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上心口,胸臆之间一阵翻涌潮汐起落,久久不知作何言语。
他亦不出声,静静地拢着我,一双午后佛前尚且干涸的眼此刻却如泉眼复涌般泌出好丝丝缕缕的清水,星星点点地荡漾着殷殷期盼,轻轻侧耳,似乎唯恐错过丁点言语声响。
那样凝神的目光,一举手一投足间不经意的动作,气势犹在,仿佛根本不似一个失明之人,便是我挨得这般近,若非之前所见,现下这般对视竟根本看不出端倪。只是,那刻意勉力搜寻捕捉我双眸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逞强,是啊,他那样骄傲雍容的一个人怎能容忍自己的双眼瑕疵,他努力地根据声音追寻我的位置,努力使双目凝神清澈如常,欲让人忽视他的失明…
我高高举起,本欲再痛击他一个耳光的手落了下去,却似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非但没有狠狠打上他的脸颊,反而轻得不能再轻地拂上他的眼,“你的眼睛怎么了?”当下说完,我便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尖。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心软了,之前凝聚起来诘问他的凌厉气势一泻如注,我不是不痛恨这
样的自己,更是痛恨这个永远能一击即中我软肋的人。
他脸色一白,偏了下头,捉住我的手,“没什么,并无大碍。”下一刻,握着我的手心却又凉了几分,面上神色愈发患得患失,“妙儿,我虽看不见你,可是,我还有双耳,可以听得见你,还有双手,可以触得到你…”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不可闻,“还是,你嫌弃这样的我?”眉宇间是深深的自弃惶然,全身都是僵硬。
见惯了他云淡风轻的稳操胜券,胸中沟壑无数却不露声色的韬略算计,却从未见他这般无措脆弱。明知道不能原谅他,明知道不该原谅他,可是…
我叹了口气。
瞬间,却听得耳边他的呼吸一窒,一双眼似被佛祖的手指轻轻一点,醍醐灌顶般剔透明亮起来,如有清风过境,扫起旧日灰烬漫天纷飞,湮灭涤荡之后,恰似皓月清澈,却又滚烫非常,如炬灼灼燎原而过,水光华彩流动荡漾叫人不能逼视。
他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一寸一寸覆在我的手上,梦呓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轻声开口:“妙儿,你方才…是关心我?”
“不是!”我偏过头矢口否认。
但见他神色一黯,我的心口随之泛过一层晦涩,铮铮绞疼,叫我忍不住弯腰捂上胸口。
“妙儿?妙儿!可是身子不适?”察觉到我的动作,他松开紧紧攥住我的手,虚虚拢着我,一面轻轻抚过我的脊背,一面道:“妙儿说不是便不是,我再不逼你。只是…莫要再离开我,好吗?”
“留在我听得见触得到的距离内,可不可以呢?”紧蹙的眉间尽是祈求的虔诚,似有诉不尽道不完的九曲沟壑。
那双眼,我明知不能看,却终是被拘了进去…他抱紧我,“我再不会叫你伤心失望。”
第四十八章 CHAPTER48 东坡肉? 鲫鱼刺?
