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传出了恐怖的尖啸。
“啊——啊——啊——”
是媚倾城的声音。一圈一圈回荡上来,风度全无,狂暴失控。
鱼初月小心翼翼地抻着鱼颈望了一眼,然后把脑袋及时缩回。
太深了,根本看不见媚倾城掉到了哪里。
“大师兄,你这是怎么做到的?”鱼初月佩服极了。
食人花磨了磨她的鳞片:“简单挖个坑而已,你不需要学。”
鱼初月:“……”
这叫简简单单挖个坑咯?
这是深渊好吗?
媚倾城的声音仍在一圈一圈传上来,中气十足。
鱼初月:“好像摔不死她的样子。”
“嗯。”崔败叼着她,迈开根须准备离开陷阱区域。
“不用斩草除根吗?”鱼初月惊奇地问道。
“不急。”崔败道,“发现得晚了些,已让媚倾城成了气候,没必要此时硬拼。反正附近千余里内灵气我都抽空了,就让她待在这里,好生反省自己的人生。”
鱼初月:“……”
她觉得她这个大师兄着实是个非常神奇的人。
在他身上,总是同时存在着无数种不同的气质,本该让人觉得混乱,但这几种气质却又很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比如这一刻,他分明挖了个陷阱给媚倾城跳,却又能摆出一副老夫子一本正经地教训手下学子的表情。
“对了大师兄,那个女魔侍已经被我随手拍死了。是个人首蛇身的东西,媚倾城又是什么样子呢?”
应当也是一只漂亮的美女蛇吧?
崔败的花苞轻轻抽了下。
“蛤蟆。”
鱼初月:“……”不愧是豢养了一屋子黑金蛤魔吞雾的女人!
崔败食人花带着大红鱼退离了深渊边缘。
她忽然有种诡异的直觉——崔败并不是打不过媚倾城,而是不想看到她这个外观。
真奇怪,他又不是雾魔,怎么也见不得吞雾呢?
正要离去,忽然听见媚倾城喊出了一个名字:“劫——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设的陷阱对不对——你没死!你出来见我!你给我出来——”
鱼初月呼吸一滞。
又听媚倾城喊道:“只有你这个千!年!老!处!男!会无聊到四周挖坑,绝对不可能是别人!你出来啊!你要什么,妾身都给——”
鱼初月:“……”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有错觉啊,本源境里的崔败食人花,真是和劫很像呢。连媚倾城都认错了。
千年老……咳咳咳!
她偷偷抬眼去看崔败的脸色。
食人花扬着花苞,一副清冷绝世谪仙的鬼表情。
他叼住她,大步流星离开了深渊陷阱。
……
崔败开始了对鱼初月的特训。
他禁止她再啃土,而是让她学着他,直接从赤土中把灵气攫取出来。
直接用元神来操纵外界灵气,困难程度犹如隔空取物。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因为灵气外放是元婴期才可以做到的事情,而她,只是一个区区金丹修士罢了。
但崔败根本不理会这件事情合理不合理,他就是不许她吃土,逼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而且他的眼睛极为毒辣,看她一眼,便知道她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地偷懒。
鱼初月感觉这已经不是严格的老夫子在教导学子,而是一条毒蛇在身后追着一只蜗牛,逼它和它赛跑。
又一通无休无止的严酷训练后,鱼初月觉得自己的魂都已经被榨干了。
她‘噗通’往地上一倒,两只前鳍瘫在身侧,下巴陷进泥里,恨不得变成一条泥鳅,钻地里不出来。
食人花的根须缠上了她的尾巴。
鱼初月:“……”来啊,快活啊,只要不逼我隔空薅灵气,做什么都行!
她把双尾一分,要多配合有多配合。
没想到他却是拎着她的尾巴,把她拎了起来。
鱼初月:“……”
崔败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训、练。”他咬牙切齿。
他在某些方面对自己极为严苛。
过于美味的东西,尝试一下就可以了,绝对不能放纵。
“还要练啊……”鱼初月一对鱼眼都快垂到了鱼嘴上。
整张脸看着又蠢又萌。
她偷眼去看崔败,发现根本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只好用尾巴撑起沉重的身体,继续尝试攫取灵气。
这种感觉就像,明明知道不可能做到隔空取物,却被逼着倾尽全力去尝试——从身到心,都要全力以赴,一偷懒就会被发现。
崔败盯着她呢。
他这个人,强势在骨子里,像剑。
鱼初月转了转眼珠,软软地向他的花苞偎依过去。
“大师兄,”清澈的声音里多了些甜软,“让我躺一躺你的花苞,就躺一会儿。好不好嘛?”
