然,在侦查夫君和别的女人幽会的这件事情上,每个女子都是天生的神探。
崔败的黑眸泛起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既然如此,便给他们添把火。”
他的唇角勾起了坏笑,掀起鱼初月头上的帷帽,大手覆住她的侧脸,拇指拨开画皮,露出嫣红唇瓣。
他俯身,身躯遮挡住女弟子的视线,现出自己真容。
覆住她侧脸的手向后一勾,摁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大手不动声色地将她往他身上紧紧一摁,缓缓前倾,用最坚硬结实的身体,抵住了他的鱼。
“感觉到没有,想你想到走火入魔。”
他沙哑着嗓,语声低沉。
鱼初月:“!”
他这到底是在添谁的火!
第55章 魔胎的秘密
崔败的黑眸映着别院的灯火。
她的唇上还残留着他拇指带茧的触感,他的薄唇便已覆了下来。
方才那句非常非常可疑的话仿佛只是她的幻觉,他的身体已退离了少许,只优雅地亲吻她,又轻又浅。
他藏好眸中贪婪的笑意,温柔地对待怀中的猎物。少顷,他感觉到她已从惊愕之中缓回了神,愣愣地眯缝着眼睛,眸中流露出呆呆的疑惑,全然忘记了方才那侵略性十足的一幕。
真是只单纯可人的呆鱼。
薄唇轻轻一勾,他猝然出击,将她的气息尽数攫住。
独属于他的味道和温度席卷过她的神魂,她微微一喘,双唇不自觉地分开少许,引他堂登入室。
“还有人看着……唔……”
不满的嘀咕声模糊在唇舌之间。
“嗯,”他游刃有余,语气又坏又清冷,“添把火,助他们说开,也算是成人之美。”
鱼初月:“……”
添火……添谁的火?
心跳迅速加快,气息被他彻底夺走。
半晌,崔败鸣金收兵,把脸往后稍微仰起少许,怪异地盯住快要窒息的鱼初月:“为何不转内息?”
鱼初月:“……”
他的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这般神魂颠倒?”
她狼狈地把视线转开,看到对街卖灯的少女满脸怒气,正恶狠狠地盯着这对‘狗男女’。
鱼初月:“……”为长生子圣人默哀。
她轻轻扯了下崔败的衣袖,低低道:“她要走了。”
崔败慢条斯理地幻回了长生子的模样,手一抬,放下她的帷帽。
二人目送那位愤怒的少女抱伞离去。
这位玉华峰弟子憋了一肚子火气,又有铁证在手,必定会好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告诉玉华子。
鱼初月眨了眨眼睛:“我们得尽快解决了这里的事情,然后赶回宗门替长生子圣人解释误会。”
话虽这般说,但她眼睛里闪烁的狡黠笑意却把她出卖得明明白白——就怕回去迟了,错过了看长生子的好戏。
崔败似笑非笑:“是要好好解释。”
鱼初月觉得他是要添油加醋。
就在二人打着坏主意,美滋滋地盘算着回宗看长生子倒霉之时,忽然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哀嚎,撕心裂肺的怪叫声伴着夜风,十分瘆人。
鱼初月眸光一凝,望向崔败:“来了?!”
“嗯。走。”他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行向皇城方向。
这是一个叫做大照的凡人国,此刻二人所在之处,便是大照的都城长平。
大照国远离妖、魔二界,多平原,土地肥沃降雨丰沛,是一块繁荣富庶的福地。
整座都城灯火通明,几乎户户都点着灯笼与火烛——百姓生活富足,便是国力真正强盛的证明。
魔界,选了这么个地方下手。
今日恰好是灯节,都城之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鱼初月微眯着眼,回忆当时女魔侍对媚倾城说过的那句话——“务必保证长生子将魔胎带回仙域去”。
当时没审问清楚,这下可好,两眼一抹黑,根本猜不出对方的计划是什么。
她恹恹地偏头望向崔败:“大师兄,你下手太快了,都没来得及审一审媚倾城,鬼知道魔主究竟在盘算什么阴谋!”