翌日,洛阳城全城解禁,摄政王浩荡返京。
临行时,我回头看了看石榴树掩映后的舍利塔,但见白马寺老方丈立于塔外沿廊捻了佛珠念了句佛号摇摇头转身离去,隐约留下一声不知是磋是叹遥遥送来,似有幽幽悲悯重重忧。
我低头理了理裙摆,跟在宵儿身后踏上了摄政王高高的行撵。
一旁婢女卷上车帘,我提起裙摆踏上最后一阶正待入撵,迎头便见一双手自帘中伸出递至面前,后面是裴衍祯盈盈温润的脸,几分着紧神色在听见我的脚步后无声地化了开,“妙儿, 你来了。。”正欲牵了我的手入内,却被一双斜斜伸出的小手半途挡了开,宵儿握着我的手气气魄十足一拉,“娘亲,宵儿牵你上来。”
我就势上了擎车,但见裴衍祯淡淡笑了笑,带着几分对孩子的宠溺,徐徐收回手摸了换宵儿的发顶心。宵儿似乎对他这样对待孩童般的动作甚是不悦,欲不着痕迹扭开头,不想下一刻却又未偏开头,我不经意一瞧,这才看清裴衍祯另一只看似随意放在宵儿肩上的手似乎略略仕了些力捏住宵儿的某处穴位,使得宵儿不得转头,直到他固执地将抚摸宵儿发顶心这个举动得逞之后,方才放开宵儿。宵儿一挣脱开,便拉了我远远坐到车撵另一角,忿忿然瞪了袭构祯一眼。
一番小动作下来,我瞧在眼中不免几分愕然,不曾想裴衍祯竟也有这般稚气的时候,与一个个顽劣的幼童无异。
“莫要瞪我,你娘身子不好,禁不起颠簸,不能坐在车尾。”裴衍祯缓缓开口,竟似双目透壁一般仿佛看见了宵儿的一举一动。
说着便牵了我的手,将我引至他身旁的一处软榻坐下,又伸手摸了摸我身后的丝绒车壁,确认四周皆被软垫布得严实方才收回手,下一刻便要环上我的肩头,不知为何,我本能地微微一缩,贴近车壁。裴衍祯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之后,指尖方才生硬地动了动,慢慢收回,眉间轻蹙2。
此时,宵儿却坐到了我身旁,警惕地插在我与裴衍祯之间,偎着我道:“娘亲莫怕小舅公,有宵儿在”
闻言,裴衍祯抿了抿唇角,润如羊脂的面庞慢慢褪去适才的光泽,几许苍白涌上.黯然的了垂眉角,慢慢低下眼去。
一时间,车撵中涌动起一股无言的尴尬,唯听得前面马蹄踏过石路“得得”作响.车子轻摇晃着徐徐前行:
“娘亲为何一直盯了小舅公看?”
“额”
直到宵儿仰着小脸困惑出声,我才惊觉自己竟然自入车撵眼光便未离开过裴衍祯,一时胡呼乱狼狈地调转开眼睛,却瞥见裴衍祯一下抬起的双眸,内中星辉荧荧缝蜷含情,与我逃窜闪烁的眼对个正着,我一下怔然,竟似被逮个正着一般不敢移动,直到他轻轻地唤了声:“妙儿”。我才记起他瞧不见我,心中竟似长长松了口气,双眼调转向车外,不再看他。