她自问这个姿态和声音都无懈可击,哪怕他真是剑,也要让他的冷硬心肠化成绕指之柔。
遗憾的是,此刻的她,顶着一张鱼脸。
崔败笑喷了。
沉重的大花苞笑得勾了下去,半天直不起来。
鱼初月:“……”
面无表情地挪到一旁,训练!
她练,她练还不行吗!
想她鱼猴子这一生,上山能捕狍子,下河能摸鱼鳖,几时冲人撒过娇?
人生头一回撒娇,还被人毫不掩饰地嫌弃了!
真是气成河豚。
恼羞成怒的鱼初月倒是进入了极致专注的状态。
她瞪着一双鱼眼,把面前的赤色土壤当成崔败可恶的花苞,隔空狠狠抽!
不知重复了多久,忽有一下,一簇小小的沙石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到了几寸之外。
鱼初月:“!”
她忘记了还在和崔败赌气的事儿,扯着嗓子喊道:“我成功了!”
食人花优雅慵懒地挪过来,勾头看了一眼,淡声道:“唔,继续。”
她点点头,正要继续尝试,尾巴忽然软了下,差点摔跤。
他很及时地用根须勾住了她。
“没事我还行!”话出口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体里处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又虚又软又冷,难受极了。
“元神透支了。”崔败弯下花苞,打横一叼,想把大红鱼叼进嘴里。
他刚弯下花杆,鱼初月立刻就想起了刚才没算的旧帐!
她扔掉脸皮向他撒娇,说要躺他的花苞,却遭遇了无情的拒绝和嘲笑。
这会儿想叼她,门都没有!
大红鱼猛地甩尾,蹦到一边。
虽然这会儿再生气好像反射弧太长了一点,但刚刚没生完的气还是得继续生,生气可以迟到,绝不缺席!
鱼脑子里的想法就是那么耿直。
她呲着鱼鳍,炸着尾巴,鱼身弓成了一只虾米,对着面前的赤土凶猛地使劲。
食人花弯过大花苞:“嗯?”
“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鱼初月炸开了腮,“训练!”
崔败:“……”
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发火炸毛呢!
他盯着她气得渐渐鼓起来的腹部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笑抽了。
花杆杆笑得弯了起来,再也挂不住那个沉重的大花苞。
他背过身去,硕大的花苞落在了地面,轰一下掀起了好几层土。
笑到捶地。
鱼初月幽幽瞥过一眼。
崔败察觉到了她的哀怨,他撅着花杆,慢吞吞地偏过花苞,轻咳一声,优雅地爬起来,立在一旁收敛了花苞,淡声道:“失态了。”
鱼初月:“……”
怎么办,这玩意儿,越看越像那只雾魔了。
第53章 世界的谢意
鱼初月瞥着崔败食人花。
他已经装回了清冷剑仙的样子。
方才他怎么爬起来的,她可是全看在眼里——这玩意本来笑到花苞着地,弯着花杆,像是撅着臀伏在那里捶地。就这,还跟她装呢?
这个人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本性?鱼初月偏着头,满心纳闷。
她摇了摇尾巴,鱼眼一转,算了,反正她早已看透。
她盯住面前的赤土,继续捕捉方才那一抹灵光。
方才力竭之前她曾清晰地感应到了赤土中的灵气,那一瞬间她福至心灵,凭着本能调整了自身的灵气,与之共振。
正是借着那微弱的共振之力,她成功掀起了一小撮赤土。
所以,成功的关键就是感应到周遭的灵气,然后牵引它们,与自己共振共鸣!
鱼初月醍醐灌顶!
这一刻,她的精神其实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但心头涌起的兴奋让她忽略了这份疲累,双眼冒着光,狠狠凝聚起意志力,向着周遭重重一荡——
“嗡……”
一阵天旋地转,她彻底力竭,直通通地倒了下去。
周遭的赤色平原上,无数红雾一般的灵气陡然飘离地表,像是鼓面上被拍起的小水珠。
耗尽全力的大红鱼陷入了昏迷。
……
鱼初月梦见了劫。
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中,上不沾地,下不着地。她忘了自己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前方出现一个人影——劫穿着那件灰袍子,懒懒散散地向她走来。
鱼初月双眼一亮,心中浮起了喜悦:“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她看。
鱼初月被他盯得心头有点发毛,又有点心虚。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崔败不在,便很自觉地退了一步,与劫拉开了距离。
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该是什么样子?”他很突兀地开口问。
“诶?”鱼初月茫然地看着他。
“崔败又该是什么样子?”他继续问。
“我不知道……”鱼初月皱起了眉头。
她有些紧张,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他,为什么要重重咬住一个‘该’字?
