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过来看到这一幕的嘉敏心情有些复杂, 从她见到花琉璃的第一面开始,就觉得对方又娇又弱, 失了卫将军的风骨。明明是卫将军的女儿, 却没有卫将军的风骨,这不能吃那不能用, 说上两句还红眼睛。

后来花琉璃带着她从歹徒手里逃出来, 虽然嘴上说她的梦想是成为史上有名的美人,但她猜测, 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跟花琉璃相处久了,她渐渐发现, 只要接受了花琉璃的那股作劲儿, 就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 有好东西不吝啬,只要没仇没怨以后,也不会再故意坑人。

总的说来, 除了让她恨得牙痒痒以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毛病。

这股别扭的小恼恨, 在看到花琉璃为牺牲的战士点往生灯后,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走到一位道长身边,小声道:“我也点一盏往生灯。”

见花琉璃望过来, 嘉敏道:“我不是因为你才点的,你别自作多情。”

“郡主心思纯善,当然不会是为了我。”花琉璃点了点头,“所以请你放心, 我不会自作多情的。”

看着花琉璃那张脸,嘉敏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她对花琉璃的恼恨是根深蒂固,无法拔除的。

点好灯,嘉敏在三清神像拜了拜,站起身见英王站在角落里,小眼神还偷偷往花琉璃身上瞟。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没想到竟然会心如止水。

早知道她对英王的喜欢,会这么无声无息莫名其妙的断绝,当初她为什么要犯傻去挑衅花琉璃?

如果不是当时犯了傻,她现在应该还是稳坐京城排名首位的女霸。可惜现在她已经在心里偷偷把这个女首霸的称号,移交到了花琉璃头上。

二公主站在角落里不吭声,她看了眼姚嘉敏有些难看的面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姚嘉敏喜欢大皇兄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看来姚嘉敏与花琉璃之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皇家的这些事,不就是这样吗,为了利益表面上妥协了,但只要有足够的诱惑,面上的那层伪装,也是可以轻易撕开的。

在利益面前,一切都可以放弃。

但是有些人会因为情感的嫉妒,变得失去理智。

二公主转身退出神殿,笑盈盈地看着外面准备祭坛的道士们。

不多时,穿着法袍的青徽真人带着几位道长过来,朝太子行礼道:“诸位善信,法会即将开始,请诸位移步。”

众人走出神殿,在青徽真人的带领下,来到外面一个宽阔的地方。

“诸位善信请入座。”青徽真人招呼着众人坐下,嘉敏正准备坐到花琉璃身边,但是有个人影比她更快,眨眼的时间就坐在了花琉璃旁边。

嘉敏盯着太子的脸看了片刻,转身在二公主身边坐下。

在太子表哥面前,她从来都不配拥有姓名。

太子把一碟松子放到花琉璃面前,跟她小声道:“道观里炒的松子,味道还不错。”

“殿下吃过?”花琉璃伸手抓起一粒松子开始剥起来。

“以前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装上一碟松子,坐在亭子中间喝茶发呆。”太子微笑,“近两年开始协理政务后,这样的悠闲时间就少了。”

“殿下……平日里不跟王孙公子玩么?”花琉璃把准备塞进自己嘴里的松子仁放到了太子掌心,“一个人剥松子,多无聊啊。”

太子看了眼花琉璃,微微垂下眼睑:“孤是太子,大家难免会敬着些。”

堂堂皇家子弟,竟然也玩排挤这种小手段?!

花琉璃几乎无法想象,小小的可爱的太子,充满期待地走向兄弟们后,兄弟们各个礼貌有余,亲近不足的样子。

是不是等太子离开,他们又热闹了起来?

是不是等太子一出现,他们的笑声都戛然而止?

“殿下。”花琉璃又剥了好几粒松子到太子掌心,“以后我带你玩。”

“好。”太子握起掌心,松子仁紧紧地躺着,一粒都不会掉出。

法会仪式很复杂,道长们弹奏着仙乐,口中诵念着道家经文,整个场面肃穆极了。她扭头看了眼身后,参加这会法会的人,身份并不低。但是这些人是真的信奉神仙,还是因为太子在这座道观给恭惠皇后点了灯,他们才投其所好?

法会仪式结束,到了后面善信捐款的环节,花琉璃几乎可以确信,在场不少人是真的信奉神仙,而不是因为太子的原因。

她扭头看太子,太子神情平淡,似乎并不关心人们信不信这些。

“吃吗?”花琉璃把小碟剥好的松子仁递到太子面前,笑眯眯地看他。

“多谢。”太子把松子仁一分为二,“我们一人一半?”