此后,撵驾内气氛愈发尴尬,我看着纱帘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后颈却如芒在背,扎的心中烦躁,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却无论怎样也无法忽视身后那双点漆清亮的眼。
一路行车至京城,除却间或和宵儿说说话,我和裴衍祯二人不甚交谈,偶尔一两句话也不过是——
“妙儿。”
“嗯”
“我记得这些点心你最喜欢,可要尝尝?”
“不饿。”
“身上凉吗?”
“不冷”
简短生疏至极。即便简单至此的一字两字,他得了之后嘴尾总要微微翘起,眼中漾起一层柔柔的光辉,叫我看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能侧开脸不去瞧他。
入京之后,我便被他安置进了王府之中。
至此,我方才知晓为何从未听闻坊间有任何关于摄政王失明的蜚短流长,因为知悉此事的人本就无几,除却日日近身伺候之人。然而,真正能够得近其身的又有几何?且都是经过严苛训练,嘴比蚌严的家仆属下,王爷在外露面本不多,露面之时左右簇拥一言一行眼光流转毫无破绽,竟叫外人全然察觉不出。
若非亲见,我亦不能置信,住了数日,始知他温文的面孔下除却满腹城府计算之外,还有怎样的争强好胜与固执严律。
他看不见,却从不愿假他人之手为其做任何贴身小事,洗脸更衣用膳,事必躬亲。
第一次用晚饭时,下人利落地一下布上二十余道菜,我本以为定有个脾女为他布菜,然而,出乎意料,他竟是自己夹菜,动作虽慢却精准无误,那稍稍慢了些的动作让他做来反倒愈发显得优雅矜贵。
几顿饭下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些菜的排布位置次序皆是固定,他早已熟稳记牢,故而即便看不见,亦能夹得到,只是筷著虽能准确入盘,却不能保证夹到的是什么,譬如姜丝炖鸡,一筷入内,有时夹到的是鸡丝,有时夹到的却是姜丝,冷不丁呛得他眉头一蹙。
幸得他不是极重口欲之人,对吃无甚挑剔,只要不是油腻肥厚的大肉,他皆吃得。厨子自是晓得他的口味,菜色以清炒清蒸为主,只在我面前放了许多红烧的肉菜。有道菜却是每日必放在宵儿面前的右离不开个鱼字。这恰恰是宵儿的罩门,或是清蒸酬鱼,或是西湖醋鱼,抑或是松鼠妒鱼,左宵儿顶是讨厌吃鱼,裴衍祯却不喜他挑食的习性,日日必有一餐带鱼的菜,也不强硬逼着宵儿吃,什么,若是不吃,他面上若无其事地云淡风轻无晚饭可吃,直到次日晚饭才让进食。就让仆从们这么放在他面前,宵少L 若吃,他不说.亦无半句严厉责骂之词,只是到了晚上宵儿便无饭可吃,直到次日晚饭才让进食。
我看了之后,眉头大皱,心中甚是难过。原来我不在的两年里,他便是如此对待宵儿的,宵儿从小乖巧懂事,过去在沈家,大家疼惜还来不及,何曾勉强他做过任何事情?