他该是什么样子,崔败该是什么样子?
“难怪不爱我。”他扯了扯薄唇,露出了然的笑容。
鱼初月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对不起,劫,我说过我已经有两心相许的人了,我和你只是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把我当朋友的话。”
劫笑得随性风流:“不,我说的‘我’,不仅是我。”
鱼初月:“?”
茫然之中,感觉心底隐隐传来几分刺痛。她总觉得,面前这个变得很奇怪的劫,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她退了半步,心跳隐隐加快。
他逼近,一双终日无精打采的眼睛里,绽放出漆黑的暗芒。
“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还要自己骗自己?”大手摁住她的肩膀,禁止她逃跑,“两心相许?骗子。”
尾音微挑,几分不羁,几分漫不经心,还有几许不经意的伤感。
鱼初月瞳仁收缩。
这张俊美的脸,就这样在她眼前,缓缓幻化成了另外一张脸。
崔败的脸。
鱼初月蓦然睁眼!
入目一片温暖的红色。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打鼓,她轻轻挣了下:“大师兄……”
崔败张开花瓣,把她吐出来。
“怎么了?”他勾着花苞,凝视她。
她张了张口,略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想知道,大师兄如果不做剑仙,会是什么样子?”
崔败明显怔了下:“什么什么样子?”
鱼初月斟酌片刻:“大师兄若是投生为妖族,若当真是一朵食人花的话,是否性情就和现在一样?”
他默了默,轻声道:“你不喜欢。”
鱼初月急忙摇头:“没有不喜欢,剑仙大师兄和食人花大师兄,我都喜欢。”
她知道,无论是剑仙还是食人花,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会站在她的身前,像一把守护之剑。
她认真的模样,让他再度抑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情愫。
这只鱼。
呆头呆脑的鱼,怎就莫名撩人。
他恨恨地笑了下,根须将她卷住:“喜欢我什么?”
虽是一只花,声音却低沉暧昧又缱绻。
鱼初月感觉自己整只鱼都红了:“我不知道……反正,就喜欢。”
他淡淡一哂:“骗子。”
鱼初月只觉五雷轰顶。
他的语气,与她梦中的劫,如出一辙。
不过他看起来其实并不在意她是不是骗子。
食人花没有五官,但却仿佛能将她彻底看透。
崔败凝视着他的鱼。
他知道,她根本不了解他。他的过往,他真正的性情,他的秘密,他的黑暗……她能看见的,只是他展示给她的那一面罢了,若是剖开他的全部让她看见,或许,她就会逃掉吧。
难怪劫身竟是一只魔,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崔败心中浮起淡淡的自嘲,根须轻轻抽在她的鱼腰上:“训练。”
鱼初月扭走了自己的鱼脸,落荒而逃,尾巴甩得极其狼狈。
她埋头摄取赤土之中的灵气。
在她力竭昏睡过去之前,她已经可以成功地将方圆百丈之内的灵气都从土里面‘拍’离地表,但此刻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凝聚了全部精神,盯着面前的赤土,感应距离自己最近的灵气,将它们抓出来。
她知道,越是简单的动作,越能通过大量反复的训练来迅速提升熟练度。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通过重复训练来打下坚实的基础。
崔败静静在一旁看着她。
他发现,如今他看这只鱼,从头到尾,哪里都可爱至极,完全挑不出一丝毛病。
就连她摊着两只鱼鳍使劲摄取灵气的呆样子,也呆到了他的心坎上。
食人大花苞优雅地弯下花杆,懒洋洋地注视着自己的鱼。
鱼初月的动作越来越娴熟。
感应和摄取灵气,渐渐变成了本能。
她仍在全力以赴地做这件事情,大红尾巴翘在身后,时不时不自觉地甩一甩。
崔败自己并不着急摄取灵气,他悠悠哉哉跟着她,很享受这一段本该十分无聊的时光。
鱼初月翻山越岭。
到了一处巨大的平原,她扭过头,问道:“大师兄,不无聊吗?”
食人花苞轻轻歪了下,随口回道:“看着你,还好。”
鱼初月的心再次揪了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