“好呀。”花琉璃点头,与太子你一粒我一粒吃了起来,在一众踊跃捐款的贵人中,犹如两朵特立独行的小白花。

不过没人敢来提醒他们,太子的阴阳怪气他们是领教过的。福寿郡主身体不好,不愿意走动也是正常的。

到底是花将军与卫将军的女儿,即便是脾气怪异的太子,也愿意带着笑意与她说上两句。

捐款仪式后,善信们心满意足地把道长送的护身符揣进怀里,在观里吃了一顿饭,才心满意足地下山。

“大皇兄,你可要与我一道走?”二公主小声问英王。

“你先走,我再待一会儿。”英王看着太子与花琉璃站的方向,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太子耗着。

二公主顺着英王的视线,朝太子与花琉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对英王福了福身,转身就准备走。

“二公主,请等等。”嘉敏叫住二公主,“我与你一道走。”

“你不是跟福寿郡主一起过来的?”二公主微笑着看嘉敏。

“我想起家里还有些事,就早些回去。”嘉敏心下想,她不识趣地离开,难道要等太子撵她走么?

“那就太好了,我正愁没人作伴。”二公主展颜一笑,与嘉敏并肩走在一起。作为一个生母早逝,又不受父皇重视的公主,她很早就学会了温柔体贴。

即使是怀疑顺安公主府倒向太子,她对嘉敏的态度,也挑不出半点瑕疵。

“这些日子你都跟福寿郡主住在皇祖母宫里,可还习惯?”上了马车,二公主亲手为嘉敏倒了一杯茶。

嘉敏大大咧咧地端起来喝了一口:“太后娘娘很好。”

“我听说你跟福寿郡主在一起钓鱼放风筝,玩得很开心,心里就放心了。”二公主抿嘴笑了笑,“你们都是十多岁的小姑娘,为点小事闹得不开心实在不值当,现在不是挺好?”

是啊,她单方面受欺压,当然好。

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么没面子的事,嘉敏含糊地哼了一声:“不过看在太后娘娘面上,哄着她玩罢了。”

二公主笑而不语,她就知道,女人嘛,只要涉及到男人的问题,就不会大度到哪去。

嘉敏见二公主没有继续追问,偷偷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想承认,跟花琉璃在宫里的那几天,她其实玩得也挺开心。

道观里渐渐安静下来,太子忽然道:“上次你送孤的那只蝴蝶,散了。”

“啊?”花琉璃有些不好意思,用草编小玩意儿这门手艺,她学得还不太精通,她见太子期待地看着自己,“要不,我重新给你编一个?”

“那就有劳了。”太子转身就往外面走,“走。”

“去哪儿?”花琉璃疑惑地跟上。

“选适合的草。”太子回头笑眯眯地看她,“琉璃会编小狐狸么?”

“会一点点……吧?”花琉璃对自己的手艺,其实不是那么自信。

“走。”太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外面走,“那我们去试试。”

“这一丛草如何?”

“太短了。”

“这个?”

“枝干太粗,不好编。”

“这个好。”花琉璃弯腰拔起几棵草,伸手掐断草根,利索地编了一只蝴蝶出来。

这次比上次的好看,还结实一些。

太子递了一把草到她面前:“这些编狐狸,够了吗?”

被一个好看无比的男人,充满期待又小心的眼神看着,就算不够也是够的。

“够够够。”花琉璃连连点头,拉着太子往石桌上一坐,就开始编了起来。

花丛外,玉蓉小声对鸢尾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我们特别没有存在感。”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鸢尾唇角几乎没有动静,“有太子这样的绝色美男在,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存在感。”

当人丫鬟的,就算跟主子亲如姐妹,也要心里有数啊。

事实证明,一个女人想哄男人开心的时候,她是无敌的。

花琉璃把编好的狐狸放到太子手心:“胖了点,丑了点,下次争取编个好看的送给殿下。”

“你以后还会给孤编这些小动物吗?”太子手里拿着草编狐狸,眼睛里看的却是花琉璃。

“殿下若是喜欢,臣女当然会编。”花琉璃想了想,补充道,“不过等殿下有了太子妃,臣女就要避嫌啦。”

“若是能与琉璃这样的姑娘愉快相处一辈子,孤即使不娶太子妃,又有什么关系?”太子温柔一笑,“天下女子何其多,琉璃这样的姑娘,却只有一个。”

