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何妍在座位上静静坐了一会儿,便就拿了份文件去找资深同事请教问题。其实问题并不难,可她却问得仔细,磨了同事很长时间。也幸亏她人长得漂亮,又是新来,那同事这才能耐着性子给她讲解了好几遍。
何妍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待事情解决,忙道:“真是太麻烦了,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吃饭吧。”
美女示好,同事自然是动心,不过还是有些顾虑。何妍察言观色,忙就又笑道:“叫上大家一起啊,我来了这么久,还没有请大家一起吃过饭呢。”
她这样一招呼,部门里几个人倒都是积极响应,何妍最先邀请的那同事这才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地方自然是何妍来决定的,她先打了电话预约房间,然后才背着人给傅慎行打电话,道:“同事们要我请客,我晚上吃过饭再回去,可以吗?”
傅慎行是希望她能融入正常的生活,再恢复成以前那个阳光开朗的何老师的,他听了丝毫没有起疑,只是低声而笑,忍不住逗她,问:“可以携家属出席吗?”
“去!”何妍轻斥,声音里却不见恼怒,又道:“要是带着你去,我明天就得辞职了。”
有人去找傅慎行签字,他不好在与她谈笑,便就只嘱咐道:“注意安全,不许喝酒,早点回来。”
何妍一一应下,又向他提要求,“我坐同事车子去,不叫小石跟着我了啊,不然叫同事看到不好。”
小石就是傅慎行安排的,经常跟着何妍的那个保镖。
“不行。”傅慎行拒绝得很干脆,可听何妍不说话,又怕她不高兴,赶紧解释:“可以不坐他的车,但是得叫他跟着。”
“那好,就叫他偷偷跟着,在外面等我,不许叫我同事看到。”何妍淡淡说道。
傅慎行笑了笑,应她:“好。”
何妍放下电话,这才轻轻地吐了口气。一切都已安排完毕,她已是尽了人事,接下来只能听天命了。到了下班时候,部门里十来个男男女女便就都应了何妍的饭局,跟着她一同去个颇为偏僻的地方去吃特色菜。
地方何妍以前的确来过,菜色的确有些特点,众人吃得高兴,气氛倒是热烈。酒饭过半,何妍寻了个借口从饭桌上下来,提着手袋去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小房间。陈禾果已然等在那里,瞧见房门突然开了一脸惊恐,待认出是何妍,神色这才略定,怯声叫她:“何老师。”
她人瘦了很多,面色苍白憔悴,再不是以前那个有着红扑扑的圆脸蛋,敢跑去酒店找傅慎行要签字的小姑娘。何妍看她两眼,带上门进去,然后从手提袋里把扎成捆的五万块钱拿出来放到了桌上,问她:“够了吗?”
“够了!够了!”陈禾果忙道。她抬眼看了看何妍,犹豫了一下,飞快地把桌上的钱塞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又道:“你要的东西在我奶奶那里,你找给机会去见她一面,奶奶会把东西给你的。”
何妍略略点头,没敢告诉她自己去还是不去,只有看了她两眼,便就转身要走。
“何老师!”陈禾果却突然叫住了她,等她回头,这才又轻声说道:“你都不想问一问,我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会这样吗?”
何妍闻言,淡淡一笑,“不关心,所以也不好奇。”
陈禾果愣怔了片刻,这才笑了笑,感叹道:“何老师,你人是真好,难怪他会这样喜欢。我总算明白了他说的那些话,你是他生命里仅有的光亮。”
何妍不觉轻轻扬眉,她没兴趣听陈禾果这些感叹,只是好奇她都被傅慎行逼得逃亡了,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妍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诮,问她:“你就一点不恨他?”
陈禾果被她问得僵了一下,眼神黯淡,“恨啊。”她轻声回答。
她恨啊,他对她做了那么多无情的事情,她怎么会不恨。可是,恨又怎样?她还爱着他。感觉到何妍打量的目光,她努力的翘起唇角笑了笑,“恨他,非常恨。现在先逃走,等以后有能力了一定会回来报复他!”
这样幼稚的话,这样幼稚的女孩子,可是却又这样的坚强,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也许,糊涂只是因为年轻,再过几年,她就不会这样了。何妍弯了弯唇角,向她露出一丝善意的微笑,“保重。”
她转身欲走,不想陈禾果却又在后面叫住了她。她从背包里掏出了一部手机递给何妍,咬了咬唇瓣,说道:“能帮我把这个手机还给他吗?我从来没有图过他的钱,没要他给我买过贵重东西,只有这个手机,是那次你摔了我的手机后,他赔给我的,我还给他。”
何妍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接过了那手机,应她:“好。”
她转身离开了房间,先去前台买了单,这才回去继续和同事们应酬。因为毕竟还不是很熟悉,她又不喝酒,大家也不好太过闹她,没过一会儿,就有那老成持重的出来说时间太晚了,还是散了吧。
何妍已经结过了帐,众人直接从饭店里出来,刚到门外,却见不远处聚了些人,像是出了什么事。有人从那边过来,小声议论道:“那边小道黑灯瞎火的,没什么人走,开车的准是没看到,这才撞到了。”
另一人接道:“真是惨,看着挺年轻的姑娘,鞋子都掉了,一准活不了了。”
“这得叫肇事逃逸吧?抓住了得判刑才行!”
