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中放置着一张寒玉床,床头有只金丝檀木箱,箱中有一卷卷丝帛,一望便知是入门指引和教材。
鱼初月知道该和大师兄道别了。
她转过身,认真地施了个礼:“多谢大师兄,我自己先了解一下,若有不懂,再向大师兄请教。”
崔败却不走,而是径直走进了洞窟。
鱼初月愣了一愣。
莫非这一位,竟有耐心给她引路到底吗?
她跟在他身后踏入洞窟。
崔败示意她合上禁制。
鱼初月丝毫也没有多心,什么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种事情,放在这位冰山大师兄身上根本就不是事。
说得更直白一点,别人做某些事情是禽兽,他做,那叫扶贫。
鱼初月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大师兄风评被害。
她把玉牌放入禁制阵眼。
白芒闪动,冰霜迅速凝结,封闭了洞口。
这冰霜禁制颇为奇妙,虽然能够彻底阻绝视线,但却丝毫也不影响透光。
冰层合上时,整个洞窟内朦朦胧胧地覆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极为舒适。
鱼初月转身,礼貌地笑问:“大师兄,还……”
他捏住了她的腕脉。
鱼初月未说完的话憋回了嗓子眼里。她吃惊地抬头看他,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清了他的长相。
好看得简直不是人!
旋即,她的注意力落到了腕间。她发现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茧。她的手腕太细,他能攥她一圈半。
他这是……
“先天道体。”他面无表情,抓起她的手腕,放到唇边,一口就咬了下去。
鱼初月:“!!!”
冰雪般寒凉的牙切入她的血管,轻易咬穿。
这一瞬间,鱼初月竟不知道像海啸一般席卷了自己脑海的那一股子感觉,究竟是麻还是痛,或者是痒。
他的嘴唇很凉,往伤口处一贴,重重吮了起来。
鱼初月头皮麻炸,整个人呆得就像是一只被叼住了脖子的羊羔一样。还没回过神,他已松开了口,指尖凝起一抹灵气,划过她手腕上的伤口。
肌肤复原如初。
他立直了身体,眉眼清冷依旧。若不是那弧线完美的薄唇上染到了一抹血痕的话,鱼初月简直以为方才那惊雷一幕,其实只是自己的幻觉。
“养好你的先天道体。”他冷声吩咐,“我会不定期取血。”
鱼初月:“……”
崔败。天极宗惊才绝艳的首席弟子,这一辈中最杰出的佼佼者。清冷高洁,男慕女爱的神仙中人,他,怎么会是个吸血怪!
鱼初月权衡片刻,松开了握在另一只手里的割草小弯刀。
别找死。
很好,打败崔败,不单是为了蘑菇,还要为了自己这条小鱼命。
她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在登仙宫外,展云彩曾说过,长生峰六年前收了位弟子,入宗不到半年,就被骂得离宗出走,至今未回。
“请问大师兄,六年前,长生峰那位出走未归的弟子……”
崔败唇角微勾,染了鲜血的薄唇上,绽出一抹不是笑容的笑容。
“他是先天道体。”
大约是饮了血的缘故,他的嗓音不复清冷,略带了些沙哑暗沉。
简直是,信息量巨大。
鱼初月倒吸一口凉气,定定神,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大师兄请放心,我一定吃好睡好,多吃红枣。我会保重身体,紧守秘密,绝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他看了她一眼,神色莫名。
踱出一步,他忽然回头,定定望着她。
“你是不是在想,该向谁求助。劝你不要。”
鱼初月扬起了大大的笑脸:“大师兄,你对自己恐怕是没有清晰的认识!”
崔败眯了眯漂亮的眼睛。
她道:“你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若是师姐们知道大师兄你需要血,一定抢破了头,排队上门,争着要你吸。你不吸,人还不答应!”