花琉璃脸上的笑容僵住,她盯着太子看了片刻,忐忑不安道:“殿下,您这话的意思是……”

太子的唇角动了动。

“您该不会是想学臣女,不打算与人成亲吧?!”花琉璃小声惊呼道,“殿下,臣女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辈,您身为一国太子,可不能学我。”

“郡主为何对成亲一事,如此抗拒?”太子不答反问,认真的态度,让花琉璃不好意思含糊混过去。

“臣女记得以前似乎跟殿下说过,臣女身体虚弱,既不宜孕育子嗣,也不能照料好一个家庭。结亲不是结仇,这样就挺好的。”

“郡主幽默风趣,灵动可爱,即使身体不好,也从不自怨自艾,即使没有子嗣又如何?”太子手指轻轻摩挲着草编的狐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若是郡主愿意,孤愿以太子妃之位,迎娶郡主。”

“殿下,您身为太子,心有仁德是好事,但这么心软,连终身大事都拿来安慰臣女,就不是好事了。”花琉璃料到太子是在怜悯她身体不好,不知道能活到几时,更不敢嫁人,“您是太子,是……”

是未来的大晋皇帝,你可以拥有万里江山,还有万亿子民,跟她这个病弱美人不合适啊。

这种话现在不能说,若是传到昌隆帝耳中,以为太子急于上位,那就成了大麻烦。

“殿下,臣女见惯了生离死别,相爱的人阴阳相隔,对情爱这种事,早就抱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态。”花琉璃笑道,“所以您也不用同情臣女,体弱不宜成亲,对臣女反而是好事。”

“即使有人心悦于你,你也不愿意改变主意?”太子一不小心摩挲得太用力,把胖丑的狐狸,推倒在了桌上。

他看着可怜巴巴地狐狸,没有把它从桌上扶起来。

“大概不会吧。”花琉璃很认真地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世间有哪个男人会让她改变主意。

她做不了一个贤妻良母,也无法过那种规规矩矩的生活。

见过为了爱人逝去肝肠寸断的人,见过与爱人殉情的人,她既感动这样的情意,又害怕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太子僵着手指,把倒在桌上的胖狐狸一点点握在掌心:“孤明白了。”

花琉璃见石桌旁边开着一朵小花,弯腰把这朵花掐到指尖,伸手把花戴在了草编狐狸头上。

“喏,戴朵小花花。”花琉璃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满是星辰,“这样就好看啦。”

太子怔怔地看着狐狸脑袋上的野花,缓缓地看向言笑晏晏地花琉璃,忽然就笑了。

见到他笑,花琉璃捧着脸笑得更开心了:“殿下也觉得这样比较好看?”

“不。”太子伸出手指,轻轻摸着狐狸头顶的小花,“孤只是觉得,狐狸都能戴花……”

那么世间很多不可能的事情,也能变成可能。

“太子,福寿郡主,原来你们在这里?”英王穿过花丛,走到两人面前。他瞥了眼太子手里的草编玩意儿,啧了一声:“太子,你编的这是什么,狗?”

“王爷,那是狐狸,谢谢。”花琉璃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英王以为这是太子编的,毫不客气道:“原来狐狸长得像狗啊,脑门上怎么还戴朵花?”

“皇兄。”太子把狐狸与蝴蝶藏进自己袖子,反而:“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本王是来找福寿郡主的。”英王走到花琉璃身边坐下,“郡主,有件很重要的事,本王想跟你谈一下。”

花琉璃皮笑肉不笑道:“王爷请说。”

嘲笑她草编手艺的男人,她想打爆他的头。

“郡主有没有想过,做一位王妃?”

花琉璃面无表情地看着英王:“王爷的话,臣女听不明白。”

“本王的意思是说……”英王搓着掌心的汗,“郡主可愿意做本王的王妃?”

话音刚落,英王就感觉一阵风袭来,他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踹下了石凳。他捂着疼得钻心的大腿,从地上站起身,阴沉着脸看太子:“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孤方才看到一只臭虫爬到皇兄腿上,一时激动了些。”太子眼神冷如寒冰,“皇兄,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不曾请示过父皇与贤妃,便随意与女子谈论求娶之事,对福寿郡主而言,是种冒犯。”

“当初本王与福寿郡主本就……”

“此一时彼一时。”太子打断英王的话,“福寿郡主花容月貌,想要求娶她的儿郎比比皆是。孤劝皇兄回去后多照照镜子,让自己冷静一下。”

这狗太子又嘲笑他的长相!