何妍听了几句入耳,心中忽地腾起了不详的念头,人先是愣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身便往饭店另一侧的小道跑去。那边已有一些人在围观,却没有人敢傍前。她冲上前去,昏暗的路灯下,就看到了躺在血泊中,还在微微抽搐着的陈禾果。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啊!”何妍慌了,急声大叫着,她跑过去跪在了陈禾果身旁,想去看她的情况,却不知能碰哪里。血源源不断里从陈禾果年轻的身体里涌出来,快要把她整个人都浸湿了。
上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血,还是很过年前,她用刀割断那个男人的脖子的时候,那样干瘦的一个人,身体里的血却好像怎么流也流不尽,她的身上,她的眼前,都是无尽的红色。何妍怕血,怕这样大片的红色。她浑身都在发抖,哪里也不敢碰,只能抖着手去握陈禾果的手,嘎声道:“果果,你坚持一下,坚持住。”
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何妍回头看了一眼,又俯下身来叫陈禾果,语无伦次地说道:“医生来了!果果你坚持住,会没事的。奶奶还在等着你回去,你要坚持住!”
陈禾果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眼睛里满是惊恐与泪水,手上用力握着何妍的手,艰难地说道:“何老师,我会死,是吗?”
“不会,你不会!”何妍答她。
“可是我的孩子保不住了。”陈禾果想笑,可唇角翘上去却带出了哭声,她的眼神有些空乱,口中喃喃自语,“是他,是他做的。他不要这个孩子,他逼我去打胎。我跑掉了,他就各处找我。”
何妍扣紧了齿关,缓缓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与镇定。“别说话,养着精神,医生马上就要到了。”
“可是,可是,”陈禾果带着哭腔说道,她握着何妍的手,竭力地抬起头来,想去看她,急促地说道:“我没想拿孩子要挟他什么,真的,何老师,我都不想去告诉你。我只是舍不得这个孩子,想一个人逃走把它生下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那么爱他,那么,爱他。”
她声音急促而虚弱,到后面几乎都要语不成调,口中不断地有血沫吐出来,终于再说不出半个字来。何妍看着她,目光有些僵滞,只觉心头一片冰冷,不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子。
救护车已经到了,急救人员从车里冲出来,又来驱赶何妍,“让开,赶紧让开。”
何妍想要让开,可陈禾果却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哪怕人已经昏迷过去,也不肯松开。急救人员问了何妍两句,见她与伤者认识,索性叫她同着担架一同上了救护车。小石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瞧到何妍上救护车,忙过来叫道:“何小姐!”
何妍闻声回头冷冷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转身迈上了救护车。
第126章
伴随着刺耳的鸣笛,救护车在都市宽阔而繁忙的街道上疾驰,何妍就缩在陈禾果的担架旁,手腕被陈禾果紧紧地攥着,一直那样紧,没有半点松懈的迹象,她精神不受控制地发空,木愣地看着救护人员在身旁忙碌,他们说了些什么,她有些听不清楚。
有人过来掰陈禾果的手,试图将何妍的手腕解脱出来。何妍这才有些呆滞地抬头,木木地说道:“没事,就叫她攥着吧。”
医护人员大声向她说着什么,何妍努力听了半天。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说:“伤者已经死亡。”
死人的手握得那样用力,以至于一个大小伙子都无法掰开。何妍没反应,只愣愣地转头去看身旁担架上的陈禾果,氧气罩下,她的脸显得那样小,白白的,像是整个身体的血都已经流光了。
何妍亲手杀过人,也曾经近距离见到过别人的死亡,甚至,她也曾经身临险境,直面死亡。她不是那种见到个伤口就会惊声尖叫的女人,可是,却从没有像眼前这般深刻地憎恨和畏惧死亡。陈禾果不该死,虽然她鲁莽,她幼稚,她愚蠢,她自以为是。可是,她不该死,起码不该是这样死去。
何妍不知道最后他们是怎么把她的手从陈禾果的手里解救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了医院大楼外,她就楼门侧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夜色中的依旧匆忙的行人出神。
傅慎行从别处找过来时,她仍还那样地呆坐着,直到他走到了她的面前。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有些心惊,弯下腰来握住她的肩膀,紧张地叫她的名字,“阿妍?阿妍?”