“……”
崔败打了个寒颤。
万年冰封的表情,难得地破裂了。
广袖一拂,禁制散开,他大步往外走。
“大师兄!”鱼初月体贴地唤道,“擦嘴。”
崔败:“……”
第5章 剑尊修无极
崔败离开之后,鱼初月收起了假笑,沉下脸,平复了心跳。
她慢慢坐到寒玉床上,慢悠悠抬起那只被咬过手腕,放到眼前,眯着眼睛看。
白皙光滑的肌肤,完全看不出任何伤口,只微微地红肿了一圈。
青色的血管隐在薄薄的皮肤下面轻轻地跳动。
当时的触感后知后觉袭入脑海,寒凉的唇,尖利的牙,结束时温凉一舐。
眼前晃动着他吸血时微微眯起少许的双眸,专注的神色,以及薄唇上染到的那一抹猩红。
唇齿冰寒,替她治愈伤口的灵气亦是冷的。
他应该是千年不遇的冰灵根。修为……既然是弟子中的佼佼者,那就无限逼近化神了。
没得打。
她犹记得展云彩说过,六年前收入长生峰的那个弟子,待了不到半年,就离宗出走至今未归。所以说,被崔败吸血的人,只能撑过半年吗?
别说半年,再给她半个百年,她也不可能打过崔败。
告密更是找死。这事儿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只会认为她癔症了,说不定还会当笑话说给崔败听。
崔败有恃无恐。
不过。
虽然自己没得打,却可以想个办法,让别人和他斗。
鱼初月闭上眼睛,往寒玉床上一倒,借着那冰寒润泽的灵气醒脑,迅速计划起来。
当初穿越女用半副身家买通了四圣之一,得了一件带着那个背叛者元血的灵器,这才闯进了守护者之域。
那个背叛者十分谨慎,自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只通过中间人和穿越女交易。
开启禁制时,便会耗去那半滴元血,不必担心留下什么把柄。
然而背叛者没有想到的是,穿越女居然留了一手。开启禁制之后,穿越女及时将背叛者最后一缕气息封入灵器中,然后把这件证物藏在了界碑下面。
她本打算事成之后,借着气息查出背叛者的身份,威胁他,榨取利益,却没料到第一仙尊辣手摧花,这一步踏入,竟是有去无回。
那件灵器,一定还在原处。
鱼初月敲定了计划。
拿到灵器,利用它,引背叛者对付崔败。
完美。
“不要小看一条小鱼哦,我的变态大师兄。”
鱼初月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换上那身白袍,将身份玉牌和佩剑悬在腰间,然后翻出金丝檀木箱中的丝帛,一卷一卷看过去。
都是最基础的入门法卷。
冰霜禁制晃了晃,朱颜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师妹,可方便见面?”
鱼初月撤去禁制,走出这处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味道的洞府。
朱颜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小师妹,我把适合新入门弟子修习的功法全给你带过来了,你挑挑看看,有中意的就用,没中意的也没关系。”
“谢谢朱师姐。”鱼初月接过朱颜带来的檀木箱,放回洞府中。
“走,”朱颜道,“看大师兄比剑去!难得他今日现身替你引路,终于被师兄弟们给堵到一回!”
听到大师兄三个字,鱼初月只觉手腕隐隐作痛。
片刻之后,怀揣着‘看大师兄被修理围殴’这个美好却不切实际的愿望,鱼初月搭乘朱颜的飞剑,前往比斗台。
“大师兄是什么修为?修的是何功法?”趁机打探敌情。
朱颜回道:“元婴大圆满,修剑,剑术颇为精深玄奥,能敌化神。连师叔伯们都不爱和他打,怕万一输了丢面子!”
鱼初月:“……”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吸血怪,能不厉害吗?
“真厉害,大师兄何时入宗的?”
“不过百年。”朱颜笑道,“小师妹,你知道上一任首席弟子是谁么?”
“谁?”