除却不吃鱼,宵儿是个无可挑剔的孩子,从不像其他孩子一般淘气骄纵叫人操心,反而有时过于敏聪颖,贴心到叫人怜惜他的早熟。
饿在儿身,痛在母心。
昨日夜里宵儿因坚决不肯吃那红烧鳜鱼,照例又被罢免了两餐,直到今日傍晚,裴衍祯才让婢女去领宵儿来吃饭。我瞧在眼中,虽气极,却也不想与他多理论都下去,只在仆从布菜时都下去,由我亲自一道道菜摆上桌面。
裴衍祯照例待听见我吃下第一口饭后方才落著,但见他提起筷子就近夹了一道眼前的菜,一旁婢女看着似乎十分着急,近乎要出声,被我挑起眼尾眼风一扫,便乖觉地低头闭上了口。
裴衍祯自然地将那筷菜送入口中,不待须臾,眉尖便整了起来,放下筷子,修长的眉微蹙稍抬起,不待询问责难,一旁伺候的随从已然齐齐跪下。
我看了看那碗油汪汪,颤抖着喜庆酱油色的东坡肉,淡然道:“是我摆的菜,多吃些肉才好”说罢,便又往他碗中添了块肥腻的肘子肉。
不料,刚放下肉,手还未缩回却被他一下握在了手心,当着这许多仆从丫鬓,当着宵儿我一时有些着恼,用力往回挣了挣,他也不强拉着,只用拇指轻轻在我手心亲昵地来回摩挲了两下便放开我,我收回手,只当若无其事,心中却恼,抬头却见他“望”着我,面色柔和眷恋,眉梢泛起隐隐受宠若惊一般的喜悦。
“妙儿说好便自然是好的。”
言毕,他再次举著,面不改色地将那些肥肉吃了下去,非但眉头不皱一下,还还在间隙中温柔地将“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本欲替宵儿教训他,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宵儿不爱吃鱼便同他不喜油腻是同样的道理,不想一顿饭下来,他非但吃得顺畅,还甚是舒心愉悦,我适才替他夹肉的动作似乎一下下如拨云见日般心情大好。饭毕后起身临去,他还在桌下悄悄捉住了我的手,不待我推拒快速地撤开,让我更添几分懊恼。
宵儿倒是触类旁通学得快,第二日午饭,我刚坐下,便赫然瞧见裴衍祯面前摆着一道鲫鱼 而常放在他面前的一道素菜却换到了宵儿面前。我一时愕然,忽然记起宵儿似乎早到了一会儿,定是他给换过来的。
只是这鱼… …
还未来得及阻止,裴衍祯已然咽下,脸色随之微微一变,似被马蜂的尾针轻轻一蛰,鲫鱼多刺,不知是不是被鱼刺给扎到了。
“你… … ”我脱口呼出,转身便想唤丫髻去端醋来化,转念一想,却对自己下意识对他这么上心感到憋气,便硬生生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旁婢女赶忙上来就要将那鲫鱼撤下,却被他给拦下了,另一个随从见状上前欲帮他将刺挑出,却在触及裴衍祯忽然凉下的面色时骇然一震,退了下去。
见他又夹了一筷鱼放入口中,细细用舌撇出鱼刺后方才将肉吃下,我这才发现他好强到近乎偏执,任何来自他人怜他双目失明给予的帮助都会叫他厌烦强硬地拒绝。
虽可用舌剔刺,但螂鱼非但刺多且横斜繁复大小不均,口中柔软难免总会给扎到,我实在看不下他那般逞强,便轻轻夹了鱼肉在碗中剔去大部分刺后再轻轻放回盘中靠近他的方向,他若要吃肯定是就近取。
谁知他不过将将吃了两口之后,便放下筷子,“啪”的轻轻一声,眉梢微挑,面色一放,凉凉: “是谁把刺挑了?”