崔败:“……”
当时媚倾城大呼小叫说他就是劫,他自然是先杀为敬。
哪还顾得上想别的。
反正,只是些小事罢了,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无事,”崔败眸中闪过一缕杀意,声音却更加温和,“无论伽伽罗想做什么,注定失败。”
鱼初月:“……”有种伽伽罗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她思忖片刻,道:“魔胎,听起来像是什么魔物诞下一个东西,而这个东西,他们要让长生子圣人带回宗门。”
崔败淡笑点头:“嗯。”
鱼初月怀疑他在敷衍。因为他此刻的神情看起来,与本源境中懒散的食人花如出一辙。
她瞥他一下,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这就很不合理了。长生子圣人早已知道同他往来的这个‘永乐公主’是媚倾城,由她来劝说圣人把魔胎带回去的话,那魔胎八成会被圣人干脆利落地灭掉。”
“嗯。”崔败像在看她,又像没在看她。
她加快了步伐:“我观媚倾城的态度,她亦是心知肚明,而不是傻乎乎地以为圣人真信了她是什么鬼公主。所以,她要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呢?什么样的魔胎,能让圣人毫不设防地带回去?”
“嗯。”他根本无所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那花瓣般的唇中一字一句蹦出话来的样子当真是可爱极了。
同伴在摸鱼,鱼初月只能独挑大梁:“再有便是……带回去,做什么?若是被封印、被囚禁,那么,费尽心机将这样一个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魔胎送入天极宗,目的又是什么?”
崔败眉目疏懒,半眯着眼睛看她,语声带笑:“嗯。是啊,目的为何?”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犯着懒,低低地闷笑的样子,当真是祸国殃民。
鱼初月忽然就非常理解那些被妖妃迷得晕头转向的昏君们。
她恨不得撸起袖子揽尽所有的事情,让他慵懒地倚在家中,不必为任何事情操心。
说话间,两个人已来到了都城中较为繁华喧闹的地段。
今日是凡界灯火佳节,街上人头攒动,乱得一塌糊涂。
人群推推攘攘,一半人群好奇心旺盛想往前挤,另一半人群保守惜命,见事不对便想往外溜,更让局势变成了一团乱麻,往哪个方向乱推的人都有,满地都是被踩落的靴子。
哀嚎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早已分辨不清源头来自何处。
鱼初月听到了一声清越的飒鸣。
心神一动,她循声望去。
只见身背白伞的‘卖灯少女’离地而起,脚下踏着剑,从人群乱流上方一掠而过。
正是玉华子派出来盯梢长生子的那个天极宗女弟子。
正道修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在凡界遇到了事儿,自然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鱼初月眯起了眼睛。
方才崔败和长生子猜测过濯日子出事的原因——就眼下线索来看,若濯日子当真已经走火入魔的话,原因很可能就是本命仙器被雾魔侵染。
本命仙器与主人息息相关,仙剑若是出了大意外,主人必定会受到严重反噬。
而玉华子,为了亲眼见证长生子与旁人偷情,不惜祭出本命仙器‘斩魔’,交由元婴期弟子带到宗外。此事,当真是细思极恐。若走漏了消息的话,妖、魔二界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拦截这名弟子,夺取玉华子的本命仙器。
玉华子明知有风险,却甘愿铤而走险。
爱情,当真是让人盲目。
鱼初月心中叹息不止。
她道:“此事显然与魔界有关,恐怕这凡界都城中还藏着高阶魔物。玉华子圣人的本命仙器会不会出事?”
崔败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无论什么结果,都是自作自受。”
鱼初月认同地点点头。
玉华子已经钻了牛角尖,就算没有这一次,也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她自己不惜命,旁人再怎么瞎担心也没用,总不能提心吊胆一辈子跟在她身后给她收拾烂摊子。
鱼初月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我就不一样,哪怕再喜欢大师兄,也不会像她这般盲目。’
此刻,鱼初月和崔败已卷入了混乱的人流大潮中,惊呼和哀嚎声来自四面八方,人群就像是受惊失控的鱼群一样,每个人都在闷头瞎蹿,恐慌如瘟疫一般蔓延。
灯火通明,人影更加错乱。
鱼初月穿着皇族又厚又重的华贵大袍子,袍尾拖曳在地上,被人踩了又踩。幸好她已是元婴修士,在纷乱的人群中轻易就能稳住身形。
越往前,越是乱。像是陷在沼泽里一样,无论往哪个方向挪动,都异常艰难。
地上已经出现了被踩踏致死的人,薄薄一滩,令人心惊。
在人群中行走了好一会儿,只知处处都在出事,却很少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朝廷派出的官兵也陷在了人潮里面。
再走一段,依旧没有魔物现身与鱼初月联络。
它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呢……
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在眼前晃过,恍若末日来临。
“大师兄,”她忍不住喃喃道,“若是本源被摧毁,那么,我们的世界处处都会变成这样的景象吧?”