“白景龙。崔败未入宗之前,白景龙当了四百年大师兄。刚被击败那会儿,白景龙天天往木头小人上边刻‘崔’字。”
“噗!”鱼初月笑出了声,心中的阴云忽然就散了大半。
白景龙便是朱颜的道侣。
鱼初月暗暗琢磨,等到解决崔败之后,首席弟子的名头又回到白景龙师兄身上,到时候是不是可以通过朱颜师姐的关系走走后门,混一朵金光玄灵菇?
有戏!
比斗台很快就到了。
说是‘台’,其实是一处宽阔的广场。
地面铺设着巨大的黑色地砖,金色的禁制光芒若隐若现,在那光滑如镜的黑石之上流淌,化去打斗的冲击——若是不设禁制的话,光是弟子之间切磋比斗而产生的修理费,每年都能叫宗门破产个十来回。
崔败立在比斗台中心,单手执剑。
周遭围着十多个白衣弟子,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师兄,当心了!”
领头那位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出剑,攻向崔败。
居然是组的剑阵。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宗门,连群殴都要讲究章法。
鱼初月双目放光,暗暗攥紧了被咬过的那只手,心道,上啊!削丫的!
场中的崔败忽然抬起眼皮,清清冷冷地瞥来一眼,好巧不巧,逮到了咬牙切齿、面露兴奋的鱼初月。
鱼初月:“……大师兄必胜!”
见风使舵,毫无节操。
战斗开始了。
只见围攻崔败的弟子们全力施为,飞剑蕴满灵气,离手而去,悬于头顶,脚下踏着极富韵律的节奏,瞬息之间,一个八卦剑阵浮在了黑石比斗台上,飞剑汇入阵中,不像是剑,而像是光。
但见那泛着白光的剑阵玄妙非凡,剑鸣之声若隐若现,处处杀机,步步陷阱。
领头的那位嘿地一笑:“大师兄,为了欺负你一回,师弟我可是把闭关成瘾的廖、秦二位老怪物师兄都给请出山了,今日,师兄弟们定要把你摁在这比斗台上,好生摩擦一回!”
“哟,有意思。”朱颜道,“大师兄危矣。廖、秦二位师兄,早在百年前便晋入化神初期,二十年前输给大师兄,双双闭关去了。如今二人联手,再有无极八卦阵加持,当能挽回一城。”
鱼初月虽然身上没有修为,但神魂和眼力却比寻常人强大得多。
她一眼便看出,两个阵眼光华大炽,这二人引领整个阵势,凌厉凶狠得紧。
崔败仍未出剑。
他立在阵心,时不时举起带鞘的剑,挡下袭至身前的攻击。整个世界,好似都在围着他转。
“蓄灵于内,返璞归真!”朱颜道,“放眼三界,大乘之下,唯大师兄一人能做到。”
虽然不像其他女弟子那样激动得不能自已,但朱颜仍是表现出了十足的自豪。
崔败吸血怪,已经是天极宗的骄傲了。
鱼初月丧丧地看着阵心那位玉人。
他仍负着一只手,单手握着剑鞘,一次又一次精准无比地抵住八卦阵中荡出的剑意,一寸位置都没有移动。
阵中传出一声怪笑:“崔败,今日,我和秦师弟可是准备了专克你的秘诀!你准备认输下跪吧!”
“来。”崔败清清冷冷地吐了一个字,终于随手拔剑。
清越的铮音绕过比斗台,令人不禁微微一寒。
他斜提着剑,五指慢慢握紧。
两个阵眼忽然动了。
便见那八卦大阵白光大炽,灵气如水一般流淌,尽数汇入阵眼。
涌动的灵潮,令阵眼二人身上幻出了虚像,一黑一白,携万钧巨力,直斩崔败!
“你以为取个名字叫崔败,就真的无敌不败么!吃我秦输一剑!”
“接我廖跪一击!”