左右一时寂寂无声,无人敢言。
听得无人回话承认,但见他眉峰旋即凝起,唇边勾起个淡笑,似带阴风,就在我以为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之时,那眉又慢慢展了开,脸上竟泛起一层薄薄的淡粉色,似别扭似窘迫似窃喜。那奥妙的神色转瞬即逝,须臾便见他恢复和风细雨的面色,不再深究,重又若无其事地端起碗继续吃,见他这般阴晴不定我不免瞠目。
其后几日,那鱼皆放在了裴衍祯面前,不是螂鱼便是草鱼抑或是昂刺鱼,皆是多刺之鱼,我心中奇怪,明明没有看见宵儿动过手脚… … 出于仁道之心,我只得似上回一般悄悄帮他把刺剔了。他虽吃得神色有些奇异奥妙,却也不再计较究竟为何鱼肉无刺。
第四十九章 CHAPTER 49 月夜影?惊魂梦?
更深露重夜阑人静,恍惚入梦之际,背后有人悄然躺下猫儿一半无声无息,我却一下子醒了,但觉那人轻轻替我掖了掖被角,另一只手在丝被下试探一般蜻蜓点水地抚了抚我的手背;见我没有动作,方才小心翼翼地慢慢将修长的手指插入我的指缝之间,与我十指相扣手心相接握牢。
这并非第一次,自我入王府之后夜夜如此。他总在我入睡后悄悄地进来,从身后虚虚地搂着我,只要我一翻身,他便迅速地放开,待以为我熟睡之后又轻轻地抱着我,有时我频繁他便不敢抱我,只轻柔地握着我的手,或是触着我的手背,有时甚至仅搭在我的一根尾指或是一截衣袖上,仿若只要有这么丁点触摸便能叫他安下心来。
而我自两年前中箭之后,便从无好眠惊醒。睡得极浅,稍微有些声响或是光影的变幻便会立刻惊醒,他这般潜入室内,我焉能无知无觉,只当不知,装睡罢了。
不论白日还是夜里,他总是若即若离地傍在我身旁在园中游荡,再不逼问我那原谅与否的问题,我若在院中游荡,他便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品茶,我若在书房陪宵儿练字,他便在外间听展越念些枯燥的奏折,时不时开口回复上一两句批示。夜里,他待我入睡后便推门入内,若我睡于榻内侧,他便侧身躺在我身后,若我横于床榻外沿,他便轻轻摸索寻张锦凳倚坐床畔,以手执颐半明半寐坐上一夜,拂晓之际,总在我睡醒前就又悄然离开,唯恐被我发觉恼怒与他一顿,卑微审慎。
月光照了进来,我睁开眼,看着纱帐上朦胧的月影勾勒出他轻轻贴近我的身影,轮廓清癯落寞…他,确实瘦了许多…心中一刺,似有什么在我心口轻轻捏了一下,说不出的难过。
听的他背后轻手轻脚转过身,压抑地咳嗽了两声,我晓得,他喉中的那根鱼刺又开始作祟了。那日他误食的第一口鲫鱼逞强吞下,鱼刺定已扎入喉壁,奈何他却顽固的很,宁可难受着也不愿请了大夫来瞧,仿佛让大夫瞧上一瞧便是弱者的表现。过去他从不这般讳疾忌医,似乎自他是名之后比过去敏感执拗了许多…
他的双目… … 展越那日私下里满面复杂凝重神色将我拦住所说的话犹在耳畔,“但请沈小姐莫再离开王爷。那日小姐中箭,王爷神志尽失,不言不语跪坐地上抱了沈小姐一日一夜,双目血泪不止,周遭一切置若罔闻,我等知他听不进劝阻,本欲强硬将王爷扶起,怎料,方圆一丈以内,若有任何人一旦靠近,必会被王爷发暗器直取命门而亡。后,王爷终是休透神匮昏厥过去.我等才得以将王爷移入寝厢,沈小姐的尸身怕也是彼时为人偷梁换柱而去的吧?只是王爷醒来后却再也看不见了… … 早先,王爷兵变之后急于赶回扬州与小姐团圆,曾在途为余孽平王属下毒箭所伤,晕厥十余日,那毒本未彻底清除,兼之那日王爷见沈小姐中箭而亡心神俱碎双目竟淌血泪,雪上添霜,以致双目失明? 一若非小世子尚在,怕是王爷… … ”
我心尖一颤,身后之人似乎再难压抑住喉间咳嗽,又恐惊扰于我,转过身欲悄然起身离去。
我翻转过身,从身后伸出手环上了他的腰。但觉他浑身一震,连吐息都隐匿而去,一动不动。
良久,一双修长微凉的手缓缓地覆上了我的手背,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地唯恐稍稍一用力便会惊跑什么。
“妙儿。”不可置信一般,他轻轻唤我,几分飘渺如耳语呢喃。我的名字本普通,不知为何这般经他唇齿间滑过竞带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缝蜷缠绵。
他极慢极慢地回转过身,将我笼在他的“目光”下,喉头上下轻轻一滑动,一双眼带若妙幻一般的光泽叫人不忍直视,微小的祈盼、依恋一一闪现,还有那从不可能在这张清隽的脸上出现过的神色——胆怯… …
须臾之间,脑中数念并行,我自他的掌心抽出手来,他面上一瞬划过的落寞竟叫我眼框一热,突然便想落泪。
我将那抽出的手慢慢地覆上他的双目,轻轻遮盖住那双比月色更清亮的眼,“衍祯,我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行动言语,不需要任何的做小伏低,只要一点点的真诚,只要你能少-点算计城府,我便什么都可以依你…哪怕,逆天而行。”
闻言他握着我的手浑身一滞,不可置信一般啥时手足无措,仿佛欲伸手拉开我覆在他岩上的手,又仿佛欲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最终,一双修长的手终是轻轻合拢在我覆在他岩上的手背,摩挲反复,“妙儿,你这是…愿意原谅我了?”
我轻轻地偎入他的怀中,被他紧紧拥住。
我之所以一避再避不惜以死遁逃,不过是因为知晓自己只要一看见他便决计逃不开,不用他的囚禁不用高手的捉拿,终会束手就擒。这不是我与他的博弈,而是我与自己的抗争,负隅顽抗,终是铩羽而归。
为了他,我连性命都可以舍弃,谈何原谅入原谅?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可以释怀,但是,我能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可有权原谅他对沈家造成的毁灭?