谁也不知道那些被入侵的世界中发生过什么事情。
一定比想象之中更加惨烈千百倍吧。
“不会。”一只大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有我。”
她偏头一看,见他的黑眸异常冷静坚定。
虽然幻成了长生子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的崔败看起来,竟比长生子本人更加可靠。
“你比圣人还要令人安心。”她这么想着,顺嘴就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她猛地捂住嘴,瞬间羞红了脸蛋。
崔败微怔片刻,面色不动,黑眸中却是缓缓化开了一片笑意。
“呵,这还用说。”他‘淡淡’地回道。
鱼初月:“……”
视线一转,只见前方的人潮左右分出一道细浪。
是一队手执寒矛的官兵,挡开人群挤过来了。
鱼初月与崔败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迎上前去,拦在这列官兵的必经之路上。
“站住。”她曼声道。
官兵头领浓眉紧锁,正在满脸不耐烦地赶路,被人拦下心头不禁火气乱冒。抬眼一看,见鱼初月一身正装,腰间配饰明晃晃刻着‘永乐’二字,心神一凛,到了嘴边的粗口生生憋了回去。
是永乐公主!
他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示意身后士兵左右一分,将人群彻底驱开,护住了这位金枝玉叶。
“殿下!”官兵头领疑惑又心惊,“您为何在此?您的侍卫呢?”
“走散了,”鱼初月学着崔败方才的模样,淡淡地说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属下先护送您回府罢!”头领毕恭毕敬,却不说内情——公务紧急,没空满足一位不谙世事的公主的猎奇之心。
鱼初月眉头一皱,心想,话本子上都是用银锭换消息的,莫非这人想要钱?
她把右手负在了身后,心念一动,凝神想着大银锭。
识海之中泛起异样的波动,化虚为实。
她从前只是个努力积攒碎银子的升斗小民,这会儿心中想着皇族的财大气粗,自然而然是怎么大怎么来。
只见她将负在身后的那只手移了出来,掌中托着一枚足有婴儿大小的巨银锭,‘砰’一下直直砸向那官兵头领的胸口。
“赏你们的,说!”她傲慢地眯起了眼睛。
崔败:“……”
众官兵:“……”
头领被砸得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莫非……公主殿下发现了我们以权谋私的事情吗?这是在暗指我们要钱不要命吗?!’一众官兵面面相觑,心惊胆战。
副头领反应极快,上前单膝一跪,急急禀道:“回殿下,属下等人方才历尽艰辛,处理了平兴坊附近的魔祸,此刻正要赶往前方金化坊!”
办正事,办正事。
鱼初月与崔败对视一眼。
魔祸?
“平兴坊魔祸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副头领禀道:“是一名妇人,当街诞下了怪胎。这黑色怪胎一落地,便开始扑咬周遭的人,属下赶到之时,已有十余人伤亡。幸好这怪胎并不算太难杀,一番混战之后,被乱矛刺死了。尸首在此,请殿下过目。”
他偏了偏头,一名官兵走上前来,拉开了手中拎着的蛇皮袋。
浓浓的死鱼腥味顿时散了出来。
鱼初月拿眼一瞧,只见蛇皮袋中躺着一坨黑乎乎的烂肉,乍一看,像个婴孩的模样。
“魔胎?”她自语。
副头领瞟了瞟地上的巨银锭,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道:“属下还得前往金化坊办事,便让几个弟兄先行护送殿下回府?”
鱼初月眉梢一挑:“许多地方都有怀胎妇人?今日街上这般拥挤,为何临盆妇人还在街上乱走?”
副头领回道:“属下也不知,依着收到的信报来看,金化坊出事的,好像是一名男子。”
“男子生产?”