何妍这才缓缓抬头。僵滞的目光在他面上慢慢聚焦,睁大了眼睛,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她这目光叫傅慎行心口一窒,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闷痛之余只觉惊慌,竟不知该如何。他咬了咬牙,沉声说道:“阿妍,你听我说----”
“啪”的一声脆响,她那右掌狠狠地,毫无预兆地掴在了他的脸上,很重,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被她打得偏向了一侧,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转过来。他在她身前蹲下来,抬眼望着她,弯了弯唇角,说道:“只有一次,就是我们去东南亚之前,我和你闹气跑去了醉今朝喝酒----”
又是“啪”的一声响,何妍又一个耳光恨恨地甩在了他的脸上。她手上还沾着血迹,那血迹沾到他的脸上,衬得那红红的指印越发的清晰。
傅慎行的唇角上有血丝慢慢渗出来,他却依旧只是轻笑,“正好遇到了她在那里,糊里糊涂就睡了。”
何妍不说话,只是咬着牙发狠地扇他耳光。这一耳光再打下去,她的手已经麻了,除了钝钝的疼,再无别的感觉。
傅慎行抬手,毫不在意地用拇指抹了抹唇角的血,继续说道:“酒醒了我很后悔,给了她药,她没吃,偷偷扔掉了。”
她再一次扬起手,依旧是重重地一巴掌打下去。他说一句,她就打他一个耳光,几巴掌下去,她的手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可她不管不顾,什么也不说,只是紧扣着齿关,发狠地打他。最后一次打下去的时候,他在半路上拦住了她,手掌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腕,竟向她咧嘴笑了笑,“换另一只手打,这只手会肿。”
何妍没有换手,也没再打他。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抖起来,唇瓣颤栗着,语不成调,嘶声说道:“她才十八岁,才十八岁,她还是个孩子!畜生,沈知节,你是畜生。她怀着你的孩子,你却叫人杀了她。不,你不是畜生,你畜生不如。”
“我不想要她给我生孩子!”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妍,我只要你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我只想要你给我生的孩子!”
“我给你生孩子?你要我给我生孩子?”她忽地低低地笑,停不住地笑,直到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傅慎行这才有些慌了,双手去紧握她的肩,“阿妍?阿妍?”
好一会儿,她才能止住了笑,冷冷地看着他,唇间吐出的话冰冷无情,“沈知节,你做梦去吧,你杀人子,杀己子,你这样的畜生,不配有孩子,永远不配。我不会给你生孩子,就是有了,也不过是一尸两命。”
这话太恶毒,他急红了眼,死死地盯她片刻,猛地打横将她抱起,不顾她的厮打,只抱着她往外走。阿江就在不远处等着,早就被他两个人的情形吓住了,也不敢傍前,只赶在前面去替傅慎行开车门。
车子就停在不远处,他把她塞进后座里,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依旧是钳制住她,不肯叫她动弹分毫。她不肯屈服,拼命挣扎,他索性就将她锁在了怀里,沉声喝道:“何妍!你冷静些,不要伤到孩子!”
她骤然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那里半点动弹不得。
他仍紧紧搂着她,半点没有松开,双臂下意识地避开她的小腹,然后缓缓低下头来,额头抵到她的背上,柔声说道:“你月事已经迟了一周了。阿妍,你也有感觉了,是吗?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他在这里。”他说着,将手掌轻轻地覆上她的小腹,“阿妍,你别伤到他。”
何妍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怎么也到不了底。她强自镇定着,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嗤笑,“沈知节,你昏了头了吗?还是想生孩子想疯了?我生理期一向不准,月事晚来几天就是怀孕了?”
傅慎行只是笑笑,并不与她争执,“不管是不是怀孕,你都别闹了,不要伤到自己。”
她已从刚才的失控中渐渐冷静下来,不再挣扎,只冷声说道:“你放开我,我自己坐着。”
他迟疑了一下,这才放开了她,顶着半边红肿的脸仔细打量她,又别过她的脸庞来,郑重说道:“阿妍,你不要胡闹,我要这个孩子。”
“我这里没有孩子。”她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慌,冷着脸挑衅他,“你倒是有个孩子在陈禾果那里,只是刚刚已经被你杀掉了。”
他并不理会她的讽刺,只是强行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淡淡说道:“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他停了一停,才又继续说道:“阿妍,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着杀陈禾果,她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第127章
何妍的右手肿胀麻痹,又有些火辣辣的疼,几乎感觉不到他手掌的存在,她意外地安静下来,沉默地看向车外。心底一片难遏的恐慌。如果真的被傅慎行言中,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将会怎样,生下他的孩子,对她来说不如立刻死去。
夜已深沉,阿江把车子开得又快又稳,昏黄的路灯不停地闪过,光影变换中,何妍头脑渐渐昏沉。她熬到现在已是心力交瘁。坚韧的意志都无法抵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疲惫,人在惶恐不安中昏昏睡去。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有人在搬动自己,勉强睁开眼,就看到了傅慎行泛着青色的下颌。
他抱着她进电梯,发现她醒来,轻声说道:“没事,到家了。”
何妍只觉得头昏脑胀,眼中的世界在转动中扭曲,忽近忽远,忽大忽小。她索性合上了眼,任由着傅慎行抱她上楼。他把她径直抱进了卧室,好声哄她:“我先抱你去冲个澡,出来我们再睡。”
她身上沾了很多的血污,尤其是腿上。当初跪坐在马路上,几乎是浸泡在了陈禾果的血里,现在都已经凝固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