他将我的手自眼上轻轻拿下放于心口,一张皎洁隽逸的脸孔一寸寸慢慢靠近,我闭上眼.双唇相触的那一瞬,恍若置身云端,他的心在我的掌心下剧烈地跳动,快得让人以为近乎要神喉而出,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轻缓,他贴着我的唇浅浅吮吸,吻得依恋,舌尖在唇面上寸滑过反复摩拿,仿佛要记住那上面的每一丝细小纹路。
心中被羽毛扫过一般,安静而温暖,我张开口轻轻唤他,“衍祯… … ”
他一顿,下一刻,那唇舌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探入我的口中勾住我的舌尖横扫左右,将我口中气息涤荡吮吸一空。
顷刻之间,周遭皆归于虚无,没有月亮没有纱怅… … 唯剩紧贴着我的那具渐渐炙热的胸膛和唇上窒息的掠夺,恍若天地初开、混沌初现的宇宙,温暖而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那蝉娟月色自乌云后起起伏伏偷偷探出过多少回,他才放开我的肩膀,我似溺水者一般伏在他的脸旁,胸口剧烈起伏,一时竟不晓得如何吐吸:
他紧偎着我的脸侧,鼻尖眷恋地蹭过我的鼻尖,反复摩擎,双目迷离情浓,时不时吸入一口气贴唇哺入我口中,叫我胸口窒息之感渐渐减缓,只是这般喂食一般的哺气比那浓烈的亲吻叫人更觉暖昧缠绵,我一时气血上涌,双颊如烧。
他贴着我的面颊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勾魂摄魄地动人心神,“妙儿,我的妙儿… … 他伸手,指尖沿着我的脸庞缓缓爱怜地勾勒而过,下一刻,那薄薄的双唇却又贴上我的耳畔,动情暗哑的嗓音慑懦地低低滑入耳中,“好想看清妙儿现下的神色,看看妙儿那双水润风情的凤眼。”
闻言,我面上烧得愈发灼热,嗔怒地咬了咬他的肩头,他却低低笑着,将面孔买入我的怀中,上一刻还掌控着我的呼吸,这一刻,却像孤独寻求母亲慰藉的孩子一般将脸庞偎着我胸口的柔软处,喃喃道:“妙儿,莫再离开我了,莫再离开…”语音脆弱。
我心中狠狠一撞,反手抱住他。
就这般任他取暖一般紧紧拥替直至天明,初生的旭日带着毛茸茸鸡子般的金黄投在他沉沉睡去的脸上,宁静而安详。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悄然起身披衣离去。
不料,我不过离开半个时辰,去而复返时,厢房内已是翻天覆地。
房门大敞,里间跪满了一屋子的仆从侍卫,裴衍祯倚于床沿,仅着中衣,乌瀑发丝丁点未束,几分缭乱泻于肩头,衬着青白面色,颓然垂下的眼眸不知是怒是伤,紧扣床沿的指节隐隐泛白,丝丝血迹自指缝间源源泌出,中衣膝盖处隐隐渗出的血渍触目惊心,一地碎瓷凌乱,分不清原来面貌是花瓶抑或杯盏。
我怔怔然立于门口,不知所措。
听得展越道:“王爷莫急,属下立刻领人封闭四面城门,搜寻王妃!”
王妃?我端着刚刚煎配好的消炎药汤一时憎然.踏上门槛的脚无意识地往后一缩。
不知哪个侍卫察觉背后被我立于门口遮掩住的光影变幻,警觉回头,看见我竟如雪中见暖碳一般惊呼出声:“王妃!”
屋内人齐齐回头,裴衍祯更是于所有人动作之前便已抬起头,“妙儿?”
“衍祯,这是… … ”我端着药碗不知该进该退。
听见我的声音,他一下站起身,赤足便要踏过那些碎瓷向门边来,我着急惊呼,“当心脚下!”一面随意将药碗搁于门外搁置花瓶的红木小桌上,绕过碎瓷托住他的臂膀,阻止他鲁莽前行的动作。
“妙儿。”他一下将我抱入怀中,力道之大竟是骇人。一边,展越领着一屋随从悄然退出将门掩上.
我上下轻抚他紧绷的脊背,“衍祯,我们坐下可好,你怎么受伤了呢?”
“妙儿。”他似乎还未从巨大的恐惧之中抽身回神,全身微微轻颤,埋首在我肩窝处反复呢喃我的名字,“妙儿,莫走…不要离开我…”
我心中旋即拧紧,一股酸涩袭上心头,“我不走,衍祯,我只是去替你煎药。”
“煎药?”
“嗯,我找了王府里的大夫,要他开了些消肿化刺的药。”我一面抚着他慢慢纾缓下来的背部,一面解释。
“我以为… 又是一个梦… … 他靠着我闭眼呢喃,那绵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后来,我才从脾女的日中知悉他一觉醒来见我不在,慌乱起身,绊倒桌几,撞下茶盏花瓶碎裂一地,掌心与膝盖撑于地上为碎瓷所伤,亦惊来府内侍卫随从,因我早起并未惊动丫鬟便去偏院寻大夫,王府之大,府中随从自然无法一下答出我的去向,他便认定我离开他出了王府!这才有了方才一幕。
我心底轻轻叹出一口气,执起他未受伤的那只手放在脸上,一面拿了银针将他另一只手心和和膝盖密布的碎瓷一一对光挑出,细细上了伤药又包裹妥当方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