副头领一脸牙疼:“信报是这样。”
“带我去看。”鱼初月发号施令。
副头领只能点头。
鱼初月忍不住拽了拽崔败的衣袖,得意地低声道:“大师兄看见了没有,在凡界办事,就是银子最顶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看看,钱赏到位,他们多听话。”
崔败:“……”
见她洋洋得意,一副地头蛇的蠢萌样,他不禁压下了上翘的唇角,正色道:“这些人情世故我是不懂的,幸好有你。”
鱼初月更是把鱼尾巴翘上了天。
亮晶晶的黑眼睛一闪一闪,绽放着愉悦的光芒。
崔败暗暗挑了下眉,瞟了眼被士兵苦兮兮地扛在肩上的大银锭,想笑,憋住了。
真是个憨鱼。
有官兵在前头带路开道,鱼初月和崔败很快便赶到了近处的事发地点。
恐慌的人群都在逃,奈何场面太乱,不断有别处的逃难者涌过来,场面一片混乱。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街旁一间酒馆中传出来。
酒馆的木门被踢开了,翻倒在一旁,将门框拦了一半,酒馆里头没有光线,隐隐传出一声细弱哀鸣。
官兵扬着火把,冲了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具仰躺在长条酒桌上的男尸,他衣衫敞开,惊恐地大睁着双眼,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凝固在了年轻的面孔上。他的腹部破破烂烂,裂开巨大而错乱的口子,腹腔中看不见内脏,应该是被吃光了。
官兵们纵然已经灭杀过一只魔胎,见到这幕惨状,仍是不自觉地连声倒抽凉气,手中的火把不自觉地轻微晃动。
众官兵散开,火光照向四周。
鱼初月视线一转,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异样的目标。
角落一堆木桌和木椅之后,露出一只惨白的手,正在僵硬地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鱼初月:“……”有点子吓人啊!
她小心翼翼地躬腰一看,透过椅腿之间的缝隙,隐约看到了一团婴孩大小的黑乎乎的物体,正在埋着头,吭哧吭哧地啃食。
“那!”鱼初月指向角落。
官兵们职责所在,壮着胆扑杀上前,很快就用乱矛把这魔胎扎成了一团不再动弹的烂肉。
被它啃食的是一具少女的尸身。
少女衣衫褪尽,脖颈和身体没了大半,官兵动手之前,它正啃她的肩膀,所以鱼初月看到一只手在角落里晃动。
看清这一幕惨状,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小兵悄悄捂着嘴走到一旁吐了。
鱼初月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案发现场。
此刻的局势可谓是人仰马翻,混乱不堪,想要查证这些受害者的身份以及生前是否接触了什么异样的东西,暂时是不可能做得到了。
官兵用蛇皮袋把死去的魔胎装了起来,继续前往下一处。
解决了五六只魔胎后,官兵从目击者的口中得到了完整的事发经过——
“怀胎”的受害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规律,男女老少都有。
每一位受害者生前都毫无异常,近处的人往往是听到惨叫之后,循声望见受害者腹部高隆,浑身是血,口中也涌着血,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倒地死去,魔胎自腹中钻出来,见人就咬。
略一推算,各处受害者,几乎竟是同一时间遭遇魔祸。
鱼初月皱眉沉吟。脑海中晃动着那些被撕开的伤口,总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奇怪……破腹而出,伤口应该是翻卷向两侧,但这些受害者的创口却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视线一转,她看见两个士兵眼神变得闪闪烁烁,落到了后面,头凑着头开始嘀咕。
这样的声音可瞒不过耳聪目明的修士,鱼初月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还记得那件事吧?数月前,永乐公主自称感而受孕,怀了天人之子。圣上震怒,认定公主与人私通,赐下了滑胎药……”
“当时大家不就都在担心,万一此事是真的,圣上这么做怕是要引来天谴。”
“可不是么,这几处事发地,不多不少,全部距离永乐公主府正好半里,说是围着公主府也不为过。若说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怕不是报应来了!看看这些魔胎,瞬间便能在人腹中成型,一看就知道是诅咒啊!”
“方才我便听到外头有人在提这件事了,只不过谁也不敢放到明面上说。其实恐怕所有人心中早已犯嘀咕了吧?就是不敢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