英王气得脸色发红,他深吸两口气,冷笑道:“太子,这是我跟福寿郡主之间的事,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孤是太子,是诸位皇子的表率,你行为不端,孤自然要管。”太子勾了勾唇角,“皇兄若是不满,就去让父皇废了我这个太子。”

英王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团火,而太子这个狗东西还不断地在他身上浇油,差点就要爆了。

“英王爷。”花琉璃疑惑地歪了歪头,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您忘了臣女刚进京时,被马车吓得病了,您要家兄给您面子,不要追究的事?”

英王:“……”

“王爷英俊潇洒,气派非凡。臣女体弱多病,不懂持家之术,不堪为妃。”花琉璃朝英王福了福身,“王爷您开的这个玩笑,真有意思。”

说完,她也不理英王,转身就往外走。

“福寿郡主。”英王想要追上去,哪知太子存了心跟他过不去,伸出修长的腿,把他绊倒在地。

他摔了满头的草叶,再爬起来的时候,花琉璃已经走远,就连太子也只给了他一个背影。

“王爷。”英王身边的随侍太监赶紧上前替他擦干净身上的尘土,尖着嗓门道:“王爷,以奴婢看,太子对福寿郡主也有意思呢,不然他怎么不想让您求娶福寿郡主?”

“那倒不一定。”英王摇头,“姬元溯这个人,但凡能让本王不痛快的事,他都很乐意做。京城最有名的美人靠近他,都能被他嘲讽为山鸡,更别提病恹恹的福寿郡主。他分明是察觉到本王对福寿郡主有意,才故意接近她,让本王不痛快。”

“更何况以他的性格,若真是喜欢福寿郡主,早就开口让父皇为他下聘了,又怎么会忍到现在?”

从小到大,太子缺过什么?

早知道他会对福寿郡主动心,当初他就算被母妃骂死,也不会同意她的建议。

千金难买早知道,世间没有后悔药。

英王有些丧气,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草。

狗太子真是不要脸,连草编动物这种哄女人的手段,都能拿出来!

最重要的是,还编得那么丑。

太子追上了花琉璃的脚步:“琉璃,家兄说话做事鲁莽了些,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花琉璃扯着嘴角笑道,“王爷是皇子,臣女只是下臣,即便王爷有言语不妥当之处,也是下臣做得不够好。”

“你有哪里不好。”太子伸出手,趁机揉了揉花琉璃的发顶,“英王的脾气,孤从小见识过无数次,早就习惯了。以后他若是敢对你胡言乱语,你尽管告诉孤,孤帮你出气。”

“殿下何必为了臣女一点小事,与英王爷闹得不愉快。”花琉璃劝道,“殿下不用担心,臣女不会受委屈的。”

“孤与英王相处,何时愉快过?”太子轻笑出声,“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孤是个不容人的性子,闹便闹了。”

“都是那些人在胡说八道。”花琉璃深吸一口气,“殿下不必理会他们的话。”

“孤早就习惯了,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太子故作坚强一笑,看得花琉璃心疼不已。

“孤刚才动手打了人,你会不会觉得孤太过粗鲁?”

“殿下英俊无双,风度翩翩,哪里粗鲁?”花琉璃双手一摊,“臣女没有看见啊。”

太子闻言苦笑:“实在是因为孤太喜欢郡主……编的小动物,听到皇兄说它们不好,孤便没有忍住。皇兄从小都不擅长品赏精品,喜欢的东西不是大红就是大绿,孤一向不爱与他计较。但这是郡主特意为孤编的,自然与其他东西不同。”

“殿下打得好!”花琉璃说出这句话后,见太子笑看着自己,干咳一声:“臣女的意思是说,殿下不要处处忍让他人。”

“孤是太子,若有做得不够妥当的地方,别人说上几句,也没关系。”太子温柔大度地一笑,“没事的。”

这么温柔,这么体贴,这么宽容的太子,竟然还有人说他睚眦必报、刻薄、记仇?

这些人的良心何在?

“天黑了,孤送郡主回府。”太子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与花琉璃并肩走在石阶上,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周身染上了一片金黄。

“真美。”花琉璃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影子,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很长,最后一起在消失在一片树荫下。

走下石阶,山下的小摊贩大多已经离开,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商贩还在收拾摊子。

忽然远方传来骏马的急驰身,一个穿着太监袍的面白无须男人大声道:“公主出行,无干人等速速避让。”

花琉璃有些惊讶,这是哪位公主架子如此大?

太子殿下出门,都没这样的阵势呢。