鱼初月并未察觉哪里不对,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两道如虹剑光斩向崔败,忽然听得身旁嘘声和笑声一片。
朱颜无语至极:“什么秘诀,竟是改名!以为改个名就能打得过崔败师兄吗!这两个,真是……”
鱼初月反应了过来:“噗哈哈。”
崔败不败,秦输不输,廖跪不跪。
天极宗的人,真是有趣极了——除了崔败。
崔败接住了秦、廖二人的攻势。
剑身迅速结满霜花,一把剑,抵住了两枚剑尖。
八卦剑阵在那二人身后急速旋转,顷刻间便有了崩溃之兆。
崔败不动如山。
僵持片刻之后,那两人飞快地收了剑,摆着手,意兴阑珊地走向比斗台下。
“平手平手,没劲没劲。”秦输道。
“又打平了,白费半天力气。”廖跪说。
底下嘘声四起:“明明就是败了!大师兄根本还没发力好么!”
姓廖那位瞪圆了眼睛:“说平手就是平手!比剑的事情,剑未离手,能叫输么!”
围观的弟子嘘声更加响亮。
结阵的十来名弟子个个气喘吁吁,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们收了剑,围住崔败大大方方地拍他马屁。
崔败早已寒剑归鞘,眉目清冷,淡声道:“基础不够扎实,回去需更加勤勉。”
“谨遵大师兄教诲!”众人七嘴八舌,挤到了他的身边。
领头那位忽然一声大吼:“上啊!”
他一马当先,张开双臂,像一只白色大鸟一样扑向崔败。
其余弟子紧随其后,比斗台之上,瞬间叠起了高高的罗汉堆。
“想什么呢,能被你们压到,还叫大师兄吗。”朱颜满脸恨铁不成钢。
比斗台下的一众男弟子哄笑着,一个接一个御剑掠了上去,瞬间在台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包。
朱颜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小师妹,我一直都憋着这么个疑问想来问问你——打牌该是有输有赢,你是如何治服了那么多怨灵的?”
“出老千啊。”鱼初月在身上摸了摸,又把那张‘发财’给摸了出来,“喏,物证在此。”
朱颜:“……”
“再有,就算输几局也没关系啊,我又不怕被仙符贴脑门的咯。”鱼初月笑道。
“……”
画面太美。
朱颜想起当时守在树林边上那三位热泪盈眶的佛修,嘴角不禁连续抽搐了好几下。
比斗台上仍是一片欢声笑语。
正闹得开心时,忽闻一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神念从天而降——
“胡闹!”
一众弟子立刻弹了起来,纷纷倒掠下比斗台,垂手立在一旁,恭敬等候。
朱颜用气声告诉鱼初月:“是圣人。”
片刻之后,云雾深处缓步走出一人。
只见他满头白发,发间坠着细细的碧玉珠链,身着白底金边的道袍,面容年轻,眉眼庄严慈悲。甫一现身,便有浓郁清气弥漫全场,令人心旷神怡。
白发长生子。
众弟子齐齐施礼:“见过圣人。”
小辈弟子并不称呼圣人为师爷。大乘已是真仙,差距有如天堑,无法论辈。
只见长生子身边还有一人。
他穿着青色剑袍,腰悬一柄玉剑,长眉入鬓,眸若寒星,走在长生子的身边,气势丝毫不落。
此人着实有几分面……熟。
鱼初月想起来了。
正道剑尊,万剑门门主,修无极。被穿越女征服过的男人之一。
这位剑尊有个癖好,喜欢隐藏了修为,持一把铁剑,在凡界行走,扮猪吃虎做侠客。
穿越女专为他设了一个局。她抢在他现身之前,从恶徒手中救下了民间少女,然后义正辞严地教育事先安排好的‘恶人’,令他们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立誓从此要做个好人。
修无极行的是惩奸除恶之事,从未想过居然还有劝人弃恶从善这种操作,当即惊为天人,将穿越女引为知己。
自此之后,二人常常见面。穿越女满怀心机,字字句句都挠中他的痒处,于是修无极逐步沦陷,成为备胎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